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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朔州

作者:远上邀明月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方师种望着叶烬所率轻骑消失的方向,久久未动。


    朔风卷着砂砾打在他的甲胄上,发出细碎的噼啪声,像极了箭矢穿透盾牌的声响。


    他猛地转身,铁靴踏碎河滩的石子:“传令下去,大军开拔!”


    虎贲军拔营北进,铁甲洪流碾过凭州地界的冻土,朝着朔州方向日夜兼程。


    越往北行,空气里的血腥味便越浓。起初只是零星散落的废弃村落,断墙残垣间还能寻见未燃尽的柴草,到后来,官道两侧开始出现三三两两的难民。他们衣衫褴褛,面如菜色,怀里搂着饿得发昏的孩童。


    “让开!都给老子让开!”难民中响起骚动,几个披甲的溃兵挥着刀驱赶老弱,其中一人被绊倒在地,怀里的半袋麸皮撒了满地。


    白发老妪扑过去捡拾,溃兵一脚踹翻:“死老太婆,挡路!”


    方师种勒住马缰,脸色铁青。


    他翻身下马时,甲胄的碰撞声惊得溃兵们纷纷转头。


    “虎贲军在此,谁敢放肆?”老将声如洪钟,腰间佩剑“呛啷”出鞘,剑锋直指正欲挥刀的溃兵。


    溃兵们看清那面绣着猛虎的帅旗,顿时瘫软在地。


    “将、将军饶命!我等是朔州守军……”


    “逃兵?”方师种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


    溃兵们面面相觑,最终一个断了胳膊的队正哭道:“狄将军战死了!柔然人诈开城门,我们根本来不及反应……”


    另一人抓住方师种的裤腿:“将军,您快救救朔州吧!城里的人都被柔然人当成牲口宰啊!”


    方师种的目光扫过人群中那些缺了胳膊断了腿的伤兵,沉声道:“朔州城破时,可有活口逃出来?”


    “有,有不少。”一个断了锁骨的兵卒挣扎着跪起,血痂在冻裂的嘴唇上迸开,“柔然人是夜里摸进来的,守城的禁军不知为何没放箭……狄将军派人传信求援,我们没等到援军。狄将军就带着我们巷战,最后只剩下几十人从东门杀出去,可柔然人的铁骑追了三十里……”


    狄战国根本不是贪功冒进战死的。


    方师种的手指在马鞍上捏出深深的凹痕。


    朔州城防坚固,狄战国更是镇守北疆多年的老将,怎么会轻易贪功?


    方种羽翻身下马,将老妪扶起,又从辎重袋里掏出干粮分发给难民。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泣不成声:“我男人是守城的,他让我们先跑,说朝廷会派兵来的……可我们跑了三天,身后总有柔然人的骑兵追……”


    方师种望着绵延数里的难民队伍,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许多人脚上的草鞋早已磨穿,血痕在冻土上拖出长长的印记。


    他扬声道:“虎贲军将士听着,凡朔州百姓,每人发两日干粮,伤重者入随军医帐!”


    “将军!”军需官急道:“粮草本就紧张,这样分下去……”


    “分。”方师种打断他,道:“我们是来保家卫国的,不是来看着百姓死在路边的!”


    他看向方种羽:“你带一队人护送难民去后方州郡,我率主力继续北上。”


    方种羽握紧长枪:“爹,让我跟您去朔州!”


    “听话。”方师种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些百姓需要人护着,这也是军功。”


    焦黑的梁柱间,几个幸存的老弱妇孺正在刨挖粮食。有个小女孩坐在废墟上哭,怀里抱着个破烂的布偶。


    方种羽从干粮袋里摸出块糖饼。小女孩怯生生接过,用官话问:“将军是去朔州打柔然狗吗?”


    “是。”他揉了揉孩子枯黄的头发:“还会去救更多人。”


    方种羽护送难民队伍远远消失在官道尽头,方师种才重新下令行军。


    烧毁的村落里,焦黑的屋梁刺向天空,残垣断壁间偶尔能看见孩童的布鞋、妇人的银簪,还有插在断墙上的人头——那是柔然人惯用的威慑手段。


    “报——将军,前面山坳发现柔然先锋,挟持了许多百姓,恐怕是要带回营做草谷。”斥候的回报刺破沉寂。


    方师种抽出佩剑,寒光映着他花白的鬓发:“列阵!今日就让这些蛮夷知道,我大邺将士的血,不是白流的。”


    虎贲军的方阵如铁桶般推进,盾牌相撞的闷响震得大地发颤。


    方师种道:“传令下去,左翼迂回,右侧包抄,中路随我冲阵!”


    柔然骑兵如黑云压来,弯刀在阳光下闪着嗜血的光。


    箭矢破空的锐啸中,方师种的声音穿透厮杀声:“此身可碎作边关砾,励后人刀锋!此魂当凝为辕门雪,镇九州疆土!”


    将士们齐声嘶吼,声浪惊得柔然战马连连后退。


    铁甲碰撞声骤然密集,虎贲军如出鞘的利剑,朝着山坳方向疾驰。


    方种羽提枪冲在最前,银枪划破寒风,将一名举刀砍向孩童的柔然骑兵挑落马下。


    “保护百姓!”方种羽高喊着挺枪再上,枪杆横扫,将两名骑兵打下马。


    他身后的亲兵迅速结成盾阵,将难民护在中间。方师种则率领主力直扑柔然首领,长刀劈砍间,甲胄上溅满滚烫的血。


    这场混战持续了整整两个时辰,柔然人才带着残兵退去。


    方种羽拄着枪喘息,玄甲上的裂痕里嵌满了碎冰和血污。


    虎贲军的营地扎在尸山血海之间,篝火舔着夜空,将将士们的影子投在破损的盾牌上。


    北地的每一寸冻土,都埋着无数人的命。


    方种羽护送难民到后方,马不停蹄地带着人回营。


    将士们坐在篝火旁,方种羽用断刃串着块烤熟的马肉,油脂滴落在火里,腾起阵阵青烟。他身旁的亲兵正在擦拭甲胄,甲片上的血渍在火光下泛着暗紫。


    “来一口?”他将肉递向身旁的亲兵,对方却摆了摆手。


    他笑了笑,自己咬下一大块肉,油脂顺着下巴淌进脖颈的血痕里。


    “你们听着,”他扬声道,“我给你们唱支歌。”


    没人说话,只有篝火噼啪作响。方种羽清了清嗓子,声音带着战场厮杀后的沙哑,却异常清亮:


    “营帐篝火旺,断刃挑炙舞。收刀拭甲腥,烽烟锻铁骨。”


    一个伤兵跟着哼唱起来,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最后整个营地都回荡着粗粝的歌声:


    “寒夜听刁斗,残旗卷沙雾。枯草没箭镞,西风裂战鼓。”


    方师种站在帅帐门口,望着火光中那些年轻或苍老的面孔。他们有的断了胳膊,有的瞎了眼睛,但都挺直着脊梁。


    “冷甲凝紫电,刀鸣饿狼顾。血洗青锋刃,笑唾黄金弩。”


    歌声里,有个士兵站起身,将断刃插在地上,抽出腰间短剑开始起舞。


    他的舞姿不成章法,更像是在模拟战场厮杀,时而劈砍,时而格挡,断袖里露出的胳膊上,新伤叠着旧疤。


    “醉卧白骨堆,醒斩仇寇颅。弹铗唱鬼雄,掷颅戏阎府。”


    有个缺了门牙的老兵哭了,他抹着眼泪笑:“这歌……像极了当年跟着方将军打仗时唱的调子……”


    士兵的剑舞越来越快,剑光在篝火中划出银弧,他一剑劈向旁边的断矛,“咔嚓”一声,断矛应声而断。


    “生死等闲事,岂向阎罗诉?功过随人论,浊酒祭荒墓!”


    最后一句唱完,士兵收剑而立,额角的汗水滴落在滚烫的刀刃上,发出滋滋的声响。


    整个营地静了片刻,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


    主帐外站着的将军,听着营地里此起彼伏的歌声。


    他初入军营,那时的虎贲军主帅是他的父亲,也是这样一个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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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也是这样的歌声。只是那时的少年郎,如今已霜染鬓发。


    “爹,该歇息了。”方种羽走过来,将一件狐裘披在父亲肩上。


    “种羽,”方师种望着远处漆黑的山峦,“你说叶烬那小子,能到中京吗?”


    “他会的。”方种羽笃定道:“叶烬比我们想象的更适合当将军。”


    方师种点点头,转身往营帐走,走了两步又停下:“四日后攻城,你跟在我身后,不许冒进。”


    方种羽想说什么,最终只是低头应道:“是。”


    四日后,虎贲军抵达朔州城下。


    城墙上插满了柔然人的狼头旗,旗杆上悬挂的,正是朔州守将狄战国的头颅。


    “攻城!”方师种的吼声震落了城墙上的灰尘


    云梯搭上城墙的瞬间,柔然人的滚石擂木便如暴雨般砸下。


    方种羽第一个攀上城头,长枪横扫间,三名柔然兵惨叫着坠城。他身后的将士踩着同伴的尸体冲锋,城墙的砖石很快被染成紫黑色。


    “爹!东北角失守了!”方种羽的呼喊带着血沫。


    方师种提刀冲上城墙,刀光闪过,将一名柔然百夫长劈成两半。


    “种羽!带一队人去支援!”


    方种羽领命而去,长枪如蛟龙出海,在敌阵中撕开缺口。可柔然人的援军不断涌上,渐渐将他逼到城墙拐角,身边的将士越来越少。


    “公子小心!”一名亲兵扑过来,替他挡下了背后的暗箭,自己却被钉在城墙上。


    方种羽回身一枪挑死放箭的敌兵,感觉胸口一凉。


    他低头看去,一支狼牙箭穿透了他的铠甲,箭尾的狼毛还在微微颤动。


    “种羽!”方师种的嘶吼撕心裂肺。


    方种羽想抬头回应,猛地咳出一大口血。他看见父亲正杀向自己,花白的头发在风中狂舞。


    “爹……”他喉间只发出嗬嗬的声响。


    他望了眼城下的父亲,用尽全身力气将长枪掷向敌阵,随即转身跃下城墙。


    他不想让柔然人得到自己的尸体,更不想让父亲看见自己狼狈的模样。


    方师种赶到城墙边时,只看见儿子坠城的背影。


    “啊——!”老将发出困兽般的咆哮,挥刀的速度快得只剩下残影,城墙上的柔然兵成片倒下,尸身很快堆成了小山。


    不知杀了多久,方师种的刀刃卷了口,手臂早已麻木。


    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北境军来了!”


    城墙上的狼头旗被砍倒时,他终于支撑不住,跪倒在染血的城砖上。


    朔州收复了。


    虎贲军的营地,只剩下不到三成的帐篷。幸存的将士们互相搀扶着清理战场,有人在城角发现了方种羽的长枪,枪杆上刻着的“种羽”二字,已经被血渍浸透。


    方师种坐在空荡荡的帅帐里,帐外传来幸存将士哼唱那首战歌的声音:“生死等闲事,岂向阎罗诉?功过随人论,浊酒祭荒墓……”


    他从怀中掏出个油布包,里面是方种羽幼时画的画——歪歪扭扭的父子俩,手里都举着剑。


    老将军的指腹摩挲着画中儿子的笑脸,忽然老泪纵横。


    “将军,”亲兵低声禀报:“清点完毕,将士十不余一……”


    方师种将画重新包好,塞进贴身处。


    他站起身,甲胄的碰撞声异常沉重。


    “传令下去,休整三日,安葬阵亡将士。”他的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磨过:“三日之后,回援中京。”


    亲兵愣住了:“将军,咱们只剩不到两千人了……”


    “两千人,也是虎贲军。”方师种望向中京的方向,那里有他未竟的战事,更有儿子用生命守护的家国:“叶烬还在等我们,中京的百姓还在等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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