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青帷马车缓缓向皇城外驶去,马车瞧来朴实无华,也未挂族徽官牌。
然而车内却极尽奢华。
坐塌家具皆是紫檀木打造,地上铺就雪白织金绒毯,踩上去时柔软如云。
边上茶柜雕花贴螺光彩映人,上面放着各色糕点和香引子,细看下,竟还有西市喜婆婆,东市香米铺子等耳熟能详的店家。
一应皆是新鲜,倒像是......早有准备?
靠车厢内壁的案几上放着一把琴,一看便出自名家之手。
琴边博山炉燃着龙脑香,轻烟缭绕,香气清凉淡雅,闻来如置身仙境姝林。
而最里的矮塌刻满了艳丽的牡丹,掺了金粉涂以朱丹之色,其上铺了一层雪白狐皮,绒毛纤长细腻柔软。
顾晏一袭白衣坐在上面,单手支颐眼眸半阖,似对缩在边上的崔黛归毫不在意。
崔黛归宴席未用,此时又饿又渴。
眼睛不受控地再次瞄向那茶柜时,边上响起一声轻咳。
“劳驾,渴了。”
崔黛归回眸,那人只眼眸轻飘飘掀了掀,再次阖下。
到底是病人,她未多想,起身倒了盏茶。
递过去,那人却似睡着了般。
她停了停,正要放在柜上,却又听轻咳一声。
接着是一阵更吃力的咳声,那张冷淡玉面也如点染一层薄薄胭脂,变得生动明艳起来。
他撑着矮塌,斜倚向前,身姿轻盈无力如片羽落在上边,几乎就要随着马车的颠簸摔进崔黛归怀中。
崔黛归捏着茶盏定定看了一息。
手中茶盏停在半空,迟迟不曾喂到他唇边去,便见那半阖的鸦羽轻微一颤,随后缓抬起眸。
“哼。”
她总算回过味来,讥道:“顾舍人一世英名,竟也学柔弱女子,诸事不能自理?”
顾晏目光中浅淡而破碎的孱弱柔顺立时敛去,恢复一贯的云淡风轻。
“看破不说破。”
他正了身子,抬手闲闲拢过垂地的衣袍,一副养尊处优道貌岸然的贵公子模样,“蛮蛮,不是还要去看崔侯么?”
崔黛归正想说他不要脸,闻言一梗。
心中不由气郁,这人倒惯会拿捏她。
“百味楼的红菱饼和玉露团,替我尝尝。”
顾晏语气淡淡,说话间伸手捻起一块,递到崔黛归唇边。
崔黛归自觉有骨气,侧过头去不理会。
岂料那人一声轻叹传来。
下一瞬,一只修长白皙的手覆上脸庞,拇指食指微一合拢,稍用力便掰得她转过来。
崔黛归蹙眉,忍住破口大骂的冲动,瞪向他。
“不吃?”
他将红菱饼放在自己唇边浅咬了一口,眉间微蹙,“有些冷了,童叁——”
“诶——!”
“掉头,去百味楼。”
“别别别!”
崔黛归忙从他手中取过那饼,放在嘴里一咬,囫囵赞道:“好吃!美味至极!”
顾晏瞧在眼里,目光流连在那缺了半口的红菱饼上,眸光渐深。
两道月牙弧形相连覆盖,捏在她若削葱白腻的指尖,红白交映,艳色灼人。
他轻抿了唇,似留念方才味道,目光却落在那涂着浅粉丹蔻的圆润指头上。
轻声喟叹:“......确实美味。”
又抬手倒来一盏香引子,放在案上她伸手可得的地方。
如此相安无事,等崔黛归吃了个七八分饱时,马车终于一路疾行,到了刑部。
一路畅通无阻来到狱中,见到崔溢的那一刻,崔黛归蓦地红了眼眶。
逼仄暗淡的牢房内,崔溢身上的囚衣泛黄而破烂,纵横交错的血痕密布,几乎令人一见就想到那刺骨刮肉的鞭子打在身上,疼得不能自已。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短短几日一张脸上竟已如晒掉层皮,变得暗而粗糙,皱纹横生。
胡子乱糟糟生出一层,可头发却被抹得整整齐齐。
“蛮蛮?”
他眼眸微亮,正要上前,却看到了她身后缓缓步出的顾晏。
“顾大人是要来提审老夫?”他问。
顾晏颔首淡笑,“崔侯挂念义成公主,晚辈不敢叨扰。”
说完只是轻轻瞥一眼崔黛归,便缓步折返。
崔黛归望着他疏慵散漫的步伐,走在这昏暗难闻的狱中,还一身的骄奢派头,想起方才那马车,不由心底暗嗤。
当真是被世家子弟雍容华贵那套浸出了味来。
狱卒很快来开了锁,她同崔溢同坐在铺了稻草的窄小床板上。
牢内并无他物,连床薄被也无,崔黛归瞧在眼里,心底发酸。
“......一切都好,吃食未有短缺,为父能察觉到有人在暗中照料,只是毕竟入了牢狱,受些刑罚在所难免。”
崔溢说着,笑问:“你同顾晏,是何交情?”
崔黛归泪意顿住。
“顾晏为何要害您?从前西沙城到底何事?”
她抿了抿唇,“从前父亲不过是去宣了一趟旨,说起来更该是为皇上立下功劳,为何落得今日牢狱?”
崔溢看她不肯说,心中有了猜测。
沉吟半响,终是沉声道:“当年,西沙顾氏,是我对不住他。”
话音落地,崔黛归一瞬脑中有如惊雷。
从前断断续续一闪而过的东西,在此时猛地连成一条匪夷所思的线。
顾南望、崔黛归。
我不是顾晏,我叫顾南望。
“顾南望。”
崔黛归唇齿间轻微颤抖,“顾南望是西沙顾氏,对么?”
崔溢闻言未有太多惊讶。
从方才顾晏看她的那一眼里,他就已然猜道。
“他初来上京那一日,我只觉风姿卓然,是个才能品性绝佳的后生。”
仿佛是终归逃不脱那宿命,崔溢低下头去,“却不想,竟是故人......”
当年,他随当时还是衮王的嘉帝离京,本为犒赏顾氏驱除蛮夷,收复西沙之功。
岂料行至西沙城外,衮王却突然停下,禁止随行官员入城。
等了两日,封赏日期临近,他等不住了,乔装往城内去。
城内却不同外边荒蛮,一片欢欣,百姓载歌载舞。
街头小贩兜售着各样边城的小物件。
与京中繁华精巧不同,这里的大多要粗糙一些,质朴一些。
崔溢拿起一块小泥俑,正想着怎么打听顾焱此人。
后边却传来一阵呼喊声。
回眸望去,一群身着军甲的年轻行伍汉子簇拥着一名少年郎君,说说笑笑往过来,激起周围商贩和行人的呼喊。
溢美之词大胆而放旷,不绝于耳。
有打趣家中母老虎驯服没有的,有拱火这次挨了几板子的,有相约再去打一架的......
那些年轻的汉子应付起来游刃有余,甚至大笑埋怨酒卖得越来越不得劲了。
那小郎君却面皮薄,听到那些涉及房中事的话,连耳根子都红透。
他瞧来约莫十二三岁,那些人却称他小将军。
正是西沙顾氏顾焱之子,顾南望。
崔溢静立一旁,看得出神,不小心将手中泥俑捏烂。
小摊主见着,立刻笑开了花,伸手就要钱。
损毁了自然要赔,崔溢正要掏钱,不想那小郎君瞧见这边动静。
大步过来,手中长缨枪一挑,斜斜压下那小摊主伸出的手掌,笑道:“阿实啊,前几日才教训了,这是又犯毛病了?”
阿实也不含糊,立刻一把薅过那泥俑,塞进顾南望手上,“没!这次真没讹人!小将军且看——”
“这可都是我从宋师傅那儿选出来上好的!再说了,上次讹了人您不是抓我去宋师傅那好好学了三天么!我现在手艺可好啦!”
崔溢就见顾南望果真翻来仔细看了两眼,遂收回长缨枪。
又侧身将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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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过去,“对不住,冤了你,来吧。”
崔溢便看到阿实毫不含糊在那少年薄背上重重锤了三下。
然后潇洒拍手,喜道:“小将军,总算赢了您一回!日后——”
“那可不行!”
顾南望手中长枪一舞,在烈日下神采飞扬,“要入顾家军,总得接下我三招再说!”
阿实便苦了脸。
“丧气什么!将军去迎上京来的钦差了,咱们马上就是名正言顺的大夏子民了,听说上京繁华辉煌,人都生得漂亮些,说起话来可好听了。”
身着甲衣的壮士大笑,回头问顾南望,“小将军,您说是不是?”
“上京乃大夏都城,自然十里绚烂灯火如昼,男子七步成诗,女子知书达理,吃茶用十八只杯子,饮酒用鼓琴奏乐,江南桂树更是十里飘香引人入醉,”
十二三岁的少年将军说着那些从小在母亲那儿听来的故事,眼眸中的神采比正午的日光还耀眼,“那是数百年大夏天子所在!等父亲去上京受封时,咱们一同去看!”
说着又掏了钱出来,“扰了各位,这泥俑钱我付了,再会!”
崔溢却坚持自己付。
踌躇一瞬,自称是上京来的旅人,跟着顾南望回了府。
一下午的交谈,才知眼前这个少年虽年岁小,却已从军五六载了。
从最开始的粮草账册做起,到近两年的披甲上阵。
虽是顾焱的儿子,练功骑射却样样刻苦,舞断的长枪不知几何。
比武磋练,多数都能得第一。
也始知蛮夷之害,罄竹难书。
非上京卷宗之中那一笔带过的寥寥数语。
“蛮夷烧杀残虐比畜生都不如!”
“他们活生生刨开产妇,取出婴儿当球踢!他们当着父亲的面生剥其子!”
“他们在铁板上活烹母女,直至那年轻的母亲无力托举!”
“......”
一下午,他们同军中几个汉子聚在一块,你一句我一句,讲述着西沙城的过往。
崔溢听的心底震惊难言,好半晌才艰涩道:“顾老将军当真......造福百姓,功在千秋,堪比圣人。”
军士眼底的心痛退去,骄傲喝道:“那当然!不止老将军,老将军的父亲、祖父,哦,还有小将军,都一心驱除蛮夷,憋着一口气征战一辈子,就为带着咱们回家呢!”
崔溢点头,感慨道:“如今总算回家了。”
却不想,门前马蹄震天。
年少的将军兴奋地跑出家门,大门之外站了一排高大战马,匹匹神骏不凡,马上的战士更是金甲覆身,夺目如天神。
一面面旗子背在他们身后迎风招展,那旗子上写着夏。
是大夏!
崔溢走在后面,眼睁睁看着少年将军掩住兴奋朝着衮王稳重行礼,抬起头来在人群之中寻找自己的父亲。
而后——
被身后齐齐涌上来的金甲武士按住。
他们将他的头按在地上,往他嘴里塞了一团脏臭的布团。
为首的衮王坐在高高的马背上,垂眸俯视这个顷刻之前还一脸兴奋,终得回归大夏家国的小少年。
而崔溢自己,却不得不接过衮王递来的圣旨。
站在顾氏门前,站在大夏将士之前,宣读圣旨:
顾氏谋逆,顾焱已死,顾氏男丁当诛,女眷没入教坊,永世为奴!
......
崔黛归听完,面上已是苍白一片。
顾氏百年夙愿,数辈艰苦奋战,带了边地百姓脱离苦难之日,却一脚踏入更深的苦难。
是大夏背刺了他们。
而背刺之人中,有父亲。
她的手止不住地颤抖,声音几乎听不清,“爹爹,那日,那日是否就是您派出的人......寻到我踪迹之日?”
崔溢沉默。
半晌之后,沉声道:“去吧,请他过来。”
“总要好好谈一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