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主人为了表明他的小本生意童叟无欺,利润已经低到了赔本的地步,果然分是分、厘是厘地给抱玉算起了账:
“这位卞郎君一看就颇有见识,不消小人啰嗦,郎君想必也知道,自去年底边事吃紧,各地的盐价就节节攀升,今年初常州的盐价还是每斗二百钱,到如今就已变成了每斗三百八十钱,将近翻了一番!
“盐固为调味之剂,每餐只用得上一小撮,可就是这一小撮,顿顿都离它不得,卖力气的更是指望着这一小撮攒劲!码头的脚夫,米行的佣保,菜行的伙计,还有小店这一张张嘴……皆在这五味之将的统帅之下。是以盐价一涨,米面粮油、果菜肉布都得跟着涨。客官您自己说句公道话,小人要的价钱算不算贵?”
店主说着两手一摊,坦坦荡荡的姿态。
抱玉笑道:“果然是三人行必有我师,店家这笔账算得人心服口服,卞某受教了。”示意周泰掏出荷包。
店主的眼睛粘在鼓囊囊的荷包上:“不敢不敢,客官折煞小人!还请稍候,这就添盐来!”
“不忙。”抱玉摆摆手,笑意一敛,“你这账虽算得明白,却并不老实。”
店主一愣:“客官这话是何意?”
“你适才所说皆是明面市价,可既是门面生意,进货就不比零买,渠道也必定不止一处。如今盐价这般昂贵,店家就没想想其他的办法?某虽是个外乡人,也知道浙西有鬻海之利,那海水可是咸的,随便舀上一瓢、煮上一瓮就是盐,似乎不必舍廉而求贵。既如此,店家还要将虚涨之价实算到我等头上,是否有失厚道?”
“哎呦,这话客官敢说,小人却是不敢听!”店主人听出了一脑门冷汗,“小人虽只是一介商贾,也省得我大唐的榷盐之法。食盐专制专卖,不许私制私售,违者可是要掉脑袋的!”
他再次警惕地打量起抱玉几人,怀疑他们是私盐贩子,来此并非是为了住店,而是想找上门生意。
“我看几位客官也是有身份的人,小店是小本营生,小人也是小心小胆,承受不起这样的惊吓,客官就莫要再寻小人的开心了。”
店主为了节省本钱,的确舍不得真金白银买官盐,不只是他,附近十里八乡的酒肆皆是如此。只是他们买私盐是随去随买,一次随手带几斤而已,买卖双方皆不留痕迹,民不举,官多数时候亦不究。
与私盐贩子订货就截然不同了,店主人可不想掉脑袋。恰好今日风雪,店中没有旁的客人,他也不想平白得罪了人,这便又隐晦地提醒了一句:“这几日风头正紧,听说城中各处都忙着缉私呢!”
一听这话,那面如冠玉的少年郎君顿时笑出声来,与几个扈从对了眼神,摇头道:“你当我们是什么人了?实话告诉你,你说这些我们一早便知,浙西的盐价虽高,到底比扬州低廉一些,我便想着带几包过去作为访亲之礼。
“前几日途经杭苏,以为太贵而未忍下手,又听闻浙西盐铁巡院设在常州,四方之盐皆要汇到此处转运,我等便以为常州的盐价会比别处低上一些,哪想到反而更贵!这可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令人啼笑皆非呀!”
原来美少年一行不是来卖私盐,而是想买私盐,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
店主人将信将疑,就着话敷衍道:“杭州有临平监,苏州有嘉兴监,润州有延陵盐场,我们常州地处杭苏和润州之间,虽有个总管盐务的巡院,却是并不产盐。算上运损、脚钱,价钱往上浮个一成两成也在情理之中。”
周泰已经哗啦啦地掂起了荷包。
“客官若实在想买……”店主人吞了吞口水,低声道,“有一个地方,倒是可以碰碰运气。”
·
抱玉五人无头苍蝇似地在草市上碰了一小天,除了碰到几所饼铺,几席糖摊,几处果棚,还有拉拉杂杂的柴米酱醋和蜡烛布头外,什么都没碰到。
“少……郎君,要不然今日就到这?”周泰看着薛知漕微鼓的肚囊,目光里流露出几分艳羡,几分担忧。
年轻人就是好胃口,吃了樱桃毕罗又要吃糖饴,一捧都吃光了才嚷嚷太甜,又要吃羊肉馄饨解腻。魏孝宽那么大的身板也才吃一大碗,她小口小口地吃,竟然也能吃上一大碗。吃完了馄饨又说没咸淡,于是白水与茶水都不能解这淡渴,唯有鸭梨可以。终于被她买到一兜,教刘三宝拎着,自己拿了一只,就在冷风里边走边啃。
周泰听着咔哧咔哧的脆声只觉得牙酸,私盐贩子找不到不打紧,若是为此而吃坏了肚子,那可就要耽误赴任了。
“可惜。”抱玉还意犹未尽,边啃鸭梨边用眼风扫荡两侧,“第五玄倒真是贴心,我还没到任,他先替我将事做了。若非如此,怎会连一丝咸气都没嗅着?”
正说到这,忽听有道脆生生的嗓音问:“郎君可要找渍腌菜?”
抱玉一偏头,目光在土路对面寻了两个来回,这才在两丛马鞍树间见到了问话之人。
那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娘子,瘦瘦小小一个,蹲在灌木丛中,又穿了一身染得灰绿不匀的葛布衣裤,不仔细看很容易将她忽略。
“郎君要腌渍菜么?”她又问了一遍,朝着地上的挎篮努努嘴,“有腥的,也有素的。”
这个盐荒的时节竟然会有人卖腌渍菜,抱玉心念大动,径直走了过去,“腌渍菜还有腥的?”
“喏……”见抱玉过来,这小娘子机警地看了看四周,这才将篮子上的花盖布掀起一角,“腥的!”
一股臭鱼味直冲鼻腔,抱玉不由屏住了呼吸,原来篮子里边是腌咸鱼,共有四五条,码放得整整齐齐,底下是满满的黄粒盐!
“也有不腥的。”见她直皱鼻子,这小娘子麻利地将咸鱼包布系好,整个拎起来,露出了底下油纸衬出的隔层:几摞胖冬笋静静地卧在雪白的细盐里。
抱玉心里一喜:好巧的名目,怪不得先前找不到,原来这才是私盐贩子的手段!转头细审这小娘子的相貌,只见她绾着一顶乌蛮髻,模样甚是水灵,两腮尚有嘟肉,虽是个美人胚子,依旧稚气未脱。
倒像是个邻家阿妹,与抱玉想象中的盐枭实在是天差地别,却是不知单一个女孩儿如何能做了这样卖命的营生。
“渍笋是什么价钱?”抱玉压下疑惑,不动声色问。
小娘子的眼珠黑得发蓝,手紧紧揪着盖布,“你要多少?”声音微微发虚。
“先来半斤。”
“三文。”
“一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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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斤……一斤是……”这孩子嘀嘀咕咕地算了起来,很快报出价钱,“一斤就给你算四文半。”
一斗盐约有十九斤半,一斤四文半的话,折合每斗就是……抱玉正在心里苦算,康茂元挤开刘三宝和周泰,淡淡道:“八十七文七分五厘。”手比了四根指头,意思是还不到官盐的四分之一。
抱玉心下大震,她原来只知道私盐比官盐价廉,却不知道竟然低了这么许多,若是任由私盐泛滥,官盐自然是一斤都卖不出去的。
“郎君要多少?”贩盐的小娘子追问,两只眼珠一直追着抱玉的脸看。
抱玉与她微微一笑:“头一次买你的东西,还不知粗细如何,先买半斤尝尝。若是吃好了,再来此处寻你。小娘子寻常都在什么日子来草市?”说着给魏孝宽递了一个眼神。
这小娘子还是个孩子,如何会一个人到集市上贩私,十有八九,是有大人在不远处盯着。魏孝宽心领神会,绕着四周察看起来。
“哎,你别走呀!”
抱玉还指望着能从这孩子口中多套几句话,不想她却甚是机灵,一听话风不对,立刻就将花布盖了回去,挎上篮子,拔腿就跑。
抱玉正待起身追她,她却又自己刹住了脚步,自动转过身来。
原来迎面已有一群人现身而出,皆是膘肥体壮的成年男子,身上都配有铁尺和短刀;领头之人身材五短,一身绫罗,面色不善。
果然是有同伙!抱玉心里一紧,暗自后悔行事草率,不慎打草惊蛇。
正紧着盘算对策,那小娘子却突然发出了一声尖叫,头脑猛地向后一仰,细脖子已经落入了五短男子手中。
“啧啧,卖渍腌菜,亏你想得出来!”男子脸上横肉滚动,手上使劲,拔萝卜似的将捉到的小盐枭拔离了地面,悬空转了一圈,“都什么时候了,还敢顶风作……”
后半截话突然消了音。
他看着那孩子水灵灵的面孔,竟然愠怒转喜:“诶呦,长得倒是不错!小奴生成这般可人模样,做什么不吃香喝辣,如何非要做这般低贱的营生?”说着便用另一只手摩挲上了那孩子的唇。
那孩子也不是土性之人,当下便不客气地张开嘴,一口咬了下去。
这一口大约是用了十二分的力气,见骨见肉,五短男子“嗷”地惨叫一声,一时撒开了手,待龇牙咧嘴地缓了几息,面上已凶相毕露。
“娘的,给脸不要脸的臭盐贩子!”
他照着那孩子的脸就扇了一巴掌,直将她扇倒在了地上,犹不解气,又要踹她的头,被一个随从低声劝了两句,这才悻悻地收了脚,磨着牙道:“给我抓起来!”
他手底下那几个壮汉早就已经蓄势待发,一得命令即刻合拢了包围。
“慢着!”
抱玉厉声喝出,一振衣袖,走上前去,“尔等是什么人,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强抢殴伤之事,眼里可还有大唐律法?”
她如何还不明白,原来来者并非小盐贩的同伙,而是巡捕稽查之人。稽私虽有正名,利用职责之便行欺霸之事却比贩私更恶劣百倍,更不可容忍!她以女身为官,若是亲眼目睹了这龌龊之举却仍无动于衷,那便不只是不配为官,而是不配为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