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第五玄断然否认。
对他这样一位宦海沉浮近二十载,通达时务且阅世极深的老臣僚而言,说“绝对”并不容易。所以铁口直断,只因当今的储位之争已呈荦然分明之局——不是太子,就是贤王,绝不可能有第三个人选。
原因就在“不出阁”三字上。
大唐国祚初立,广封宗室以安天下:皇兄弟、皇子皆封国,谓之亲王;皇太子诸子并为郡王;亲王之子承恩泽者亦封郡王,诸子封郡公。
诸皇子幼则随母居内,待成年后出阁赐宅,开府辟僚佐,学习治国理政之道,而后就藩领职,代天子牧守一方,共同拱卫宸枢,这便是出阁之制。
变端起于玄宗朝。
自开元十三年起,玄宗在长安城东北角的入苑坊建大宅,分院安置诸子居住,号为“十王宅”,后又有六位皇子相继迁入,遂改名为“十六王宅”。
成年皇子们聚居在十六王宅中,名为开府而实无僚佐,名为封藩而实为遥领,既不能出刺州牧,也不得居官治事;日常用度也并非来自封地,而是由禁中的维城库供应,吃喝拉撒,从学就医,婚丧嫁娶,皆在宅中。
起居休作亦受到严密监控。十六王宅北部和东部筑有夹城,分别连通大明宫和兴庆宫,皇子们每日便是通过夹城往来禁中,请安问膳皆由中官押送。
如此一来,似乎也只有为皇家开枝散叶这一件事可以教他们稍展拳脚。于是很快,十六王宅变得拥挤不堪,不得已又在紧邻入苑坊的兴宁坊外置“百孙院”,用以安置多如牛毛的凤子龙孙。
这些凤子龙孙一生幽禁于深宫,不通世务,罔识稼穑,嘉禾少而稂莠多,果然是教圣人少了许多卧榻之忧。
这便是“不出阁制”,经玄宗朝而成为新的祖制。
当今这位圣人膝下共有一十八位皇子,这些皇子和他们的父皇一样,皆是生于十六王宅,长于百孙院,鲜少有机会与外臣结交,外臣于他们的脾气秉性和人品才学亦是一无所知。
唯有太子和贤王是两个例外。
太子是圣人元妻马贵妃所出,虽不得圣宠,因是嫡长之故,嗣承储位名正言顺,因而三年前圣人见疾时便得册封,从十六王宅中搬出,居住在大明宫寝殿旁的少阳院内。年前监国,这便可顺理成章地与朝臣接触。
贤王乃是宠妃马昭容所出,子凭母贵,一直被圣人另眼相待。就在册封皇太子当日,圣人钦点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马道法、吏部侍郎皇甫钧为贤王傅,颇有与太子分庭抗礼之势。
是以,双王并峙,当今朝臣不是太子党就是贤王党,并无第三种选择。
裴弘和他的党羽久被排斥在中枢之外,更不可能操纵京种立储之事,第五玄之论并非武断,而是有理有据。
“使君所言甚是!依下官看,裴弘前后种种作为,无非是想向贤王殿下表明忠心而已。头前那道宣索财宝的诏书可是东宫的主张,过来宣谕的朱同也是东宫旧人,这是人尽皆知的事。裴弘却大张旗鼓地将人给撵了回去,还命人捎回一口黄泥坛子,说什么’浙西道山川之精、土木之灵和三百万生齿的血汗尽在此坛之中。’那朱同回朝复命,在圣人龙榻前当场启开坛子,里头不是别的,却是满满当当一坛子运河水!”
接口之人说得眉飞色舞,乃是常州司士参军王番。
朱同半月前刚刚抵京,这个消息是十天前才传到浙西的。据说圣人看了不过一笑,只说了一句:“这个裴行毅!”太子却气得不轻,只是碍于皇帝表态在先而不好发作。
王番拿此事当热闹说,其余僚佐就着这话议论开,有的说裴弘刚直,有的说他这是惺惺作态……第五玄心里想的却并非裴弘,而是马道法。
向浙西宣索,笔墨落于圣旨,言辞出于太子,实际上的主意却是来自马道法。
马相公实在是太了解裴弘了,正因深知他厌恶宦官、厌恶宣索,这便出了如此一个主意,轻而易举便令储君也对他生出恶感。无论裴弘之举是不是惺惺作态,他这步棋都是守,而非攻。
事实上,自从被排挤出京,裴氏一直都被马相公牵着鼻子走,退吐蕃、平南诏、浚运河……功愈高而忌愈深,劳愈多而错愈繁,几乎无事不遭弹劾。如今沦落到浙西为观察使,不仅兵权为独孤靖所夺,财赋之权亦不完整。
浙西为漕运要道,历来盐铁转运使多为浙西观察使兼任,唯独到裴弘这里例外。当今的盐铁转运使冯至,与第五玄一样,皆是马道法的门生,二人还是同年。
如今裴弘终于有了动作,可那也不会改变“马上裴下”的大局。已故的马贵妃是马相公的亲妹,当宠的马昭容则是马相公的女侄,无论最终花落谁家,马相公的地位都是固若金汤。
一想到此处,纵然是身为马党的第五玄也忍不住在心里为裴弘一叹:工于谋国,拙于谋身!两位老裴相在时,或可与马相打个平手,换了这位孤峭的贵公子……唉!就算是再来十个也斗不过!
“裴弘已将太子得罪透了,不投贤王可乎?那个姓薛的身上有猫腻,独孤靖想从他嘴里撬出点什么,裴弘干脆将他送到咱们这来,这便是交人质、表诚意来了!”
王番并非不知薛抱玉的大名,也并非不知薛知漕的官名,一口一个“姓薛的”,实因心里不忿。
他为司士参军,常州漕运一直由他判领,使府忽然派一个知漕下来,且这位知漕的本官还是个末流县尉,无论是因为什么缘故,总归令他心气不平。
第五玄的长史鲁克是个老成持重之人,方才一直没有言语,思忖了许久才道:“薛抱玉的确是个人质,不过善弈之人,不会令一子专守一用,克以为,还是慎重为上。”
他本身就是个擅弈之人,听闻裴弘亦擅此道,这便以己度人,继续拿棋局作喻:
“闲子伏机,可使胜负易手,不可小觑。再者,真正的诚意当寄寓于呈交三司的案卷之上,而案件仍在浙西审理,裴弘究竟能拿出什么、敢拿出什么,此时下结论还为时过早。”
“不错。”这话深得第五玄之心,他频频点头:“这个时候,还是不要因小失大。”
马道法机心难测,裴弘的孤峭亦难测,焉知他不会铁了心做个孤臣?只有独孤靖那样的蠢货才会轻举妄动。
第五玄决意谋定而后动,吩咐左右:“派人去巡院那头知会一声,这批货暂时不要出,先观望一阵再说。”又转向王番,语气严厉道:
“薛抱玉到底是裴大使派来的人,莫说他是个九品县尉,就算他是个没品的胥吏,生压你一头,你也得受着!给我好吃好喝地供着他,约束好你手底下的人,勿要横生枝节!”
王番只得恭顺领命,心里益发嫉恨起尚未谋面的薛知漕。
第五玄横了他一眼,想了想,既然要作戏,那就干脆将戏作足,又命长史鲁克:“传令各县,即日起严查各地盐枭散贩,一经抓获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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惩不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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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快擦黑时,常州城外出现一车一骡三马和五个人,很有些惹眼。
领头的那个是位弱冠美少年,骑一匹雪白玉龙驹,穿一袭玉色圆领袍子,脸也生得莹洁如玉,碧玉蹀躞带窄束一茎腰身,当真是“皎如玉树临风前”……只是嘴角和额头有几处明显的淤青,手臂也打着白麻绷带,令风流稍打折扣;头上戴一顶折上巾,双翅上翻如兔耳,随着马匹行步而上下晃动。一路谈笑风生,神情潇洒恣肆。
美少年身侧随着一老一少二人:老者约有五张左右,生了一副老实相,骑在一头同样老实本分的大青骡上,但听美少年指点江山,并不多言语;少者约有二十五六,精瘦如猴,生了一张赖账不还的笑面,倒是聒噪得很,不时冒出几句俏皮话,引得美少年哈哈大笑。
三人身后是一辆无篷犊车,车里码着满满当当的行李,行李上头坐着个栗发蓝眼的胡人。这人是个长短脚,脸上的表情本是与发色一样淡,因被犊车晃得左歪右斜,淡色便朝着愠色急转,看那样子,似乎是下半辈子都高兴不起来了。
一个黑熊似的魁梧男子行在最后,手牵着一匹大黑马,一路沉默无言。天色已晚,若不留神细看,定会将这人忽略,以为他和那黑马皆是犊车和犊车顶上胡人的影子。
这五人在一路上引得不少侧目,此时投宿客店,又招来了店主人警惕的打量。
抱玉诫那四个都躲远点,自己上前搭话:“店家,在下是从杭州丰海而来,去往扬州江都走亲访友的。暮鼓已响,此刻入城已来不及打点住宿,恐犯了宵禁。不知贵店可有空闲客房?”
见店主人疑心未消,一个劲地瞟着她脸上的伤,抱玉笑道:“这伤不过是一介风流之人在风流渊薮里惹下的风流债罢了。但请牵马备饭食,毋须多心。”
她若说这伤是跌的,或说是被歹人打的,店主人定会以为她在扯谎。因她那四个随从实在古怪,单拎出来或许还不觉得过分怪异,放在一块……怎么看怎么都是江洋大盗之众!
这么一伙人招摇在城外荒郊,谁人敢惹?是以那伤绝不是被歹人所打,只可能是自身为非作歹所致。
这美少年生得很有些风流本钱,她既说是风流债,又说得十分坦然,店主人便以为此话有六分可信。冲着她给的肥厚赏钱,便甘愿冒了四分的风险,亲为搬卸行李,暗嘱伙计打起精神,稍有不对赶紧报官。
抱玉一行人候在楼下大堂中,等了约摸一炷香的功夫,伙计端着食盘上来新炊饭食。
抱玉率先下箸,尝了一口鸡丝煮冬笋,果然淡而无味,又挨个尝了其余几样,皆是如此。
周泰识得眼色,招手唤店家,质问菜肴中为何不放食盐。
店家赔笑道:“几位客官有所不知,常州虽在江南,却并非产盐之地,此处的盐价向来比苏杭要贵上一些。如今又逢盐价大涨,一日一个价,小店这小本生意就更用不起了!”
打量抱玉一身崭新的丝袍,又带着四个仆从,忖她必是富室子,店家便又道:“客官若是觉得寡淡,小人亦可供盐,只是价钱就不能是原来的价钱,须得……须得翻上一番。”
“翻一番?”抱玉故作吃惊,与其余四个对视一眼,蓦地冷笑道:“你可莫要讹我!我卞子虚固愿为心头好一掷千金,却绝不做那稀里糊涂的冤大头!你若要翻一番也可,须得说出个道理来,为我分是分、厘是厘地算清楚这笔账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