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场就设在城西十里的金沙江畔,一面围墙,一面依山,一面朝水,三角形占地,约有十几亩大。整棵的杨木编排成扇,挑起一座五丈来高的大栅门,门头下悬着两面招幌:一曰“丰海料场”,一曰“隆盛永泰”。
这料场是丰海县与私人合建,里头既有县衙的公廨本钱,也有“隆盛”和“永泰”的干股。
选料的这日天色昏蒙,大栅门和招幌都隐没在雾气中,两盏青皮灯笼悬在半空,幽幽地放着微光。叮叮当当的凿石声里,犊车拉着河沙、石料、白灰和木方,满车出,空车入,一辆接着一辆,自敞开的大门中络绎进出。
抱玉坐在马背上看,觉得这座料场很像一只巨大的蛇头,正张着血盆大口,嘶嘶地吞吐信子。
下马步入蛇口,卢从玄指着料场南边的一列棚屋,笑眯眯地介绍道:“别看这棚屋简陋,各家看着都是小门小脸,这些可都是临近各县有头有脸的大料行,阔气的门面在城里。散客在店里看样、下定,最后的工料还是要从这里出,咱们公府自然与散客不同,直接到料场挑选,省了一道手续。”
抱玉凝眸看去,只见棚屋里的料行一家挨着一家,每家面宽不过几步,只能容一张柜台和几把胡床;各家门前都堆着样料,门口斜着打出三角号旗,五颜六色,很像是甲库中标记卷轴的牙签。
雾气之中,一面明黄色的号旗十分显眼,抱玉走近几步,看清了上头的“宝和”二字,想起曾在临邛的衙前街上见过此号,因便抬步而入。
吏人要跟过去,卢从玄将手一抬:“买什么、不买什么,薛县尉说了算,咱们就在这候着。”
宝和料行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土木料分门别类摆放,三等货分得很清楚。见有人来,行人麻利递上价目册子;一听抱玉要的多,这便从柜后起身,到外头来逐一介绍样料。
这家的石灰质地干爽,没有疙疙瘩瘩的小结块,木方也不错,石料尤其上乘,就是中等青石也比昨日送过去的所谓上等青石匀称。
抱玉随便给了一个数目,行人飞快地拨拉算盘,之后递到她眼前:“底价。”
还没砍价,价格就比隆盛的低了三分;若按大宗采买的折扣算,实价许要低至五成。
抱玉心中震动,面上不动声色,微笑着比出两根手指:“我要的量,至少还要再翻两番。”行人甚为惊讶,自称做不得主,夹着算盘回去唤掌事。
那掌事从后头的仓库里一溜小跑出来,手里拎了条胡床,打开了请抱玉坐下,回头又吩咐佣保看茶。
将抱玉上下打量一回,这才笑着问:“寻常的工事可要不了如此多的青条石,不知郎君要营建何样园宅?在下这里石料齐全,除了条石还有整块的座石,宣石和灵璧石也有。”
抱玉也不想瞒他,直截吐出四个字:“卢江运河。”
“诶呀!”那掌事赶紧站起身来,朝着她做了个深揖,“原是县上的官人,小人有眼无珠,失敬失敬!”
“不必多礼。”抱玉教他起来,“你也知道,光是丰海这一段的运河,所需青石条就不在少数。贵号若能做成这笔生意,就算是薄利多销也是大赚,烦请掌事给个底价罢!”
“承蒙官人抬爱,小号何尝不想发这笔财,只是……”掌事忽然面露难色,话说得吞吞吐吐,“只是运河要的量的太大,小号只是小本生意,恐怕是供应不上!”
若是之前没带着里正们跑过料行,抱玉定会信了他这话。
可为了拟定引渠的工料单,她自己就先后跑过两趟,虽说是在城里的门面,工量也不比如今,道理却都是一样的。
一家料行供不上,自会私下问其他料行调货,不过是让些利润给同行而已,总比眼睁睁地放走了生意强上许多。
这掌事将送上门的大生意往外推,实在反常。
抱玉心里有了猜测,当下便不再多说什么,起身告辞,又进了另外一家料行。
依旧是先问价后报数,掌事的反应与宝和如出一辙:一听是卢江工事就打退堂鼓。
抱玉不信隆盛一个商号还能一手遮天,不死心又相继走了几家,结果皆是如此。到最后一家,她故意隐瞒了青石的用处,那掌事的却精明似鬼,直接给报了一个天价,挑明了货得从对过的隆盛调,劝她不如直接过到那里询问。
卢从玄背着手,耐心地在远处转悠,见薛县尉终于从棚屋出来,这才笑嘻嘻地迎上去:“元真有双火眼金睛,想必是已经看好了,不知哪家宝号有这样的福气?”
抱玉心里骂了一声,不耐与他争口舌,甩袖就往对过走;离隆盛还有十几步,忽见旁边还开着一家永泰,顿觉心头一亮,脚步一转,径直入内。
“快走几步,别让薛少府把咱们落下!”卢从玄高声催促身后的吏人,头一个跟了进去。
永泰也是一家大料行,独立于棚屋之外,与隆盛并立,规模不在其下;仅掌事就有三位,行人十多个,佣保粗估也有三十几位。
主掌十分客气,亲自过来招呼抱玉,笑不离口,有问必答。
抱玉不信邪,直接道出采买的目的,问可能为卢江运河供料。
主掌闻言大喜,抚掌道:“福气临门,小号岂有不接之理?必不负官人美意。”高声唤账房过来报价。
账房一边拨拉算盘一边往黄麻纸上誊录,抱玉心气稍平,眼刀剜向卢从玄;卢从玄盘膝高坐在扶手椅上,兜着下巴,一下下地捋着嘴上的两撇黑龇。
“劳官人久候!写好了,小号给的都是最低价,请官人过目。”主掌从账房手里接过报价单,眼角炸着喜孜孜的纹路,双手呈给抱玉。
抱玉接过来,才看一眼,眉头顿时一蹙,从前到后扫过一遍,只觉如鲠在喉:每样工料的报价皆比隆盛的多出二分,哪有这样的巧合!
抬起头,就见主掌、账房、行人和一屋的佣保皆无声地凝视着自己,每个人似是都生了一张与卢从玄一模一样的面孔,脸上挂着一模一样的不怀好意。
一股凉气沿着脊背向上游动,抱玉头皮发麻,皮肤上起了一层细密的疙瘩。
突然“咯吱”一声,门扉启动,十来个奴仆簇拥着一位华服中年人步入室内。此人满面红光,腰腹宽肥,金腰带上佩一只波光粼粼的银鱼袋,袋口缀着两颗于阗青玉髓。
“卢主簿若是用料,派人打个招呼就是,何必亲自跑一趟!”中年人先声夺人。
“骆将军客气了!”卢从玄笑着起身行礼,一指抱玉:“这不是薛县尉不放心,非要亲自过来看看。”
姓骆的将视线挪到抱玉脸上,直喇喇地看了一会,嘴一吊:“原来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薛县尉,闻名不如见面,久仰了!”身后的豪奴健仆皆神情凶恶,有几个甚是眼熟,正是昨日前去送料的佣保。
抱玉如何还不明白,原来隆盛和永泰竟是一家,卢从玄给她做了一个局;只不知这位骆姓的将军是个什么来历。
“骆某早就有心与薛县尉一晤,择日不如撞日,不知薛县尉可肯赏脸?”
抱玉将那张报价单攥成一团,冷笑道:“尊驾如此排场,薛某还有说不的余地么?”
骆复义轻慢地哼了一声:“那就请吧!”
·
鸿门宴就设在不远处一片屋宇连绵的甲第之中。
主人和豪奴有意避开,卢从玄便主动充当了陪客,一路引着抱玉往暖榭行去。这大宅子修得繁丽而迂萦,院落一进套着一进,回廊一道连着一道,卢从玄有充足的时间向抱玉显摆骆复义的煊赫。
行过两座假山,抱玉已经知道了骆复义的职位,乃是镇海军左厢都虞候;经过一座拱桥,又知杭州司士参军骆复礼是他堂弟;再穿一条轩廊,又知他另有一亲弟,也在镇海军中供职,是个什将。
卢主簿对骆氏的熟稔不下于自家的族谱,说起来眉飞色舞,滔滔不绝:“骆家是前资寄庄户,族中还有两个兄弟在吏部,一在南曹,一在……”
“什么东西!”抱玉啪啪地抽打袖子,拍掉上面的落叶。
卢从玄话头一顿,干笑了两声,“元真可莫要以品级论军中的尊卑。虞候专掌刺奸,虽非领军大将,却是兵马使的心腹。”手指廊庑下立着的四架包铜戟架,又低声道:“这棨戟可是五品以上武官才有排场,若非都头心腹,岂敢如此!”
抱玉嗤了一声:“看来卢主簿是这里的常客。”
“骆氏久沾宦絮,满门显达,寄庄于此岂非丰海之幸?卢某身为亲民之官,为鱼水故,心内与有荣焉。”卢从玄倒是不以为耻,说得十分坦然。“元真可不要打退堂鼓,快些罢!”
“卢主簿且将心放回肚子里,薛某既来之,则安之。”抱玉也想看看骆氏到底是什么龙潭虎穴,一窝子儿孙到底是大泽蛟龙还是浅滩王八。
隐约的筝弦叮咚愈来愈盛,转过一段九曲金粟栏,眼前骤明:十六枝鹣鲽银灯照得暖榭流金,下铺花纹繁密的波斯锦罽,骆文德支颐侧卧在一方紫茸茵褥上,身边围着七八个妩媚胡姬,俱都丽服艳妆。
一绿眸伎子正捏着纤纤玉指往他口中递葡萄,眼眸流转间瞥见榭外来客,立时曼声娇嗔:“将军怎不早说,贵客竟然是这般俊俏的郎君,妾等安坐于此,岂非失礼?”
四面郁金裙眨眼旋到抱玉身边,八只石榴红半臂一拥而上,将她连推带拉地按到席上;柔荑上下摸索,媚眼左右横飞。
这些歌伎个个骨肉丰艳、肌腻态富,脸上描着鹅黄斜红,臂上挽着瑟瑟明钏,把一个清瘦如竹的抱玉团团围在中间,好似一窝叽喳的胖鹦鹉围着一只可怜的瘦黄鹂。
“放肆!”
“自重……我教你自重!”
“你摸哪呢?……放开、放开我!这么爱摸去摸你自己啊!”
“……干这种营生,你阿耶阿娘可知!”
随着黄鹂最后这声大叫,鹦鹉终于散开。
只见黄鹂羽毛凌乱,衣襟上染了螺子黛,脸上印了香口脂,气得咻咻直喘,倒是不见半点意乱情迷。
“这个傻雏!”卢从玄暗笑,“当真是不晓事呢!”
骆复义坐起身来,这才正眼看向姓薛的小官,“薛县尉年纪轻轻,口味倒是很刁钻。”
抱玉抻了一把松散的大襟,沉脸道:“骆将军大费周章地请薛某过来,就是为了狎妓么?”
“哈哈!薛县尉还是个急性子!”骆复义自说自话,“好不容易请得你大驾光临,骆某自然要多备几道拿手菜,还请一一品鉴。”
三声击掌后,便有两个昆仑奴抬上整只炙驼峰,以鎏金盘盛,膏油如蜜。
卢从玄两眼放光:“这炙驼峰可是名贵佳肴,一席之费不知要抵得多少良驹,某今日也算是沾了薛县尉的光!”
“此乃镇海军都指挥使所赐。”骆复义自得一笑,以银刀破开峰肉,露出内里裹着的波斯金枣,夹了一枚到抱玉碟中,“请薛少府食甜枣。”
抱玉拈起那枚枣,细看才发现那并不是真的枣子,而是红珊瑚雕成、金丝镶錾的珠宝。
骆复义将整个金盘往她面前推了寸许:“如何,这道菜可合足下的胃口?”
抱玉蓦地笑出声来:“俗云’打个棒子,给个甜枣’,若贸然食了骆将军的枣,心内难免忐忑,不知下一刻会不会招来棍棒。薛某口味清淡,素不喜甜,抱歉。”筷子一松,将珊瑚枣丢到地上。
那枣在锦罽上滚过几个来回,骆复义的脸色跟着阴晴了几个来回,盯着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官,咬牙道:“上鱼脍!”
两个侍儿应声而入,一人手捧水晶盘,径直来到抱玉面前;另一人手执匕首,倏尔抽刀,亮出雪白利刃。
抱玉心头一凛,却见那利刃在自己眼前晃动几下,转而对准了案上鲈鱼,手起刀落之间,薄如蝉翼的鱼脍连绵成练,片片坠入水晶盘中。
“好刀工!”卢从玄高声喝彩,瞥了眼抱玉,问骆复义:“这等功夫精熟的脍博士恐非浙西所有。听闻吏部皇甫侍郎最喜此味,家中养了许多脍博士,这位莫非就是出自皇甫府上?”
骆复义两眼外鼓,腮帮子咬得咯吱作响:“区区一尾土鱼,何必劳动京师!你不知道,这杀鱼的功夫与杀人其实是相通的,片鱼也不过就是凌迟而已,我镇海军中最不缺的就是这样的快刀手。”
话音才落,那挥刀的侍儿便用匕首挑了一片鱼脍,脸上露出一个狞笑,递到抱玉唇边。
骆复义松了松领口:“薛县尉,尝尝寒舍的手艺吧。”
抱玉身体僵直,一动不动。余光里,鱼片下匕首的寒刃泛着冷光,已对准了她的咽喉。
手在衣袖在紧紧攥成拳:“腥物虽鲜,皮下藏虫,食之使人内疽,薛某无福消受。”
“不妨佐以金齑。”
骆复礼伸出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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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又将金齑碟子往她面前推了推,碟子底下压着一沓飞钱。
“元真,你还年轻,初入官场,很多事还没想通。卢某大你几岁,今日便以兄长自居,劝你几句良言。”
卢从玄站起身,走到阑干处,指着中天一轮明月:“这水榭已是灯烛通明,候明月高升,不免黯然失色。须知萤烛微光,不可与日月争辉,头顶既有日月高悬,自当和光同尘。”
踅回抱玉身侧,手按在她肩膀上,耳畔低声道:“听兄长一言,莫要意气用事,骆将军手眼通天,多少人上赶着巴结还巴结不上!收了这些钱,你好我好大家都好,往后的路还长着!”
抱玉心头一阵恶心,猛地将他一推,“主人若无他事,薛某就此告辞!”
“薛抱玉!”骆复义拍案厉喝,“骆某的宴席可不是想来就能来的,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薛某的腿长在自己身上,从来是想走就走!”
抱玉豁地转过身来,目光轻蔑地掠过水榭中一样样华丽的陈设,傲然一笑:“萤烛虽微,敢照暗夜,薛某心存光明,九死不悔!”
·
出了骆氏别院,抱玉催着薛太白一口气狂奔出几里路,待到马儿脚步放缓,一颗心犹惊雷般在喉咙口砰砰跳动,牙关打颤,嘴唇发抖。
从未想过,做官竟会做到性命堪忧的地步。
读书,最初正是为了活下去,像个人一样活下去。
渐渐有了志向,也想效仿古今圣贤,博一个青史留名。
一朝南曹放榜,胸臆大逞,也曾雁塔题壁,也曾杏园执辔,也曾欢歌纵酒曲江畔,也曾一日看尽长安花……便目下无尘,口吐狂言,得罪了上官,沦落至丰海为尉。
也不得不收敛本性,暂抑疏狂,只求本分为官,无愧于心。
可无愧于心何其难也!“是什么”与“应该是什么”之间,竟然横亘着名声,利益,前途,乃至性命!
抱玉忽然感到迷茫。
想家。
家早就不在了。阿耶早亡,阿娘好不容易将她和兄长拉扯大,一天清福还没享着便撒手而去;再往后便是兄长,与她同年同月同日降生于世的兄长,不意竟走得那样早,那样仓猝。
上苍接二连三地收走了亲人,只余下她孤零零一个,在这茫茫人世间跌跌撞撞,艰难求生。
夜色亦如人世茫茫,身前城门早闭,身后四野皆荒,明月孤山影沉沉,千荆万杞覆行路。金沙河的晚潮百无聊赖地拍打着岸上寂寂岩石,抱玉在马上四顾,不知何去何从。
忽然,湿凝夜色中响起一声尖锐的哨音,劲风紧随袭至脑后!
抱玉猛然回头,眼前已是一片漆黑——一只臭烘烘的麻袋当头罩了下来,腿被人大力一扯,人跟着滚落到地上。
拳脚一下接着一下落在身上,她挣扎着想要站起来,换来更猛烈的殴打。
“不识抬举的东西!爷娘没教过你么,不该管的事少管!再敢多管闲事,教你走不出丰海县界!记住了么?”一脚踢在下腹,剧痛席卷全身,抱玉的身子骤然挛缩成一团。
“装死?”又是一脚,踏在头上,“老子问你呢,记没记住?”
抱玉咬紧牙关,喉咙一片腥甜。
“嘴还挺硬!”有人隔着麻袋,一把薅住了她的头发,将她薅起来,又一脚踹在膝弯上,强迫她跪下。
单膝触地,膝盖被石子硌得钻心,抱玉的另一只膝盖抵死支撑。手摸到了麻袋的边缘。
“诶呦?你想干什么?去去去,都放开他!”
“姓薛的,阿耶给你指条明路:识相的就乖乖跪下,磕三个响头,认一个错,此事便就此了结;若是胆敢摘下麻袋,看清了老子的相貌——你猜,老子会不会留你的狗命?”
身上的那几只手果然松开了。
抱玉仍单膝跪着,手将麻袋攥出血来,动作滞住。
“嘿嘿!长得像个小娘子,你也就这点能耐!”
身边响起了乱哄哄的、快意的笑声。
“算你识相!跪下磕头吧,就说你有眼不识泰山,现在知错了,快——”
抱玉一把扯下头上的麻袋,将眼前的几个凶徒看得清清楚楚,不是别人,正是隆盛的那几个豪奴。
她的另一只手早已经握住蹀躞带上的书刀,瞅准了前头说话之人的咽喉,猛地扎了过去!
说话之人吃了一惊,身子稍偏,书刀贴着肉飞过,在他脸上划出一条浅浅的伤口。
行人揩了一手血,怒而大骂:“娘的!你活腻了!今日事是不能善了,都给我上,一不做二不休!”
“竖子敢尔!”抱玉飞快捡起书刀,环顾着群豺,厉声喝道:“我薛抱玉官位虽卑,却是名注黄册的朝廷命官,无缘无故横死荒野,必致物议沸腾!今日被挟入骆府,料场那么多双眼睛都看着,别说骆复义区区一介虞候,就算他是镇海军都头大将,也不能堵住悠悠众口!他且如此,尔等刁奴贱竖安能全身而退!”
领头的行人方才也是被她激怒,并不想闹出人命大事,一听这话,顿时生出犹豫之意。
只是自己的面貌被这小官看得清清楚楚,一时间又不知该如何收场。
抱玉咬紧银牙,呸地吐出一口血沫:“孙子,耶耶不妨告诉你们,我薛抱玉孑然一身,早就无牵无挂,此生活一日便是赚一日!有种就杀了我,没种就滚回去,激起耶耶的性,拼死也要带走你们一条狗命!”边说,边缓缓地往薛太白处挪动。
这伙凶徒却不肯眼睁睁地放她走,围成半圆,亦步步紧逼。
“好哇,不见棺材不落泪!听说过京兆薛氏的独门暗器么?在下学艺不精,却也有误打误撞之时!”抱玉忽然想起身上还有一包石灰的样料,偷偷攥到手里,大喝一声:“吃我一镖!”
——左手往一侧比划书刀,右手打开石灰纸包,朝着正前方扬去,扭身撒腿就跑!
“啊!”
“救命!”
“嗷——”
却听身后接连响起几声惨嚎,如丧考妣般,似乎甚为痛苦。
“我薛某人竟然这么厉害么?”
抱玉已经爬上了马背,忍不住回头张望了一眼,这一眼看去,顿时教她毛骨悚然:只见领头的行人被什么东西高高举在半空,一只膀子已经离开了身体,断茬处血肉模糊,竟是被活生生撕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