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算做什么？”盛闻跟在姚谅身后团团转。
姚谅嫌他烦，挥着铲子把他赶出厨房，“你先前吃过的梅花汤饼。”
“那玩意不好吃。”盛闻抻着脖子叫，姚谅将一筐白萝卜扔到他手里，打发他去削萝卜皮。
“能赢吗？”盛芃芃跟着盛闻身后转，见太子都被扔出来了，她有些担忧。
“赢不了。”姚谅噼里啪啦地把去皮的萝卜扔进一锅奶白的汤里煮熟，她捞出两碗梅花样的小面片递到兄妹俩手里。
“赢不了吗…”盛芃芃一脸懵逼地端着有些烫手的碗，问道。
“有些事情就是知道赢不了也可以去做。”盛闻端着碗凑到锅旁边，将一大块羊蝎子捞到自己碗里，两手抓着骨头啃。
“咱们家，或者说大雍的教育很有问题啊。”盛闻给盛芃芃碗里也添了一块肉，“太注重结果，不注重过程。”
“要读书考功名，就要考状元，要参军入伍就要做将军。”盛闻道，“状元和将军都只有一个，剩下当不上状元的怎么办？去死啊？”
“书生进京赶考，路上见大美河山，品人间百态，难道不是知识学问吗？”
“参军入伍，即使当不上将军，保家卫国，锻炼身体，比别人多活两年，不也是好事吗？”
盛闻回头，把一碗骨头汤放在头上还带着雪花的盛阑手里，“不管是干啥，得吃饭不是？”
“谢谢…兄长。”盛阑在门口听了会儿，他知道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他很是意外，盛闻还会给他盛一碗汤。
他坐在小板凳上，捧着碗抿了一口。
汤色奶白，白萝卜将羊肉汤的膻味恰好地中和了，在这种天气，喝上一口，从喉咙暖到胃。
盛闻冷不丁地道，“我在汤里下了砒霜。”
盛阑：“咳咳咳…”
“没有下。”盛芃芃看不过去，去给弟弟拍背。
姚谅冷眼瞧着，她从前和这位四皇子接触不多，只在家宴上遥遥地看过几眼。
盛闻的好恶真的很明显，喜欢的就给肉吃，不喜欢的就只给汤喝。姚谅叹了口气，一视同仁地给盛阑碗里也添了块肉。
羊蝎子煮了一个时辰，一遍一遍地撇去血沫，又在冷水里和大葱白芍花椒炖煮了许久。
压成梅花样的面片往汤里一扔，羊汤特有的香味混合着面香，传遍了整条云来街。
“师父，金满堂那边做的是梅花汤饼。”赵鸿宝的小徒弟跑了来报告，他在赵鸿宝手下学了五年刀工，算是他半个儿子。
赵鸿宝站在案板前，将泡发好的茯苓用细纱布裹住，反复挤压沥干水分。
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他布满老茧的指腹上，这是二十年刀工留下的印记。
赵鸿宝捞起石臼里的糯米粉，糯米粉已经筛过七遍，细腻如流沙。
他将茯苓切丁，碾粉，这个动作他练习过成百上千次，就算蒙着眼睛也能完成。
碾粉这一步至关重要，这一步碾得不够细，之后过筛时就会浪费许多时间，做出的茯苓糕也不够细腻。
粳米粉，茯苓粉，糯米粉，细如雪的绵白糖，四种混合均匀，少量多次地加入羊奶。
直到米粉能一捏成型，再一捏就会粉碎的地步。
湿布盖住米粉，喷水静置，让所有的糕粉都能吸收足够的水分。
赵鸿宝将面团分成剂子，无需称重，无论是重量还是大小，几乎都一般无二。
他用祖传枣木模子压制出独特的花纹，将其依次码入蒸笼之中。
双方抬着大锅到了云来街口，先前寻香来的食客大多数都是为了东宫银行新发行的银元而来，这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传遍了云来街，连附近暂时无事的居民都拿着碗筷来了。
“一人只能拿一份啊！”已经做过很久群众工作的谢致远敲锣打鼓，“谁要是多拿，以后就不办试吃活动了！”
“还有以后？”赵鸿宝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当然有以后了。”盛闻悠哉悠哉地开着轮椅漂移了过去，“这么好涨人气的法子，肯定要多办啊。”
“从前事多，我竟忘了问了。”盛闻看向人群，其中端着碗碟，将切碎的茯苓糕和小份的梅花汤饼分发给路人的工作人员里，有一个漂亮得扎眼。
“谢致远这旱鸭子，到底是谁把他捞起来送回京城的啊？”
那漂亮姑娘趁着和谢致远擦肩而过的间隙，将提前留出来的点心塞在了谢致远手里。
俩人傻呵呵地对着笑了起来，盛闻感到眼睛一阵刺痛，忙不迭地移开视线。
“你不是有过猜想了么？”姚谅抿唇，“名字里有金有火的渔女，水性上佳。”
“我淦。”盛闻大惊，这么小概率的事都叫他碰上了。
日后的贾昭仪，银烛。
“银烛是个外柔内刚的性子，谢致远心中除了那些方术…现在应该叫物理化学了吧。”姚谅道，“除此以外别无他物，心性纯净，他们能凑成一段姻缘，我并不奇怪。”
盛闻只觉得这其中肯定会有一段特别有趣的故事，他暂时按耐了心头的吃瓜…好奇，等着赵鸿宝最后一锅茯苓糕出锅。
揭开竹蒸笼的瞬间，桂花香气如惊鸿掠水，蒸汽遇冷凝结成细小水珠，在阳光中折射出彩虹光晕。
蓬松柔软，不失劲道，茯苓的药性与糯米的黏性达到黄金比例。
不愧是寻香来的王牌。盛闻吃了一大块茯苓糕，有些后悔之前在后厨偷吃的那根羊蝎子了。
赵鸿宝端着碗羊汤小口地抿着，这一锅里姚谅将白萝卜都削了花，羊汤的味道在层层叠叠的花瓣上流过，又增了几分香气。
“先前那小公子说，您是位善做点心的厨娘。”赵鸿宝饮下一口羊汤，喟叹道，“我才拿出了我家传的茯苓糕，想和你一试高下。”
“你这汤，梅花汤饼是幌子，羊汤是真吧。”赵鸿宝道，“这可算不上点心了。”
姚谅手中拿着块茯苓糕，“时间紧任务重，赵大厨不是也拿了制作迅速的茯苓糕吗？”
“况且是和名满天下的赵大厨比，我可没自大到能在几个时辰里做出比赵大厨更精细的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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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谅道，“算我讨巧，这汤如何？”
“不错。”赵鸿宝道，“味浓色白，入口回味悠长，全无羊汤的膻味，算是上品。”
云来街的石板路上蒸腾着羊骨汤的热气，与茯苓糕的米线交织在一起。
“多少年没闻见这么地道的羊髓香了？”卖糖画的老李头放下铜锅，哈着白气挤进人群，不知谁家的丫鬟正捧着食盒往家赶，盒里装着刚出锅的茯苓糕，说是要给卧床的老太爷开胃。
慈幼堂的虎子捧着青瓷盏，他惊得给小伙伴们展示，“这萝卜花会变！”
围观百姓这才发现，随着汤面温度变化，那萝卜花竟如真花般舒展收缩起来。
姚谅这边的锅还未空，赵鸿宝已经长叹一声，“我输了。”
“何以然？”姚谅微微吃惊，“赵大厨的茯苓糕，确实天下无双。”
“我不是输给你。”赵鸿宝道，“是输给这人间烟火气了啊。”
“天气严寒，羊汤驱寒暖胃，分给百姓，他们未必分得清那种点心好吃，但汤里有肉，他们一定是知道的。”
“今日该食一碗…姜撞奶，红豆圆子也不错。”赵鸿宝端着碗，摇摇晃晃地走了。
姚谅怔然。
盛闻端着碗：“姚姑娘姚姑娘，你看，萝卜会开花。”
“正事做完没有？”
“哇啊啊，我只是想给你看这个萝卜花很好看而已啊。”
“兖州的那批货该到了。”盛闻望着远处裹成粽子的波斯商队，他伸了个懒腰，“看完这出就回吧。”
“这两天宁直去哪了？”姚谅收了碗盏，随口问道，“大长公主总是问起，我没见他的人影，也不好乱说。”
“我打发他去挖下水道了。”盛闻道。
“当真？”姚谅挑眉。
“当然了。”盛闻眨了眨眼睛，“下水道多重要。”
车轮滚滚，金缕衣钱庄的鹦鹉飞了起来，啄食着马车卷起翻飞的雪粒，不多时，竟开始疯狂地扑腾了起来。
金缕衣钱庄的朱漆柜台后，胡姬的指甲在算盘上划出刺耳声响。
“老四，这是你最后的一张手牌了吗？”盛闻问道。
“二哥说的，弟弟听不懂。”盛阑抬头，“不过我听说兖州那边足足查抄出了三千贯劣钱，东宫银行…吃得下吗？”
“三千贯吗？”盛闻一笑。
“才三千贯而已。”
“我想想啊。”盛闻单指按着太阳穴，“孤的夜市不错吧？”
“以跨藩镇飞钱系统利用夜间运输便利，将兖州囤积的绢帛走私入京，冲击东宫推行的银元本位制。”
“伙同朝中大员在夜市开设波斯邸店，以高息放贷给胡商，要求用西域金币偿还，从而变相建立外币黑市。”
“很聪明。”盛闻放下手，“但是还不够。”
“老四，你不妨猜猜，孤的印坊昼夜不停，女校首批学子不过百人，剩下的印刷机在印什么呢？”
盛闻拍了拍手，尚未离去的人群头顶飘飘洒洒，如雪花般落下无数纸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