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陈州只是和陈州所有的权贵作对,但跟着太子可是要更危险百倍啊。
浮光如此想。
“千万千万。”浮光道,“不要让他发现你的身份。”
“我省的。”宁直道,“在有十足的把握之前,我不会和宁家,和宸妃扯上任何关系。”
“如此便好。”浮光这才放心下来。
景福原本高高兴兴地带着两块鞣制好的兔子皮回来,想不到突然就闻此噩耗,他却也没办法阻止宁直。
两人促膝长谈,一直聊到深夜才昏昏沉沉地睡了。
一夜无话。
第二日一早,浮光揉着熬得通红的眼睛将一条兔皮的围脖塞进宁直手里。
“猎的兔子不够做里衣的。”景福有点不好意思地道,“待我再去抓,明年一定够做件里衣的。”
“这就够了。”宁直将浮光连夜为他缝制的围脖贴身收好。
希望景福叔还是不要再祸害山上的兔子了。
“我走了。”宁直迈开步子,去牵那两匹多灾多难的马。
景福曾是御前侍卫,年轻时也豢养过宝马,知道怎么喂养马匹。
这两匹马儿被刷得油光水滑,显然景福有点失眠,天不亮的时候就起来刷马了。
宁直撩起衣袍的下摆,结结实实地给浮光景福二人行了一个大礼。
浮光和景福对视一眼,同样撩起衣摆,还了宁直一礼。
宁直牵着马下山,浮光和景福互相搀扶着站起身,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偷偷拭泪。
“小姐若是知道直儿出落得这么好了,大约也会欣慰吧。”
宁直心情同样沉重,浮光姨和景福叔受他连累,只能藏身在这深山老林之中。
虽基本上都能自给自足,但这如同坐牢一般,十数年被迫待在一个地方,实在让人发疯。
陶渊明是自愿归隐,他不为五斗米折腰,那是因为他已经有五百斗米了。
不然以他那“草盛豆苗稀”的种地本事,早就饿死了。
眼下为了欢迎姚谅,东邑村人都来吃姚家的杀猪菜,唯有他的养父母不能来,实在可惜。
宁直下山到了姚家,姚谅正跟着东邑村的青壮年杀猪。
几百斤的大肥猪吃了拌了酒糟的食物,昏沉沉地醉倒了,它大约也没想到会突然遭此横祸,还没到年根儿底下就要殒命于此了。
好几个大小伙子按着肥猪,有经验的杀猪匠磨快了刀子,手起刀落,一刀捅进猪颈子。
鲜红的猪血喷溅出来,有人连忙端来盆子接住,在这个缺少油水的时候,猪血也是好东西。
更何况,酸菜炖血肠也是杀猪菜不可不尝的一道佳肴。
肥猪挣扎了半天才不甘地断了气,几个人都差点按不住它。
再厉害的大厨回了家也不必掌勺做饭了,姚谅帮着分了肉,就被父母按在一边的矮凳上,手里还拿了一包盐炒过的西瓜子。
宁直趁着人多杂乱,偷偷地溜到姚谅身旁,两人肩并肩地嗑西瓜子吃。
“闻公子之前闲聊时和我提及。”宁直道,“海外有一种比西瓜子更好吃的瓜子,是长在花上的。”
“他又混说了。”姚谅吐了瓜子皮,“瓜子瓜子,自然是瓜的种子,怎么会长在花上?”
“许是叫‘花子’吧。”宁直道,“日后若是能出海,我一定带这种花回来给你。”
“给我赏玩?”
“给你吃。”
“那倒是不错。”姚谅笑道。
有些地方的杀猪菜不讲究,将所有的材料扔进去乱炖就完事。
这一世有姚谅这个能未卜先知的闺女,姚家避开了几次小灾小难,又有姚谅卖胡饼这笔额外的进账,姚家的杀猪菜也能按照传统,稍微讲究一点了。
杀猪菜一向是在年底吃,讲究的人家会从猪的不同地方取肉,做上十二个菜,以和一年的十二个月相呼应,从头吃到尾,还有一层十全十美的意思在。
姚平安不是什么文化人,也不记得这十二个菜都是什么了。
闺女主意大,她的决定二老都不会干涉,也没法干涉,姚平安只牟足了劲儿,想提前把闺女可能赶不上的年夜饭做出来。
肥瘦相间的猪头肉焯水慢炖,加料酒去腥,再调料汁。
蒜末、茱萸,一勺热油淋下去,香气扑鼻,再加酱油香醋,糖盐,香油。
切丝黄瓜并猪头肉片一起浇上料汁拌匀。
最简单的一个凉拌猪头肉就做好了。
蒜泥白肉,姚谅曾做过的猪肉炖粉条,剔光了大片肉的拆骨肉,自家腌的酸菜炖上刚蒸出锅的血肠。
爆炒腰花,猪皮冻子,卤猪蹄,辣炒猪肝,猪尾焖黄豆,一大锅滋补的猪杂粥。
加上凉拌猪头肉,正好十二个菜。
吃杀猪菜还有越不过的一道坎,就是被称作灯笼挂的全套猪下水。
准确的说,心肺胃色泽鲜红,个头又大,营养价值高,称作红下水,提起来像灯笼一般,劳动人民大约才会给它起一个这样富有美感的怪名字。
而肥肠之类,洗净了呈白色,也叫白下水。
只是叫多了,现在也不必分得那么清楚,统一叫灯笼挂完事。
灯笼挂中,有个极有趣的部位值得一提。
它的俗名千奇百怪,有叫猪尿sui泡pao的,有叫生小肚的,学名即猪的膀胱。
小肚区别于猪肚(猪的胃),在猪杂中也是占有一席之地的,因为早早被相识的熟客定下,所以你在市场上往往很难见到它。
东南西北各地的人们在漫长的劳动生活中发明了无数小肚的用法,有当做肠衣的,有用来做血肠豆腐的,更有甚者,灌上气给孩子们当蹴鞠玩的。
种种奇思妙想不胜枚举。
但不管怎么说,卤过的小肚还是用来下酒最好。
一大群人不分亲疏远近地围坐在一起,杯盏交错,气氛都轻松了不少。
宁直夹起一筷猪头肉,脆骨在齿间发出清脆的咔咔声。
在这个鸡犬相闻的时代里,哪家哪户忽然多了一个人是瞒不过这些村人的耳目的。
宁直和姚谅偶尔碰头都是在浮光的小木屋附近,宁直在东邑村人的印象只有那个不到一岁的奶娃娃,很难和现在的他联系在一起。
姚谅介绍起来,也是在京城帮忙的小公子。
不管是十年前还是现在,村人提起来宁直也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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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确实有这么个人。
“不知闻公子那边是否顺利。”姚谅道。
闻公子这边不太顺利。
“御膳房的人一早来报给朕。”皇帝背着手,他的表情逆光,看不大真切,“说你在御膳房里糟践面粉,他们不敢劝,只好朕亲自来了。”
“并非糟践。”盛闻把手从白白的一盆水里抽出来,就要给皇帝行礼。
“免礼免礼。”兴许是怕被泼一身,皇帝飞快地道,“你这是在做甚?”
“做樱桃饆饠。”盛闻道。
“你若是想吃,让下人去做就好了。”皇帝道,“君子远庖厨。”
“君子远庖厨,是因见其生不忍见其死也。”盛闻道,“圣人是在说明‘仁’的道理,并非是指不能做饭啊。”
“一套一套的。”皇帝骂道,“朕看顾青的戒尺还是抽少了。”
“非也非也。”盛闻道,“儿臣若是答错,顾少师罚的却是儿臣那伴读,要是再不努力背书,伴读的手都要叫少师抽烂了。”
“这也是见其生不忍见其死?”皇帝笑道。
“然。”盛闻答,“儿臣不忍见伴读的手死掉。”
“罢。”皇帝道,他眼中流出一丝怀念,“樱桃饆饠…你母后最拿手,从前朕心情不好,她就会做这种点心来哄朕。”
“你求什么,说罢。”
“儿臣恳请父皇。”盛闻起身跪地,“请命儿臣为查赈官,同廖卿一同前往陈州,彻查陈州旱灾!”
皇帝身后的一众宫人默默退后了数米。
皇帝沉默片刻,“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儿臣知晓。”盛闻道。
“先前朕给过你一次机会。”皇帝道,“为何突然改变心意,是谁在你耳边说了什么吗?”
“有许多人,在儿臣耳边说了许多东西。”盛闻道,“不管父皇信不信,儿臣的所作所为均出自本心,并非受人蛊惑蒙骗。”
盛闻叩首在地,“儿臣只是…”
“见其生,不忍见其死。”
好半天,皇帝才缓缓开口,“回你的东宫去。”
“…儿臣遵旨。”盛闻心情如坠冰窟,他匆匆行了一礼,离开了御膳房。
“翰儿啊。”皇帝坐下来,将一个樱桃放进嘴里。
此时本土的樱桃小而酸,比不上大樱桃的个大味美,皇帝轻声道,“你我的儿子,从小要星星朕就不给月亮,如今一点事不合心意就失魂落魄的。”
“长此以往,朕会不会过于娇纵了他?”
“大雍朝日后怕不是会多个昏君?”
东宫。
“殿下可还要做澄粉?”小宫女真珠扒在盛闻的榻边问道。
她年纪最小,盛闻平时最宠她,金华她们便把真珠推来探口风。
“不做了不做了。”盛闻把薄被拉过头顶,“孤要睡觉。”
计划都做好了,又夸下海口。
结果真.封建大家长不许他出门!
让他白洗了许多面粉,臭老头还想吃樱桃饆饠?也不怕高血糖。
我要离家出走!
“殿下莫睡了。”等到盛闻真快睡着了的时候,金华却道,“起身接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