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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愿作狷者

作者:松饼pancake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待狱卒开了锁,融修文扶着谈康盛离去,盛闻才道:“表哥。”


    “你可识得此物?”盛闻从袖子里拿出了那只玉璧,搁在手里晃了晃。


    “当不得殿下的一句表哥。”肖璧道。


    “那就是认识了?”盛闻问,既然不喊表哥表弟,那我们可就谈职务了。


    “微臣自知,此时不认下此物才是最好的办法。”肖璧俯身道,“一来殿下手眼通天,不难查出微臣和此物的干系。”


    “二来。”肖璧道,“我同众兄弟姊妹义结金兰,是上告过苍天,下禀过厚土,微臣俯仰无愧于心。”


    “肖璧,你这是公然承认,在天子脚下豢养私兵,以图谋反吗?”盛闻喝道。


    “微臣不敢!”肖璧吓道。


    盛闻:“刚刚不是无愧于心吗?怎么现在不敢了?”


    “谋反之事,微臣绝无此意!”肖璧道,“请殿下明鉴!”


    我知道,谅你也不敢。盛闻心道,估计当时都没考虑过这事吧。


    “你也不必过于担忧,看在太后的面子上,孤自然会保你。”盛闻道,“孤只需要你从实招来,不可有半句虚言。”


    “太后和老安乐公岁数见长,这些年精神愈发不济了。”盛闻道,“我们做小辈的,更不该让他们烦心,你说是不是?表哥?”


    “殿下说的是。”肖璧垂头道。


    “微臣年少时少不经事,曾隐姓埋名在江湖上和三五好友扮做游侠,做些自诩行侠仗义的事,因此与余黍等人结识…”


    “殿下明鉴。”肖璧道,“余黍等人做的是劫富济贫的好事,并非劫匪啊。”


    “放…咳,你继续。”盛闻道。


    孤也很贫的,现在看你就蛮富的,不如就济一下孤?


    “他们本也是各地的流民,若不偷不抢,这些人早就饿死了。”肖璧道。


    “微臣和他们不打不相识,回京后将他们暂时藏在昌原山上,也是希望他们能就此安定下来,当真没有谋反的意思啊!”


    我还说那个大聪明土匪把营寨安在京都郊区呢?这不是给京郊大营送业绩吗?


    余黍那姑娘看着没那么蠢,果然是肖璧的手笔。


    “屈县令进京时,微臣请余黍等人将他暂时扣下来,并未想伤他性命。”肖璧道,“是他自己…呃,从村子里逃了出来。”


    “松鹤县如今到底情况如何了?为何你和谈康盛都对此讳莫如深?”盛闻道,“你背后可还有人指使?”


    “殿下当真要趟这浑水吗?”肖璧问道。


    “恕微臣直言,殿下已经稳坐太子之位,待…之后,殿下便可问鼎九五至尊。”


    肖璧道,“此事背后牵动利益之大之深,恐怕没有殿下想的那样简单,若是殿下被牵扯进去,恐怕…不保啊。”


    “孤会死吗?”盛闻问。


    肖璧:“难说。”


    “是陛下要杀孤吗?”盛闻又问。这特么怎么像玩海龟汤一样?


    “陛下光明磊落,爱子心切,怎么会害殿下?”肖璧赶紧道。


    “甚好。”盛闻道,“只要陛下不打算杀孤,孤就没甚可怕的。”


    “殿下…”肖璧正要再劝。


    “旁的人想要孤的命,孤也不在意。”盛闻道,“更何况不遭人忌是庸才,孤又不是银子,自然不是人人都喜欢孤。”


    孤不要当银子,孤当橘子就行了。


    “那,请殿下附耳过来。”肖璧道。


    盛闻依言,靠了过去。


    肖璧轻声道,“陈州之灾,乃是人祸,并非全是天灾。”


    ——


    盛闻和肖璧聊了几个时辰,不免心思沉重,才回了东宫,金华便报来谈康盛还等着他。


    “太医来过了吗?”盛闻问道。


    “来过了。”金华答道,“说是,忧思伤肺,这两日在狱中再染了些寒气,湿寒入骨,便开始咯血了。”


    “替孤转告太医院,一切都按最好的办法来治,不用心疼银子。”盛闻道,“孤先去见谈侍郎,你们不必跟着。”


    “是。”金华将一件披风系在盛闻肩上,“也请殿下多多爱护自己。”


    “夜深天冷,谈侍郎怎么还不歇息?”


    一盏孤灯如豆,见谈康盛身形单薄,独自翻着一本书,盛闻不免强撑着扯出一个笑来。


    “微臣有一事要恳求殿下。”谈康盛合上手中的书,跪在地上道。


    “你先起来。”盛闻用力托住他的臂膀,“如今你身上有病,不要动不动就跪,孤免你的礼。”


    “微臣自知,接下来所说,对殿下是强人所难。”谈康盛执意跪在地上道,“微臣身无长物,除了以礼侍奉殿下之外,实在没有其余可以奉上的事物了。”


    “孤应该做的事,孤自然会做。”盛闻意有所指。


    但如果是不该做的,我就不会做。


    “人有不为也,而后可以有为。”谈康盛道,“殿下是君子了。”


    君子有自己的底线,有绝对不做的事,才知道自己之后要做什么。


    “非也,孤算什么君子?”盛闻道,“子曰:不得中行而与之,必也狂狷乎。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也。”


    “孤愿当狷者,不当君子。”


    我找不到中庸的圣人和我一起同道啊,所以和狂狷的人在一起。


    狂者志存高远,奋发上进。


    狷者洁身自好,性情孤僻。


    盛闻借用孔子的这句话,既是反驳谈康盛说他君子,更是表达“我特别不想管你的破事”的这个歪理。


    “顾师曾私下对微臣哀叹,说殿下不思进取,四书五经读得颇有自己的见解。”谈康盛道。


    “微臣倒是觉得,殿下对经书的见解虽离经叛道,但不可不谓独树一帜,或可开宗立派了。”


    “谈侍郎这可算得上是‘巧言令色’?”盛闻挑眉。


    巧言令色,鲜仁矣!你这样吹捧我,你也是个仁义的人吗?


    “事君尽礼,人以为谄也。”谈康盛谦虚地道。


    我只是尽所有的礼来侍奉我的君主,但其他人却觉得我谄媚。


    打不过,打不过啊。


    盛闻内心抓狂,这些一路考过来的市状元省状元,对四书五经的了解远远不是他一个现代人能碰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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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说一句对方怼一句,一碰全是软刀子,连申饬都没道理。


    盛闻最终气道:“谈侍郎道德绑架孤,孤无话可说。”


    “道德绑架?”谈康盛想了想,很快明白过来,“殿下的比喻生动形象,果真是妙语连珠。”


    “说说吧。”盛闻道,“孤听听你打算怎么绑架孤。”


    “微臣和夫人虽伉俪多年,只得了一个女儿,妻弟修文如微臣半子,他虽有些小聪明,但天性纯良,不会做作奸犯科。”


    “所谓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殿下今日与他点滴恩惠,日后必会报之。”


    “微臣亦已劝服岳丈大人,不日融氏便会将全部家产捐赠给国库,举族回祖地休养生息。”


    “谈大人。”盛闻沉默半晌,问道。


    “你这是在向孤…托孤吗?”


    “…微臣不敢。”谈康盛道。


    良久,盛闻答道,“孤不答应。”


    “融修文是你的妻弟,你自己去管。”盛闻道,“你若是敢死,孤就立刻给令夫人相亲,寻十个八个年轻又俊俏的小郎君整日里陪她玩。”


    “不仅如此,孤还要命融修文天天遛鸟赛马斗蛐蛐,不许他读书上进。”


    “到时候你就成了融氏的罪人了。”


    “孤现在命你立刻就寝,不到明日巳时不许下榻。”盛闻道,“你敢提前起身,就是抗旨。”


    “你自己想,想明白了再告诉孤。”盛闻甩袖,转身离去了。


    “微臣恭送殿下。”身后,谈康盛深深弯腰,鞠躬道。


    盛闻裹紧了披风,走入无边的夜色之中。


    现代人有手机和无数的娱乐活动,这时候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可大雍朝的这个时候已经是真正的夜深人静,连燃着灯火的楼宇都没有多少了。


    头顶的银河沉着密密麻麻的繁星,看得人平白地头晕眼花。


    盛闻踏入正殿,正殿的书房桌上还摆着一盏凉茶,宫女们未料到这位好逸恶劳的主还有半夜来读书的时候,许是躲懒,竟也忘了清。


    金华急急要为盛闻换一盏温的茶水来,他摆了摆手示意不必,让他们都退出书房,他想一个人静静。


    盛闻掀开茶杯,一口喝了半盏,将剩余的茶水信手倒进残墨之中。


    他提起笔架上的毛笔,提笔写道:


    彼月彼星或旧华,此楼此夜非吾乡。


    黄粱梦醒蝶不醒,武陵春终棋未终。


    他乡朱颜不曾改,再待皓首喜相逢。


    我本逆旅一过客,今生不生何处生!


    既无格律,也无平仄。


    俗话说叫全是感情,没有技巧。盛闻看了两眼,脑子里上涌的热血逐渐消退,懊恼地把写满了字的宣纸一团,丢进了渣斗里。


    以后这种需要文化的事情还是让宁直做吧,他脑袋好使。


    盛闻把披风全抱在自己身上,在地上团成一团,地上铺了毛茸茸的地毯,躺着也不会觉得冷。


    一线月光照进窗棂,盛闻躺在地上,手里反复摩挲着反射出皎洁月光的白水晶手串,喃喃道,“娘。”


    “我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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