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们浩浩荡荡地往清虚观这么一去,偌大一个荣国府更显得冷清了。
大小管事的们或是随着一起出去了,或是好容易觑着空儿躲一日清闲,所以竟是统统不见人影。
下等仆妇们失了管束,越发放开了胆子,平日里只敢在深夜里悄悄赌钱吃酒的大小庄家们打起十分的兴头,只管邀朋唤友地尽兴玩乐起来。
外人再想不到这朱门高墙的世家院墙内竟是如此荒唐不堪的境地。
纵然仍是有些有见识、又十分忠义的老家人,可是到底是双拳难敌四手,除了叹气埋怨,他们又如何管束得了这许多人。
梨香院侧厢,因教习们自去寻乐子消遣了,小戏子们今日也乐得歇一日。
因怕师傅们突然回转来,所以她们倒不敢像其他人一样走得远了,只都聚在院子里玩耍。
几个小官儿斗过一回草,这会子用雀儿羽毛扎了个五颜六色的毽子,正围在一起踢着作耍。
学戏的人,不论唱的是什么角,为了维持身段、提拔精神,所以每日都要练功,格外有些灵巧功夫在身上,把一只寻常的羽毛毽子也踢得煞是好看。
侧踢、翻身、倒踢,端的是花样极多。
毽子在她们的脚下如同有了生命一般,只是欢快地围绕在小姑娘们身边上下翻飞、不肯坠落,正合了那首《鹧鸪天》所记——
“‘三五成群俏小丫,鸿毛成撮脚尖花,
翻旋羽舞千般好,跳跃毫飞一样佳。
身似燕,脸如霞。
稚童闲趣忘还家。
前抬后打空中绚,串串银铃漫远涯。’”
玩了一会子,芳官头上出了一层细汗,将毽子稳稳停在脚面上,却不传给女伴们,只往旁边树下一踢,不耐道:“那几个虎姑婆只顾自己消遣去了,也不顾咱们的死活。好容易叫咱们能歇一日,谁知仍是困在这儿。依我想——若是能去那边园子里去,多少耍上一日、半日的,那才叫好呢!”
宝官、藕官等听了,都拍手赞同道:“可不是!”
芳官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笑道:“我想着,这会子总是没人瞧见,咱们正可悄悄地往那边去,玩上一会子便回来,再没有人知道的。”
其他小官儿们都拍手叫好,只有一个玉官一向胆子小,怕叫人发现了、回来要吃板子,便怯怯地劝道:“使不得罢,我看那边园子角门上总有人守着呢,咱们没有牌子,去不得的。若只是被拦住、不让进,那也罢了,可万一转头便叫人报了上去,说给教习们知道,那可怎生处呢?”
芳官在众小官儿里向来是头一个胆大好事的,听见玉官这“没出息”的言语,便咬着牙用指头戳了一下玉官的额头。
教习们虽然不许她们留长指甲,但小姑娘们爱美是天性,所以芳官们仍然用凤仙花将短短的指甲敷了。
她的十片指甲上都是鲜亮的颜色,太阳底下瞧着更是艳丽。
芳官道:“别来扫兴,那戏上唱的‘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没学过?若是那么容易便进去,那也不好玩了!傻丫头,听我一句——我早瞧那些守门子的平日里都是敷衍差事,这会子大家都顽去,只怕更是没心思了,都在作耍,谁又认真看门了?便是有一两个忠心做差事的,咱们不过赔上几句好话,再不济、认他做个干哥哥,他十有八九便依了,又有什么难为的?”
被芳官这么一说,玉官虽然心里仍然怯怯的,却也只是嗫嚅着,不敢再提出什么异议了。
茄官却将芳官一拉,嗔道:“每次都是这样,心里想要做个什么,就风风火火地去了。等到后面闯出祸来,也没个主意。你总是梗着脖子跟教习说什么‘要杀要剐,悉听尊便’,那也不是个办法。”
女孩们想起往日芳官每次受罚时扯着嗓子哭痛喊娘的场景,都嘻嘻哈哈地笑起来。
茄官平日在这一班人中作的是老旦,艾官是老外,葵官是大花面。
这十二个小官儿的年纪相仿,都正是活泼天真的时候,但扮久了戏,性格上竟也受到些戏上的影响,单说茄官这三个人,果然就较其他几个人格外沉稳、持重些,说话也有分量。
芳官被众人这么一笑,气焰顿时弱了,心里也没了主意,红着脸问道:“那依你说,怎么办?”
茄官回头与艾官相视一笑,两人都知对方想法,还没待答话,却见从外头来了一个身材高挑、容貌俊美的年轻公子,手里提着一只贴红纸的小纸包儿,想来包的是点心。
来人正是贾蔷。
贾蔷一进院门,他倒没想到这些小女孩子们都聚在院子里直勾勾地盯着他,不由得一窘。
他将提着点心的右手背到身后,敛容正色,沉声道:“都在这里站着作甚么,什么时辰了,怎么不练功?”
众女孩儿一见他,顿时将刚才讨论的事情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只想着要取笑。
芳官将辫子一甩,指着他身后,嗤笑道:“快别藏了,我们早看着了。咦——好没出息,什么好东西,值得这样藏?难道这里谁又稀罕那个,能抢了你的去不成?”
贾蔷虽是受凤姐和贾琏的指派、总领这戏上的事情,可也不过是听着上面的吩咐处理些杂务,再跟教习跟前充充威风,对上这些小女孩子却一向是没有什么威严,他又不是那等肯欺负弱小的,向来不肯还口,如此被芳官抢白几句,顿时更窘了。
芳官还要再取笑时,茄官将她一扯,笑向贾蔷道:“那人仍是不舒服,在屋里躺着,二爷自往后头找去罢,怎么在我们这里白耽误工夫儿?”
贾蔷如蒙大赦,拔腿便走,才走了两步,又返身回来,找补道:“咳,平日里你们操练得也是辛苦,我都看在眼里,我看就好生歇一天,也很使得。今儿各处管得松,你们只管逛逛去,早些儿回来便是。若是叫人问起,便说我知道,让他们来问我。”
茄官得意地向芳官一扬下巴,仿佛在说“如何?”跟着便福下身道:“多谢蔷二爷。”
其他女孩儿也忙跟着福身道:“多谢蔷二爷!”跟着便高高兴兴、叽叽喳喳地相约要换了衣裳去玩。
藕官方才还兴兴头头的,如今得了贾蔷允准、众人都雀跃欢欣之时,她却有些犹豫了,思索再三,便对芳官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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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去罢,我先不去了。”
芳官奇道:“好好儿的,怎么不去?”
这十二个女孩子成日在一处,彼此是最熟悉的,芳官眼珠子转一转,已明其理,笑道:“我知道了,你是为了你的‘陈妙常’又病了,她既去不得,你这个‘潘必正’也就不愿去了,是也不是?”
藕官并不否认,只是叹道:“她不去,那又有什么味?”
芳官“啧”了一声,皱眉道:“我看你两个疯魔得也有些过了,你们是戏上的情……”
她的话未说完,却被旁边的艾官将手一攥,截住了话头。
艾官向藕官道:“你瞧她去罢,也替我们尽尽心。”
藕官点点头,自往后院菂官房里去照顾她的病了。
芳官将鞋尖在地上一顿,急道:“她两个疯了,你们都瞧不出来?你不说多少劝着些儿,怎么倒撺掇她?那是戏上的夫妻,如何作得真。偏她两个糊涂人儿,下了戏竟也‘你侬我侬’起来了。这时候不叫她两个趁早醒悟过来,丢开手去,将来伤心的时候儿还多呢。”
艾官望着藕官去的方向,摇了摇头。
茄官拉过芳官,叹道:“咱们这些人,还有什么‘将来’?她两个如今有这一段缘分,也算得是种福气了。凭她们两个能走多远呢,总是相互拉扯着、扶持着,多耽一刻是一刻儿,总是好的。”
艾官也道:“她几个人,没有那样的命,偏又生了个小姐身子。本来我说龄官是一个‘病秧子’,谁知菂官比她还觉厉害些,三两日就要病一场。前儿那次她病那样凶险,教习们也不如何着紧,若不是有林姑娘吩咐让雪雁姑娘用潇湘馆的名义给请了一个好大夫来瞧,又一并送了那许多药和补品来,只怕菂官也捱不得这许多时候。这几日我瞧她养得还好,气色已好多了,只是还不能唱。”
几人又感慨一回林姑娘的好。
茄官抿嘴一笑道:“你才说龄官,依我看,龄官的病是在‘心’里,把一个身子陷在这里,心却总不肯熄,你们说,她岂能好的?好在如今有那样一个人时时刻刻惦记着她、哄着她,我看总也不妨的。菂官却实在是体弱,也怨不得藕官要守着她了。”
她们还说着话,玉官等人却已从后面换了衣裳出来,对几人招手笑道:“快来、快来。”
茄官等也来不及换衣服,都怕耽误玩耍的时辰,忙都一起嬉笑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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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蔷好容易摆脱了这群小麻雀一样活泼吵嚷的女孩子,一径向后院行去。
他早已是熟门熟路的,可是到了龄官屋前,他却不敢贸然进去,只先轻轻叩了叩门,又轻轻地唤一声“龄官”,直到听到里面一声“进来罢”,这才敢轻手轻脚地进屋里去。
待进得房里,门却又不敢掩。
只因从前龄官有一次为这事发怒道:“青天白日的,说话便说话,只关起门来作甚么!鬼鬼祟祟的,叫人背后磨牙。”又将他近来所赠之物一股脑抛将出来,将自己关在门里,与他直生了三日气。
那一次贾蔷好容易才将其哄劝过来,此后便再也不敢随便关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