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尾风寒料峭。
黛玉披着一顶银白色竹叶双层金丝罗斗篷,静立在风露中,凝望着青波白浪。
身后的秦雪不知如何解劝,便悄悄坐在船舱门槛儿上陪她。
黛玉这些年里也学着自理,并不十分用人伺候,这一次随行的除了几个贾母嘱咐照料她起居的媳妇婆子外,随身的丫头只带了秦雪一个。
紫鹃和王嬷嬷等也想要跟着,都被黛玉以路途太过劳顿为由拒绝了,只让她们在家好生等着自己回来。
算起日子来,最多不过明日便可抵达扬州。
秦雪心内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宿命感。
虽然她和黛玉两个人都知道,人力有时尽,她们不可能改变所有人的命运,但看着自己的至亲两度与自己生死诀别,仍然是世间至恸之事。
难道就不能有什么办法么?
秦雪懊恼地想,自己穿越前的职业要是个医生就好了,肯定比现在有用多了,好不容易穿了一回书,现在简直是一点用都没有……
待一行人终于到了扬州城,自有车马来接,秦管家也早早地带了人候在门前。
见到黛玉的车马近前,众人忙迎上来。
秦雪在车内瞧见,觉得真是恍如隔世。
四年前刚穿越到此间的自己阴差阳错地摆脱了许妈妈那个老巫婆、由秦管家带入林家,这一切历历在目,却竟然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自己一行离开扬州上京城去时,众人也是这般车马相送,如今回来,却是另一番心境。
“小姐回来了——小姐回来了!”丫鬟们一路通报着到了林如海房内。
如海此时已病得形销骨立,呼吸浅微,在枕上睡着,仿佛没有声息一般。
听闻来报,如海精神一振,旋即心下又一松——
自己勉强扎挣这许久,总算是等到了。
只听门帘声响,黛玉已进得房来,快步走到如海榻前,跪下道:“父亲,女儿回来了!”声音已经哽咽。
旁边丫鬟早取了大迎枕来,扶如海坐起。
这时的他,便是如此坐着,也觉颇费力气,但一见黛玉跪下,便也顾不得自己气息衰微,忙道:“快起来,地上凉。”一面伸手去扶。
黛玉看向父亲伸来的这只手。
这手全然不似记忆中的白皙有力,似乎是已被抽干了血肉一般,瘦削、干枯,还有些微微的颤抖。
黛玉鼻子一酸,忙起身向前紧紧攥住。
这几年来,父女二人虽每月通信,却究竟比不得对面相逢。
黛玉看到的是往日丰神俊朗、谦冲恬淡的父亲此刻形貌憔悴、病骨支离,不禁黯然神伤;如海看到的是曾经的小小女孩儿如今玉立婷婷、绰约清丽,眉眼间既有自己的模样,更有亡妻当年的风致,不禁喜悦点头。
父女两人此刻相视,虽然一喜一忧,却都是滚滚流下泪来。
如海见黛玉还系着行路时的披风,鬓角微乱,一身风霜,知道女儿因心忧自己,一路风尘仆仆,到得家来,未做停留便径直来到自己房内,便拍拍黛玉的手温声道:“好孩子,你且先去歇歇再来。屋子都打扫妥当了,一应都是按你在家时的样子,快去瞧瞧,有何处不合心意的,告诉给她们,让她们重新收拾。”
黛玉只是不肯离去。
如海笑道:“我才吃了药,这会正好想歇歇,你去收拾了再来,等我醒了,咱们才好说话的。”
如海脸上确实满是倦色,黛玉不忍拂逆其意,便同丫头们一起将迎枕撤了,扶如海躺下,又仔细掖了掖父亲的被子,添了炉内的安息香,嘱咐丫头一刻不离,好好看视着,这才往自己屋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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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从前所居的三宜阁果然正像如海所说,一应陈设布置无改,收拾常新。
各色帐幔窗纱或松绿、或鹅黄,俱是颜色新鲜,竟如从未有人离开一般。
黛玉的行李已由秦雪看着先行送了过来,雪雁早动手一件件地都给理好了。
四年多未见,雪雁满心里都是期盼,只在门口张头张脑地等着,一见了黛玉,只“哎呀”了一声,攒了满肚子的话竟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眼里蓄着泪,赶着过来便跪下了。
黛玉忙上前搀起她,两人挽着手进到房内。
室内温暖如春,浴水、衣物、茶水、点心等早早都备下了,色色都是齐全的。
雪雁请黛玉坐了,捧了一盏茶来,然后便跪在黛玉面前,磕下一个头去。
她还待磕,黛玉忙上前搀住道:“不可。才在门前不让你跪,怎么这会子又跪了?”
雪雁笑道:“我是高兴呢。”
黛玉笑道:“傻子,高兴时该笑,怎么要给人磕头?我们这些日子没见,你还不过来陪我坐一坐呢。”
雪雁不好意思地笑笑,又去捧果子、捧点心。
忙了一阵,她一拍手儿道:“瞧我,只顾着瞎忙,小姐劳动这许久,该洗个澡、换身衣裳才是。”
当下雪雁一面服侍黛玉洗沐更衣,一面叙话。
这一世的雪雁并未随着黛玉北上。
她未曾经历过背井离乡的日子,留在扬州林家,每日只是收拾屋子、顺带帮忙做做府里几位姨娘房里的针线,生活简单、环境单纯,所以倒比上一世活泼了许多。
雪雁的年纪比黛玉大一些,此时已快满十五岁。
她与其他南方女孩子一样,又白净又秀气,眼睛圆圆的、亮亮的,她又比同龄人生得格外高挑些,看着十分出挑。
黛玉看她一面麻利地忙前忙后,一面嘴里不停地说着别后之事,竟还能忙里偷闲,时不时地给一旁坐着听她们说话的秦雪嘴里塞上块小点心。
如此叽叽喳喳的,倒将自己一腔愁绪冲淡了不少。
据雪雁讲,从前在三宜阁伺候的几个丫头,自黛玉上京后,几个小的都由家里领回去了,只剩下雪雁和莲薏两个看屋子。
又过了两年,莲薏满了十七岁,秦管家便回了老爷,找了她的身契出来,又赏了些钱放出去了。
她去年已由父母做主、嫁了个来此地谋生的外乡人。
那人虽是外来的,倒难得老实厚道,莲薏同他成亲后,两个人就在后街上不远处盘了一爿小铺面,做起了早点生意——赶上不忙的时候,她偶尔还会送了刚出屉的包子来给秦管家等吃呢。
雪雁将黛玉带来的衣服一件一件重新熨过,又折好放入箱笼,一面向秦雪道:“喏,还记得你那个小姐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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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现在在外头庄子上当差呢,干活老实、人又聪明,做事极明白,比好些人都强呢,眼下庄子上的事秦管家都只传她来回话。”
秦雪擦擦嘴角的点心渣,想起那个当年自己刚刚来到这个世界时第一个对自己表达善意的小女孩,心内不由得一暖。
阿大的事情,秦雪当年便同黛玉讲过。
在二人启程上京前,黛玉便特意嘱咐秦管家去牙婆许大娘处将阿大买下。
秦管家自然是欣然遵办,她送黛玉一行上船后,便叫小厮带了银子去知会许大娘。
好在那几日许大娘的生意不太好做,阿大还不曾给卖出,也算是十分顺利了。
许氏本以为林家既然决定不买人了,只怕此后这一家的生意再难做了,倒不想有这意外之喜。
银货两讫,林家当天就把人接回来了。
“阿大”这个名字实在不成个体统,秦管家便给这个小丫头改名叫冬青。
秦管家本想不拘给她个什么差事做做、全了小姐的嘱托便罢,因为府里如今本就在调整人口,一时想不到把她往哪里安排,便先放在自己身边带着。
谁知使唤了一阵,秦管家却惊喜地发现,不知道是否是“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的缘故,冬青这孩子既懂事本分、又细心谨慎,脑瓜子聪明,口条子也顺当,秦管家起了惜才之意,倒真打点起精神来培养一番,细细考察下来,果然不错。
最近因庄子上管收成和人口的人辞工回乡去了,秦管家就先送冬青到庄子上去理事,又叫了两个稳重的婆子辅佐着她,待盘清细账、安妥人手后再调她回来。
黛玉这厢整饬妥当,便传了个小丫头过来道:“你去告诉老爷屋里的泽芝姐姐,老爷若是醒了,立刻便来知会我。跟着你就去请秦管家来,我现在有事与她商量。”
小丫头一一答应着去了。
等了半晌,秦铮家的才跟着小丫头来了。
方才在外面迎接时,黛玉因忧心父亲,所以不曾细看,如今见到秦管家,只觉她的眉梢眼角略添了些风霜,干练爽利倒一丝不变。
秦铮家的一进门,便忙上前解释道:“才山茶来唤我,我本是要马上来的。但家里有贾家那位二爷要招待,老爷现下不宜见客,陶兴这会子又不在家里,我只好先安排李家兄弟去安顿应酬,其他的只好等陶兴回来再说。一时脱不开身,这才迟了,怠慢了小姐,请小姐千万勿怪。”
黛玉看她眼中透着疲惫,便感叹道:“姐姐太客气了,有什么可怪的?我知道这一家子的事如今都依仗姐姐,若不是确实有事要问,我也不愿劳烦姐姐走这一回的。”
这个时代不许女子抛头露面,一应外事都需得男子应承。
黛玉想着自己家里人丁单薄,一无长兄幼弟,父亲一病,这些事便无人顶上,匆忙间连外客都难以招待,萧索至此,不由得一阵心酸。
秦铮家的看见黛玉已较往日长高了许多,眉眼一如既往的精致,只是长开了些,更显得容貌不俗,气色也好了许多,头发黑鸦鸦的,不由得心里喜欢,跪下道:“才在门口时,人多不便,还没给小姐磕头。”
秦雪在旁边看着,又看了一眼雪雁,心里叹道,几年不见,这些人还是这么爱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