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婆子本来各有自己的差使,如今被临时安排来做清扫,又没额外的赏钱,心里不忿,便背地里想出一篇话来编排主子,说笑一回,这才觉得心里痛快了些。
她连个吃吃笑了一阵,又忙着扫地。
黛玉听她两人这样一通胡说,将贾母、王夫人、凤姐儿、贾琏、宝钗、宝玉等一干人全都编排进去了。
琏二哥哥和宝玉也罢了,这些人自己也是女子,如何说起其他的女子来,也如此不加顾忌?
黛玉不禁生气,轻轻咬着唇不言语。
她心中一个转念,暗暗叹了一口气。
这难道又能十分怪得她们么?
从近处看,这两个人比旁的人多做了事情,却没有多的报酬,任谁心里都会不舒服;
从远处看,她们没有受教育的权利,又被迫给主人家做下人,一辈子无知无识、不得自主,若不是还能这样互相蛐蛐一回,只怕好人都要憋得疯了。
虽然她们这样不对,可追根究底,到底是上位者亲手造就了这些口业。
黛玉又想道——
今日此情此景,若是换了上一世的自己,还不知是怎样。
从前自己步步小心,时时处处多心留意。
有时只是听了别人一鳞半爪的话,便误以为是在议论自己,由此不知生了多少烦忧,真是太痴了。
唉,自己从前怎么想不明白,嘴长在别人身上,那是无论怎样也管不住的。
难道人家说一千句话、一万句话,都要拿过来细细想一想、论一论么?
这还是说了出来的。
人家心里想的只怕更龌龊,那又怎么去论呢?
况且就连凤姐姐、宝姐姐这样的人物,也免不了被人这样用言语糟践,十句话里连一分真也没有,自己又何苦被这些话所累呢。
秦雪不知黛玉心内的斗争,她侧耳用心听了一阵,知道那两个婆子已是扫着地走远了,这才转过身来。
冷不防看到身后不知何时竟悄悄站了一人。
这一惊非同小可,秦雪直接“哎唷我去”地叫了出来。
被她这样一叫,黛玉从沉思中猛然回神,一颗心也吓得砰砰直跳。
她伸袖掩住口看时,面前这人俏丽干练,珠环翠绕,神色温柔宽和,面上有一丝疑问,却是凤姐的丫头平儿。
平儿笑道:“林姑娘怎么走到这里来了,也没多叫几个人跟着。我在那边就瞧见你们主仆两个在这儿,瞧什么呢,这样入神,连我站在这儿也不知道。”
秦雪忙上前问了平儿姐姐好。
平儿笑着抚了抚秦雪的丫髻,指着她的鞋道:“有那铺好的路不走,偏要去踩泥,瞧瞧,好好的一双鞋儿,哪里又抹了这好些苔泥来,真该好生跌你一跤,长长记性才是。自己没白黑地淘气也罢了,小心累着你家姑娘。”
秦雪低头看时,果然刚才为了听得清楚些,自己离了石子路,踩在旁边土里。
听得投入时,右脚的脚尖无意识地在地下蹭来蹭去,现在把一只好好的鞋子蹭得一头的绿泥。
秦雪懊悔地挠了挠头。
老王奶奶又要说自己不爱惜东西了,等回去看怎么悄悄换下来刷一刷才好。
黛玉却因为被撞见偷听,心里十分害臊,因而只是对平儿微笑着点点头致意,道:“今儿天气极好,我不过略走走,这就回去了。”
平儿促狭一笑,道:“略走走?那也罢了,怎么又听起墙角来了。好在是我,若是叫人瞧了去,可成什么道理呢。”
她这样说着,便挽起黛玉的手送她回去,一面低声道:“那起子老婆子的嘴很不好,只恨没个法儿怎么整治她们,所以二奶奶只不理她们。谁知如今越发连亲戚也编排上了,姑娘千万莫将她们的村话听了去,没的脏了姑娘的耳朵。”
黛玉想起才听见的那些话,一时间连耳朵尖儿都红起来了,笑道:“多谢姐姐提醒。”
平儿摇摇头,叹道:“你当是谁,这是后门上的崔婆子和王婆子。只因二奶奶前儿陪老太太、太太去西府,登了天香楼,恰巧能望见这边,这一冬叫那风刮着,竟积了好些个枯枝败叶儿,又很下了几场雪,如今融了,实在有些污浊,平日里却看不见。奶奶当时便在心里记下了,回来就想着叫几个人来,将这矮墙后扫一扫。想这里能有多少地方让她们扫去?到底不是什么重活,这便能编排上许多话出来,真也是无法,若是叫二奶奶听见,又要生气。”
黛玉奇道:“姐姐既早知道她们的嘴不好,如何又由着她们呢,不能远远地打发出去么?”
平儿叹道:“奶奶如何不想管教她们呢,无奈这起子人都是一般的毛病儿,一时竟纠不过来。况且又多半都是府里的老人了,根系极深,这一个的爹曾跟过老太爷,那一个的姑妈又伺候过大太太,不说打发她们出去,便是哪一日二奶奶管教得重了些,她们就要四处求告起来,我们奶奶未免又要被人说是‘越俎代庖’、‘忘了本’、‘不顾老人的情面’,真真难为得很了。二奶奶只说从现在起挑几个好的、没根基儿、又年轻的,我们培植起来,慢慢地将现在这些老人替了去,只怕还强些儿。只是能入得奶奶眼的人少,实在难寻。”
黛玉微微摇头,叹道:“果然难为。况且等姐姐说的这些人培植起来,她们虽现在没根基儿牵带,将来也便有了,那时又是怎样呢?”
平儿叹了一口气,也摇了摇头。
黛玉想了想,劝道:“我来了这几年,很承凤姐姐和姐姐你的照拂。只是我瞧着,凤姐姐的性子也颇好强,有时为了在人前立威,轻易不肯转圜,倒格外招那起子小人恨了。这家里几百口子每日吃饭、穿衣,哪一件不要姐姐考量,如此每日殚精竭虑、做下那些好事无人去问,我也常替凤姐姐不值的。”
平儿听了她这番肺腑之言,触动心事,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她也不知自己为何会与这一位年幼的姑表小姐说起凤姐的难处,只是觉得眼前这一个身量比自己尚且矮上一个头的小小女孩儿反倒是一个极冷静敏慧的管家娘子一样,让人情不自禁地便想同她倾诉。
平儿携了黛玉的手慢慢走着,一面道:“可不正是这样说呢。这些年里,二奶奶将这家的积弊一件件理出来,谁知竟是一件比一件难除。用银子的地方多,进项却仍是那几样,少不得又要算计着去使,如此受了多少埋怨!府里一日千八百件事,都是我们奶奶熬油似地熬着,我也常劝着奶奶惜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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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身,何苦同那起子小人认真起来,白受多少闲气,奶奶只是不听。”
黛玉赞叹道:“凤姐姐实乃真豪杰也,只是被这府里的杂事缠绊着,实在太屈才些。”旋又叹道:“这样辛苦一场,到底念她辛劳的人少之又少,不知道将来又是为谁做嫁衣裳了。”
黛玉想的是秦雪告诉她的多姑娘、鲍二家的,以及尤二姐之事。
这还是作者明写出来的,那些没写出来的还不知有多少。
平儿当然不知道,但其话中之意却深合平儿心事,触动其一直以来的隐忧,听罢也摇了摇头。
黛玉道:“如今凤姐姐很得老太太、太太的意,权势又盛,旁的那些自然不去放在眼里,这也是常情。只要凡事不要斩尽杀绝,对人对己皆留一线生机,其余的也罢了。姐姐若不嫌弃,若有什么难解的事,你尽管来同我商议,我虽不济,总也与姐姐多个商量。我又不是这家里的人,不与这里的事利害相关,总是无碍的。”
听了这些体己话,平儿心里感激,可那些琐事却不能真的来与黛玉商量。
平儿一路将黛玉两人送回房,这才自去忙她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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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转眼,宝玉同好友秦钟一起往家学里读书也有数月。
他白日里不在家,贾母那里就安静下来,黛玉这边也跟着多得了些清静,越发能专心同丫头们上课了。
若论文具精美、伴当服侍,这些丫头们自然比不得在家学里念书的爷们。
可若细论起读书的专心、耐性子的水磨工夫,那些纨绔哥儿却被这些女孩子们抛开十万八千里了。
这日,春纤自外头提水回来,在蜂腰桥上歇脚。
此时艳阳和暖,斜风细细,春纤以手搭凉棚,眺望着早开的花朵,颇觉心旷神怡。
她两手互相捏了捏因提水桶而有些酸痛的手臂,隔水远望不远处凉亭上的匾额。
“乐——水——”
一个字一个字地用手虚点着,春纤竟然读了出来。
她有些吃惊,后知后觉地捂住嘴,似乎在确定真的是这自己的这张嘴在发声。
这亭叫“乐水亭”,下人们自然都是知晓的,但是由她自己认着名字念出来,又是另一番体验了。
春纤怔愣片刻,忙提了水继续往回走。
一路上她的眼睛却情不自禁地追着各个院落轩亭的匾额和对联。
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却以认识的居多。
她一路走、一路看,喜得一路笑着回到房里。
一进门,春纤便将水桶放在地下,笑着唤了一句“紫鹃姐姐”,又问“姑娘呢?”
黛玉在里间看书,闻言忙叫紫鹃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紫鹃走出来,看见春纤将水桶提在厅里,站在那只管傻笑,便笑骂道:“出去不过才一会子工夫,这丫头怕不是撞邪了?青天白日的,也没放月钱,怎么把你欢喜成这样。你倒成了才来的了,水怎么提到这屋里来了,还不快送到后面去呢?轻着些儿,别泼泼洒洒的。”
外头两个小丫头听见,忙在门口道:“多谢春纤姐姐替我们抬水,就交给我们得了。”
说着便伸了手在门口等着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