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正文完) 江月何年初照人
所有的声音被重物坠入河水的闷响吞没。
那人用最后的力气把他推回到岸上, 自己像片落叶坠入漆黑的漩涡。朗月现坐在湿透的地上,低头望着空荡荡的手心。周闻铮给他披的夹克歪斜的掉在了不远处,但是雨已经停了, 不需要遮挡雨水了。
雨……已经彻底停了。
朗月现从未见过这么痛苦又复杂的眼神,他被震住了。
而身后传来的熟悉雪松气息混着体温裹上来时, 朗月现的脊背下意识绷紧又放松。那个怀抱神奇的抚慰了他紧绷的神经,朗秉白发抖的指尖正陷在他的腰侧,朗月现轻轻拍了拍紧箍在他身上的手臂。
“轻些……你勒的我喘不过气了。”朗月现抬起手想示意对方松劲,就听见耳畔传来牙齿打颤的轻响。
朗月现蜷在朗秉白怀里,湿透的衣服下摆正往哥哥昂贵的西裤上渗水。往常听到这种话会立即调整姿势的人,此刻却再次收紧了胳膊。
朗秉白把头埋在弟弟潮湿的颈窝中, 额头又一滴汗水滑落。他还在浑身发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刚刚经历的这一切。
朗秉白在离开酒吧时那种从未有过的心慌直到他发现各处都找不到朗月现时达到了顶峰。
不在家里, 不在学校,朗月现可能去的地方太多了。而他偏偏骑得还是前不久刚送去保修的那辆被维修员工卸掉了所有追踪器的机车。朗秉白捏了捏眉心,重重吐出一口气。
“机车最后出现在护城河东段,”警局的老同学坐在监控室指着屏幕中骤然打滑的车尾灯, “不过这片是监控盲区……”
椅子砸在地板上的巨响打断了老同学的话,朗秉白盯着画面里朗月现被甩出监控镜头的衣角,喉间猛地涌起一股铁锈味。
朗秉白握方向盘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钥匙,第三次才打着了火。
雨势正在渐渐变小,轮胎猛地碾过积水潭,朗秉白瞥见河岸处那三个体型身高都非常亮眼的熟悉身影。
盛衍侧脸的眼镜泛着路灯的黄光,程澈手中的伞骨被他捏成诡异的弧度,周闻铮的机车头盔还静静躺在不远处的泥水中。
这三个人全员到场让朗秉白不由警觉自己是不是错过了什么。他眉心一跳,甩上车门时发出的响动让那边听见声音的三个人同时转头望了过来。
朗秉白撑起伞走了过去,遥遥看见头上罩着夹克外套的朗月现正蹲在桥边的护栏边, 身旁骤然是一辆即将坠落的车。
朗秉白看见弟弟漆黑的发梢在罩着头发的夹克外若隐若现,衣服下摆正在顺着风往桥外飘,他几乎瞬间在大脑中计算出那辆改装车彻底失衡的几率有多大。
朗秉白眉头紧锁,脚步立刻快了起来。这也太危险了!小孩怎么这么大胆……
就在此时,扭曲的车门缝隙中突然伸出一只染血的手,狠狠揪住了朗月现的衣领。
随着剧烈的身体动作,那辆摇摇欲坠的车竟然准备带着朗月现一同坠入漆黑深不见底的护城河中。
程澈的惊呼和护栏断裂声同时炸响。朗秉白扑出去的刹那,那三个人也同时动了。
护城河的腥风灌进鼻腔,朗秉白张开的手臂精准接住那个倒飞回来的身影。
纷乱急促的脚步声在身旁戛然而止。朗秉白双膝跪地,感受到怀里人潮湿的呼吸扫过喉结,才发现自己后槽牙咬得发酸。
朗秉白在那一刻突然感受到了纯粹来自□□上那种肝肠寸断的痛苦,他脑子嗡的一声,意识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冲了出去。
刚刚在一旁站立着的三个人一直聚精会神的看着朗月现那边,离得远远地谁也没说话。直到朗秉白的车停下时,他们以为是救助车辆和警车到达,刚回头望了一眼,也就在这一刻,事故突发。
三个人慌张的脚步刚动,朗秉白的身影已经从他们身边猛地冲了出去。
朗月现被那只手抓住又推回来,正好落进朗秉白扑上来的怀抱中。
三个男人在雨水泥泞里看着眼前紧紧拥住的两个人,僵持成怪异的三角,直到警笛声撕开雨幕。
“姓名?与肇事者什么关系?”女警的录音笔戳到盛衍眼前时,他正盯着朗月现领口渗血的抓痕。程澈作为肇事者的朋友,被两名警员夹着走向警车问询,频频回头时伞柄在掌心转出焦灼的弧度。
不少警务人员从几人身边陆陆续续冲过去,远处河面传来搜救艇的嗡鸣。程澈作为宋煜的朋友,也被警察叫去问话,周闻铮坚决不动,任谁说也不离开朗月现身边。
周闻铮突然扣住朗月现的手腕,手指在冷白皮肤上压出红印。他想将他从朗秉白怀里拉出来,却在朗月现抬眸的瞬间,像被烫到般松了力道。
朗月现用眼神制止了他的动作,可周闻铮依旧却固执地跪坐在积水里,任凭警员怎么拉扯都不挪窝。
“听话。”
得了主人命令的狼狗终于不情愿的挪动了步子,河面搜救艇的探照灯刺破雨幕,晃得朗月现眯起眼睛。
他歪头靠在兄长肩头,看着盛衍在警戒线外推眼镜,程澈向河面比划着向警员解释,周闻铮用手捂着后脖颈仰头,鞋底正在自己影子里焦躁地碾着烟头。
来来往往的人踩着积水从地上搂抱在一起的两个人身边跑过,急救车顶灯在地面雨水的反光里晕开一圈圈红蓝光斑。一位医护人员经过两人询问是否受伤,朗月现摇头说没有。
警戒线那头传来金属器械碰撞的脆响,医护人员看到他俩没有受伤便转身奔向河岸帮忙,而他的呼喊也终于成功让朗秉白回过神,找回了自己的神智。
他发狠地把弟弟往怀里按,手指掐进对方单薄的肩膀,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为什么……小月,这到底是……”
哽咽堵住了后半句,朗月现闻到哥哥袖口带着的沉香木珠混着雨水的腥气,感觉到滚烫的液体顺着自己后颈往下淌。
朗月现低头盯着自己张开的手掌,仿佛掌心还粘着皮肤剥离的触感。他恍然觉得那上面还沾着宋煜身上传来的铁锈味的血,他试着蜷起手指,发现它们还在不受控地痉挛,关节像是变成了生锈铰链一样不听使唤。
“他居然松手了。”朗月现盯着自己的掌心喃喃,湿透的额发上的雨水顺着发梢流进嘴角,细细的水汽穿过指缝,把掌心变得湿漉漉的。
宋煜指尖松开衣领的刹那,朗月现听见自己颈椎发出"咯"的轻响。
朗月现的脑海中不断回想着刚刚的所有细节,那人带着笑的下坠像帧卡顿的默片。
指甲盖掀翻时溅出的血珠,被河水冲散的额发,最后凝固的是宋煜眼中百感交集的强烈情绪。
朗月现本质上是个很冷漠的人,他从出生就没有过太充沛的感情,也很难理解别人流露出的这般强烈感情。这次突然被宋煜刺激到回不过神来。
可宋煜明明在坠入河流之前还想着要同自己死在一起,却在最后一刻又将他推回了岸上。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朗月现心里骤然间产生了极大的震撼。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对自己产生这么强烈的又矛盾的爱意。
朗月现恍惚片刻,始终不理解那个笑容的意思。
朗秉白突然抓住朗月现盯着看的那只手按在自己心口,湿冷的掌心下传来失控的心跳:“你想吓死哥哥吗?”向来注重仪态的人此刻声泪俱下,嘴唇颤抖着发出破了音的哽咽,像是崩到极致的弦猝然断裂。
“你明知道会有危险,为什么还……”他喉结急促滚动着咽下哭腔,“不知道我……”
朗月现的指尖被心跳震得发麻,他半蜷缩在朗秉白怀里,歪头看着兄长痉挛的咬肌,看着哥哥下巴挂着的水珠,看着朗秉白因为自己差点在他面前死去而泪流满面。
朗月现忽然伸出食指,抹开对方下巴的泪:“你最近哭的次数有点多啊,丢不丢人?”
带着体温的西装突然裹上来,朗月现嗅到领口残留的雪松香水味。哥哥的手还在哆嗦,纽扣扣了三次都没对准扣眼:“我……哥哥以后再也不会强加给你任何事情了……”
“以后你想怎么样都好,你想……爱谁都好,只要你……”朗秉白的泪止不住的往下落,纽扣再次划出扣眼时,朗月现伸出手制止了哥哥抖个不停地手。
朗秉白便用空出的手捧住他的脸,睫毛上将落未落的水珠随着动作砸在弟弟鼻梁上,再顺着划落,一颗颗砸在朗月现的手背上。
湿透的两个人就这么面对面坐在被雨水打湿的地面上,朗月现微微仰着头,任由对方用手指有些神经质的一遍遍地摩挲自己脸上的泪渍,感觉着布料下剧烈颤抖的小臂。
朗月现没有出声制止,朗秉白却突然泄了力道,额头抵着他湿透的鬓角,远处传来搜救艇的引擎声,混着他压抑的抽气:“以后……你爱谁,都行。别再…”喉结重重滚动两下,“哥哥只想让你好好的,只要你好好的……哥愿意什么都听你的。”
“别用这种方式惩罚我。”
朗秉白在眼睁睁看着弟弟即将坠入漆黑的河底那一瞬间,他突然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了。
过去的这些年,他像台精密仪器般运转,那么努力和朗父学习和管理集团,满心只想着让弟弟可以永远在他的保护下无忧无虑,肆意妄为的过完这一生。
而此刻河水的腥气灌进鼻腔,他才突然看清自己有多可笑。只顾着一味地将自己的想法,将自己的爱意强加给弟弟,恨不得把命都拴在朗月现身上。
可他从来没想过,如果朗月现不在,那他做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他的整个人生也再没有意义了。
朗秉白终于妥协了。只要朗月现好好的,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他不需要弟弟爱他了,不需要他的任何回应,他怎么样都好,只要好好活着,他再也不奢求任何东西了。
他会将自己所有不恰当的爱意藏起来,他愿意按照朗月现喜欢的生活方式,再次退回到他熟悉的位置,做一辈子的哥哥。
只做朗月现心目中最好的那个哥哥,再也不越界半分。
朗月现反手摸了摸他的脸,深深地看着哥哥泪流满面的样子,陷入了自己从未经历过的内心情感风暴。
那是不用眼睛看都能感受到的痛苦。
朗月现无意识蜷起手指,突然被更大的颤抖包裹。原来人类的心脏,真的能隔着两层湿透的布料,把疼痛烫进另一个人掌心。
他看着朗秉白的眼睛,突然有种很强烈又陌生的感情从心头涌上来。
朗月现抬手蹭过兄长发红的眼尾,指腹沾到咸涩的水渍。河面漂着半截枯枝,打着旋儿往东去了。
朗月现把手按在自己左胸口,那里正传来陌生的悸动。他说不清这是种什么样的感受,只是,他清楚的知道,自己不想再看到朗秉白如此痛苦流泪的模样了。
朗月现还没弄清这种悸动的由来,他干脆顺着心意,扯住了朗秉白的手,放在自己脸上,看着他的眼睛,说。
“回家吧,哥。”
——
朗月现最近有些烦躁。
倒不是因为彻底暴富后天天在他脑海里撒金币玩的系统,虽然确实也很烦人就是了。
他转着圆珠笔,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地画着圈,余光瞥见前桌女生偷偷往嘴里塞了颗糖,糖纸在阳光下折射出晶亮的光点。
“你能不能别再折腾你那点儿积分了?”他在脑海中叹了口气,左手支着下巴在课本空白处记知识点,笔尖在纸面上划出沙沙的轻响。
系统晃着金光闪闪的小胖手,挥洒着幻化成金币的积分在他脑海里翻跟头:“宿主啊,这是普通积分吗?这可是荣誉!”声音都激动得劈了叉,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全宇宙几千亿个系统里,能拿到满分的还不到三位数!”
朗月现无语的闭了闭眼睛。他坐在靠窗的位置,窗外栾树的影子在书本上轻轻摇晃,晃得人心也随着慢慢摇曳。
“所以全世界最棒的系统,”他咬着笔帽含糊地问,“世界任务都结束半个月了,你什么时候走?”
空气突然安静得能听见老师板书的沙沙声。系统一屁股坐在脑海中虚拟出来的云朵沙发上,两条小短腿胡乱蹬着:“宿主好过分!一点感情都没有吗,说好要做彼此的天使呢!”
电子音硬是挤出哭腔,“宝每天待在这儿也不是白吃饭呢,每天帮宿主监控股票走势,还帮宿主保存相关课程文件,这么有用的系统你还要赶走……”
朗月现手一抖,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出长长的黑线。朗月现最怕小东西哼哼唧唧,变着花样撒娇那一套,赶紧安抚着说自己不问了,你乐意啥时候走就啥时候走,再也不催了。
此刻系统正抱着不知从哪变出来的小手绢假哭,圆滚滚的身体在脑海里滚来滚去,压着满地的金币,活像颗沾了金粉的糯米团子。
朗月现望着老师在黑板上新布置的作业叹气,妥协地让系统用他的剩余积分买块草莓蛋糕给它自己吃。
其实说起脱离任务世界这件事系统是有点小心虚的。
本来任务完成该准时接它离开的金色通道迟迟未开,它都已经做好被主系统按照程序准时回收,和宿主告别时两人鼻涕一把泪一把恋恋不舍难舍难分的告别场景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主系统一直未开启回收通道,反而时不时就会通过系统与主世界的链接进入这个小世界,接管他的程序,强制系统下线。
系统被按了暂停键,只能眼睁睁看着主系统用他的视角默默注视他家宿主。
主系统也不说话,也不出声提醒朗月现他脑海中已经换人了。只是静静地待上那么一会儿,便自然离开,全程朗月现都不知道他脑海中其实换过人。
朗月现浑然不知,自己脑海中的小东西最近连游戏都不玩了,成天都在疯狂计算主系统反常行为背后的百万种可能性。
系统这边安静下来,朗月现又认真看了一会儿书,记下了老师布置的任务,在下课铃响的那一刻起身收拾书包。
教室窗外的栾树叶沙沙作响,朗月现放本子的手突然被保温杯壁轻轻碰了一下。
程澈不知何时站在课桌旁,笑的一如既往的温和乖顺:“是温水。”保温杯盖旋开时腾起的热气模糊了眼前人,他垂眼时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
在朗月现的了解中,迈切斯特在朗秉白和程澈双方带领下可谓是坐了火箭般,各个项目都在螺旋上升蒸蒸日上,忙得不可开交。
程澈和院里商量过了,学校领导也都知道程澈的水平,也清楚迈切斯特将来一定会是大佬级别的顶级企业,自然应允他以半休学状态去忙公司业务。
只不过只要朗月现会过来上的课,程澈即使再忙也会抽出空回来陪他一起上课。
朗月现抬头看了看他,把杯子接了过来,温水入喉的瞬间,他问道:“宋煜怎么样了?”
程澈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扭曲,仿佛很难接受这个名字从朗月现嘴里说出来。朗月现正在仰头喝水,并没有看见他的神情。
程澈稳住表情,只不过笑的颇有些勉强:“还在重症监护室,医生说,醒过来的可能性不算很大。”
其实搜救队来得比预想中快很多,那天宋煜被捞上来也还算及时,可到现在人都没有苏醒的迹象。
保温杯里的温水晃出细小波纹,朗月现看着杯壁上映出自己晃动的倒影,他突然想起坠河瞬间宋煜那个解脱般的笑。
宋煜的父母前不久来了一次,听说宋煜出事时岸上围着的都是首都有头有脸的公子哥,他们本来打定主意想讹些钱,在警局抹着眼泪要说法,却被警察告知是他们儿子故意伤人未遂在先,是当事人不予追究才逃过刑事追究,但之后的赔偿各方面还需要肇事者亲属和当事人律师详谈。
连等到晚上都来不及,那对奇葩父母几乎是三个小时之内坐车离开了首都。
“他父母今早退了探病买的鲜花。”程澈突然轻笑,指尖无意识抠着课桌裂缝,“说是要回老家给祖宗上香。”程澈手中的笔被掰动着发出脆响,“不过你放心,护工三班倒盯着。”
现在宋煜住院的所有开销都由朗氏负责,是朗月现亲自签的单子。周闻铮听说后气的整整半个小时没理朗月现,把健身房的沙袋打得砰砰响。
憋到最后才过去哼唧着说自己现在已经不太生气了,但还是有点不爽,希望月月能哄他一会儿。给朗月现说的一头雾水。
“你生什么气?”
朗月现自从搬回老宅住后,市中心那套顶层公寓快成周闻铮第二个窝了。周闻铮此刻正偷躺在朗月现的床上,双腿紧紧夹着朗月现的被子,盖过鼻尖,把脸埋进蓬松的羽绒枕,一边闻朗月现残留的味道,一边给他回信息。
“你图什么啊?那混蛋差点害死你。他当时……”
周闻铮喉结上下滚动,攥着手机的手指关节紧的发白。发出去的语音戛然而止,拇指悬在删除键上抖得厉害。汗水顺着鬓角滑进睡衣领口,他这才发现掌心的汗全蹭在了手机屏幕上。
心脏在肋骨后面撞得比拳击训练时还凶,周闻铮胡乱抹了把脸,他想起那晚朗月现被揪住衣领差点带下去的场景,后槽牙咬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操!”
周闻铮挥拳狠狠砸在了床头的墙上,他慢慢俯下身,把发烫的额头抵在冰凉的墙面上。
朗月现摩挲着手机,那晚宋煜被雨水浸透的瞳孔中,有种飞蛾扑火般的决绝让他心惊。这种近乎自毁的执念,把朗月现贫瘠了近二十年的冷漠情感冲击到了,以至于他对普通人产生的那种过分强烈的情感产生了强烈的求知欲。
他说不清楚,便懒得跟周闻铮掰扯,一句关你屁事结束了对话。
朗月现多少也明白程澈对宋煜的敌意不是三言两语能化解的,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掌心贴着男人结实的肩膀轻拍两下:“帮忙盯着他死活就好。”说完拎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往门口走。
走到后门时,朗月现鬼使神差回头。程澈还站在原地,阳光从窗外斜射进来,把他影子拉得很长,堪堪够到朗月现的鞋尖,单手撑着课桌的姿势像被抽了脊梁。
仿佛被主人抛弃了的流浪狗一般垂头丧气。
朗月现看了两秒,突然折返,掌心抵住他绷紧的脊梁上,稍微用了点力气,把他弯下去的腰又撑了起来。
“抬头。”
走廊传来篮球砸地的闷响,程澈转过头看着他,突然抓住他将要缩回的手腕:“明天实验课…”喉结动了动,“帮你带早餐好吗?”
阳光把两人影子叠在教室后墙的荣誉榜上,那里还贴着朗月现和程澈竞赛获奖的合照。朗月现抽回手时,指尖划过他腕间突起的青筋。
“明天见。”
窗外风吹过树叶的声音突然聒噪起来,程澈盯着自己手腕发怔,那里还留着朗月现指尖的一丝凉意。
——
走出教室转过走廊拐角,迎面撞上了正往排练厅走去的盛衍。斑驳树影透过玻璃窗落在两人之间,他们的脚步同时顿了顿,鞋底与瓷砖地面摩擦出短促的声响。
朗月现没想到盛衍那天在车上那句“我想正式追求你”不是心血来潮。唐临晖居然真的带着外甥拜访朗家,西装革履地坐在客厅里,端着青瓷茶盏说要商量两个孩子的婚事。
朗父盯着茶汤里沉沉浮浮的茶叶,整张脸皱成了晒干的苦瓜皮。他心心念念的是儿子带个温婉可人的儿媳回家,结果眼前这一个两个找上门来的,虽然样貌确实都出挑得过分,可这性别……朗父偷瞄着对面容貌昳丽的青年,心里滋味十分难言,握着紫砂壶的手微微发抖。
朗月现回家时正撞上这场闹剧。朗秉白原本在书房处理文件,听到动静立刻冲了出来。他站在会客室角落,看着唐临晖侃侃而谈的模样,指节攥得发白,呼吸声重得任谁都能看出他不对劲的状态。
就在他快要掀翻雕花木几的瞬间,一双微凉的手覆在他青筋暴起的手背上。
“哥,喝些茶。”朗月现安抚地拍了拍兄长的手,转头对唐临晖扬起恰到好处的微笑:* “唐叔,承蒙厚爱,不过我对您外甥确实没有这方面的意思。”他边说边用指尖轻叩茶案,戒指和檀木相击发出清脆声响。
唐临晖和盛衍脸上如出一辙公式化的笑容骤然凝固。唐临晖刚要开口,却见朗月现慢条斯理地垂下头捏了捏眉心,再抬眼时眸中已凝了层薄霜:“今天还能心平气和与您说话,全看在两家以往的交情上。”话音刚落,他唇角又挂上那抹不以为然的淡然弧度,“若是再提此事……”
在明确拒绝了盛衍之后,这还是两个人第一次当面遇见。
此刻走廊穿堂风掠过,两个人的衬衫领口被吹得轻轻翻动。
其实那晚看到盛衍倒在血泊里的瞬间,朗月现不是没有过片刻恍惚。只是那种心口的震动比起朗秉白红着眼眶,无比痛苦的对自己说“哥只求你好好的”时,心里滑过的刺痛感,终究是不一样的。
盛衍此刻又恢复了初遇时的模样。熨烫妥帖的衬衫黑裤,脸上挂着挑不出错的笑容,完美无瑕的翩翩公子的模样。
朗月现看着他,突然也低下头笑了笑。
盛衍看着他笑,便随他也笑着开口,声音非常温柔:“现在呢?是不是,没有那么假了?”
朗月现低头轻笑,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赞同的点了点头:“嗯,确实顺眼多了。”
擦肩而过时,他没有停下脚步,只是在经过盛衍时拍了拍他的肩膀,指尖在挺括的衬衫面料上轻轻一勾,语气玩味却又带着点熟稔:“加油,就快成功了,匹诺曹。”
盛衍站在原地目送那道高挑修长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阳光渐渐西斜,将他笔挺的身影拉成长长的暗影。
喉结滚动数次,最终只溢出句轻不可闻的呢喃:“等我把牵线都挣断了你会回头看我一眼吗?”
——
机车引擎声在车库停下,朗月现把头盔扔给迎上来的管家,扯开领口往二楼走。今天只有一上午的课,结束得早,朗父朗母恰巧都不在家。
推开门的瞬间,屋内清晰又熟悉的雪松香扑面而来,朗月现刚到家便直面让他这段时间感到异常烦躁的罪魁祸首。
落地窗帘微微晃动,朗秉白正蜷在他的鹅绒被中,鼻尖埋在他今早换下来的丝质睡衣里,专注到对朗月现的开门声都恍若未闻。
朗月现斜倚着门框,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哥:“这是在做什么?”
朗月现的骤然出声吓了朗秉白浑身一震,他猛地抬头,看着弟弟正好整以暇的站在门边看着他。
朗秉白赶紧从床上坐了起来,像干坏事被人抓包了一样,面色瞬间赤红,手足无措起来。
他慌乱的掀开被子下床,拖鞋不知道踢到哪个角落,光着脚在地毯上踩出凌乱痕迹,平日里这么稳重的人此刻慌乱到不知所措,耳尖红得能滴血。
“小月……哥,哥不是有意的……”等他终于把自己整理好站起来,朗月现也走到了他身前,微仰着头看着他,嘴角还挂着戏谑的笑。
“不是有意的?”
朗月现勾着唇,慢悠悠的调笑道:“是有人绑着你到我床上来的?”
朗秉白被逼到飘窗边沿,喉结重重滚动了两下,他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弟弟身上的玫瑰香混着体温蒸腾上来。
刚刚搂着他的睡衣嗅闻时,脑海中不受控制胡思乱想的那些不堪颓靡的事突然又涌了上来。
朗秉白涨得面色通红,结结巴巴的解释道,“最近总失眠,想着来你这儿……能睡得安稳些。”
“闻着弟弟的睡衣就能睡着?”朗月现从鼻腔里哼笑一声,又逼近一步:“为什么?哥现在连装都懒得装了?”
朗秉白听了这句话,脑海中轰的一声炸开了,他觉得自己在弟弟面前有点控制不住生/理反应了,他怕被朗月现发现,咬紧了牙关,往后挪了一步,稍稍拉远了距离。
就这小小一步,被朗月现精准的捕捉到了,他猛地皱了皱眉,心情一瞬间变差。
自那夜护城河边生死边缘的剖白后,朗秉白落着泪说自己愿意退到哥哥的位置,永远守护他之后,仿佛又成了最恪守规矩的模范兄长,老老实实又重新当起了他的三好哥哥。
无微不至的照顾,体贴入微的关心,连敲门都要等上几秒,完美复刻他们戳破那层窗户纸之前的相处模式。
可朗月现却莫名觉得非常不爽。
他将这种不爽归结于,他明明决定要从朗秉白身上去仔细感受那些他前十几年从未有过的特殊情感,可这家伙却突然打了退堂鼓。
最可恨是每次靠近时,这人明明呼吸都乱了,偏要装出正人君子的模样,面红耳赤还要强忍着躲开两人间的触碰。
就像现在,明明眼底暗潮翻涌,还要强行移开目光不与自己对视。
是他没表达清楚吗?不是!那天晚上他都把朗秉白的手放在自己脸上了,还说了一起回家吧,这么清晰明了的暗示他都看不明白吗?!
原来还敢按着自己强吻,这回连靠近都格外小心翼翼了。
这次装得倒是像个人了!
朗月现气的走到床边,将换下来的睡衣一把扔向了朗秉白
“出去!”
原本还面色沉静八风不动的朗秉白,被睡衣砸在脸上的时候,浑身突然猛地一抖。
朗秉白掌心死死攥着那团布料,难耐的背过身去,声音突然哑的厉害:“……哥给你洗。”
朗月现板着脸,让他哥快走,看着就烦。
听到楼下打翻玻璃杯的脆响,朗月现泄气般倒在还带着余温的被褥中。枕头上残留的雪松气味缠上来,惹得他烦躁的抬脚踹飞了床头柜立着的玩偶。
*
朗秉白心里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劲,他对弟弟突如其来的小脾气有点心虚和不安,毕竟大言不惭说了要做哥哥的人却堂而皇之的躺在弟弟床上做那些龌龊事,任谁都会觉得这人太过无耻。
他在走廊里来回踱了六七趟,拖鞋底都快磨出火星子了。内心纠结半天,朗秉白还是推开了弟弟的房门,想要再好好解释解释,哄哄小孩。
朗秉白进房间的时候,朗月现刚好洗完澡,蒸腾的水汽混着玫瑰花香扑面而来,朗月现头上顶着毛巾走了出来,发梢水珠滴在锁骨凹陷处,在暖光灯下闪着细碎的光。
他抬眼看了朗秉白一眼,接着转开了眼神,就像没看见这个人一样,面无表情的径直路过了他。冰箱门“砰”地弹开,朗月现走到一边,打开冰箱拿出一罐冰啤酒,拨开拉环,碳酸气泡在铝罐里咕噜作响。
全程没有给朗秉白一个眼神。
朗秉白:坏了,真生气了。
朗秉白脑子里还在飞速旋转想着要怎么哄才好,身体已经条件反射的动了起来,熟稔的伸出手想给朗月现擦头发。
朗月现却往后稍稍一挪,躲开了。
朗秉白的手僵在了半空中,失神了一般怔愣在那里。
紧接着意识到刚刚弟弟刻意躲开他后,胸口瞬间闷得透不过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痛。
朗月现余光瞟着愣在原地的朗秉白,他借着举起啤酒罐的姿势偏过头,嘴角暗暗翘起一个转瞬即逝的弧度。
朗秉白的眼神里的光都消失不见了,他的脸色都变得煞白,可下一刻的反应却完全出乎了朗月现的预料。
朗秉白半响悬空的手认命一般的狼狈垂下,垂着头没说话,潮湿的眼睫遮住了眼底神色,脸上的表情慢慢消失,整个人看起来是那么颓丧萎靡。
他抬起脸,想挤出一个笑容,却并没有成功。他只能假装自己在笑,说话的嘴唇都在颤抖:“那……那小月也要擦干头发再睡……”
“哥就先走了……”
朗月现:“?”
看着朗秉白动作缓慢麻木却依旧摇晃着要转身离开的身影,朗月现终于出离愤怒了。
他声音冷冷的传入朗秉白耳中,恍若一道晴天霹雳:“朗秉白,你再敢走一步,以后就再也不要让我看见你。”
朗秉白猛地转过身,神情痛苦,呼吸急促。
他眼角泛着红,祈求般望向弟弟,眼里全是委屈,嘴唇微微颤抖,像是有千言万语被堵在了喉咙口。
朗月现被他这么看着,提起的那口气直接堵在了嗓子眼。他暗骂一声,大步走过去,直接揪住朗秉白的衣领往下用力一扯。
嘴唇相触时,朗秉白听见他弟弟启开的双唇中愤愤地含糊不清的骂了一句:“混球朗秉白……”
接下来还说了什么,朗秉白就完全听不见了。
身体比大脑反应要更快,朗秉白还在试图理解这一切时,手臂已经扣住了弟弟的腰,将人牢牢锁在怀中,舌尖顺着那启开的红唇,急促的探了进去。
朗月现刚仰起脸就被滚烫的掌心按住了后颈。温热的鼻息扑在皮肤上,舌头顶进来的太急,嘴唇被碾得发麻。
朗秉白咬住他下唇的力道像要把人整个吞下去,舌尖卷着来不及咽下的唾液往喉咙里顶。身体被朗秉白滚烫的手牢牢的搂住,后腰被勒得发痛,朗月现手指死死揪住他汗湿的衣领,呼吸被搅得稀碎。
没有错,是和其他人接吻都不一样的感觉,朗月现体验到了神奇的,心脏加速的过程。
朗秉白像是终于逮到机会的饿狼,一刻不停的深吻着他,朗月现被他吻到膝盖软得快要跪下去,心跳撞得肋骨生疼,脑子嗡嗡响,什么也想不了。
呼吸全乱了套。心跳声大得吓人,分不清是谁的胸腔在震。分开时扯出银丝,嘴角还火辣辣地疼,可刚喘两口气又被朗秉白用拇指蹭着下巴掰过去,睫毛扫在脸颊上痒得直哆嗦。
朗月现被他哥凶狠的吻得身体都在发颤,
缺氧了也不管,吞咽声混着水渍响在耳根。后腰被勒得发痛,睡衣下摆掀开半截,凉飕飕的皮肤和滚烫手掌形成温差。
朗月现甚至觉得自己这么快的心跳跟心里涌起的那股陌生的感情没什么关系,纯粹是因为被他哥亲到缺氧了。
朗秉白忽然托着臀把人抱起来,膝盖卡进腿间时朗月现喉咙里溢出声呜咽,这声呜咽直接把朗秉白听疯了,他抱着弟弟往床边走去,仰头时睫毛扫过朗月现发红的耳骨。
把弟弟放在床上后,朗秉白又迫不及待的探头过去,被忍无可忍的朗月现一巴掌把脸扇到一边。
床垫随着两人的动作微微下陷,朗月现躺在床上,手肘支起上半身喘气,本来是怒视,可因为眼角溢着缺氧憋出来的生理性眼泪,挂着水汽的睫毛扑簌簌颤动,看的朗秉白本就高涨起来的位置更是跳的发疼。
“……有完没完!”
朗秉白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被弟弟打了一巴掌之后他开心的简直要疯了。
他看着弟弟发红的掌心,喉结滚动着探头去蹭,“再打一下好不好?”他巴不得朗月现马上再给他来一下,清楚的告诉他这不是他过于美好荒诞的梦境,“让我知道不是在做梦。”
“有病……”尾音再次被吞进灼热的亲吻里,朗月现抬脚要踹,脚踝却被攥住往人腰上缠。朗秉白犬齿叼着他耳垂含糊呢喃:“宝宝……宝宝。”
滚烫的呼吸钻进耳蜗,朗秉白控制不住自己,他将朗月现困在自己怀里,压上去把脸埋在他颈窝里深嗅。
“宝宝,这是真的吗……你告诉我…”朗秉白用唇轻轻啄吻着朗月现裸露的皮肤,嘴里不停喃喃说着,“这是真的对吗?宝宝…你再亲亲我……”
朗月现被亲的一股麻痒从尾椎直冲头皮,一阵阵往上顶,他突然弓起腰背,喉结难耐的滚动了两下,被朗秉白注意到,立刻转换目标开始舔舐他的喉结。
湿漉漉的吻顺着脖颈往下滑,朗月现忍无可忍,支起膝盖将这个无法自控的家伙从自己身上顶开些许。
朗秉白被顶开的下一秒,一滴眼泪便落在了朗月现的鼻梁上。
朗月现一愣,抬头看去,朗秉白已经满脸泪水了。
朗秉白的声音一直很好听,对朗月现说话时总是柔和又有厚度,此刻裹上些鼻音,那种话语里的深情几乎要满溢出来将朗月现淹没。
“小月,哥爱你。”带着浓重爱意的呼唤震得胸口发麻:“哥真的……真的好爱你。”
朗月现静静的看着他,没接这句话,只是伸手揉了揉他哥的耳垂。
“户口移出去了吗?”
朗秉白闻言一愣,接着便笑了。
朗月现也笑了,两人离得很近,鼻腔发出的轻笑混杂着雪松和玫瑰的后调,就像周边的空气开始膨胀加热,一阵阵地向上顶,使人头皮发麻,耳廓发烫。
“嗯。”
朗月现说话时尾音音调微扬着,带着一点点吊儿郎当的散漫,显得松松懒懒的。嗓音低低缠上来,撩拨得朗秉白心跳加速,震得肋骨都发疼。
在朗秉白实在忍耐不住又俯下身去吻那双红唇时,他听见了弟弟声音很小的那句答应。
“好。”
“你可以不是我哥哥。”
窗外传来庭院中下栖息的鸟雀飞过的声音,它们扑棱着翅膀掠过了月亮。
廊下檐角的灯光在庭院中的水面碎成金箔,月光却透过窗户完完整整的落了下来,像块透亮的琥珀,如同锁住一千只蝴蝶的骸骨一样,也把纠缠依偎着的两个人完整的裹了进去。
那是一生只有一个的盛大春天,朗秉白知道,他将有幸用以后的每个春天去描摹那轮月亮。
身体渐渐陷入那柔软的热意,张开双臂时竟觉得浑身发烫,这一刻他们的吻像轰鸣而至的月相。
月光终于铺了满身。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