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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 相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涯未是长……

作者:五醍浆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提及司马毗,张茂眼风一凛,心底的醋意与愠怒如同惊涛骇浪,一下一下,撕扯拍打着他的心。


    初初听说裴妍被掳时,他正行到长安附近。一处茶社外,南来北往的客商都在议论这事。不乏好事缺德者,编排起裴妍与司马毗的桃色段子,竟引得众人口水涟涟。他当即手起刀落,斩断那混账的发冠。若不是手下拦着,他恨不能屠尽这帮庸蠹!


    他将帕子扔回瓦盆里,趁机按捺住那股毁天灭地的戾气,怕吓着眼前人。


    “阿妍,将士的命也是命。于军士而言,马革裹尸是荣耀,死在萧墙之内是屈辱。”


    他知道裴妍执拗,这件事若不能与她说明白,她会一辈子过不去。不,以她决绝的性子,他们有没有一辈子还不好说,只得耐着性子与她分析。


    “我阿耶明哲保身,为家门计也好,为他手下的军士也罢,你要怨他,我无从置喙。我家早年受郡公大恩,起势后,却没能护他一命,这是我们欠你阿叔的,张家得认!然而,你说了那么多假设,却独独漏了最初的一点,假使皇后不杀太子,不管宿卫军回不回京,后面的事都不会发生!”


    见裴妍没有反驳,张茂将她的披风紧了紧,苦笑道:“我和阿耶不是神仙。我们谁都没能料到,皇后会愚蠢至此!”


    毕竟那时张华和裴頠尚在,他们都以为,有两位老成谋国的大人在,总能拦住皇后行悖逆事。其实,只要太子不死,哪怕只是被废,各路诸侯都不敢轻举妄动。可谁能想到,彼时皇后已被赵王捧杀得迷了心智,竟自掘坟墓呢?


    裴妍低下头,水蒙蒙的眸子动了动。她知道,她都知道!


    这一切错漏的根源,是贾后自私狭隘,毒杀太子,自毁长城。其他人,赵王也好,东海王也罢,不过是趁势而为罢了!而孟观和张家,充其量只是在阴错阳差间,给赵王提供了一个登云梯而已。


    她家成也贾后,败也贾后。她有什么立场,去指责不在漩涡中心的他们?


    张茂觑着裴妍的脸色,见她时而沉思蹙眉,时而懊悔难当,时而不知所措,时而饮恨含泪。他知道她在复盘这段时日发生的事,而这段经历于她而言不啻于再经一轮酷刑。一时间很是心疼。


    “饿不饿?听半夏说,你们昨晚赶了一宿的路。早上你又伤风,到现在水米未进。”


    张茂适时转移话题。


    裴妍摇头,刚想说句不饿,结果肚子却抗议似的,发出一连串咕噜噜的叫声。


    她瞬间红了脸——倒不单单是为吃的。


    外面日头正盛,屋里更是闷热难当。裴妍因着发汗,内里仅着一件小衣,堪堪遮住要害。如今虽有披风裹身,但夏日的披风本就不长,遮头不遮尾,一对笔直修长的小腿和圆润小巧的脚丫尚且裸露在外。


    她有些窘迫地将腿脚往披风下缩了缩,嗔道:“非礼勿视。你快出去,唤容秋来!”


    张茂不禁有些好笑:“方才是谁闹着要我擦洗来着?”见裴妍羞得缩成了鹌鹑,也不为难他,从善如流地出了门。


    裴妍怔怔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不多久,容秋就端着一碗清粥并一碟生拌的胡瓜入得门来,手臂上还挂着一套干净的衣衫。


    她殷勤地将粥碗递与元娘,自己双手捧着胡瓜方便她夹菜。她有些小心翼翼地与她打招呼:“我和半夏实在是困得受不住,这才请二郎换着守了会。元娘可会怪我?”


    裴妍本是怪她的。她在这里最信任的人就是容秋。她怎么能把她一个人扔下,任张茂直闯她的屋子呢?


    然而,经容秋这么一说,她才想起,容秋和她一样,也是一夜未眠啊!她还能在榻上休息半日,而容秋却还得强撑着困意照顾自己。一时间,她刚聚起的怒意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愧疚。


    “怎么会怪你呢?若不是你及时将消息传给张家,我如今还被困在邺城出不来呢!”


    容秋摇头:“是我护卫不利,才让元娘被掳。”


    “快别这么说,”裴妍道,“谁也没想到司马毗会胡乱行事。”


    说到司马毗,裴妍心下一抖。她想起签婚书那日,他信誓旦旦地与她说,“一餐之德,睚眦之怨,无不报复!”


    司马家的诸侯啊,素来睚眦必报,都是疯子!


    裴妍咬牙,压下心底的战栗,安慰自己说,没事了,她已经逃出来了,张茂不会让他得逞的……全然忘了方才,她还疾言厉色地要与张家算总账呢!


    与此同时,院外。


    听雨觑着张茂的脸色,低声与他汇报孟观连夜送来的消息。


    依着计划,公师藩被引着找到了大王子,成都王虚惊一场,已收回大半兵力。虽也派人继续寻找裴妍,却不像之前那么上心,只是虚应差事,做给司马毗看罢了。


    至于司马毗,他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抢亲。甚至为了斩断裴妍的后路,特意将此事宣扬出去。然而好事未成,新妇却跑了,这么丢人的事,岂可对外人道?


    就连三日后的婚礼都没有取消。孟观在信中说,乐妃新认下陆机之长女为义妹,怕不是要行李代桃僵之事。


    张茂皱眉,司马毗为得到裴妍,可谓不择手段,连毁人名节的事也做得出,行事颇有几分阴损。


    陆家是江左豪族,在京城却无甚根基。若让陆机之女顶着裴妍的名头入门,回头赏陆氏一个侧妃的名头,于陆家和司马毗皆得便宜。


    婚书在前,裴妍若不认,便又平添一段风流事,名声只会更坏。


    张茂想起茶楼里那些看客谈论起裴妍时那垂涎欲滴的猥琐样,不禁铁拳紧握——不能让司马毗得逞!


    他瞥向听雨:“齐王那里,信可送到?”


    听雨摩拳擦掌:“是!”


    张茂点头,右手轻抚挂在革带下的香囊,嘴角微勾,眼里划过一抹厉色。


    很快,司马毗便无暇他顾了!


    裴妍吃过热粥,身上又发了汗,自觉轻省许多。等她更衣出来,发现张茂正负手立于门前。


    他显然也休整过。下颌的胡茬剃了,鬓角也修了,头上那些可疑的灰啊鸟粪啊,被抹了个干净。除去唇角被烈风吹干的唇皮,粗粗看去,剑眉星眸,丰神俊朗,他又恢复了往日的冠玉之姿。


    “好些了?”他笑问。


    “嗯。”裴妍应了一声,想起方才自己对着张家不依不饶的质问,以及衣冠不整的样子,又有些羞躁地撇过头去。


    张茂偏爱她的羞涩,逗她:“不把我当仇人了?”


    “我就是再不敏,谁是罪魁祸首还是分得清的!”裴妍哼道。


    张茂浅笑摇头,不再逗她。


    她看了一眼天色,见来接应的部曲除去院外轮流值守的,余者都三三两两靠坐在篱笆桩子下小憩,有的甚至还仰头打起了呼噜。


    千里奔袭,任再骁勇的悍将都得歇上一歇。


    “半夏呢?让她去我的榻上躺躺,容秋已经睡过去了。”


    张茂摇头,“许是窝在哪里打盹了。”


    “你呢?不休息会?”裴妍见他眼下青黑,也不知这一路睡过觉没?


    “本是困的,看到你之后,只觉欣喜,哪里还合得上眼。”张茂莞尔。他笑起来的时候,长眉微挑,洒脱中带着一丝风流。让人恨不起来。


    他侧头看坍圮的土墙一角还算干净,对裴妍道:“陪我坐会可好?”


    裴妍看着他饱含疲惫却依然亮如星子的眼睛,略略点头。


    天光正盛,但他们坐的位置背阴,偶有夏风吹来,还算惬意。


    于是他俩如乡野的村夫村妇一般,倚着矮墙,席地而坐。


    目之所及皆是荒凉。二人静静地望着面前破败的院子——黄土覆地,墙角扎起的篱笆早已残破不堪,本来养鸡的鸡塒草窝,已空空如也。而他们身后,只有三间土坯搭成的茅屋,两侧屋顶已经坍了小半,只将将一间正堂可以容人。


    “屋主曾是里正。”张茂望着空落落的场院,和远处荒芜的田地,低声道。


    裴妍惊愕。里正的房子已经是村里最体面的,尚且如此破旧。可想而知,其他村人的日子,该多艰难。


    他们行了一路,看了一路,沿途村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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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十室九空。偶有人气,也不过三两老妇稚儿——各路诸侯都在抓壮丁,甚至连年轻的女子都不放过,碰上了,照样抓进营地里,或浆洗,或泄欲。听闻北地还有胡人拿女人和孩子当军粮的,名曰“两脚羊”,竟公然吃起人肉来!


    这世道,比之几年前,越发不如了!


    贾后倒台,坍圮的绝不止她家!大厦将倾,压死一片的,往往是地上的蝼蚁!


    她忽而想起当年在郭家阿公的寿辰上,她和张茂在客院的假山顶上闲坐乘凉。彼时岁月静好,似乎那只团扇扑不尽的蚊蝇便是最大的清愁。


    而今再看,仲夏未变,金乌依旧,而她,从当初的所见皆锦绣,到如今的满目皆疮痍,不过转瞬。


    可她依然是幸运的。在这人吃人的世间,她从没有愁过吃穿,到哪都有人惦念照顾。和这方连活路都没有的生民相比,她那些浅淡的爱恨可以说都是无病呻吟!


    “阿茂,与我说说凉州吧!”她想知道,在那片她从未涉足的地方,在张家的治下,世道会不会不一样?


    果然,提起凉州,张茂眼中似耘了缕缕春风,一扫方才的沉郁。


    “凉州很大,你想听什么呢?”


    “什么都想听!”


    “凉州早晚很凉,但午时很热,南面祁连山下多雨,而往西往北则愈旱。那里胡汉混杂,既有你我这样的汉人,也有半夏这样的匈奴人……”


    “半夏是匈奴人?”裴妍惊讶地瞪大眼睛。从前她只是觉得半夏骨架比一般的汉人女子宽大,鼻梁略高了些,眼窝也更深些,却从没想过她是匈奴人!


    张茂好笑道:“她父亲是匈奴人,母亲是汉人。这有什么,在凉州,除了匈奴,还有鲜卑、羯、氐、羌甚至月氏人,大家住在一处,彼此通婚,胡汉血统混杂的人有很多……”


    “哦!”裴妍点头,倒是她孤陋寡闻了。毕竟在中原,胡汉之间,很少见到通婚的。


    “那你们还和他们打仗?”


    “无法啊!”张茂摇头,“你没有见识过北地严寒,牲畜一死便是一片。胡人多游牧为生,牛羊死了,他们无以为继。眼光就投向了南面的汉人。凉州水草丰茂之处皆在我们汉人手里。我们又擅于水利、耕织,还有屯粮的习惯。这个时候,你是胡人,会怎么做?”


    裴妍嘴角动了动,一个“抢”字到底没说出口。


    “这么说来,他们抢我们竟是无奈?我们挡他们,也是无奈?”


    张茂没有说话,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他将头靠在身后的土墙上,回想起前不久的一场战事来。


    彼时,他阿耶被流寇刺杀,重伤在床。秃发鲜卑的一支趁势来袭。


    他自己领两百征西军精骑夤夜奔袭,于阵后烧毁敌军粮草,又出言挑衅对方主将,将他们引至事先定好的包围圈,与阴充和氾瑗的左右军合力包抄,一举屠灭敌军千人有余。


    为震慑四野,他甚至,建了京观。拿马粪与黄土将一具具死去的敌尸,垒土成观。


    然而,当身边人搬运一具胡人尸体时,一页巴掌大的桦树皮纸从他破碎的衣襟里漏出,落到张茂脚边。


    鬼使神差地,张茂将它捡起,见上面是一幅运笔粗糙的小像,隐约能看出,那是一个抱着羊崽的孩童。原来这是位父亲,他心里想。


    不知怎的,他的心跟着一酸,本想吩咐手下,把这个人就地葬了吧。


    可是抬头,便见到密密麻麻的堆了丈余高的尸塔,话到嘴边,终是噎了回去——这些人里,谁不是父亲、丈夫、儿子?


    他可以赦免一个,却不能赦免一众。他阿耶病危,他只能以杀止战。不然,死的便是他们!


    张茂摊开满是厚茧的手掌。少年时,裴妍曾好奇地问他有没有杀过人。杀人么,自他十岁从军起,便每天都在经历。实在没什么可拿来说的。如今当了统帅,更是看淡生死。


    然而,在看到那张桦树皮时,他却憎恨起自己,也恨起这个世道来。


    他看向裴妍,眼里带着淡淡的悲凉。他们将来也会有子嗣。不知孩子们可会愿意来到这狰狞的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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