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房门大开,那童子道:“我家将军有请!”
于是半夏兴冲冲地要拽裴妍进去,却发现手边人一动不动。她回头,就见裴妍依然半低着头不语,似在想事。
“元娘?”
裴妍被她叫醒,望着面前膝盖高的门槛,逼着自己脚底动了动。区区几步路,她却似深陷泥潭,每一步都无比艰难。
然而,她缓缓抬起头,直视那扇大开的槅门。逃避不是办法,叔父没了,她就是长房的支柱。在这场博弈里,诚然她家是败了的,可究竟输在了哪,输在谁的手里,她总得做个明白人——这位孟将军,她是非见不可了!
随着众人入内,裴妍见当堂正中坐着一位身量颇高的精壮男子,燕颔虎须,目光如炬,看年岁,与叔父同龄。半夏和护送她的两名部曲都躬身站到她的身后。裴妍心知,眼面前的这位,就是昔日贾后心腹——积弩将军孟观了。
裴妍于是敛衽与他见礼。
“元娘在某这,大可不必自毁发肤。”孟观稍稍抚着八字□□声道。他的声线中和,不疾不徐,让人心神一宁。原来他一眼就看出裴妍的乔装。
于是童子领裴妍去后堂整理,半夏正好向孟观禀事。
待裴妍收拾干净,从后堂撩帘而出时,饶是养气多年的孟观,眸中亦流露出一丝惊艳,之后一副合该如此的神态,了然地对她点点头,请她上座。
裴妍入座时,略略打量四周,见孟观室内除了案上垒了几摞竹简、笔墨茶具及一方棋盘外,几无他物。
“某性简,委屈元娘了。”孟观上来就对裴妍打招呼。
裴妍摇头,“是小女叨扰将军了。何况,曾有人与我说过,于军士而言,有一顶帐篷遮风,一张皮子裹身,足矣。将军简约明查,上下不令而行,小女钦佩。”
“能说这话的必是二郎了。”孟观抚掌笑道,“从前在军中,某常与士彦父子吃酒,二郎于我既是子侄亦是小友。元娘若不弃,便随他唤我一声阿叔吧!”
“阿叔!”裴妍从善如流。
孟观颔首应和,又道:“事出仓促,某随身未带好物,待到了宛城,再与你补上。”这是说的见面礼。
裴妍微微蹙眉,宛城?她记得孟观生擒氐酋齐万年后,便一直称病未归,原是驻扎在那里?
裴妍不动声色地应喏。她抬头,见他神色雍常,端坐于席。孟观是习武带兵之人,即便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身上也有伏虎之态,所散发出的炁场非寻常人可及。可他几个月前还上书说自己伤势颇重,不能挪动!今日看来,哪有半分重伤的影子?
许多事,不必宣之于口,便能瞧出大概!她心知,司马毗并未诓她。月前,孟观与张轨,确实是故意拖着大军,不肯回京。
万余宿卫精锐啊,只放还三千老弱!这才让那没脸没皮的赵王有了可乘之机!
他阿叔的死,赵王自然是罪魁祸首,可推波助澜的东海王,明哲保身的孟观与张轨,哪个无辜?
怪只怪自家,疏于防范,妄自托大,怎么就没能拦住娘娘谋杀太子,稳住根基,缓缓图之呢!怎么就没能趁着赵王羽翼未丰,拔其爪牙,去其经脉呢!
裴妍毕竟是妙龄女子。孟观见她毫不避讳地盯着自己,从脖子到腰腹,脸上表情变幻莫测,不知在想些什么,倒把他看得有些脸红耳赤了。
男女有别,裴妍是张家未来的新妇,他还是要避嫌的。
孟观一手握拳,轻咳一声,问身后童子:“后院厢房可收拾妥当?”
童子赶紧应是。孟观于是让裴妍领着半夏他们去后院安置。自己则理了理衣襟,预备着接下来的惊涛骇浪。
果不其然,不到两个时辰的功夫,就听童子来报:“东海王世子与公师将军已然接应成都王与太妃,安然归府。”
没过多久,又见成都王的心腹宦官孟玖来请自己。
“……待我们大王将太妃救回府,才发现我家大郎和裴家元娘竟在府中被人掳走。这才知这伙流寇不寻常,只怕所谋甚大!”一路上孟玖向他禀告道。
原来,那劫持太妃的流寇不过十数人,只是仗着地利之便,提前在林子里布下重重机关,这才暂时困住了成都王。待司马毗与公师藩赶到时,那伙流寇见事不对,已然桃之夭夭了。
于是众人赶紧回府。
一路上,司马毗脸色阴沉,这件事处处透着蹊跷。那劫持太妃的流寇不过十几人,如何能确切的知道王太妃的行踪,并提前在林中布下天罗地网?如此大费周章,为何援军一到,他们一点反抗都没有,直接扔下太妃就逃了?既不为财,也不为色,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司马毗不顾身后太妃车架缓慢,先一步打马回到金凤台,果然发现裴妍及那个叫半夏的侍女早已人去楼空!
司马毗一拳锤案,咬牙吐出两个字:“张茂!”
……
孟观到得铜雀台时,堂上正乱着。就见东海王世子脸色铁青的坐在下首,上首成都王脸上亦不好看。一旁还有拿帕子不停抹泪的王妃乐氏——大王子将将满周岁,是她的命根子。可居然莫名其妙地被人给掳走了。还有那裴家元娘,竟也一同被掳。她心痛欲死,还诉苦无门,说不得,是她治家无方,连门户都守不好!
“王妃有身孕,快别哭了,莫伤了身子!”孟玖趋步到乐妃身边,一边递手巾,一边劝道。眼神却是看向成都王。
成都王本就被乐妃哭得心烦,如今被他提醒,赶紧对乐氏道:“阿普出事,我与你一样着急。只是哭有什么用?我们请孟将军前来就是要参详救人的。你且去后面照拂母亲,万不可再露哀容,母亲受惊过度,还不知晓阿普的事。”
乐妃见孟观入内,知他们要部署救援,不敢耽搁,赶紧退下。
成都王于是请孟观入座,三人商议起这事来。
孟观道:“听闻大王子与元娘皆在内室被掳?府上有长史被杀?”
成都王脸色一暗。这是说有家贼里应外合了!
“近日刘渊异动频仍,某观其行事,意在上谷。邺城与上谷互成犄角,怕不是受池鱼之殃?”
成都王点头。他也疑心是胡人所为。
司马毗却道:“我在元娘窗外曾安排亲卫,却被轻易迷晕。”
他身边的部曲递上一方巴掌大的粗布巾帕。司马毗举起帕子,道:“其上染有迷药。能近身作战,而不被发现,可见贼人必在府中潜伏多时。胡人长相异于汉人,如何能瞒天过海,避人耳目?”
孟观挑眉:“世子的意思,主谋另有他人?”
司马毗握拳不语。他怀疑是张茂所为。可这话,他如何能在司马颖和孟观面前说得?自己的女人被情敌抢走,还捎带上了成都王的儿子,他还要脸不要?
此时,有部曲上来禀报,道在城北发现贼寇踪迹。
成都王赶紧命公师藩点兵去救人。
孟观趁机道:“某从宛城亦带来十数重甲护卫,皆是宿卫军中好手,可随将军同去。”
成都王点头。这个时候,他恨不能调集天下兵马,谁还嫌人多?
于是孟观匆匆离席,下去布置。
司马毗却跟了上去,借口道:“小王素来仰慕将军,可惜一直未能当面。今日可有幸讨教一二?”
孟观从容一笑,道:“敢不从命!”
于是他大方地延请司马毗来客室闲坐。自己则让童子吩咐从人去后衙马场寻公师藩,将重甲之士一应交付。而后,亲自烹茶,与司马毗叙话,谈得兴起,还带他入内室,挑了几本有批注的兵书与他带回。
待司马毗出了客室,两个部曲迅速围上来,朝他摇了摇头。司马毗转身看向孟观的住处,微微蹙眉,莫非是他想多了?
孟观曾是贾后心腹,因此与成都王谈不上多亲厚。此次贾后伏诛,孟观因领兵在外,未被清算。赵王为拉拢他,还进他为安南将军,许他驻兵宛城,又让他都督河北诸军事,以牵制北面的成都王。
是以,这次司马毗大婚,成都王也礼节性地向他发了请柬,本以为他不会来,没想到孟观却早早就赶到了邺城。这让成都王和司马毗都很意外。只是不知这背后,究竟是赵王授意,还是他另有打算。
“其间可有他人进出?”
“偌大院子小人都找过,并无他人。孟将军只有一个童子贴身侍奉。”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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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曲摇头,片刻,突然想起什么,又道:“小人进来时,恰遇见十数重甲之士随公师将军出府!”
司马毗一凛,不禁狐疑。重甲之士,顾名思义,身披双重甲胄,连脖颈都有护具挡住,只一双眼睛露在外面。对敌时,连坐骑都全副武装,可谓刀枪不入,是冲锋陷阵的排头兵。
可细想之下,他又直觉不可能。一件普通的两当铠就已重达十数斤,若是铁扎甲则更重。重甲的重量更是倍之。他想起裴妍那不堪一握的纤腰,和骨头架子似的细胳膊细腿,即便穿上了,也走不动路。他摇头,怪自己多想,不再迟疑,迅速点了心腹往城北探看。
一个时辰后,邺城西郊。
北地入夏天光颇长,已是酉时三刻,还没有暗下来的意思。
就着绚烂的夕阳,裴妍跟着半夏以及接应的从人,沿着漳水边一路疾驰。此时,裴妍无比感念自己那已经逝去的祖母。若非她一力坚持,她和裴妡不可能有这么精湛的马术。老夫人到底是经过乱世的,那么早就知道未雨绸缪!
“元娘,前面就到啦!”半夏爽朗地一扬马鞭,指着前方一间不起眼的田舍道。她起初不太喜欢裴妍,觉得这个小女郎妖妖娇娇的,与二郎很不般配。可是这两天处下来她才发现,元娘是个极好的人,不矫情,做事也利落,看她渐渐顺眼起来。
裴妍顺着半夏的指示看去,一眼便认出茅舍边等着的两个人影——容秋与听雨!
“元娘!是元娘吗?”等候多时的容秋也看到了她们,激动地跑出来接应。
裴妍加紧上前,在容秋身边勒马停住。她顾不得甲胄在身,下了马扔了头盔就与容秋紧紧抱在一起。这些天的委屈隐忍,似找到了出口似的,眼泪重又在眶里打转。
容秋眼中也是泪意涟涟,拍着她一身亮甲的后背,温声安抚:“好了,元娘不怕,都过去了,我们逃出来了啊!”
裴妍只抱着她不语。在她心里,见到容秋就好似见到了家人。
此时,半夏和从人们陆续也赶了上来。看到裴妍与容秋紧紧抱在一起,不免有些吃味地摸摸鼻子。话说,这段日子,她伺候得也不差吧?
“容秋,二郎呢?”半夏下得马来,看她身后只有一个眼生的小郎,却不见自家二郎。
“这是听雨。”容秋介绍道,“二郎还在赶来的路上。他命我等三日后在陈留汇合。”
听雨见到裴妍,恭敬地趋步上来拜见。裴妍朝他颔首致意,并未多话。
听雨又殷勤地与半夏打招呼。他加入张家亲卫的时间不长,许多老人他都不认得。是以他虽已是队副,在半夏面前岂敢托大,亲热地唤她“阿姊”,倒把半夏弄得不好意思起来。“叫我名字就行,你是队副,我们还得听你的哩!”
听雨直呼不敢。
容秋打量裴妍的铠甲,一边把她往屋里拽,一边心疼地道:“很重吧?赶紧脱掉。”
半夏捡起裴妍扔在脚边的头盔,随他们入得院子。她心疼地拍拍上面的灰,眼见着落地时,一侧铁皮凹陷了一块,在后面回话道:“这是大郎君特意从大娘那里借来的。当年大娘羡慕重甲威仪,闹着郎主给他打上一件。郎主怕她穿不动,特意命匠人量身定制的样子货。别看它外面光不溜秋的,实则里面就一层铁皮。后来大娘出嫁,这身‘重甲’也跟着陪嫁去了唐家。”
原来这竟是张茂的大姐——张瑗的陪嫁!裴妍赶紧慎重起来,低头检查有没有哪里磕了碰了,这可是大姑子的心爱之物,她还得还回去哪!她有些后悔地接过头盔,方才怎么一激动就把它扔了呢!
半夏却笑道:“元娘尽可放心,我家大娘最是大方利落,逃命途中哪能没有磕碰,她不会放在心上的!”
半夏的姑母是张家大娘的乳媪,因此对张大娘的喜好比较熟。
容秋白她一眼,斥道:“不早说!”
半夏亦不甘示弱:“你上来就抱着元娘哭,我倒是有空插嘴?”
“你就是故意吓我们元娘!”
“我又不是你,小家子气!”
……
听雨扶额,得,看来这二位早在张家便不对付,这一路,可有的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