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述已经记不太清,当初被生父逼迫不得不四处漂泊究竟是何种心情了。
修仙之人寿数长,那些记忆,于他而言已经很久远了。当时彻骨的疼痛,渐渐变得难以触碰。
初次拜师时,他在浮月台下跪着,承接了元初赐与的长剑。
那日,元初说,过往种种皆为云烟,恩怨爱恨皆须弃之山门之外,往后他便只是浮月山的人了。
再后来,元初心生退意,空下了执掌浮月的仙君之位。
所有弟子都在争取,天下仙门都等着那个结果,等着为天下仙师之首的新任仙君究竟是谁。
擢选到最后,余下了他与沈晏川两人。
只余下一场毫无悬念的仙法比试。
毕竟,人人皆传浮月唯有沈仙师得了元初真传,而云述入门尚不足十年,能走到这一步,已经出乎所有人意料了。
可是天光乍明的那一瞬,剑意铮鸣,他从沈晏川身上感受到了杀招。
是致命的杀招。
分明只是比试,为何要对同门下这样的狠心?
他没想明白。
就像当初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在他面前慈眉善目的父亲,为何会弃他与母亲而去。为何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指责母亲是妖,要她去死。
为何?
不惜暗下杀招的沈晏川,与那人当真是相像,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同样的隐忍与狠厉,同样连伪装的眉眼都遮掩不住的野心。
他们才像是亲生父子。
云述扛下了那一剑,施术原封不动地奉还了。
就像当年最无力的他,多么想挡在母亲的身前,将一切都挡回去。
早已察觉了一切的元初,在那时出现,为沈晏川挡了。
比试不得起杀心,此事虽未传扬,但元初私下里罚了沈晏川,不许他再接手浮月山诸多机密要务。
得了仙君之位,云述却也并不高兴。
他好像困在了过去,困在了母亲临终前让他逃命的那一天。
只在今日,玉姜说,那人死了,往后的每一天都该是新的。
她问,他愿意吗?
那块厚到他自己都化不开的硬壳,硬生生被撬开了一个缝隙。耀眼而明媚的光线顺着这样的缝隙涌入,悉数安放在他的心尖。
“愿意。”
*
“映清师姐!”
叶棠一路小跑着从长阶上跑上来,气喘吁吁,缓了好久也没平息下来。
许映清怀中抱着从千书阁取来的书卷,见状停下步子抚着叶棠的后背为她顺气,关切地问:“什么事急成这样?”
叶棠弯着腰喘气,一条手臂指着山门的方向:“映清师姐,华云宗打上门来了。”
这话让许映清摸不着头脑,当即伸手探查浮月结界,一切都平静如初。
她狐疑地又问了一遍:“你确定?”
叶棠解释道:“是罗时微,她带着几个弟子气势汹汹地来了。她们今日登门,必没有什么好事。”
“时微?”许映清没解释,只安抚似的拍了叶棠的肩,道:“棠棠,时微不是坏人,你不用防备她。”
叶棠老老实实地应了:“哦,那,她就在山门外,我要去请进来吗?”
许映清道:“不必,我去迎。”
到了山门前,许映清伸手化了结界,躬身向罗时微行了拜礼:“罗少主。”
罗时微却抱着剑没动,只越过她看向她身后的叶棠,道:“怎么是你啊?我不是让这个小姑娘去唤你们仙君吗?”
“仙君外出未归,有什么事,你与我说也是一样的。”
“与你说不了。”
许映清叹息道:“时微,我知道你为何而来,但是阿姜已经不在了。你再怎么闹,也不会有结果……”
罗时微却冷笑了一声,道:“这些话你没说累,我也听累了。云述仙君资历尚轻,不知当年之事,我倒是可以与他相谈。其余人,我都不想见。”
话说到此处,无论许映清说什么,罗时微想必也是听不进去的。
沉默片刻,许映清偏头看向身侧弟子,道:“来者是客,去安排罗少主的住处吧。”
“是!”
身侧弟子走出,向罗时微做了个请的手势,便引着这一行人入内了。
两人擦肩而过之时,许映清有一瞬恍惚。
恍惚仍是当年,罗时微奉华云宗之命入浮月修习,性子张扬的她带了一众随从,不将任何浮月弟子放在眼中,大摇大摆地入内。
那时也是这般擦肩而过。
当时的玉姜还是浮月的师姐,按住冲动着想去质问罗时微为何这般无礼的许映清,轻笑一声:“映清,忍一忍。”
那时的许映清年纪尚小,忍不下这口气,反问:“师姐,我们就能受这样的气?”
玉姜则是掂量了手中无落剑,扬眉一笑:“那不能。明日不就是弟子之间的比试吗?她有几分本事,倒时自会见分晓。先让她高兴一天吧。”
次日的比试,罗时微果真输给了玉姜。
她当时极为不可置信,拔剑以对玉姜,斥道:“你定是耍赖了。我罗时微在华云宗可是第一,怎会输给你这样的无名之辈?”
“哈,好大的口气。”玉姜却收了剑,转身就走,还不忘朝后摆了摆手,朗声笑:“我名玉姜,可就等着你赢我咯。”
这两人在此便结下了梁子。
无论何时何地撞见,罗时微都是转身就走。而玉姜却偏生爱开她的玩笑,次次都问她是否准备好了再比试一场。
每回听到这话,罗时微都是气极却又无可奈何。
不过说来也怪,自那次输了之后,罗时微的确在浮月山的派头小了不少,鲜少再那般趾高气昂了。
一晃多年。
自玉姜出事之后,罗时微成了华云宗少主,也再未与浮月山有什么瓜葛。
大概只有今日,许映清才能从她身上看到些许当年旧影。
叶棠一直没敢吱声,直到罗时微走远了,才敢小声问:“她一直都是这样吗?”
许映清怔了怔,道:“是啊。”
*
林扶风抱臂倚在梅树旁,等着玉姜闭目运气。
等了太久,他终于忍不住出声问:“阿姜,你相信我,出去的法子就在玄墟海。”
玉姜屏息收了灵息,休息片刻睁眼,看向林扶风,道:“我没有不相信你。或者说,我已察觉到了。”
林扶风轻而易举地跃过了巨石,坐在了玉姜的身侧,问:“那你为何这般冷静?这可是出去的法子!若不试一试,你就甘心吗?浮月山那些伪君子定然不会放我们出去了,难道我们就认命,一生都留在这里吗?”
“扶风。”
“嗯?”
“此事不要惊动出翁,也不要告诉云述。”
玉姜起身,看向山后的幽火。
林扶风却不明白:“为何?”
“因为流光玉。即使我们找到了薄弱之处,破解渊中结界也只能通过流光玉。我如今不能很好地控制它,故而,不愿你们与我一同涉险。”
这样的话,林扶风当年就听她说过了。
那时玉姜便说,浮月山之人是冲她一人来的,她不愿牵连无辜,只想独自承担后果。
谁知当林扶风赶到时,她被设计困于剑阵,身上数道伤痕,几乎是强撑着最后一口气。
那样的场景,林扶风不愿回想。
“反正我不同意!你带不带别人我不管,但无论你要做什么,必须得带上我!不然,我就捣乱。”
他迅速地跑至一边,还装模作样地朝玉姜扮了个鬼脸。
“林扶风!”
做完鬼脸,他便如一阵风般跑远,青绿色的衣袍被风吹得鼓起,粲然明净。
玉姜正想追上去好好说个清楚,腿还没迈动便感受到心口处一片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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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的烫,体内的流光玉让她不得不扶着树缓了一会儿。
拖不了太久了。
若她不能在流光玉发力之前先一步找到控制的法子,她便会被流光玉吞噬,彻底成为它的傀儡。
出翁见她不大对劲,放下手中正在做的事,踩着碎步一路颤颤巍巍地跑过来,逼她回山洞中去探她的脉。
只不过这一次,似乎并未有异样。
“你伤已大好了。”
出翁长舒一口气之后终于笑了,一根根地捋着胡须,道:“果真我医术有所精进。流光玉的伤害那般凶险,这次我却轻易为你化解了。”
玉姜闭眼运气,直到灵力涌遍全身,确认昔日透进骨缝的疼痛已然消失不见之后,方才睁了眼。
之前过于疼痛,她似乎忽略了什么事,而今日她才终于发觉了奇怪之处。
看她披了外衣就往外跑,出翁端着刚煎好的汤药,追出山洞问:“你做什么去?”
“见云述!”
连绵阴雨多日不停,灰蒙蒙的水汽遮住最后一丝亮意,也便衬得他越发憔悴。
云述的病仍旧未好,还在静养。
玉姜入内时,他正撑着身子靠在寒石边上,在做什么,闻声匆促将手中之物收入了袖中,仰面冲她笑了:“你怎么来了?”
没等云述将话说完,玉姜便不由分说地抓了他的手腕。她指尖涌出的灵力翻覆着裹挟了云述,如明镜一般把他体内涌动的灵息查看了个清楚。
云述愕然,道:“你做什么?”
灵力收拢,玉姜抬眼看他,两人目光相接的那一瞬,他似乎心中有虚,下意识便想偏头避开,却因被玉姜禁锢了手,不得不直视。
玉姜将他的手腕握得紧,抬眼看他:“你将才恢复不久的灵力,用来给我疗伤了?”
见他没回话,玉姜便了然了。
“我说呢,一条被我穿心后垂死的蛇而已,怎会耗得你重伤。”
若非今日运气休养,她只怕会一直不清楚,为何此次流光玉反噬来势汹汹,但痛楚却比过往都轻缓。
云述喂的一碗又一碗的药只是幌子。其实是为了让她睡着,再用灵力为她疗伤吗?
原来那时他给她修补无落剑,只是一个幌子。
让她误以为他身体损耗是因为无落剑。
这里是噬魔渊,她痛一点不会死,只是云述的身体特殊,乱动灵力一着不慎便会伤重殒命。
他不可能不知晓后果。
尽管如此,他还是这么做了。
这些事以玉姜的聪颖,迟早是会被发现的。今日她来质问,并不在云述的意料之外。
他的掌心覆在她的手背,安抚似的,道:“可我没事。出翁给的灵药很管用,我睡了这几日,感觉已好许多了。”
“我不需要。”
“能力之内为你做些什么,是我情愿的。”
一腔怒火被这人温温一句堵了回来,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嘴唇翕动片刻,她只道:“你会死的。”
“无所谓。”
玉姜不由得怔住。
说出这三个字,云述似乎有些如释重负,眼尾挑了点笑,嗓音沁着凉:“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觉得,我的生死是最不重要的东西。但我答应过你,往后会珍重自己,便会履诺。”
眼前此人,瞧着面如冠玉心性温和,对她的各种要求从不拒绝,足够体贴。时日久了,玉姜从未想过,误入噬魔渊之前的云述,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只在此时,他的笑不是亲和温柔的,而是夹杂了让她颇有些看不清的偏执。
是一种对自己的狠心。
也正是因此,玉姜心底的猜测似乎被验证了,她问:“你知道了,对吗?”
无人能从玉姜这样迫人的眼神中毫发无损地退避。云述也干脆不再退避,这件事反正也瞒不了太久。
他道:“你是说,你身体之中的流光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