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九十一章
“这个人强J女性,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行,不惜对我们这些从中国来的警察动手。你指望这样一个人为你们谋取利益,你觉得有可能吗?”秦梓需反问朴尚恩。她的话不加掩饰,残酷而冰冷,但却直击要害。
朴尚恩攥紧了双拳,她彷徨无助,最后只是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们的希望不多,不指望他,我们也不知道该指望谁。”
秦梓需道:“指望你们自己更靠谱。中国有句老话,叫‘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意思是,你能战胜别人,只能说明你有力量。但能克服自己弱点的人,才是真正的强者。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在我看来你品性很好,不该倚靠小人,小人不仅不会给你们带来利益,反而会借势损害你们的利益。千万别助纣为虐。”
朴尚恩眸光闪烁,但最后终于还是长叹一声:“说实在的,我也很鄙视李浩贤,他祸害了好多女孩,我恨不能早点把他抓起来。可…他父亲李玄闵现在已经是首尔总部的高管,他姐姐嫁给了执政党高官的儿子,全家在政商界的人脉很广,根深蒂固。他在这里真的只手遮天,我们斗不过他,还都得仰仗他。”
“这种人物,敌人应该很多吧。”章弥真笑了。
“嗯,他性格张扬跋扈,最近几年倒是收敛许多,前两年真的是……你们的意思是?”朴尚恩突然懂了章弥真的意思。
“我们是外来者,是来查案的,现在出了个拦路虎,我们只是疏通道路,没打算搞什么长期斗争。所以,我们只是撬棍,动力气的得是你们本地的势力。接下来咱们要做的就是先把撬棍一头扎到拦路虎的肚子底下。”章弥真解释道。
“那我该做什么呢?”朴尚恩问。
“你做好你的本职工作就行,不必特意去做什么。”秦梓需笑了,“只有一点,如果你能给我们一些李浩贤的资料,尤其是他的一些私人信息,比如喜好、爱出入哪些场所之类的,那就更好了。”
“这些资料可以弄到,我有一个朋友就在他的竞选委员会里工作,能搞到他的一些私人资料。但我朋友也要为此担风险,丢工作。”朴尚恩道。
章弥真道:“你朋友的工作我来解决,不就是拉生意给你们嘛,这事儿包在我身上了。你不知道姐姐我的能量,只要你们有心和中国做生意,绝对不愁客源,和气生财嘛。”
朴尚恩被她这么大的口气惊到了,但她听说章弥真是中国国内有名的大记者,想必人脉广博。她顿时心生希望,总算展开笑颜。
秦梓需苦笑了一下,章弥真来一趟韩国,这是揽了多少人情债,到时还起来可就难了。她给上了最后一道保险:
“让你朋友小心行事,千万别叫人发现了。这样没人知道他做了什么,就还有转圜余地。”
“好,谢谢你们。给我点时间,应该很快会有消息。”朴尚恩点头。
……
今日发生的插曲,显然成为了专案组的新课题。
秦梓需、章弥真联系了一下郑有为,得知谢云卿、郑老、小金和邹天都还在上午她们造访的医院法医实验室之中。郑老还在法医中心加班搞检材。
谢云卿通知她们晚上9点有个视频会,于是秦梓需让朴尚恩干脆开车把她们送去医院。
车子刚开到医院门口,她们就看到了正站在大门外一边抽烟,一边等她们的邹天。
邹天在灭烟盘里掐灭了烟头,道:“你们可算回来了,正好赶上和国内的视频会议,赶紧的跟我去找谢支。”
他说着就掐灭了烟头,往医院内部行去。
秦梓需、章弥真跟上,前者问道:
“国内有新消息了?”
“估计不是什么好消息,是不好的消息。我看谢支一直拉着个脸。”邹天道。
这下秦梓需、章弥真都有些心里没底了。不过秦梓需还是问了一下关于沙马俄木的事:
“阿木那里回你消息了吗?”
“哦,我差点忘了。这小子说不记得了,要去找人查当年的派件记录。就刚刚才给我回复,说他确实在2012年的6月初给青竹坳中学派送过一个国际包裹,是韩国来的。”
“你有没有问他包裹拿在手里是什么感觉?比如有没有发出零件散碎的声响,或者盒子里有什么东西哐啷哐啷的来回晃动?”秦梓需道。
“我倒是没问这么细,要不趁现在还有时间,我这就打电话问问?”
此时他们已经在等电梯,秦梓需让邹天现在就打电话。邹天立刻拨电话过去,等了没一会儿,沙马俄木接了。邹天立刻询问他包裹的手感,阿木回忆了半晌,道:
“印象很模糊,但确实没觉得有秦警官说的那种哐啷的感觉。那包裹好像挺轻的。”
“包裹是寄给老校长的吗?”秦梓需凑到听筒旁问道。
“对,是给老校长的,那会儿老校长还没退休呢,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学校里。”沙马俄木道。
“好,我们知道了,你再好好回忆回忆,有什么新想起来的,要赶紧联系我。”邹天叮嘱道。
电话挂断了,电梯也到了,三人走出电梯,踩着医院大理石铺就得走廊,往病理科室行去。
邹天疑惑道:“李芝华把包裹寄到了青竹坳中学,没寄到老校长家里,这是为什么?”
秦梓需道:“估计是老校长家里收包裹太扎眼了,怕村子里传闲话。老校长当时还在学校工作,送到学校反而更快。而且李芝华这姑娘很细心啊,她可能不打算惊动老校长的老伴儿陆奶奶。”
“这倒是,唉……”邹天叹了口气。
“你怎么垂头丧气的?”章弥真觉得他状态不大对劲。
“我就是觉得……当年我没把这个案子查明白,觉得自己……对不起人家,憋屈!”邹天挠头。
“你查不明白的,这案子水太深了。当年国内公安把这个案子想得太简单了,这也是可以理解。”秦梓需安慰道。
一行三人推开了本就虚掩着的病理科室小会议室的房门,谢云卿和小金正并肩坐在房间的书桌后,面前摆放着她的平板电脑。见他们进来了,道:
“锁好门,然后都过来,到我身后来开会。”
“咦?郑老不在啊?”秦梓需环视了一圈问。
“郑老在实验室里忙着,抽不开身。”谢云卿解释道。
秦梓需道:“我去交给他一个东西,一会儿回来。”
秦梓需刚出门没两分钟,视讯会议就开始了,视频那头坐着的是公安部和省厅的领导,包括刘明城,还有外交部的干事、驻韩使馆的领事,众人心中一凛,顿感事情有些大条。
果不其然,上级领导要求他们把目前查到的案情,以及在韩国这里遭遇到的事详细汇报一遍。
谢云卿、章弥真先代为汇报,汇报到一半,秦梓需回来了,这个任务就交到她手上,她接着把一切事无巨细都说了。
上级领导在听闻此案涉及到韩国这里的司法舞弊、贪腐和职权滥用、组织□□、胁迫侵害研修生等一系列可能存在的复杂案情后,都十分震惊。
章弥真看气氛,感觉上头可能要压着他们,不让他们做事了。但令她没想到的是,发话的是公安部的领导:
“这个案子你们要查,但要小心行事,注意保密。查到的案情暂不要与牙山警署分享,我们会联系首尔公安厅和检查厅说明情况,到时候会有更高层的人来与你们对接。在此期间,你们处境会比较危险,千万小心,外交部派了人去牙山接应你们,但会在暗处。你们如果遇到危险,立刻联络救援。”
领导给了承诺,上头的事有公安部和外交部斡旋,不用她们操心,她们只管查案,一定要查得明明白白。
这下众人顿时感到打了鸡血一般振奋。
“有您这句话,我就有底气了,您放心,这活儿我们一定干漂亮了。”谢云卿眸子发亮,说道。
领导们离线了,但刘明城的连线还在继续。
章弥真岔开去一句,问道:“这个会议室安全吗?咱们就在这里开会谈这些……”
“你放心,开会前已经查过了,这里没有监听设备。”谢云卿道。
小金也顺便展示了一下她带来的宝贝——一套反窃听搜查设备。章弥真松了口气,她自从被邵彦华和邵紫涵阴谋窃听后,多多少少有些后遗症。
“你放心,咱们在这方面绝对是专业的。”视频那头的刘明城笑道,随即她和众人讲了一下这两天国内调查的进展:
“首先是关于许晓芸,这个女孩确实有问题啊。我们找到了她父母。据他们的父母说,这个女孩2012年回国后,在家待业了大半年,到2013年突然开始参与一些非盈利组织的活动,搞垃圾回收和环保,还会去养老院、福利院做义工。当年年末因为机缘巧合开始接触一些宗教人士,和尚、道士都有。
“半年后,到2014年的年中,这个女孩和家里断绝了关系,报名了一个乡村支教的项目离开,就此和家里再也没有联系。我们联系了乡村支教的负责人,说她2015年就离职了,联系方式也断了。支教地点在川东乡村,负责人说不知道她离职后去了哪儿。现在连家里人都不知道她去哪儿了。
“我们查了,她的身份证最后一次使用还停留在2015年,她买了一趟从成都开往普洱的车票,登车地点在成都,下车地点不明。”
邹天第一个发出质疑:“啊?和父母断绝关系?怕不是假的吧,哪能说断绝就断绝啊,父母真的不去找吗?”
刘明城叹了口气道:“基本可以断定是真的,这夫妻俩近十年都没有离开住处远行过。我们还查了这夫妻俩近三年来的通话记录,包括通讯录联系人,没有找到任何她女儿的讯息。目前正在天网大数据匹配之中,要找到这个女孩,还得耗费不少工夫。”
“成都……普洱……我建议你们围绕云南,尤其是药山镇附近仔细查查看。许晓芸有可能去过药山镇。”秦梓需道。
“哈哈,英雄所见略同。”刘明城笑了,“放心,已经在查了。对了,有个好消息,王永荷的情况有所好转,医生说她最近恢复得不错,思维也清晰许多了,想起了不少事儿来。虽然她想起来的都是过去的事,最近几年的事她还很糊涂,但相信不久就都能想起来了。”
“太好了,终于有好消息了!”章弥真仰天长叹,秦梓需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刘明城继续道:“另外,关于梅凝隽的背景我们还在查,也有进展。那个王丽琴啥也不肯说,我就想她这么袒护梅凝隽,是不是她也有什么问题。我就挖她的背景,还真让我查出来点名堂。
“这个王丽琴是蚌埠人,她有个和她年岁差不离的小姨,嫁了个开餐馆的暴发户。这个暴发户在十多年前是个狗场的养殖户,这个养殖生意传了三代人,到他这里终结。据说零几年的时候,这暴发户不知道突然哪儿拿到了一笔丰厚的资金,把狗场卖了,开始做起餐饮生意,越做越红火。”
“我觉得这个狗场很不寻常,目前正在查,也许梅凝隽和这个狗场有关系。”
“蚌埠……嘶……”秦梓需呢喃着这个城市名,倒吸一口凉气。
“咋了老秦?”章弥真问她。
“我好像突然明白陈老师被害的原因了。”秦梓需道。
第92章 第九十二章
不等秦梓需解释,章弥真也反应过来了:
“你的意思是,因为都是蚌埠人,而且还是街坊邻居,陈老师可能早年间就认识王丽琴。她是因为发现了王丽琴家里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才会导致被灭口的?”
“对,就是这个意思。”秦梓需点头,“一直以来我都觉得邵彦华的犯罪动机不足,所谓的邵彦华变态,对老师产生毁灭性的情感投射,都不足以解释他犯下这么大一桩罪孽的原始动因。
“但现在可以这样推测,陈老师和王丽琴是相熟的,甚至认识梅凝隽、邵长生,知道梅凝隽和邵长生已经有结婚的意向。梅、邵的婚姻就是王丽琴促成的。但王丽琴估计并不知道梅凝隽和邵长生的儿子居然有了私情。
“某一次,陈老师非常偶然地撞破了梅凝隽、邵彦华偷情,且邵彦华、梅凝隽也知道事情败露给了她。对于梅凝隽来说,和邵长生结婚应该是攸关重大利益的事,梅凝隽知道事情不好,邵彦华也极其害怕陈老师将事情告诉给父亲知晓,所以两人一不做二不休,下了杀手。
“什么暗恋老师,紧盯着老师不放,都不是的……一整个初二学年,他一直在反复地谋划杀害陈老师又能脱罪的方法,反反复复大半年。”
众人顿感一阵恶寒。好一会儿,章弥真才幽幽地道:
“所以陈老师才会反复去读那首艾米丽狄金森的诗:请告知所有真相,但请曲折地说出,天啊……”她感觉胸口滞闷至极。
刘明城转换了一下话题,缓和气氛:“狗场的事我会继续查,我这里目前进展就是这样,你们那里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谢云卿道:“今天一下午,我和小金、邹天都在查牙山这里的留档监控。筛了4个小时,收获不能说没有吧,但也实在是不怎么能起作用。”
“怎么说?”刘明城问。
“我们好不容易找到了野炊营地附近道路的监控,那天还真巧,有两辆车在野炊营地附近发生了碰撞,事故发生地的道路监控被留档了。但李芝华没有出现在监控里。看了半天,啥也没发现。”谢云卿道。
“行吧,戒骄戒躁,继续努力。”刘明城鼓励道。
秦梓需插话道:“一会儿我也来看一下,那火锅店查到了吗?”
“没有,牙山第一家中式火锅店是2016年开的。”谢云卿道。
“好,那就没什么疑问了。”秦梓需道。
此时已经将近夜里11点了,国内也晚上10点了,刘明城正要断开连线,会议室的门突然敲响:
“是我,有新发现!”是郑有为的声音。
邹天立刻过去开门,郑老举着几张报告进来,虽然年事已高,却步履如风、红光满面,丝毫不见疲态。他道:
“第一,圣经木盒上、包括封皮、纸面上都检测出了李芝华和许晓芸的指纹。”
“第二,李芝华保留的生物检材之中,仍然未能检出任何毒素。但,其指甲中也没有任何皮肤组织或者脏污残留,指甲非常干净。
“第三,安剖瓶里的液体是γ-羟基丁酸,英文缩写GHB,俗称‘神仙水’。是近些年流行于夜店、酒吧等场所的迷幻/药,无色无味液体,迅速致人昏迷、失忆,代谢极快,约5小时完全分解。常规毒理检测窗口期只有3-6小时。”
他将三份报告依次摆放在桌面上。
秦梓需神色凝重:“去年是不是有个韩国男团成员开的夜店爆出就是用这个药物迷/奸女性的?”
“对,这个药在韩国地下世界非常流行。”郑老道。
章弥真脸色不好看:“他们居然想用这个迷晕我,我就不明白了,我找谁惹谁了,怎么谁都能欺负到我头上来?!”
谢云卿安抚她:“你人脉广,所以牵扯就多了。不是针对你,只是因为你在我们之中比较显眼。”
章弥真完全没被安慰到,越发暴躁:“啊?不是,迷晕我,然后呢?目的是什么?逼问我咱们查出什么来了?这帮子人打算怎么善后?”
秦梓需道:“你觉得似李浩贤这类人,被逼急了会做什么事?无非是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制造一个车祸,让我们全都升天,让中方无话可说,他仍然高枕无忧。
“把你绑起来,他的后手会有很多,因为他设定好的迷晕你的人就是你的前男友,他完全可以说你俩旧情复燃,去酒店开房,然后脱离调查组。接着他还能以你的名义发诱导信息,让我们所有人都往他的陷阱里跳。等我们都报销了,他只需要简单善后就完事了。”
“太恶毒了,太可恶了!”章弥真怒骂。
谢云卿道:“我联系一下使馆,明天就给我们换车,换驾驶员。”
秦梓需道:“先不急,换了就打草惊蛇了。可以让使馆找一辆一模一样的车,把车牌换一下就行。在此之前,我们暂时不用他们的车。开车的朴尚恩暂且可以信赖,但她因为自家的利益,其实对李浩贤有一些政治上的期许,所以还是有不可靠的可能性存在。所以,只要车子不掌握在她手里,我不担心她能对我们如何。”
此时的朴尚恩已经下班回家去了,并未参与他们的内部讨论。
邹天将话题拉回那三份检测报告,他指着第二份报告问道:
“指甲很干净,这意味着什么?”
郑老一脸你问着了的表情,道:“假设你中毒了,呼吸困难喘不上气,头晕眼花站不稳,你会有什么反应?”
“呃……我会找地方靠着,拽衣领,抠脖子……”邹天比划着道。
“对,抠脖子,你都抠脖子了,你指甲里居然没有皮屑?无论如何都会有的。”郑老道。
邹天疑惑道:“这会不会是指甲剪下来保存时弄掉了?”
“不会,法医没有一个是会清洗检材的,指甲剪下来后就是原来的状态,就算会有部分皮屑剥落,指甲内侧应该能仍然有残留,但她的指甲里什么也没有,太干净了,甚至没有猫粮的残留。”
“那会不会是韩国警方故意清洗了指甲,就是为了灭失痕迹呢?”章弥真道。
郑老露出玩味的笑容:“对比她验尸时脖颈的照片,可以确定她没有抓挠过脖子。我问了验尸官,他说他们病理科和警察不是一个系统的,经费也来自专项拨款,和警方以及本地并无任何利益纠葛,是不会和地方黑警同流合污的。所以别的证物不敢说没有灭失损毁,但验尸这件事可以保证没有任何问题。”
“所以,这意味着李芝华中毒后,并未挣扎,是被控制住了,还是她自身已经陷入昏迷了?”章弥真道。
郑老接道:“问得好,这就和GHB深度相关了。李芝华案发后穿着的衣物还保留着,我在到这里来前,从警署将证物都领出来了。她的衣服肚子这一块的布料上有液体滴洒后干涸的痕迹,我用纳米级的液相色谱-质谱联用仪检测了这个区域。”
说到这里,郑老找了把椅子坐下来,长舒了一口气。
章弥真急了:“您查出来了吗?”
郑有为有意吊胃口,慢悠悠地解释道:“GHB降解速度非常快,若衣物被密封在避光、干燥、低温,如-20℃的冷冻环境中,GHB的降解速度会显著减缓。根据化学试剂保存的相关研究,部分有机化合物在理想条件下可保存5年以上。但可惜,这件衣物的保存条件没达到,现在是肯定检测不出来的。
“不过,当时的化验人员也对这部分痕迹做了检测,而且是在24小时内做的检测。当时的检测报告还在。这是一款牛奶的残留痕迹,是韩国本地产的一款舒睡牛奶。睡前喝,能促睡眠。检测报告里标注了衣物残留痕迹内有γ-氨基丁酸,恰好是这款牛奶内含有的物质。
“这牛奶在死者的胃内容物里也有检出,且有一盒开了封,喝了几口的牛奶就摆在火锅旁边。
“γ-氨基丁酸(GABA)是神经系统的核心‘抑制开关’,通过调控离子通道平衡神经兴奋性,兼具内稳态维持与外周生理调节功能,已经广泛应用到保健品和食品行业。
“但这个玩意儿的分子链和GHB极为相像,两者均为4碳直链化合物,且GHB是GABA的天然代谢产物。GABA比GHB多一个氨基—NH,少一个羟基—OH,但质谱分析中可能因碎片离子相似性导致误判。”
秦梓需猛然站起来:“所以,是检测有误?!”
“对,化验人员被牛奶GABA的成分误导了,当时就已经检测出是GHB了!如果不是你们今天突然给我一瓶GHB,启发到我,我真是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郑有为拍着桌子激动道。
“靠!”邹天大骂了一声,抒发自己的激动之情。
小金也兴奋得浑身都在颤栗:“我记得李芝华放在书架上的物品里,有四盒这种奶。舍友供词说她睡眠不好,全靠睡前喝这个奶才能入睡。但是,显然韩国警方完全没当回事,彻底忽略了!”
“全对上了!”章弥真高兴地跳起来。
谢云卿忙控场:“不急不急,咱梳理一下。所以,李芝华是因为喝了加了GHB的牛奶,被迷晕了吗?”
秦梓需纠正道:“顺序是这样的,她先吃了火锅,火锅里没有任何毒素。然后吃了河豚毒素猫粮,吃猫粮的时间点可能是在回宿舍前,也可能是在回宿舍后,但不论如何,梅凝隽、邵紫涵这两人不论是谁,都进入了她的宿舍。河豚毒素潜伏最短10分钟,在毒发前的这段时间,她很有可能喝了加了GHB的牛奶,然后被迅速迷晕了。
“就在迷晕的过程中,河豚毒素毒发,她在被床单裹住、同时GHB神经抑制的双重作用下,在没有任何挣扎的状态中死去。
“所以,梅凝隽、邵紫涵省去了毒发期间控制她挣扎呼救的功夫,她们搜找了宿舍,没找到证物,不得不离开。随后,给李芝华牛奶下GHB的人来到了宿舍里,发现李芝华已死,以为是自己毒死了她,惊骇之下,匆匆忙忙将现场布置成了咱们后来看到的样子。
“这个人还很细心地开了一罐新的牛奶,吸了几口后替换了沾有李芝华唾液的吸管,就放在火锅边上,来蒙骗警方。”
谢云卿打了个响指:“许晓芸果然有重大嫌疑!除了她还能是谁?!”
“证物很可能是被她拿走了!”秦梓需非常笃定地说道。
“啊?你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谢云卿问。
秦梓需道:“文件盒在被寄出前,接触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李芝华,还有一个就是许晓芸。所以处理掉证物的不是李芝华就是许晓芸。仔细想想,在当时的那个环境中,李芝华根本没必要把证物从文件盒里取出来单独处理啊。
“这就是好马不吃回头草的道理,这句话其实不大准确,准确来说,应该是奥卡姆剃刀理论:如无必要,勿增实体。她不必做任何多此一举的行为。
“而许晓芸是个大活人,连何文月这个智力残障被侵犯了都知道要报复反抗,何况是她。她也会生气,被侮辱了也想要发泄怒火。所以,很可能是她在李芝华寄快递的过程中偷偷拿走了证物。”
“为什么?那证物是……”邹天本还不大理解,但仔细一琢磨,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那是个炸弹引爆器的残片,难道说……许晓芸要搞炸弹炸死李浩贤?!”章弥真几乎叫出声来。
第93章 第九十三章
对于那个炸弹引爆器的猜测,让所有人都感到不安。如果这东西一直在许晓芸的手里,而许晓芸下落不明,这就意味着一个巨大的隐患始终未曾被排除。
许晓芸是学机械工程的,她有一定的理论基础和动手能力,是存在复原那个炸弹引爆器的能力的。如果那个炸弹引爆器的残片仍然保留有核心运转结构,能让许晓芸看明白,她就有可能对此进行复原。
这样一来,不仅原本的证物会被破坏,造成最关键的证据灭失,甚至还会引发更大的事故。
“应该……不会吧,这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李浩贤不是还活得好好的?许晓芸应该是没打算杀他的吧。”邹天说这话明显底气不足。
谢云卿批评他:“在没找到许晓芸之前,谁都没有本钱说这种话。”
连线那头的刘明城道:“事情的严重程度我已经充分知晓了,我会调集一切可能的资源去寻找许晓芸,这件事交给我。不过,现在仍然不能肯定许晓芸就在国内,当年她回国可能只是为了暂时避风头。假如她也有偷渡出国的本领,你们在韩国就要做好准备,她也许一直潜伏在韩国,这么多年没下手,可能是在寻找合适的时机。咱们中国人讲‘君子报仇,十年未晚’,过去8年不能说明她就放弃了复仇。”
连线终于挂断了,气氛凝重。谢云卿道:
“时间不早了,大家今天早点回去休息吧。”
“谢支,接下来咱们该怎么查?好像什么事都做不了了。”邹天问。
“对,查到目前,我们能在韩国找到的线索都找到了,现在就只剩下一件事,那就是看住李浩贤,至少在我们找到许晓芸之前,我们还得待在这里。”谢云卿道。
众人收拾东西,一起离开了牙山医院。朴尚恩离开前,将商务车的钥匙交给了秦梓需,因此由秦梓需驾车,带众人返回酒店。
“我对这车子还真有点发怵,该不会真被动了手脚吧。”章弥真站在车边,不敢坐进去。
“嘘……”小金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随机用反监听设备对车子的内外都仔仔细细扫描检查了一遍。
“安全。”小金道。
在此过程中,秦梓需也检查了一下车底、轮胎和前车盖内部,并未发现任何异常。她阖上前车盖道:
“这车没问题,估计他们要对咱们下手,不会在车上做手脚,而是别的什么方法。而且究竟动不动手,要看咱们查出什么来了。如果咱们什么也没查出来,那李浩贤也没有必要制造车祸把我们弄死,因为后续肯定会迎来更大的麻烦。”
“小秦说得很有道理,大家安心上车吧。”郑老第一个坐进车里去。
秦梓需开车,一路把大家稳稳带回了酒店。此时已经接近深夜12点了,众人约定好第二日早上9点在酒店餐厅集合,便各自返回房间洗漱休息。
秦梓需照例让章弥真先洗,等她自己洗好澡躺上床,已经是8月13日凌晨1点多了。
刚阖上眼,就听黑暗里章弥真问道:
“老秦,你有没有什么办法搞死那个李浩贤?”
“你问一个警察该怎么搞死一个人,你真会问。”秦梓需懒洋洋吐槽道。
“我越想越气,实在受不了。不论如何,都要送他去坐牢,不能让他好过。”章弥真恨得牙痒痒。
“你让我想想,我想想……”
秦梓需的声音逐渐低沉下去,章弥真扭头,透过黑暗看向对床,秦梓需悠长的呼吸声已经逐渐起来了。
睡这么快……可是真累了啊,想想也是,今天这一天过得太漫长也太疲劳了。念头一起,章弥真自己也有些支撑不住了,终于阖上眼,沉沉睡去。
……
一连两天,专案组都在假装查案。他们一面糊弄牙山警署,让韩国警方以为他们什么也没查出来。一面在通过各种渠道搜集关于李浩贤的资料。
使馆通过一些隐秘渠道搞到了一些给他们,但最大的收获还是来自朴尚恩。这个姑娘的人脉渠道发挥了极大的作用。
众人从她那里拿到了李浩贤的住址,他几辆车的车牌号和品牌,乃至于他近期的日程表。此外,还知道了他爱吃烤肉、爱喝酒、好色乃至于服用一些违禁药等诸多癖好。由于他现在身份特殊,早年间经常光顾的夜店、酒吧他已经不会去了,现在只会出入一家私人会所来娱乐。
他身边有个私人安保团,出入基本是两辆车,要么是他自己的那辆风骚的玛莎拉蒂,要么是他相对低调的商务座驾,后面总会跟一辆保镖车,身边总是会有五六个人跟着。他出行的车都有人看顾着,人不会离开车。车子回家后就停入防护严密的私人车库,外人也很难进去。
他极少在外吃东西,基本都是私厨为他准备食物。这人的自我保护做得倒是挺周全,如果有人想找他麻烦,确实很难找到机会下手。
8月14日早上,一行人在酒店内部开秘密会议。
:=
谢云卿道:“明天,李浩贤要出席光复节集会,发表演讲,还会参加圣母升天节的植树和狂欢游行活动。他自身有安保,我们要操心的也不是他的安全,我们要做的就是盯紧了周遭,寻找许晓芸是否会出现。
“小章,你这两天从何天佑那里套出点什么来了吗?”
章弥真叹了口气,道:“我其实已经暗示得很明显了,就差直接明着问他了,但他故意回避了。我猜他手机可能有监听设备,而且每天都要接受检查,所以他不敢明着跟我说什么。
“不过,我感觉李浩贤可能还没放弃对付我们。何天佑说他明天也要跟着去参加狂欢,还邀请我一起,反复邀请了好几次,我感觉这是李浩贤授意的。”
“你答应他了吗?”谢云卿问。
“暂时还没答应,但也没明确拒绝。”章弥真道。
谢云卿看向秦梓需,先听她的意见:“秦老师,你看这个事怎么办?”
秦梓需思索了片刻,分析道:“无非去与不去两种选择,不去是最保险的,但我们也不会有什么收获,且被控制的何天佑也会一直陷在泥沼里出不来。我们至少要搞明白何天佑到底有什么把柄在李浩贤手里,才好把他解救出来。
“所以如果咱们要救何天佑,就得去,怎么着都得创造和他接触的机会,才能拿到更多的情报。但这样一来,章弥真的安全就必须要有一个完善的安排才行。我们就这么几个人,使馆派来了一个小分队的便装武警,保护我们几个还行,若是分开后在密集的人群里去保护章弥真,还是不够的。韩警又信不过,所以安保压力很大。
“我的想法是,保守点,可以答应何天佑,但不要去人群太过密集的地方。地点我们自己来定。如果对方不答应,那就算了。何天佑短时间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危,我们后续再通过其他渠道来处理他的事。”
章弥真摇头:“老秦,你这太保守了,而且我不觉得何天佑短时间内不会有性命之危。他现在的状态已经很不对劲了,我怕他被逼急了,真会出事。”
众人陷入沉吟,谢云卿提议举手投票来看大家的意见。一共6票,选择不去的有4票,选择去的2票,一个是章弥真,一个是谢云卿。
“谢支?你这是同意去吗?”章弥真吃了一惊。
谢云卿叹了口气道:“他毕竟是中国公民,而我们是中国公安,有义务保护他的生命财产安全。我们不知道什么情况也就罢了,既然知道了,就得想办法把他解救出来。不论如何,也得努力一下。”
秦梓需理解谢云卿,她是本次的领队,本次出国侦查任务所有产生的后果都由她来承担领导责任,如果此时对何天佑见死不救,后续被追责就会很难过了。
“难道就不能让何天佑去大使馆避一避,或者直接回国吗?我就不信一个韩国政客能把中国人如何了,这何天佑是个死心眼吗?”邹天吐槽道。
章弥真刚要说话,金楚欣突然幽幽道:
“怕不是他自己也不干净了吧,我感觉李浩贤多多少少逼他犯罪了。他已经被逼上梁山,是不可能主动脱离求助的。”
“你的依据是?”谢云卿问。
“是这样的,我昨天一整天都在重新看案发当时野炊营地附近的监控。我感觉我好像看到了一辆可疑的车,但不确定。大家来帮我看一下。”小金道。
“是吗?”秦梓需瞪大了眼睛,她也反复看了好几遍监控录像,至今尚未有发现。
金楚欣把笔记本电脑打开,调出录像,迅速拖动到有疑点的部分,指着屏幕道:
“你们看这个位置,这里的道路旁有个转弯凸镜。我从这个镜子里好像看到了弯道那一头停着一辆车,停了很久,起码有两个半小时。”
转弯镜上非常模糊,因为前一天刚下过雨,海边的湿度挺大,镜面上有不少水珠,显得雾气蒙蒙的。众人很努力地分辨,只是勉强能看到镜子里停着一辆车,黑色的普通三箱轿车,很不起眼。
众人不禁佩服起小金的眼力,不愧是监控专家,在一众看惯了监控的警察中能力也很突出。
“我用AI图像处理器处理了一下这个镜面里的车牌,分析得出的结果就是这个牌照,这个车牌我印象里应该就是何天佑那辆车的牌照吧。
秦梓需、章弥真都有拍下过何天佑那辆蓝色保时捷卡宴的车牌,照片调出来一对比,果然没错。
“他换车了但没换牌照?”谢云卿瞪大了眼睛。
“据我所知,韩国这里和国内一样,换车时直接沿用旧的车牌更便捷。所以一般人只要不是特别不喜欢旧的车牌号,大多不会换。作为外国人的何天佑更是如此,他要换车牌更为困难。”小金道,“所以,我基本可以肯定这辆车就是何天佑的车。至于车里是不是坐着何天佑,虽然不能完全肯定,但也有极大的可能性。
“你们想,当时就在不足200米远的野炊营地里,许晓芸正在给李芝华下毒。何天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在联想到前一天晚上,许晓芸跟李芝华外出后,与李芝华分开回宿舍,她在外采购的食材和野炊的锅具,到底存放在哪儿了?
“是不是何天佑也是帮凶之一啊,而罪魁祸首李浩贤压根就没亲自下场,只是操纵中国人自己互相撕咬毒杀。”
秦梓需神情凝肃:“小金,你立功了。还能不能查到案发前一天晚上何天佑所住公寓以及附近的监控,也许我们可以印证这个猜想。”
“诶……我也想查,但当时没考虑那么多,拷回来的录像不包含何天佑的宿舍附近道路。”金楚欣耸了耸肩,很无奈。这里毕竟是韩国,不是探头遍地的国内,要查监控实在太费劲了。
谢云卿敲了敲桌面,道:
“这样,我还是决定明天要去和何天佑接触,无论如何,这个人身上有关键信息。我们得冒这个险,但风险不能小章一个人来担,我们人手虽然不多,但把计划做得详实周密一点,也不惧这些地头蛇的欺压。我部署一下明天的行动计划,大家接下来去做一下准备,明天会是一场硬仗。”
众人皆神色凝重,围了上来。
第94章 第九十四章
8月15日,光复节全民放假,一整个韩国都陷入了欢乐的海洋。今日是周六,中国国内也恰好是休息日。
天刚蒙蒙亮,街面上就已经人头攒动,不知从哪儿冒出来那么多人顶着骄阳出街,他们或头戴绑有韩国国旗纹样的头巾,或在脸上贴上韩国国旗,举着小旗子,拉着各式各样漂亮的旗帜、绶带,在地方民间组织下,往牙山市中心的广场聚集。
男女老少之中,有相当一部分都换上了朝鲜传统服饰。还有人开着车载喇叭,一路播放韩国国歌。
牙山市集会在上午9点准时开始,在广场大屏幕前一起看完总统演讲后,牙山市长和本地的议员代表也会有讲话。等政治的部分结束,便是欢庆的开始。
人们会在广场上举行各式各样的娱庆活动,歌舞自不例外,还有一些韩国传统的曲艺杂耍表演。
街面上越是热闹,专案组一行的压力就越大。由于人手严重不足,连腿脚不好的郑老都主动要求上阵。
不过众人是不敢让他进人群之中挤来挤去的,郑老负责大后方的指挥调配。他们在前期的现场勘查之中,专门找到了一个可以从高处俯瞰广场全景的楼宇,并提前疏通了关系。
所以,郑老现在就在18层楼的高处,用望远镜观察下方的人群。他老人家虽然年纪大了,可身为法医的一双鹰眼依旧锐利,能够迅速分辨人群之中的动向。
剩下的专案组5人,与使馆派来的武警7人分编成5组。其中4组两两一组散布在广场东南西北四个方向。
剩下的1组4人,由章弥真、秦梓需、邹天和武警小刘组成,负责接触何天佑。章弥真自然是这一组的中心人物,其余三人会化妆潜行在不远的地方,对她进行保护。
秦梓需、邹天和武警小刘已经是当前专案组能够集中的最强战斗力了,他们三人身上的压力不轻。一大早,秦梓需连饭都不怎么能吃下,全程板着一张脸。
章弥真安慰她:“你放轻松点,区区一个何天佑,你不至于拿不下。连我都能对付他,他弱鸡得很。”
“我是怕何天佑吗?我是怕出意外……”秦梓需叹息。
“安啦,不会出什么事的。”章弥真道。
她的话显然没有安慰到秦梓需,下车时,秦梓需的神经越发紧绷,连朴尚恩喊她,她都没听见。
行动队集合的位置在广场的西侧,这里有天桥步道作为遮蔽,相对隐蔽。朴尚恩今天照例当专案组的司机,把专案组送到此处。这些日子她帮着专案组蒙骗牙山警署,上演无间道数日,情感上已经有些融入专案组了。
今天牙山警署也放假了,只留下了部分值班警力。
“秦警官!要不我也帮忙?”朴尚恩喊了第二遍,秦梓需终于回头了:
“不了,你回去过节吧,具体的任务部署你也不清楚。等一切结束了,我们会联系你的。”秦梓需道。
“好,那我等你们的好消息。”朴尚恩没有坚持,坐回了驾驶位,驾驶着车辆徐徐离开了人群密集的广场周边。
使馆的一辆11座面包车没有开走,就停在广场周遭待命。12名任务队员找了个隐蔽的角落,集合在一处,互相对表,检查隐藏对讲设备和周身的装备。
一切无误,谢云卿宣布任务开始,所有人立刻自行按照分组散入人群,向指定方位移动过去。
章弥真向着广场的东面行去。那里有一家藏蓝底白字招牌的烤肉店,是何天佑定下的与她汇合的地点。
这个位置在昨天的踩点中也做了重点勘察,从广场出来抵达店铺需要过马路。店铺在街边拐角处,这个位置比较微妙,因为方便停车,所以存在被快速掳走的可能性。不过考虑到集会当日,这个位置很可能也是堵得人山人海,车子肯定是开不动的,所以危险系数应该不高。
章弥真默默地在人群中拥挤前行,从广场西侧一路慢吞吞挤到东侧,一路行来她也在努力观察四周,寻找许晓芸的踪迹。
这两天她没事就把许晓芸的照片拿出来端详,已经几乎把那张脸刻入脑海里了。但如果许晓芸做了伪装,或者遮蔽容貌,她也无法保证自己能不能把许晓芸认出来。
所以,盯住李浩贤比寻找许晓芸要便捷许多。众人一早就确认了李浩贤的位置,在广场中央舞台边缘,用围栏圈出了一片空地,里面停了两辆豪华MPV,一白一黑。白的那辆是牙山市长的车,黑的那辆就是李浩贤的车,此时他人就在车内。
广场大屏幕上,现任韩国总统正在激情演讲。这广场的音响效果真好,声音震耳欲聋。章弥真好不容易穿过广场来到东侧出口,隐藏式对讲耳机里传来了现场指挥郑老的声音。
“我是老鹰,暂无发现,各小组汇报情况。”
“东组无发现。”
“西组无发现。”
“南组也没有。”
“北组没有发现。”
“我是章弥真,已到东出口,无发现。”章弥真道。
“护卫组也没有发现。”秦梓需回道。
郑老:“老鹰收到,现在小章专注于你的任务。护卫组拉开距离,别贴太近了。东组注意接应,其余组继续留意人群,向中央舞台收拢。车子已经绕去了东面,如有意外立刻上车。”
一连串的“收到”后,对讲结束。章弥真深吸一口气,从广场东出口出来,往马路对过行去。
意料之中,此时广场外围的街道上也是挤得水泄不通,一些挤不进广场的人就在外围道路之上聚集,甚至有人在这里摆起摊贩,沿街叫卖。广场附近的道路已经被拦阻,车辆大多只能从外围绕行。
章弥真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蓝色店招下的何天佑。他今天不再西装革履,反而穿了一身T恤牛仔裤,头发也没怎么打理,胡子拉碴,看上去相当憔悴。
看到章弥真后,他招了一下手,章弥真缓步上前,来到他跟前。
“你约我做什么?”她开门见山问。此时她的隐藏式对讲耳机正将她与何天佑的对话同步到指挥频道,能够听到对话的是各组的组长。这其中包括郑老、谢云卿、秦梓需、小金和两位武警组长。谢云卿是东组的组长,是最靠近章弥真的接应小组。
“我们去僻静的地方聊。”何天佑道。
“就在这里聊。”章弥真很干脆地回道,这是众人此前商议好的策略,无论如何,湳枫不可远离人群。
何天佑的情绪确实很不对劲,此时的他呼吸急促,眼底布满血丝,牙关紧咬,像是在努力克制情绪爆发。
远在10米开外,棒球帽、黑口罩蒙面,正藏在人群之中的秦梓需双目穿过帽檐边缘,死死盯住何天佑,浑身紧绷,随时准备在他发难时冲上前把他拿下。
“你帮帮我,求你了,你跟我来一下……我真的不能在这里和你说。”何天佑终究没有发作,反而哀求起章弥真。
章弥真眉头紧锁,一时间没有说话。
“看在我给你那个东西的份上,求你了,我从没想害你……”何天佑膝盖打弯,眼瞅着就要给章弥真跪下。
“诶,你干啥,你站直了,别给我整这些。”章弥真指着他警告道。
“求你,求求你。”何天佑真的快哭了。
“行,我跟你过去。你别给我搞鬼我跟你说。”章弥真越发戒备,与此同时,耳机里传来了秦梓需的声音:
“不可以离开五十米开外。”
章弥真没回话。她跟着何天佑沿着拐角向东侧道路行去。
秦梓需啧了一下嘴,招呼护卫组跟紧了。
从人群之中挤过去时,章弥真的身形在重重人流遮蔽中越发遥不可及。秦梓需心中发慌,咬紧牙关,加紧脚步追上去。她顾不得那么多了,章弥真在国内遭遇邵彦华这种凶徒都平安无事,更不可以在国外出事。
她要是出事了……秦梓需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往后的一切。所以哪怕现在提前暴露,不去拿到那个所谓的情报,也得确保章弥真万无一失。
“秦老师……你跟太近了!慢点,慢点!”邹天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急切焦虑。
秦梓需却像是充耳不闻。
章弥真的耳机里当然也能听见这些,她好想回头看一眼秦梓需,但她强行忍住了。她估摸着现在也走出去50米了,于是顿住脚步,对何天佑道:
“就在这里说,我不会再走远了。”
“不是……你不要搞我,跟我走啊……”何天佑见她突然变卦,急得直跺脚。
“你不说,我这就走了。你要搞清楚,我不会因为同情你而把我自己的性命搭进去,对不起。”
说完,等了一会儿。见何天佑急得团团转,就是不说,她立刻回身要往回走。
何天佑立刻上前来拉她,被她一把甩开。此时的秦梓需就在章弥真身前不足10米的位置,见状欲上前阻拦保护,却被章弥真一个眼神制止。此时的何天佑似乎还没注意到她。
“说!”章弥真突然回头怒吼了一声,这一声吼,引得周遭群众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
何天佑在众多目光的注视之下,顿时脸庞涨得紫红。
“不想死就早点说,早说早解脱。”章弥真给了他最后一击。
何天佑终于像是豁出去了一般,压低声音道:
“是他要求我把你带去东面那个街口,那里有他的人,他会把你绑走,引导你们都去追,然后把你们引导去他名下的一处工地,把你们都绑了,送去沉海。我要是不这么做,他就会把……就会把我当年犯的罪都曝光出来。”
“谁,是李浩贤吗?”章弥真确认道。
“是他,就是李浩贤!”
“你犯了什么罪?”章弥真怒视着他问。
“我……在他的胁迫下,协助许晓芸对李芝华下毒。并处理了……许晓芸从案发现场带出来的所有赃物……”何天佑说完,就像是被抽干了最后一丝力气,摇摇晃晃几乎要站不稳。他此时汗出如浆,把身上的T恤全都打湿了。
章弥真长叹一声,沉默了好一会儿道:
“这就是你所谓的你从没想害我……何天佑,你怎么会混到这个地步的?我认识的那个你是不是从来不存在?”
何天佑垂着脑袋,说不出话来。
“瞧你这怂样,能干成什么事啊?你自己说的浪子回头金不换,你就是这么回头法的?瞻前顾后,左支右绌,丢人!我告诉你,我们俩的对话已经有很多人听到了。现在你没得选,你回去找李浩贤是死路一条。现在跟我回去,交代一切,服从法律审判,这是你最好的选择,只有这样你才能摆脱这场噩梦。”章弥真缓缓道。
何天佑恍恍惚惚的,已经失去了自主意识了,他跟着章弥真开始重新回到了人群之中。此时,秦梓需、邹天和武警小刘三人立刻围了上来,邹天和武警小刘一左一右把何天佑架住,秦梓需则护住了章弥真,带着她与何天佑拉开距离。
“各组注意,护卫组已经抓捕何天佑,正在返回。”
郑老的声音立刻传来:“老鹰收到,车子定位已发,把人先带去车上。”
此时,广场的舞台中央远远地传来了欢呼声,市长的讲话已经开始了。
第95章 第九十五章
震耳欲聋的喇叭声在广场中央不断轰鸣,市长近乎在咆哮着演讲,人群也显得相当激动,在市长讲话的间隙不断欢呼鼓掌。
专案组是不习惯这类街头政治的氛围的,他们皱着眉头,一面强忍着刺耳的音量,一面继续寻找人群中许晓芸的身影。
好在这位市长讲话并不长篇大论,讲了没五分钟,他就把新晋人气议员李浩贤请上了台。
此时与何天佑接触的章弥真小组好不容易挤到了广场东出口的边缘,却再也走不动了。因为从东面突然来了一批机动队员,将东侧的出口给封死了。
秦梓需和章弥真扯着嗓子和机动队员理论,希望他们把自己等人放出去,使馆的车停在起码400米开外的位置,根本不可能开进来。他们要把何天佑带出去,必须要从这个口子出去才行。
奈何没有翻湳枫译在身边,机动队员根本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再加上周遭无比喧闹,每个人的情绪都很烦躁,这些机动队员一个个脾气都很臭,行止粗暴地把专案组拦住,死活不肯放她们出去。
最后还是何天佑打起精神做了翻译工作,告诉她们,机动队员正在驱赶小摊小贩,不允许他们到这里来摆摊,更不允许更多人再进入广场了,否则会出现踩踏风险。
秦梓需无奈,只得把情况先暂时回报给郑有为、谢云卿,两位领导给出的指示有差异,谢云卿要求他们原地等待,等集会结束。郑老却提出,要他们先把何天佑带到他所在的楼层,看管起来。
“你们听我的,现在先把人带到我这里来,尽量避免在人群中被挤散了!”郑有为道。
“郑老师,您在广场西侧的楼里,她们要过去得穿过整个广场,这也有被挤散的风险!”谢云卿据理力争。
就在这时,一声高亢的叫嚷从中央舞台乍响,正在台上讲话的李浩贤不知道说了什么,引得台下所有人都跟着欢呼。
人群骚动起来,秦梓需等人被阻滞的位置四周,似乎正有人在不断推攘着向她们这里挤了过来。
秦梓需定睛一看,发现这都是一些彪形大汉,穿着便服,为首的人脖子挂着韩国警方的工作证。其中有人指着她们所在的方向嚷了一句什么,便凶神恶煞地扑了过来。
“快撤!”秦梓需心道不妙,立刻率先领路往广场中央艰难行去。章弥真还有后方架着何天佑的邹天、武警小刘,跌跌撞撞地跟上她。
“出什么事了?”章弥真努力推开眼前的人,撕扯着嗓子喊道。
“那些警察是来抓我们的!”秦梓需道。
“啊?!”章弥真心中一惊,下意识回头看,果然看到后方人群中有一群彪形大汉正在不断推搡人群,追逐他们。
而且他们手里还提着电击/棒、电击/枪等警用武器。
章弥真心中大骂这帮韩国黑警丧尽天良,中国公安居然会在韩国被韩国警方抓捕,这还有天理吗?
何天佑则脸色煞白,惊恐地喊:“是他们追过来了,快走!”
现在谢云卿的方案已经不可行了,她们只能尽快撤回郑老所在的建筑里,据险而守,在使馆援兵到来前与韩警对抗。
秦梓需在对讲之中快速说明了情况,郑老立刻下达命令:
“各小组立刻回撤,全部到我这里来!先到达的在门口接应后来的人员,然后守住门,别让他们进来!”
人群中,东南西北各小组立刻行动起来。
秦梓需艰难地拨开人群,努力以最快的速度向前走。她身形较瘦,通过性较强,因此走得相对快。章弥真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面,倒也走得比较顺畅,就是后方邹天和小刘控制着何天佑走得比较慢。
黑警追得很快,他们不管不顾,举止暴力,所过之处引发大片骚乱,不断有人大声抱怨,随即又被惊吓到立刻噤声。
“X,牙山警署这帮孙子放假怎么不回家去睡觉,一个个跑来这儿跟我们较劲!”邹天在人群中挤得满头大汗,口中骂骂咧咧。
他已经在追捕的人中认出了好几个熟面孔,都是在牙山警署里有过照面的人。
“老秦!走后面!”
此时她们已经从广场东出口挤到了靠近舞台的位置,章弥真拍了拍秦梓需的后背,喊道。她的意思是让秦梓需绕到舞台后方走,那个位置有防护围栏,还有很多舞台声光线缆,可以利用来阻挡后方的追兵。
秦梓需立刻会意,一头钻到了舞台后方。有舞台周边维护秩序的安保人员见她冲撞过来,当即上前拦阻,口里大喊着什么话,那意思不用想也知道是不让她靠近。
秦梓需指着后方用英语大喊了一声:“HELP!Theyarechasingus!”
安保人员懵了片刻,大概是在反应英语啥意思,秦梓需趁机从他身边溜走。那安保人员随即反应过来,反手就来抓秦梓需。秦梓需扭身一个反擒拿动作,将安保人员手臂扭到身后压制住,随即沉肩狠狠一个铁山靠,安保人员高胖的身躯立刻被她撞到了旁边的护栏上,直接连人带护栏翻倒在地,骇得他哇哇乱叫。
“Sorry!”秦梓需大喊了一声,随即立刻加速快走离去。
她这一动作让舞台后方惊起一阵骚乱,章弥真等邹天、小刘带着何天佑过来后,趁机将断了接口的另一侧护栏扯过来,拦阻后方的追兵。
后面的人“西八西八”骂骂咧咧地将护栏踹踢在地,章弥真一边跑,一边故意勾带着地上的电线乱舞,她这一番操作,竟然还真就绊倒了两个人。
见效果达成了,她也顾不得那么多,立刻撒腿就跑。
舞台后方的骚乱显然影响了舞台之上李浩贤的演讲,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于是草草几句话结束了演讲,立刻往台下去。
他的安保立刻围了上来将他护在中央,带着他往那辆黑色的保姆车行去。
此时舞台周围的围栏已经倒了,大量的群众立刻就被挤到了舞台正下方,李浩贤的车边也已经围满了人。这些人中相当一部分并没有意识到到底发生了什么,仍然沉浸在刚才李浩贤演讲的氛围之中。
不得不说这位年轻的议员自身形象最近几年打理得很不错,由于他的个人政治崛起和地方经济发展深度挂钩,本地很多人对他未来前途都很看好。此时民众突然和他有了近距离接触的机会,大家将他围在中央,围得水泄不通,纷纷要和他握手打招呼,更有甚者要求他签名。
安保奋力阻隔人群与他接触,李浩贤此时却不得不拿出亲民的姿态来,笑着阻止安保人员动粗,让安保让开一个口子,与身边围过来的民众一一握手致意。
此时秦梓需恰好也来到他所在的位置的附近,只不过她是从后方绕过来的,位于保姆车的车尾后方,李浩贤在车后门边,距离车门只有一步之遥。
秦梓需与李浩贤之间隔着三四层人墙,这里人堆人堵得水泄不通,已经是怎么挤都挤不动了。
因此,不仅是秦梓需走不了,后方追兵也追不上来。大家都被强行钉在原地,裹足不前。
舞台上,主持人正在高声呼喊着,维持秩序。机动队也正在努力分流人群,李浩贤面前仍然有相当多的人在与他握手,呼喊,索要签名。
变故就在此时陡生,一个身着黑色防晒服,兜帽裹头的人影突然从拥挤的人群中扑出,扑到了李浩贤近前。就在李浩贤惯性地要与此人握手时,此人袖口突然抖出一柄乌黑的利刃,“唰唰唰……”,这人攥着利刃对着李浩贤闪电般连捅数下,刀刀冲着李浩贤的脖颈、胸口扎去。
不足两秒的时间内,此人已经扎了数刀在李浩贤身上。时间太短,谁也没有反应过来,包括周遭的安保。
待到李浩贤惨嚎,下意识地用手格挡时,安保人员才反应过来,立刻冲出两个人将那行凶者狠狠压倒在地,打掉了对方手里的刀。其余人则护住李浩贤将他挡在身下。
行凶者则愤怒地尖叫着:“李浩贤!你还记得我吗!我叫你不得好死!!!”
这分明是个女人的声音,她说中国话。
李浩贤脖颈的血液喷涌而出,飞溅到了四周人的身上。霎时间,尖叫声、惊呼声不绝于耳,整个广场内乱作一团。人群彼此推搡、挤压,有老弱者站立不稳,已经被挤得跌倒在地,惊恐的人群难以控制地踩踏到跌倒的人身上,凄惨的嚎叫声让所有人汗毛炸立,悚然无状。
“所有人彼此护住了,顶住,千万别跌倒!”秦梓需知道不妙,可能要发生踩踏事件了,她第一时间带着章弥真、邹天、小刘和何天佑躲到了黑色保姆车的车尾,邹天和小刘在外,后背向外,面对面互相挽住手臂,成犄角之势形成人体拦网,秦梓需、章弥真在内,两人合力控制住何天佑,五个人彼此依靠着,仅仅贴住,互为依靠,抵抗拥挤的人潮。
好在踩踏只在车辆附近发生,在场上主持人声嘶力竭地叫喊中,更外围的人群并没有骚乱,踩踏在半分钟内停止了。
随即后方的追兵赶到,这帮牙山警署的人这会儿哪里还顾得上秦梓需一行人,他们全都扑到了李浩贤的身周查看情况。
一个安保正用手死死摁着李浩贤的脖颈和胸口,但鲜血不断从他脖子之间溢出,已经淌了一地。李浩贤面如金纸,浑身抽搐,翻了白眼,眼看着就要不行了。
“上车,上车,都给我让开!”有安保在大喊。
所有人七手八脚把李浩贤往车上抬,秦梓需松开护着章弥真的怀抱,眸光紧盯那被死死摁在地上的刺杀者,大喘着气呼出了她的姓名:
“是许晓芸……”
章弥真抬头望向秦梓需,她下颌紧绷,极度紧张后突然释放的茫然还残留在她僵硬的身躯上,可她的眸光之中,却掠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释然。
她释然了?章弥真转身看向那血淋淋的现场,看着被保安七手八脚抬起来往车上运的李浩贤,看着被压在地面上,仍然狰狞咆哮不止的许晓芸,她近乎本能地取出了手机,摁下了快门。
……
两个小时后,牙山警署,秦梓需一行人被使馆派来的参赞领出了拘留室。他们被扣押在牙山警署接受问询,但现在牙山警署乱作一团,谁也没有心思应付他们这帮中国警察。
韩国警方都在询问许晓芸到底是谁,秦梓需一行却三缄其口,并不给与任何回答。因为对他们的审讯是不合法的,缄默是为了维护自身权利和国家尊严。
如此僵持,直至大使直接致电首尔的外交部,并派了参赞亲自前来,将他们从拘留室之中释放。
秦梓需一行人并未犯任何罪行,当然不该扣押。但不甘心的韩国警方,仍然声称保留起诉他们在境外非法调查的权利。
“李浩贤死了,没救回来。”一直等在拘留室外的朴尚恩一见众人出来,立刻迎上来,并带来李浩贤的死讯。
“我看也救不回来,那一刀直接扎脖子大动脉上了,许晓芸看上去是专门练过的。”邹天道。
“你少说两句吧!”谢云卿白了他一眼。她见朴尚恩整个人情绪紧绷,便制止了邹天的低情商行为。
“他们不会为难你吧?你有没有把事情都推到我们身上?”秦梓需问朴尚恩。
“我……你们别担心我,我没事的。”朴尚恩摇摇头,“何天佑就关押在许晓芸隔壁,我就知道这些了。我得走了,组长还等我集合,我们得去街上维持治安。”
说着她就转身离去,走出去没两步,她顿住脚步看向众人,深深鞠了一躬,接着转身,迅速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秦梓需心想也许这就是与她的最后一面了。她收回视线,此时谢云卿已经向参赞道歉:“实在抱歉参赞,给您添麻烦了。”
“没事,你们把事情调查清楚了就行,其余的问题,我们使馆来处理。”参赞和气地说道,他看上去不慌不忙,“一会儿,韩方请你们去开会,这不是审讯,是沟通会,双方交换一下情报,你们把情况说明一下,不要有保留了。”
“参赞……我想去见见许晓芸。”秦梓需提出。
章弥真忙给她递眼色,示意她别得寸进尺。但参赞却道:
“这需要得到韩方的批准,一会儿开会结束,我帮你提一提这个请求。不过各位,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现在的许晓芸是缅甸国籍,不是中国国籍。根据属地优先原则,她在韩国犯法,要接受的是韩国法律的审判,我们已经无权管辖。”
此言一出,众人皆吃了一惊。
第96章 第九十六章
与韩方开会是一件很痛苦的事,为了解释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一行人颇费了一番口舌。不过,韩方对话的态度倒也是敞开的,这次有着首尔派来的专员与中方接洽,会议的氛围还算融洽,那些试图抓捕秦梓需等人的黑警,已经被勒令禁足在家等待调查了。
因此,秦梓需等人从韩方那里得知了许晓芸目前的状况。她持有的缅甸护照上的姓名是陈芸,入境时她穿着僧衣,自称是缅甸当地的一位尼姑,来韩国参加佛事活动。
她是前天才入境的,查询她此前的入境记录,近五年来她往返韩国有二十多次,每年都会来很多趟,基本都是以佛事活动作为借口。且她确实有对接的尼姑庵,并无任何可疑之处。
她所持有的那把黑刀,是一把十分锋利的军用匕/首,入境时并未携带,推测可能是藏在韩国本地,入境后取得。
秦梓需等人看着许晓芸光头的照片,感到无言以对。都已经出家了,何苦还要这般执着。看来她出家只是个躲避惩罚的幌子,她恐怕从未有一刻放下过仇恨。现在她达成了她的目的,秦梓需却感到内心无比复杂。
会议最后,韩方领头人,一位中央警察厅的高级代表表示充分理解了中方在韩国本地的行动轨迹和搜查细节,中韩都对双方此前的行动表示谅解,过去的一切也就不提了。
按照许晓芸的身份和现行缅甸、韩国的法律,她无疑会在韩国接受审判。而同样的,按照属地原则,何天佑虽然是中国籍,也要在韩接受调查和审判,此后的司法量刑要看韩方判了多久,如果何天佑在韩未被判足中国刑法所规定的服刑时间,回国后还要继续被追究刑事责任。
参赞提出想要让专案组再见一次许晓芸和何天佑,韩方没有过多犹豫答应了。当然见面会在韩方的监控下进行,韩方也希望中方能从许晓芸口中套出更多的内容。
因为从被捕后,许晓芸就一直沉默着不说话,韩警方暂时还拿她没什么办法。
事不宜迟,会议结束后,专案组就去了牙山警署的羁押审讯室,见到了许晓芸。
此时她已经换上了黄色马甲,坐在拘束椅里。她剃了光头,面容十分瘦削,虽然年纪不算大,面庞却极度憔悴苍老,这巨大的外表变化让她看上去完全变了一个人,已经很难和从前照片中那个清秀漂亮的年轻姑娘联系上了。
见到了中国警察进来,许晓芸一片死寂的目光之中多了一丝活泛的意味。她抬眸看向坐在主审位置的秦梓需,似乎已经做好了回答一切的准备。
“许晓芸,按照规定,应由韩国警察对你进行审讯,我就不按照审讯的流程来对你问话了。就当是聊天,初次见面,我做个自我介绍,我姓秦,是来查李芝华案的。”
“秦警官,我等的就是你们。”许晓芸开口说话了。
“是吗?看来你知道我们在韩国?”
“我知道,我有自己的消息渠道,我知道你们来了,所以我必须尽快完成复仇。”她毫无遮掩地说道。
能有什么消息渠道,三天前专案组曾去找过许晓芸的父母,消息无非是她的父母告诉她的。她们仍然保留着曲折的联系方式。
“那看来你应该是知道我们千里迢迢来韩国,为的就是寻找李芝华当年一直带在身边的一个物件,一个炸弹引爆器的残骸。”秦梓需道。
许晓芸道:“我知道,你们要找的东西在我手里。不过我并没有带在身边。”
她的坦率让人震惊,以至于秦梓需在短暂地狂喜之后,感到一阵不敢相信。她压了压自己的情绪,确认道:
“你说那个东西在你的手里,在哪里?”
“在仰光附近有一个尼姑庵,叫ThadamaMyintzu。我可以给你们地址,在我的宿舍阳台上,有一盆紫云英,东西就埋在花盆里。”许晓芸道。
秦梓需连忙让人拿来纸和笔,送到许晓芸跟前。许晓芸晃动着手腕上的手铐,伴随着哐啷啷的声响写下了具体地址。
秦梓需拿到了地址,立刻递给了一旁的谢云卿。谢云卿便安排国内即刻去联络缅甸,前往调查。
“我很好奇,你是怎么知道这个炸弹引爆器的存在的,又为什么想要拿走这个东西。”秦梓需问。
“这不难理解,就是李芝华告诉我有这么一个东西的。我拿走这个东西,当然是想用这个东西杀人,我原本的计划是用这个炸弹引爆器制造一个炸弹,安装在李浩贤的跑车车底,把他炸死。”许晓芸毫不避讳地直言道。
“但你没有这么做?”秦梓需疑惑。
许晓芸沉默了两秒,道:“我没有这么做,一是因为客观条件不允许,二是因为我不忍心破坏李芝华的老师留下的唯一案件物证,如果我用了这个东西,那恐怕李芝华老师的那起案子,将永远无法将罪犯绳之以法了。我这个人就是太懦弱,太为别人着想了。不然要报仇,何苦等到现在……”
她说这话时,面上充满了自嘲的笑容,但眸光中却藏着泪意。
秦梓需默了两秒,道:
“能跟我从头讲一讲经过吗?关于你8年前在韩国所经历的一切。”
许晓芸笑了下,道:“没想到我真的有一天还能对人说起那些破事,这些事憋在我心里已经很多年了。我本来指望躲起来,时间能淡化掉一切,但看来有些事儿是怎么也过不去的。我知道这是我命里的劫数,我不亲手了结这一切,老天爷是不会放过我的。
“好吧,让我想想,该从哪儿说起……”
……
许晓芸出生在一个双教师家庭,打小家里就把她培养成淑女,让她为人要有礼貌,做事要谦让有分寸,说话要好听,一切行为举止都得符合一个贤淑的女孩子身份。
她的性格里,不争不抢是底色,自小到大,除了受了点调皮男同学的小打小闹,倒也没有吃过什么大亏,就这样一路平顺地走到了大学毕业。
她大学学的是机械工程,原本是没打算出国的,但校招时遇见了韩国车企召人,由于迷恋韩流,她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报了名,然后就被选中了。
父母虽然不大乐意她出国,但想着让她出国锻炼锻炼也是好事。实习期也就三个月,如果能留在韩国大企业,也算是好出路,于是就由着她去了。
她很兴奋地抵达了韩国,被带到了牙山工厂。进入实习的最初一周,一切都还算顺利,她在努力适应环境,学习语言,认识新的朋友、上司和同僚。她性格不算特别开朗,社交还是有些压力的,好在身边都是中国的实习生,语言沟通没什么障碍。
没几天,她认识了李芝华,这个姑娘独来独往,不与任何人交往。一次在餐厅吃饭,许晓芸见她被许多人强行插队,那些人仿佛理所应当似的,她受欺负了,倒也不生气,好像就当那些人不存在。
许晓芸突然就对她产生了兴趣,第一次大着胆子去和她搭话,接触了对方,她才发现李芝华是个非常优秀的女孩子,她意志坚定,非常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对待别人也很宽容和善。
许晓芸好奇问她受欺负了怎么都像是没脾气似的,她说没有时间浪费在无聊的人身上。这句话让许晓芸对她非常有好感,此后时常主动约她一起出入。
偶然的机会,她们在宿舍附近发现了几只流浪猫。两人都很喜欢猫,许晓芸自费买了猫粮来喂猫,李芝华说等这一包喂完,由她来买下一包。许晓芸知道他经济拮据,但见她十分坚持,不愿意伤她自尊,便答应了。
美好的日子很快就结束了,因为一个人的出现——李浩贤。许晓芸是个很单纯的女孩,她知道这世界并不美好,但却从没想过不美好的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在来到韩国后的第二周,她受邀参与了李浩贤的生日晚宴,去了韩国本地的KTV。邀请她的是实习小组的组长,对方暗示许晓芸晚上可能会发生点什么,但当时单纯的许晓芸压根没有理解这暗示,只把这当成一次交朋友的机会。
于是她被迷晕了,第二天早上她发现自己赤身裸/体躺在酒店的床上,李浩贤就在坐在床边抽烟。
下身的不适感告诉她自己被侵犯了,而李浩贤操着一口并不流利的汉语,说喜欢她,觉得她长得漂亮,让她做他的情人,并承诺能让她留韩成为正式员工,以后进入高层管理岗,年薪超百万。
他还直接给了她一千万韩元。
许晓芸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能如此窝囊,她甚至没胆子说出一句骂人的话。她只是因恐惧、胆怯和憎恶而攥着被子浑身发抖,大脑一片空白。
她还记得对方离去时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你别想着报警,没用的,这里都是我的人,我带了套,他们查不出生物证据。你老老实实的,我可以给你大笔的钱,你要是想告发,我会让你在韩国失踪,让你的亲人再也找不到你。”
说罢,这个恶魔就大摇大摆离开了酒店房间。
“之后……我反反复复洗澡,反反复复……”说到这里她顿住,手指抠着手铐的锁链,眸光低垂,面上神色虽然平静,眸光却晦暗深沉,“我不敢反抗,我胆小如鼠,我甚至谁都不敢告诉,只是打落牙齿活血吞。我好想立刻回国,可组长一直盯着我,我怕他会出手对付我。我只想着要熬过去,等实习期结束,我就找机会立刻回国。
“但是我没想到,我的忍气吞声,在那个恶魔眼里看来就是同意成为他的性/奴。他竟然敢在工厂的更衣间侵犯我!那一次我全程都是清醒的状态,他殴打我,把我当畜生一样发泄。我知道自己必须杀了他,他毁了我的人生,我必须也毁了他。
“但力量太悬殊了,我到底该如何杀了他?我甚至没有杀过鱼。”
说到这里,她苦笑了一下,有泪水在眼眶中凝聚:“我真的很恨自己,尤其是当时的自己。我不仅懦弱,而且卑鄙,以至于我为了保命……不惜出卖了灵魂给恶魔。”
秦梓需沉默,所有人都沉默着听,大家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问他如何才能放过我,我告诉他我愿意做交易来交换我可以回国。以我对他的了解,我知道他早就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组长暗示我,过去一两年来,有相当多的女研修生遭到了李浩贤侵犯,没有人能把他的丑事曝光出去。
“我知道他看上的肯定不止我一个人,果不其然,他要我再去迷晕一个人。只是我没想到竟然会是李芝华,论长相,那一批研修生中比她漂亮的要多很多。
“我意识到李浩贤就是故意的,他就是想看我亲手去害我最好的朋友,彻底摧毁我的人格和尊严。”
她紧紧攥紧了手铐链,咬牙切齿地吐露着字词:“我没想害她!我当时下了决心,无论如何,不能害了李芝华。她那么信任我,她在自己的宿舍里被欺负,信任的人只有我。我真的想独自扛下一切的。
“那天她床上被室友弄的一塌糊涂,她来找我,要我陪她去邮寄一个东西。我们从宿舍一路走到快递公司,我追问她要寄什么,为什么这么匆忙,她就跟我讲了她老师杨莲的故事。那个故事好长好长,但她说的每一个字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她还给我看了藏在文件盒里的定时爆/炸装置……
“我当时真的大脑滑丝了,我中邪了,入魔了,我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我若是能拿到这个装置,我就能制造出一个□□,我就能远程杀了李浩贤,没有人会知道的,因为李浩贤开跑车,谁都知道他经常大半夜在外飙车,要制造一起意外事故太容易了,根本不会引人怀疑的。
“我想着偷偷拿走那个装置,以我的技术能力,绝对能制造出炸弹来。于是在她邮寄前,我故意引开了她的注意力,偷偷拿走了文件盒里的装置。那个装置装在密封塑料袋里,外面还套了一个保护用的布袋子。
“她没有注意?”秦梓需问。
“没有,我拿走后,文件盒就被直接打包了,在那之前她已经最后检查了一遍里面的东西,确认无误。所以她压根没有起一丝怀疑。”许晓芸道。
“可你为何还是给她的牛奶下了药?”秦梓需问。
“我被骗了……是被何天佑骗的!”许晓芸突然激动地喊了出来,“我约李芝华出来那天是我的值班日,李浩贤专门为我制造了机会,找人为我打卡代班。他安排了何天佑做我的接应,我前一天晚上陪李芝华寄完包裹后,就去找了何天佑,和他商量第二天的事。
“所有的野炊道具乃至于食材都是何天佑准备的,迷药也在他手里。他给了我一瓶药,要我加入李芝华的水杯里。我没有,我把那瓶药丢了,根本没往水杯里加。我没想到他竟然如此阴险,在李芝华常喝的牛奶里也打了药。
“野炊过后,我骗李芝华要回工厂继续上班,她独自回宿舍,我去和何天佑汇合,他才告诉我一切。我和他大吵一架,他坚持要完成李浩贤交给的事,我没办法,只得虚与委蛇,回了宿舍,想着去提醒李芝华别喝奶,我想着我们俩只要能跑到首尔找大使馆,也许还有希望。我们的护照当时都不在手边,全部押在工厂管理层那里,想回国都回不了。
“只是我没想到……她竟然死了!老天不长眼,好人不长命!”许晓芸切齿怒吼,浑身因高度的情绪波动而颤栗。
“从结果来说,她不是你们俩害死的,害死她的另有其人。”秦梓需冷静地说道,“但她的死,也有你们下药的作用在其中。如果她在中毒后没有喝下下了药的牛奶,是有活下来的可能性的,你俩在此案中的介入,导致案情急剧复杂起来,以至于真相被埋没了许多年。”
许晓芸似乎对此并不意外,她只是释然道:
“所以,她真的是被猫粮毒死的吗?”
第97章 第九十七章
秦梓需解释道:“李芝华是被河豚毒素毒死的,毒素在猫粮里。你当时是怎么想的,为什么会处理现场?”
许晓芸回忆道:“我进入李芝华宿舍时,她的宿舍门没有锁。我进去后,就看到她倒在阳台上,身上卷着床单被套。我查看她时,她已经不呼吸了。我当时吓坏了,以为是何天佑在牛奶里下的药太多了,把李芝华直接毒死了。惊慌之下,我根本没意识到现场不大对劲,我怕祸及自身,所以立刻就联系了何天佑,我们俩一起处理了现场。
“但是,我在处理那盒牛奶时,把牛奶的吸管放进了李芝华的嘴里去采集唾液,才发现她嘴里残留着猫粮,我觉得有点不对劲,很疑惑她为什么会吃猫粮,但事情做都做了,现场的原始状态也被我破坏了,我只能一干到底,尽量抹除掉自己来过的痕迹。
“后来我看新闻,看到猫粮公司都被卷进来了,但我和何天佑下药的事,警方只字未提,我就知道事情并不是我们当时想的那样。只是错误已经发生了,也回不去了。”
秦梓需插话问:“当时现场李芝华的物品是否是整齐的?有没有被翻乱?”
“是有点乱,但也不是很乱,不是那种强盗洗劫了之后的乱法。我也说不好,总之,不是很乱。”许晓芸努力回忆道。
“那你有帮着收拾东西吗?”
“没有,我光是处理她的遗体,就十分够呛了。”许晓芸道。
审讯室里陷入了沉寂,数秒后,许晓芸突然发话道:
“这么多年我一直在反复思考当年的事,我很想知道,下毒的是那个小孩吗?”
秦梓需身子前倾,眯起眼问道:“哪个小孩?”
许晓芸道:“一个中国小女孩,李芝华似乎认识她,好像是她上大学时认识的,不知道什么原因当时也在韩国。我们喂猫时,遇见过两次那个小女孩,她经常在那个公园里喂猫,而且她有吃猫粮的习惯,其中一次我们还遇见了她母亲。看到她吃猫粮,她母亲还教训她,不让她吃。”
秦梓需调出梅凝隽和邵紫涵的照片,亮给许晓芸道:
“是不是这两个人?这个女孩已经长大了,不知道你能不能认出来。”
许晓芸的眸光略过梅凝隽,定在邵紫涵的照片上。发愣了片刻,她突然诡异地笑了下:
“她怎么也剃了个光头……”
“所以,是她?”秦梓需确认。
“是,虽然长大了,但五官变化不大。这个女人也是长相特征很明显的。”许晓芸道。
“你和何天佑当时就没想过要处理监控视频?你在宿舍进进出出,监控应该都拍到了吧。”秦梓需继续问。
“我当时根本没想那么多,何天佑跟我说他会善后。我把宿舍里的床单被套等东西带出来后,全部塞进了何天佑的后备箱,然后就立刻赶回工厂了。当时何天佑就在宿舍不远处的车里等我,我走后,他应该是处理了监控的。
“我事后回想,当天宿舍的宿管可能根本不在宿舍里,我进宿舍时压根没见她在一楼窗口。估计她早就被李浩贤买通了,李浩贤当天一定是打算进女生宿舍侵犯李芝华的,这个计划虽然是我来执行,但李浩贤明显更信任何天佑,何天佑才是这个计划的保险。”
秦梓需:“那你是怎么回国的?”
“案发后,我回工厂找李浩贤拿了护照,买了船票走了。我跟他讲出人命了,他要是不想吃人命官司,趁早让我逃出境外,否则我就让他官司缠身,后半生不得安宁。他没办法,就把护照给我了。”许晓芸道。
“你回国后是怎么一个经历?为什么会成了缅甸籍?又怎么时隔这么多年,还要复仇的?”秦梓需问。
“还能有什么经历,我一个犯了重罪的人,人生早就被毁了。唯一的念想,就是尽量不牵累家人。所以我在家里待了一段时间,就和他们断绝了关系,独自一人往西南大山跑。后来想着国内警察估计也在查这件事,我知道自己在国内根本待不下去的,所以最后从云南找关系,走陆路偷渡出了境,在缅甸的尼姑庵里躲了起来。”
秦梓需:“尼姑能有什么收入?为什么近五年你还能频繁跑韩国?”
“尼姑是没收入,但也没开销。缅甸尼姑的生活是很清苦的,我在尼姑庵里,算是比较有学识的人,会给当地女孩子上课,教他们一些文化知识。她们会筹集一些口粮作为报酬。我近五年跑韩国的钱,就是当时李浩贤给我的一千万韩元。
“我原本是真的想沉寂下来,不理会俗尘之事的。但……这个坎,估计我这辈子都过不去。我做了足足五年的噩梦,无数次被拉回过去的残酷经历里,精神衰弱,人也大病好多回,差点死掉。
“我还总梦见李芝华,她死得太冤了……
“我不想多辩白什么,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我一定要李浩贤死,如果不是他,就不会有这么多人的悲剧。”
秦梓需:“你选择了用刀近距离刺杀,为什么不用炸弹?”
“我说了,我不想害得李芝华老师的案子没了证据。实际上我已经研究出那个□□的核心构造了,而且你们放心,那个证物我没有动过,证物意外得很完整,你们拿到后就知道了。
“我没用炸弹,因为我不想连累无辜。冤有头债有主,我只想李浩贤死。所以我用刀,练刀我练了5年,就是为了一刀毙命。”说到这里,许晓芸的唇角弯起一抹笑容,那应该是了结一切、大仇得报的释然快意。
秦梓需沉声道:“你如果真心觉得自己对不起李芝华,为何不早把证物给警察?一直藏到现在,难道不是因为你还是觉得自己的事最重要吗?你把复仇放在了最重要的位置上,所以在你完成复仇前,你不想担任何被追踪到的风险,对吗?”
许晓芸面上的笑容消失了,她嘴唇翕动了两下,最终无言以对。
“我不想说教,你的人生你自己负责,这条路上每一个选择,都是你自己选的。现在,到了种因得果的时候了。你爸妈现在在国内,还不知道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也许过几天,他们就会来看你了。韩国的死刑很难判,但你后半辈子也不可能走出监狱了。他们老两口,谁来养老?”秦梓需说完这句话,便站起身来,转身离开了审讯室。
众人皆跟着她离去,一直沉默的章弥真落在最后,观察许晓芸的神态。
也许是想到了年迈的父母,许晓芸眸光颤动,终于还是埋下头去,饮泣落泪。
……
见完了许晓芸,秦梓需又去见了何天佑。何天佑垂头丧气,整个人完全崩溃,已经放弃了最后的挣扎,破罐子破摔。
他的说辞与许晓芸并无二致,承认自己参与了毒杀李芝华的犯罪,且确实在牛奶里加了迷药GHB。但他说这都是李浩贤指使的,他只是完全按照李浩贤的要求做事。
秦梓需确认了一下细节,关于宿舍的监控,何天佑说是他删掉的。但他当时太过匆忙,可能删得不彻底。事实确实如此,实际上被删掉的监控有一部分被恢复了,但被恢复的监控,其实是已经被梅凝隽、邵紫涵母女俩替换过的内容。
床单被套等许晓芸带出来的东西,都被他带到垃圾焚烧厂烧了。
秦梓需再次确认了一下何天佑被李浩贤控制的原因,何天佑的供述让所有人愕然:
“我被拍了私密视频,我和公司高层董事的老婆睡了……他们拿这件事威胁我。我要是不听话,前途尽毁。我要是帮他干脏活,还有前途。我不能毁了前途,我家里为了把我供出来,花了太多的钱……”
章弥真听不下去了,直接离开了审讯室。她独自来到牙山警署的二层外平台上,头顶云卷云舒,天空湛蓝,她内心却阴云密布。她突然好想抽烟,可她已经戒了。
她扶住栏杆,埋首在自己的臂弯中,深深叹了口气。她到底造了什么孽,瞎了哪只眼,当年竟然会和何天佑这样一个人处了一段感情。为此,她感到十分耻辱,简直是人生履历中最大的黑历史。
虽然那段关系里,她其实没有付出多少感情,相反,不爽与失望更多。
如果这世界上有魔法,能将她脑袋里关于何天佑的记忆打包清理出去,彻底想不起来,该有多好?但现在,她只能主动做出情感解离,以一个专业记者的身份,采取最理性的态度去记录这一切。
也不知在这里站了多久,秦梓需来到了她身边:
“你还好吧?”她小心问道。
“没事,我已经自行调理好了。”章弥真道,随即她问,“那家伙还供述了什么?”
“关于案情细节,他说的和许晓芸没多少差别,不过因为这些年他一直都很靠近李浩贤,所以手头上有一些关于李浩贤逼迫他犯罪的证据,估计能为他减刑不少。”秦梓需道。
“老秦,我真觉得这一切很不真实,我从没想到自己认识的人会犯罪,更没想到自己还会参与这场犯罪的调查,真像是做梦似的。”章弥真感叹道。
秦梓需苦笑了一下:“你想想我,应该会好受点吧。我人生三十三年,已经有超过一半的时间在调查自己老师被谋杀的案子了,这就是我的命数。我们都有异于常人的经历,这意味着我们都要承担一些别人一辈子没机会遭遇的心理冲击。”
“嗨,只能指望时间来消化了。”章弥真无奈说道。
秦梓需安慰她:“好在,我们在韩国的调查已经结束了,再有一两天就能回国了。刚才刘总来了电话,说是终于快查到梅凝隽的下落了。接下来回国,就是要找到梅凝隽。只要找到梅凝隽,拿到引爆器残骸,这个案子就结束了。”
章弥真笑了:“恭喜你啊,老秦,十八年的夙愿,终于得偿。”
秦梓需笑着回道:“那我也得恭喜你,大记者,你的书应该不会流产了。”
第98章 第九十八章
8月19日,章弥真推着行李箱走出了胥城高铁站的大门。热浪袭来,她透过墨镜看着外头骄阳似火的灿烂天际,感觉到一阵恍惚。
“弥真!发什么愣,上车了。”秦梓需在前面喊她。
“来了!”章弥真连忙小跑着去追她。
郑老和小金乘坐不同的航班回北京去了,因此回胥城的只有谢云卿、秦梓需、章弥真和邹天四人。一行人坐上了市局派来接他们的中巴车,刘明城就站在车边接应他们,一见到他们就开心地和每个人拥抱。
“辛苦啦,真是不虚此行!”他拍着秦梓需的肩膀笑道。
秦梓需扬着笑容,叹了口气,虽然开心,但也累坏了。不只是身累,更是心累。
章弥真在最后上车,刘明城握着她的手,由衷地道了句:“谢谢你,小章,案子能水落石出,你功不可没。”
这句话让章弥真又恍惚了一下,她露出礼貌的笑容,可眸光中分明没有太多喜悦。
车子出发,刘明城将前方驾驶位旁的靠背放下,靠着站在过道前,拿着话筒和大家说话。
“辛苦大家了,我知道大家都很着急案子后续的调查情况。其实已经有结果了,一是证物我们已经拿到手了,昨天晚上才从缅甸万里迢迢送回来,现在就在市局做物检,结果暂时还没出来。证物照片大家都看到了吧,已经发到蓝信群里了。”
“看到了,你倒是说点咱不知道的。”谢云卿抱怨道。
“你别急啊,还有一个结果,梅凝隽已经找到了。猜猜在哪儿找到的,你们不一定能猜到。”案子临近彻底了结,刘明城也有心思开玩笑了。
不过他的这个关子没有卖太久,秦梓需笑着应了一声:
“恐怕是在监狱里找到的吧。”
“诶!你看看,还是小秦这思路活泛。”刘明城指着秦梓需笑道。
秦梓需忙谦虚道:“社会面上找不到的人,有可能在服刑人员里能找到,这是常规思路。”
“你快说,别卖关子了。”谢云卿吐槽刘明城。
刘明城道:“小秦可以说是猜对了一半,梅凝隽确实是在监狱里,但不在咱们的监狱里。她在泰国的监狱里。”
“不是……这案子这么国际化的吗?”邹天感到很无语。
刘明城道:“就是这么国际化,梅凝隽是在泰国非法走私名贵种猫被抓的。在韩国犯事儿后,她这些年就一直长住泰国,做一些与宠物相关的灰色生意。很偶尔才回国一次,也极少和邵紫涵、邵彦华联络。
“大概是大半年前,也就是今年年初时,她出现在了胥城东环城附近的街道上,意外地被一个直播网红的镜头拍到了。哎呀,真的要感谢大数据,如果不是大数据比对,以她小心谨慎的程度,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找到她。
“找到这个视频后,我们立刻做了分析追踪,顺藤摸瓜,找到了她往来境外的走私路径,查到她2月时就返回了泰国,没过多久就被捕入狱了。
“现在我们和泰方做了联络,申请了视频审讯,引渡的手续还在办,得有好几个月。”
谢云卿疑惑问道:“她为什么不和邵紫涵待在一起?就这么把邵紫涵丢给邵彦华了?”
刘明城解释道:“推测她应该是和邵彦华、邵紫涵之间发生了严重的分歧,所以脱离了这两个人。泰国方面告诉我们,梅凝隽的左肋下有一个很深的刀伤,距离心脏很近,偏一点就会要了她的命。这个伤大概是个5年左右的旧伤。”
“5年?”邹天挑眉。
“怎么,你有想法?”
“没,我就是觉得很奇怪,她不是个藏匿起来的人吗,和谁起了冲突会被捅啊。”邹天道。
刘明城道:“我推测,可能是她和邵紫涵没能找到证物,从韩国空手回来后,就和邵彦华之间产生了矛盾。矛盾日积月累,终于有一天,邵彦华用刀捅了梅凝隽,梅凝隽于是脱离了这两个人,独自跑去了泰国。不过这都是我的推测,还得听当事三人的供词才能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刘明城道。
秦梓需蹙眉,邵彦华如此迷恋梅凝隽,再如何愤怒,会用刀捅她吗?而且还是致命的捅法。她感觉这逻辑不大能说得通,且邵紫涵还把自己手臂上的梅花纹身给洗了,这说明她也跟母亲也决裂了。
邵紫涵是梅凝隽一手带大的,邵紫涵对她的依恋非常深,什么事会造成这母女俩闹翻了?而且年初她回胥城,又是为了什么?感觉不像是为了她的宠物灰色生意,更像是要回来处理一些十分重要的事。
秦梓需想了一会儿,想不明白。她扭头,发现章弥真意外得十分沉默,一直看着窗外的风景,沉着面庞,眸光深沉。
这几天在韩国,章弥真一直忙着帮大伙处理后续的琐碎事项,倒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怎么这一回国,突然不对劲起来了?
“想什么呢?”她出声问章弥真。
章弥真顿了半秒,从车窗收回视线,幽幽叹了口气,道:
“我觉得……一切都好不真实。”
“嗯?怎么说?”
“我在想,两个月前,如果我们俩没有在派出所偶然撞见,你就不会邀请我参加案件调查。那我就根本不会去韩国,不会亲身经历何天佑被抓的事。仔细想想,似乎我的加入改变了一整个世界线。”她说道。
秦梓需没想到她竟然转着这样玄而又玄的念头,她思索了一下,道:
“你的加入确实加速了很多事,没有你,这个案子不会查得这么快。”
“是吧,我感觉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真的很不真实,我第一回有了自己的人生完全在某个宇宙意志掌控之下的恐怖感觉。”章弥真说这话时,面色发白,她是真的感觉有点害怕,“有那么一种冥冥之中的力量推动着我,让我经历了这一切。”
“是啊,这案子表面看似与你无关,但又在某种程度上与你息息相关。”秦梓需回忆着查案以来的种种,感慨道。
“真像是大梦一场……”章弥真靠在了后背上,抬手扶额。
“想这么多做什么呢,要是真存在你说的那种强大的宇宙意志,那咱们谁都反抗不了。不如干脆躺平,任它摆布得了。你就当自己是世界运转的某个小齿轮,你只能认清与你咬合在一起的附近的齿轮,殊不知传动你的是更远处的齿轮,而你的旋转,也会传动向其他未知的齿轮。”秦梓需笑着安慰道。
“呦,这话说得真漂亮。秦老师,受教了。”章弥真哼哼唧唧地回道。
见她又傲娇起来了,秦梓需也就放心了。
此时,刘明城问道:“大家累不累,是带你们先去继续查案,还是先休息一天,明天再说?”
“你跟泰国那里约了什么时间?”谢云卿问。
“随时都能安排的。”刘明城道,“你们要是想先和梅凝隽谈,现在就能联络。我暂时没和梅凝隽打照面,我主要是想把这件事交给秦老师来做,秦老师毕竟比我更了解这个案子,而且审讯水平也是一流的。”
秦梓需见自己被点名,于是道:“我随时都可以和梅凝隽谈,不过我还是想先等证物检测的结果出来再说,这样会更有底气。”
“行,是这个道理,那咱们就各自先回家休息,等结果出来了再说。”
秦梓需本想立刻去市局,近距离去观察证物的状态的,但看章弥真身心疲累、不在状态的模样,便想着算了,要是自己提出要回市局,她再累也肯定要强撑着跟自己一起的。还是先送她回家休息吧。
她目前只看到了两张证物照片。即便是照片,也让她大开眼界了。那是一个用眼镜框和传呼机改造成的遥控炸/弹引爆器,奇迹般地在燃气大爆炸中被保留下了大部分的结构。表面看上去虽然焦黑,但内里大有可以搜查的地方,镜框、电池、传呼机生产编码,相当多的线索可以进行追溯,哪怕没有指纹等生物证据,也能形成强有力的证据链条。
这引爆器的设计思路虽然简单直白,但这是一个无人指导的初中生的自行发想,可谓是相当天才。邵彦华的思维能力和动手能力确实很强,他如果能走正道,成就绝不会是如今这般,只可惜他走错了路,毁了他自己的人生。
中巴车将车上人陆续都送回了家。邹天暂时会留在胥城,结案后再返回云南,因此被安排在市局旁的酒店入住。
秦梓需此前租住的房子已经退了,现在安全屋也没法住,她突然就没地方住了。自己家里她暂时还不打算回去,本打算和邹天一起去住酒店,但章弥真却拉着她去自家住。
“干嘛住酒店,你钱多啊?我家房间多,你来住就是了,我不嫌弃你的。”
章弥真说得如此理所当然,秦梓需也没法拒绝了。
她们俩是被最后送到家的,秦梓需帮着章弥真把她的大箱子从车肚子里掏出来时,章弥真突然往她胳膊上“啪”地敲了个环儿。
“这是啥?”秦梓需看着手腕上的手环,奇道。
“驱蚊环,我看你在韩国这些天被咬的全身包,特意给你买的。”
“你啥时候买的?”章弥真和秦梓需这段时间彼此之间几乎寸步不离,她不记得她啥时候买过这个。
“我学你的。离开韩国前那天晚上,趁着你洗澡时出去背着你偷偷买的,嘿嘿。”章弥真露出得意的小表情,“我路过一家文具店时看到的,太怀念了,这东西你小时候没见过吗?可以拉成笔直的尺子,但一掰就弯了,可有意思了,我能玩儿一天。”章弥真道。
“哈哈,我倒是觉得跟手铐似的,直接给我铐上了。”秦梓需笑了。
“切,无趣的警察,你小时候到底怎么过的,你的童年呢?”章弥真眯着眼吐槽她。
“好好好,我是丢失童年的无趣警察,走吧,你不嫌晒啊?”秦梓需一手一个行李箱,推着往章弥真家小区里行去。
章弥真在她背后对着她做了个鬼脸,快步跟了上去。
“诶,你跟你妈说了我们回来了吗?”秦梓需问。
“没说,我怕她又来忙前忙后的。”章弥真道,“不过我们去韩国这段时间,她每天都要来家里照顾猫猫的。”
话说到这里,章弥真的手机突然震了一下,她拿出来一看,发现微信里有个名叫“月儿弯弯弯”的用户要加她好友,备注里写了一句话:【你好,章姐姐,我是何文月,能加你好友吗?】
章弥真微微一愣,她没有想到何文月竟然还会主动联系她。随即通过了好友申请。
刚通过好友申请,何文月就发来了一张自拍,照片上她穿了一身糕点师的制服,对着镜头腼腆地笑,面色比从前要红润很多,似是长胖了些许。
她接着发了一句话:
【谢谢你姐姐,我找到工作了,我在‘星孩儿糕点店’做学徒,这里都是和我一样的孩子。姐姐有空来尝尝我做的面包蛋糕。】
章弥真欣慰地笑了。
第99章 第九十九章
“不是。她为什么不联系我?我也把我的联系方式留给她了啊,亏我还费了那么大的劲儿救了她,我手臂拉伤到现在还没好全呢。”
吃晚饭时,秦梓需抓着筷子忍不住和章弥真抱怨道。因为到现在何文月也没给她发来好友申请,她是真的伤心了。
“她应该是怕你,你留给她的第一印象太凶了。”章弥真憋着笑道,她觉得这会儿秦梓需身上的孩子气特别浓,让她那体制内老干部气质都消散了,人变得非常鲜活。
“而且,我跟她才是同城,你是北京来的嘛,她都记得的。”章弥真笑道,“好啦,你跟一个智力残障的小姑娘呕什么气,等案子结束了,咱俩抽空去看看她,到时候你们加个好友就是了。”
秦梓需还想抱怨两句,结果腿上一沉,是阿真跳到她怀里来了。数日不见,这小猫又长大了一圈。小梓也盘桓在章弥真腿间,喵喵叫,像是要吃的。
“诶呦,你俩小馋猫,不是刚喂过了嘛。”章弥真看自己脚下,小梓正在蹭她的脚踝。
她驱赶秦梓需怀里的阿真:“你跳上来做什么,别打搅人家吃饭。”
秦梓需却放下碗筷,笑着揽住阿真在手里撸着玩儿,道:“没事儿,我陪它玩会儿。”
“来来来,还有汤呢。”厨房里,章母端出来一大锅莲藕排骨汤,香气四溢。
章弥真忙起身去帮忙:“妈,都叫你别忙了,坐下来吃饭,咱俩吃顿简餐就好了,做这么丰盛,吃不完又要吃剩菜了。”
“你俩凯旋,我不得出马做一顿庆功宴啊。而且人家小秦来家里吃饭,吃简餐怎么说得过去啊。来来来,小秦,你多吃点,这排骨补身子的,我看你好像瘦了。”章母放下汤锅,就开始张罗着给秦梓需碗里添排骨。
“谢谢阿姨。”秦梓需连忙把阿真放回地上,刚想接汤碗,想起自己撸猫一手毛,又跑去洗手。
这天晚上秦梓需和章弥真都吃撑了。为了消食,两人一起到楼下围着小区步道散步。
“案子了结了,你不打算去见见爸妈?”章弥真问秦梓需。
“嗯,是打算去的,这不是还没了结嘛。”秦梓需似乎仍然有些回避这个问题。
“你跟许晓芸说的那番话,其实是你的心声吧。不管怎么样,他们老后,你都是他们唯一的依靠。”
“你真是的……今晚怎么尽说些扎我心的话。”秦梓需抱怨道。
“我就是觉得你有些封闭自己了,过去的十八年,为了查这个案子,你几乎没有自己的生活。现在案子了结了,你有什么打算?”章弥真问。
这个问题秦梓需还真没有想过,她沉默了好一会儿,道:“我也不知道,也许就是回北京,继续教书吧,日子就这么平平淡淡过去了。”
“没想再去一线?你的能力用在教书上,我感觉有些大材小用了。你更适合实战。”章弥真道。
“这可由不得我,得看上级领导如何安排了。说实话,还是教书更舒坦一点,查案太累了。”秦梓需笑道。
“呵呵呵,看不出来你也是个会想要偷懒的。”章弥真也笑了。
“弥真,案子了结了,你跟我去一趟陵园,给陈老师扫扫墓。”秦梓需突然道。
“好,这么多年,你去过吗?”章弥真问。
“没有,案子查不明白,我哪有脸去看她。”秦梓需苦笑了一下,“陈老师他们全家的遗骨都不完整,也很难区分开来。所以骨灰坛里装的是全家人混在一起的遗骨,当年是学校帮忙处理的后世,在陵园买了一个壁葬格,算是全家人都葬在一起了。我打算把杨莲的骨灰安葬在陈老师家壁葬格的隔壁,她们俩……生前不得相伴,死后也能永远在一起了。”
章弥真鼻子一酸,一时无言。
气氛一时有些沉重,两人沉默着走了一会儿,秦梓需的手机突然响了。是谢云卿来电话,她连忙接起:
“秦老师,好消息,证物检测结果出来了,不仅查出了邵彦华、杨莲的指纹,眼镜框和杨莲胃里的镜托的比对也完全吻合,而且眼镜框的生产批次比对结果应该很快会出来,和长生制药曾代理分销的一批近视矫正眼镜应该是有关系的。这下,真是铁证如山了,零口供也能定案!”
秦梓需倒是不惊讶,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她只是感到胸口一直堵着的大石终于彻底被消解于无形了。
“终于……18年了,终于走到了这一步。”回想过去种种,她一瞬热泪盈眶,话语带上哭腔。
谢云卿被她的情绪感染,也发出感叹:“是啊,秦老师,你太不容易了。”
沉默了几秒钟,谢云卿控制住情绪,道:“明早9点来市局开会,后续的事我们要加紧处理了,争取尽快结案,提起公诉!帮我通知一下章弥真。”
“好。”
电话挂断了,秦梓需别过头去,抬手抹泪。
忽而肩背一紧,是章弥真从侧面拥抱住她。后背传来了她轻柔的抚慰,秦梓需心头酸楚逐渐软化消弭,慢慢升起朦胧又温暖的情绪,于是微微侧过身来,环起双臂,给了章弥真一个用力的回抱。
……
翌日,市局会议室,刑技中心的刘雪莹为所有人讲解遥控引-爆装置的原理。
这个引-爆装置的核心原理是镍钛合金触发和传呼机遥控组合的装置。利用含镍钛记忆合金丝的镍钛眼镜的镜腿作为机械触发器,那个年代随处可见的传呼机作为遥控信号源,通过电热引燃黑火-药,最终引-爆煤气。
起装置构成为三大部分,一是信号接收模块,二是机械触发模块,三是点火模块。
在信号接收模块中,邵彦华选用当时常见的传呼机,拆除振动电机和蜂鸣器,保留接收电路。然后在传呼机电路板上焊接两根导线,连接至镜腿内里的镍钛合金丝,利用传呼机接收信号时的电流脉冲触发装置。
机械触发模块,是将眼镜镜腿中段约5cm的镍钛丝为主要结构。镍钛丝常温下为直线形态,通电加热至60℃后可以弯曲成预设形状。将镍钛丝一端固定,另一端连接火柴头大小的黑火-药包,通电后镍钛丝弯曲拉动引线,摩擦点燃火-药。
接下来是点火模块,邵彦华用用9V方块电池连接取自电热毯的电热丝,包裹住了从鞭炮当中提取出来的黑火-药。当时胥城并未禁燃鞭炮,因此这些东西都唾手可得。
他还做了一个延时设计:串联一个取自玩具电子表的光敏电阻,装置被放置在煤气泄漏的黑暗厨房中,光敏电阻遇厨房开灯时自动断路,避免过早引-爆。
大概是出于伪装的想法,邵彦华没有拆除眼镜框,因此使得整个引-爆装置像是一个镜腿绑着布袋子的破旧眼镜,目的在于爆炸后,混淆搜查现场的警方视线,让警方无法辨认什么才是引-爆装置,从而达到将谋杀伪装成意外事故的目的。
接下来就是关键的伪装与安装步骤。可以推测这个伪装成眼镜的引-爆装置外面还有一层外壳,可能是个眼镜盒。邵彦华将电路和电池藏于眼镜盒内,镍钛丝嵌入镜腿凹槽,黑火-药包夹在眼镜盒的夹层之中,寻呼机就粘在眼镜盒上。如此哪怕被提前发现,也不会一起怀疑。
到了行凶当日,邵彦华趁着马家人早早睡下后,从厨房窗户翻入后厨,破坏煤气管道,将装置固定在灶台下方。他的行动惊动了马军,差点被马军抓住。马军呼喊他,让他站住的声音也惊醒了陈君梅,陈君梅从二楼下到了厨房之中,查看情况。
当时拼命逃离的邵彦华没有远遁,而是用其父的手机拨打了传呼台,发送特定代码,传呼机接收信号后,内部电路脉冲激活镍钛丝加热弯曲,拉动引线摩擦点火。黑火-药燃烧引燃泄露煤气,光敏电阻因爆炸火光触发断路,电路证据因此被销毁。
如此,邵彦华利用他的天才大脑,制造了一起惨绝人寰的灭门爆燃案,亲手杀死了自己的老师全家。
在听完引-爆装置的全部讲解后,全场的刑警都陷入了静默。无人不惊叹于这近乎发明创造一般的犯罪手法,而犯下这桩惊人罪孽的,竟然是个时年只有14岁的少年。
他这惊人的手法骗过了几乎所有人,但却还是低估了人对于最珍视之人的怀恋与求索。杨莲以一己之力查到了最关键的物证,用智慧乃至自己的生命将其保护至今。秦梓需坚持不懈地追索十八年,大海捞针一般地侦查早已湮没多年的微弱线索。直到如今真相大白。
若是没有这两个人,真相必然彻底石沉大海。
“大家给秦老师鼓鼓掌,感谢她十八年来的坚持不懈,没有她,我们不知道何时才能把这个案子查明白。”主持会议的范副局感慨地说道。
秦梓需就坐在会场椭圆形会议桌最靠近范副局的位置上,所有人向她投去钦佩的目光,场内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秦梓需却只是谦逊地低着头,默默地接受了大家的掌声。
此刻她的心情并不多么愉悦,如果时光能倒流,她宁愿这一切绝对不要发生,她只想陈老师一家能好好活着,杨莲也能好好活着,包括李芝华,都好好地活到白发苍苍,享尽寿元。
这场邪恶的犯罪,毁掉了太多人,也彻底改变了秦梓需的生命轨迹。
范副局道:“好,接下来咱们现场连线泰国,对梅凝隽做一下审讯。关于梅凝隽的背景,我们查到了大部分,但还有一些模糊的地方,需要她本人说明情况。
“在连线之前,我先通报一下目前咱们掌握到的关于梅凝隽的个人情况。梅凝隽,出生地、籍贯不祥,身份登记地点是蚌埠怀远县兰桥镇,户籍归属于一户吕姓人家。这个吕家是当地一户养狗的养殖户,梅凝隽是这户人家的养女。
“她的身份证上登记的是1979年生人,今年41岁。为什么说出生地籍贯不详呢,因为我们找到了这户吕姓人家,采集了他们的DNA与梅凝隽的DNA做了比对,证实完全没有血缘关系。
“根据吕家人的供述,梅凝隽是吕家的户主吕大成妻子张小娟家的亲戚,打小失了父母,在亲戚之间轮流看管。但张小娟和梅凝隽之间到底是什么亲戚关系,吕家人也说不清楚。
“由于张小娟已经过世了,这个问题目前只有她的外甥女,也就是丽琴裁缝铺的店主王丽琴知晓。但王丽琴始终不愿开口讲述梅凝隽与她之间的关系,且根据DNA比对结果,梅凝隽与这二人之间也并无任何亲缘关系。因此,梅凝隽的出生地、籍贯皆成谜。我们正在DNA大数据库里进行比对,希望能找到梅凝隽真正的亲属,暂时还没有结果。
“据吕家人说,梅凝隽16岁时,被张小娟接到了吕家生活,自那以后一直在帮吕家看管狗场,她对宠物的驯养经历也是从这里开始的。
“虽然梅凝隽来历成谜,她此后的经历是比较清楚的,她在狗场待了4年时间,20岁时离开狗场,投奔王丽琴,在丽琴裁缝铺帮工。2001年时,经王丽琴介绍认识了邵长生,并很快与他发展出了情人关系。二人经常在丽琴裁缝铺的二层阁楼里发生关系,这一点有当年的老邻居作证供述。
“王丽琴和邵长生是医患关系,在邵长生早年间还是眼科医生时,王丽琴就是他的病患。王丽琴因职业原因患有眼疾,一直是邵长生给她看病。后王丽琴大概是出于攀附的功利心,一直维护着与邵长生之间的联系,邵长生家住不远,也时常到她的铺子里来委托一些缝补的工作。
“此外,我们查到吕家狗场在2003年时拿到了一笔50万元的资金,吕家人因此关闭了即将倒毙的狗场营生,去开了一家饭馆,营业至今。这笔钱经查来源于邵长生,推测应该是给吕家的彩礼。不仅如此,王丽琴也曾从邵长生那里拿到了十分丰厚的数笔资金,差不多也是03年时,她关闭了裁缝铺的生意,在胥城市区购置了几套门面房和商品房,此后一直靠炒股和收租生活。
“我们可以说,所有与梅凝隽有点亲戚关系的人,都因梅凝隽和邵长生之间的婚姻而得了巨大的好处。但这段婚姻具体是怎么回事,梅凝隽的来历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犯下多起罪行的具体细节如何,还要看接下来的审讯。秦老师,我们希望你来主审。”
秦梓需点了点头:“好,范副局,我准备好了。”
第100章 第一百章
章弥真莫名有些期待,在她的想象里,梅凝隽是个相当神秘的女人,美丽且残忍,就像所有人刻板印象中的蛇蝎美人似的。她在照片之中的模样就已经相当惊艳了,现实中见过她的人,大多都过目难忘。很难想象真人到底是何模样。
但当连线接通,身着囚服的梅凝隽出现在视频画面里时,她不禁大失所望。眼前的女人一头杂乱如稻草般的齐耳短发,发丝花白。面庞上皱纹丛生,法令纹尤其深刻,双目下垂,眼中无神,虽然不过四十出头的年纪,看上去却好像五六十岁了,显得十分苍老。
而什么蛇蝎美艳的神态,在她面庞上找不到分毫,虽然五官仍然残留着昔年的标志模样,整个人却像进入了垂暮之年,毫无生气。
“梅凝隽,我是胥城市局的秦梓需,由我负责对你进行审讯。”秦梓需简简单单说完了开场白,道,“知道我们为什么联系你吗?”
梅凝隽毫无生气的面庞像是凝固了一般,秦梓需等了好一会儿,她都没有回应。
“知道自己犯了什么事吗?”秦梓需再问了一遍。
这一次,梅凝隽有回应了,她微微地点了下头。
秦梓需见她有反应了,于是继续道:
“既然如此,我想你应该已经知道了,邵彦华、邵紫涵均已被捕,且我们已经掌握足够完备的证据,可以零口供定案。因此,本次对你的审讯只是例行公事,希望你能如实坦白一切犯罪事实,视你的表现,可酌情量刑,你是否明白?”
秦梓需几乎是上来就敲响了定音锤,给整个审讯定下了基调。她判断自己的话语,能最大限度地调出梅凝隽深藏内心的秘密,因为这个女人看上去已然毫无斗志了。
她的判断没有错,梅凝隽又点了下头。
“先告诉我你的籍贯,你的出生地和确切的出生时间。”秦梓需开始切入主题。
“我是……胥城梅村人,就出生在梅村,生日是1979年6月13日。我原名其实叫做梅娟,凝隽是后来改的名字。”她轻声道。
梅村人?秦梓需吃了一惊,她怎么也没想到梅凝隽竟然是梅村人。当然,梅姓本就是梅村的第一大姓,那个村里相当多的人都姓梅。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何文月也是梅村人,这巧合让她身上泛起鸡皮疙瘩。她看了一眼章弥真,章弥真眸中也满含震惊。
“你继续说,从小时候说起,事无巨细都说一遍。”秦梓需道。
梅凝隽张口,却一时语塞。她整理了好一会儿语言,才继续道:
“我小时候……没什么好说的,我爸是菜农,好喝酒,家暴我妈。我妈被打得受不了了,丢下我不管跑了。他就打我,我初中还没上完就辍学了,每天挑粪浇菜,帮我爸打理菜园,收拾家里,有点做的不好的,就要挨打。”
“你的长相不大像是农民家里的孩子。”秦梓需道。
梅凝隽突然笑了一下,死寂的面庞多了一丝神采,她颇为戏谑地说道:“我长得像我爸,我爸年轻时也是个长得帅的,而且还是个文青。文青过头了,看了不该看的书,写了不该写的文章,被批斗,学校里的工作没了,只能种菜卖菜了。
“我妈也是学校里的大美人,当时不顾一切要嫁给我爸,他俩当年可是郎才女貌的一对苦命鸳鸯。结果,没在一起几年,物是人非了。”
“哪所学校?”
“胥城中学。我爸曾经是胥中的语文老师,我妈是英语老师。”
这回不仅是秦梓需、章弥真,所有与会人员身上都起了泛起一层鸡皮疙瘩。本案的被害人与加害人之一的父母居然都是同一所学校的。他们无数次翻阅过胥中的名册档案,加害人父母的名字恐怕也在眼皮底下略过了无数次。
这是何等的命运捉弄。
“你接着说。”秦梓需道。
“接着……哦,初中,我14岁那年辍学在家,我爸偶尔喝酒醉得起不来,我就会拉着菜去市场上卖,一天不卖就没收入,没饭吃。然后认识了一个小年轻,叫何阿金,他跟着他爸在市场支了一个修车摊修车。他那会儿大概十八九岁吧,我们俩就好上了。
“15岁,我怀了他的孩子,我爸差点没把我打死。后来还是村里人出面,把我送到了医院。我本想堕胎的,但是何阿金的老母跪着求我,要我生下这个孩子,说是什么何家的骨肉,堕了会损阴德。她还说,等孩子生下来,让何阿金娶我当媳妇,把我带到他们家生活,这样我就可以摆脱我爸了。我当时白纸一张,啥也不懂,就知道生孩子能摆脱我爸,我就生了。
“结果出生时难产,脐带绕了孩子的脖子,后来孩子大脑发育一直不大好。何阿金和他妈变了脸,坐月子期间没给我什么好脸色。再加上当时我爸一直在大闹,要带我回家。我就不想待在何家了。
“天杀的,赶巧我爸当时醉驾三轮车出事,把村里一家有权势人家的儿子撞死了,他自己也重伤不治,死了。那户人家扬言要报复我们全家,我在村里待不下去了,何阿金也不想要我和孩子,于是我就干脆抱着孩子去投靠我妈。
“我妈当时躲在娘家,在隔壁的下官村。她认了孩子,劝我改名换姓赶紧出去避祸。她已经不要求我读书了,只希望我能趁着还年轻,改头换面,重新来过。
“她还打电话去求了何阿金和他母亲,看在我给何阿金生了个孩子的份上,给我安排个出路。何母联系了她的亲姐姐,把我送去了蚌埠怀远县兰桥镇的一个狗场,我就在那里住下来了,给狗场帮忙……
“我在狗场待了四年,每天虽然干活很累,但真的是一点烦恼都没有,和一群没有脏心思的畜生在一起,能有什么烦心的呢?
“但是,我这人就是命苦吧,20岁那会儿,张小娟跟我说,要送我去大城市见世面,说她外甥女王丽琴在胥城做生意,介绍我去帮忙,可以拿更多的钱,还没现在这么累。我当时就不该轻信她的,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呢?
“我就到了王丽琴那里,干了没几天活儿,我发现她根本没想给我发工资,她的目的是想让我陪老男人上床。就是邵长生,王丽琴本来是想自己勾引这个男人傍大款的,但她姿色不行,于是就动了歪脑筋,想给邵长生拉皮条。我就是那个皮条啊!
“你说,女人长得好看是不是一种罪过?我要是不听王丽琴的,她就威胁把我送回去,她对我家里的事一清二楚,我还能怎么办呢?只能听她的话,成天伺候老男人。后来我也不多想什么了,只要邵长生能给钱就行,我还图什么呢?既然我有姿色,我干嘛不利用这个资本呢?
“我也不是泥捏的,被欺负成这样了我也得报复啊,所以我下了决心,不仅要占了邵长生所有的钱,我还要给他戴绿帽,戴一个让他完全无法接受的绿帽。哼,我直接和他儿子上床了。这爷俩都是色欲熏心啊,邵彦华真是小畜生一个,13、4岁就生猛得很。稍微勾勾手指就巴巴地咬钩子了。”
秦梓需眉头紧皱地听着,所有人都觉得心口堵得慌。但梅凝隽说到这里,就不再往下说了。秦梓需开口追问:
“你跟邵彦华在哪里发生关系的?”
梅凝隽明显有些抗拒回答这个问题,她显然意识到了秦梓需是有意问出这个问题的,但她挣扎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回答道:
“市图书馆旁边有个很便宜的小旅馆,他放学后,我们就去那里。”
“你们被陈老师看到了?”秦梓需知道陈君梅是市图书馆的常客,在她繁忙的工作生活之余,市图书馆是她唯一常去的地方。
梅凝隽没说话,但显然是默认了。秦梓需眉头紧锁,强压愤怒道:
“你觉得你被看到了,你就杀人灭口,陈老师何其无辜?更何况陈老师全家都被你们弄死了,你们怎么能够如此残忍?”
“我没有杀他们家,这事儿是邵彦华自己做的,我事先并不知道。”她一口否决。
秦梓需冷笑一声,道:“梅凝隽,你的审讯录像,我们是会放给邵彦华看的。”
“你放吧,无所谓,我说的是事实。”梅凝隽似乎真的很无所谓。
“好,咱们按顺序来。交代一下邵彦华犯罪后,你都做了什么。”秦梓需道。
“我没做啥,我只是和他爸结婚了。而且我那会儿怀孕了,要养胎,我还能做啥?在我生下孩子后没两年,邵彦华就又犯了杨莲的案子。前面的爆燃案算糊弄过去了,但这回可是真正的杀人斩首,邵彦华当时就在他爸的郊区别墅里煮人头。我们知道在国内待不下去了,警察早晚要查到头上来,他爸没多久就变卖公司和房产,把我们带去了美国。”
秦梓需:“你怎么能确定孩子是邵长生的还是邵彦华的?”
“哼,孩子是谁的母亲才最清楚,何况我每次和邵长生完事后,都会吃避孕药。”梅凝隽道。
“那么邵长生是什么时候知道那孩子不是他的而是他儿子的?”
梅凝隽:“到美国后没多久,他瞒着我去做了亲子鉴定,确认了亲缘关系。这老家伙一直有疑心的,虽然我和邵彦华尽力隐藏了,还是被他察觉出不对劲。”
“然后呢?”
“还能如何,闹翻了呗。我本来是计划着拿他的财产的,但被这老家伙摆了一道,他把我和女儿丢在芝加哥,自己买了机票,偷偷跑了。”
秦梓需:“邵长生知不知道他儿子犯罪了?”
“知道,不然国内混得好好的干嘛要跑路啊?邵彦华偷了他爸厂里的东西,瞒不过他爸的,而且事发当天晚上,邵彦华犯罪回家后被他爸直接发现了。后续的烂摊子,都是他爸收拾的。”梅凝隽道。
“你是指让邵彦华顶替卢康安的身份,重新回国?”
“对,卢康安这个身份,是邵长生找黑市买到的,邵彦华借着出国留学的名义飞到美国,又折返到菲律宾,做了整容手术后偷渡回国,以卢康安的身份留在国内。整个过程大概有大半年的时间。”
“他跑了之后,再没和你们联系过?”秦梓需问。
梅凝隽道:“他死了。他躲到了巴西,还是被邵彦华找到了。邵彦华利用黑客手段,转移了一笔黑/道资金到老家伙的户头里,嫁祸了他,又找了当地黑/道的杀手买凶,老家伙被邵彦华借刀杀人弄死了。这老家伙大概早想到儿子会杀了他,所以才跑得那么利索。但没用,邵彦华不可能放过他,这个小畜生狼心狗肺,而且恨父亲已经恨了很久了。”
“为什么?”
“邵长生出轨,害得邵彦华很小就没了妈。邵彦华这个人非常恋母,病态一样地恋母。所以他既把我当自己的女人,又把我当妈。”
她叙述的一切都与警方的推断别无二致。接下来,秦梓需问到了李芝华案。这个案子也如秦梓需推测的那般,邵彦华在国内寻找丢失的证物多年,判断证物可能在李芝华手里。但他当时很难抽出身来对付李芝华,于是和梅凝隽商量该如何处理这件事,梅凝隽决定替邵彦华出手。
她带着邵紫涵从芝加哥返回,拿着黑市买的身份从香港入境到了成都,在李芝华所读大学附近的宠物店埋伏下来,伺机接触李芝华。不过没多久,李芝华就毕业去了韩国,她不得不带着邵紫涵追过去。
“你带孩子跟着跑去韩国,李芝华没起疑?”
“我早就知道她要去韩国了,邵彦华的情报一直做得很好,那女孩在我们面前根本没秘密。所以在国内时我就做了铺垫,告诉她我大概在她实习期间也会去韩国参加一个宠物店的投资项目。那女孩很单纯,根本不会起疑。”梅凝隽解释道。
“你怎么能教唆你女儿去毒杀李芝华,她当时只有9岁!”秦梓需敲着桌板道。
“9岁怎么了,我9岁时已经什么都懂了,她生在咱们这个家庭里,这就是她的命。这人世间的所有腌臜事,她心里都门清。”梅凝隽云淡风轻。
秦梓需感到怒意顶上脑门,但被她强压下去。她知道这个女人根本没有正常人的三观,她是在一个极度扭曲的环境中长大的,她看待世界的目光,也早已混沌不堪。
“复述一遍你在韩国作案的全过程。”她以命令的口吻说道。
梅凝隽显得不耐烦,但还是说了,她所说的细节都与秦梓需的推测别无二致。梅凝隽满以为杀了李芝华,就能拿到证物,结果还是丢了。
回国后,她果然和邵彦华大吵一架,产生了严重的冲突。随后,两人之间调整了彼此的分工,由梅凝隽在外赚钱,邵彦华则退出了公司开发一线,开始着手频繁往云南跑,寻找物证。
“5年前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什么会受这么严重的伤,又为什么去了泰国?”秦梓需追问。
“和我干的营生有关,我本来没有白道身份,邵彦华总是在搞一些烧钱的事,我们开销很大,我就起了人口买卖的心思。”
“你倒卖人口?”
“是,邵彦华在菲律宾整容时接触到了一些黑/道人物,我就跟着他们做事,他们的老巢在菲律宾,在泰国有常驻点,但真正的窝点在缅甸。我们负责从国内绑人送到边境,那里有人交接。”梅凝隽道,“5年前,一个姓章的记者曝光了我们的营生,公安查到我们头上了。我们内部人起了内讧,他们都怀疑是我干的,我被捅了,好不容易逃出来。邵彦华紧急把我送去了泰国医治,我当时差点没命,后来我就一直待在泰国,搞点宠物的生意,不再做那么危险的事了。”
姓章的记者?秦梓需猛然看向章弥真,章弥真也很吃惊,她没想到5年前她回国后一战成名的那篇报道,竟然牵涉到梅凝隽所加入的犯罪团伙。
强烈的宿命感再次涌上心头,让章弥真一阵恍惚。
“今年年初,你为什么会回胥城?”
“因为我大女儿失踪了。我一直和我妈还保持着偶尔的联系,年初时她告诉我,我那个傻女儿不见了,我……回去了一趟,是想让邵彦华帮我查这件事。”梅凝隽道。
“你女儿是不是叫何文月?”秦梓需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
“是,她是叫这个名字。”
“邵彦华和邵紫涵此前知道你有这个女儿吗?”
“他们一直不知道。”梅凝隽的头垂了下去。
“你们因为这件事闹翻了?”
“是。”
“你从来没管过何文月,为什么现在反倒管起来了?”秦梓需不解问道。
“我……我也不知道,但我心里很难受。我从来没给她当过妈,她出了事,我还是想做点事。”梅凝隽很努力地解释自己的想法。
“邵紫涵知道自己还有个同母异父的姐姐时,是不是觉得被你背叛了?她洗掉了她手臂上的梅花纹身。她跟着你吃尽苦头,你狠心地带着年幼的她杀人,然后把她丢给邵彦华不管。现在你却关心起一个早年间生下来的女儿了,我要是邵紫涵,我心里也不平衡。”秦梓需道。
梅凝隽垂首,不说话。
秦梓需:“你回泰国后就被捕了,此后和他们再没联络过?”
“是。”梅凝隽道。
“你知道他们后来干了什么吗?这两个人联手把李芝华的父母也害了。”
“我大概知道他们在计划做什么,我劝过他们不要再铤而走险了,但我说话已经不中听了。他们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吧,被抓了也是自找的。”梅凝隽没所谓地说道。
秦梓需也不想再问什么了,她阖上了面前的笔记本,结束了这场漫长的问话。【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