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我还是没真修到祁桁那种境界。一回了将军府,我就原形毕露。躺在床上,脑中全是那些情啊爱的诗文图画,一副讲“春夜中把酒言欢”,一副讲“西风里并肩策马”,还有一副讲“暮云间相视簪花”。
景好,人好,处处都是绝妙。
无怪人家是珍本,只看过那么一回,就让人在脑子里留恋往返往返留恋。
尤其是那顾生和永向离在城门口诀别的那段,永向离一个手在身后握拳,一个手似抬未抬,想要将人留着,又知自己留不住,眼中痴痴望着,道尽了离别不舍之苦。
虽然这段写得绘得极妙,但仍然叫我有些耿耿于怀。
顾生既然已经那样子对他了,他怎么就不能潇洒点走呢?知道不被喜欢了,何不干脆放手,何至于受后来的苦?
这情之一字,真是叫人捉摸不透。
想着这些图,又想着之前跟祁桁一起看书的场景,不知怎的就把他也带入了进去。
碧树琼花,小池映月,是我与他把盏相谈;西风萧索,他邀我共乘一驾,驰于枫林晚间,惊起萧萧红叶无数;山峦层叠,晚黛浮照,是我簪花在他发间,他低头一笑,也化作人间一抹春色。
我面皮发烫,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后来几日,那些画原本如何勾勒的已在我脑海中渐渐淡了,只记得那个景,景里不是顾生和永向离,而是我和祁桁。
总是想起,又总是挥之不去。
终于叫我得出一个结论。
这种书还是不要同旁人一道看的好。
***
在府中休息的期间,我又收到了贺栎山寄来将军府的信。
里面说了自我走后景杉在国子监是如何艰难水深火热,宸妃又是如何对景杉生气,我的大哥又是如何的刻苦,还有他又在城中玩了什么、吃了什么,最后写了句,“遥寄离思,皆堪无用,盼吃好玩好,即颂近安”。
唔,连想念的话都懒得跟我讲了。罢,被他二人惦记的时候,从没赖着过什么好事。我提笔沾了墨,准备好好跟他诉诉我在军营里受的苦,刚写完“见字如晤”这四个字,忽地又落不下笔了。
写信这种事,好像是只报喜不报忧的。报完忧,亲友远在天边,也帮不上什么忙。话来无用,不如不话。
于是就只写了入营数月,我锤炼了身体,精进了武艺,然后去了书院念书,其中遇见了什么趣事,环境都是什么情况。
一张纸写了不到一半就讲完了。
似乎有些浪费这千里奔波送去的一封书信。
提着笔想了半天,决定再对贺栎山问候一番凑凑字数。
——“话别半载,经夏涉秋。山川千里,心路咫尺,不尽依迟。明月清风,宝室华阁,旧日曾游,历历仍在。”
有些牙酸,但足以表达我对他的挂念。
——“相识总角,贴见寸心,故秉笔直陈。虽拥金池,莫作纨绔。风流堂前毕,芳名万古流。解书会意,穷年兀兀,不负春光。望自斟恭谨,少行荒唐。”
提醒他少败家,多读书。
——“书不尽意,思君思君。翘企示复。”
批评得过了,再缓和地重提我的思愁。
嚯,刚好写满一页纸。
对着窗吹干,我将信纸折好,塞进信封正准备封口,忽地想起了先前在书局看的那几本书。灵光一闪,寻了两张白纸,也裁成信纸的大小,简单描了两幅画。
一副是在军营,一个小人在烈日下练武。另一幅是在书院,一群小人在讲堂中听课。
待画干毕,一同塞进了信封寄去。
***
月假放完,我又一个人回了书院。
本来是第二天早上才开始讲课,但将军府在城西,书院在城东,还得爬山上去,早晨是赶不及的,遂头一天的下午就去了书院。
日暮将倾,鸟翔天际,行在书院之中,只能听见自己绵软的脚步声。
竟然一个人都没有。
那夜我独自一人睡在枕竹轩中,窗外是风声,雷声,雨声,雨声如石坠地,惊雷一阵接着一阵,狂风吹得门哐哐作响。
我抱着被子,脑子里全是小时候听奴婢太监们讲的宫里“怨气”“冤魂”一类的故事,越想越想害怕,越害怕越想。雷雨不停,风也不停,好像不是风在拍门,而是真的有人在拍门……
我整个人缩进被子,用力捂住耳朵,折腾到了不知几时,不自觉睡了过去。第二天醒来照镜子,眼圈好大两个青印子。
中午吃饭的时候,心中仍是戚戚,忍不住讲给了薛熠听。
听完,薛熠放下筷子,欲言又止许久,终于忍不住幽幽看着我道:“其实……你有没有想过,是真的有人在敲门……”
“什么?”书院还真的有鬼?!
原来昨天晚上,杜英睿也在书院,只是他住的是听溪苑,与我不在一处,叫我来时没有注意。
那晚雨下得大,将他的屋顶给冲破了,破的位置也很巧,就在床的上头,于是乎,他刚入睡,就被雨给砸醒了,床上、身上,都湿透了,再过一会,屋里也积满从房顶落下的雨水。
我在来的路上没瞧见他,但他却瞧见了我。雨下大了后,他便打着伞,怀里裹着一件还没换上的干衣裳,想要来我这里躲个雨,睡一觉。
拍了半天门,听到我在屋里一阵动静,就是不给他开门……
再后来,今晨课上到一半,他就由薛熠搀扶着去山下看大夫了。
我问薛熠:“那他,现在是怎么个样?”
薛熠道:“倒是没什么大碍,大夫给开了药,就让送回来了。现在正在我屋子休息呢。”
“那就好那就好,都怪我……”我放下筷子,一时连吃饭的心情也没了。
“没事,就是穿了湿衣服,淋了雨。风寒而已,过几天就好了。”
我懊恼叹:“他怎么昨天也会在书院啊,我以为真就只我一人……”
“他向来回家得少,月假的时候也吃住在山上,帮忙看管书阁。”薛熠说着,忽然压低了声,“其实本来没有这么个说法的,是因为杜英睿买不起书,只能在书院里看,但放月假的时候,书院都给锁上了,山主就说书阁需要人看管,挑了他去,还每月给他几贯铜钱作报酬。”
我愣愣问:“可是,山上厨子不是也回家了吗,他吃什么呀?”
“干粮呗,左右也就那么几天,随便对付一下。”
吃完饭,我赶紧去到薛熠的屋里跟杜英睿道歉。
杜英睿躺在床上,唇色发白,一双眼半阖着,艰难地坐起半边身子,道了一句“无妨”,又缩了回去。
听完,我心里更忐忑了。
他究竟是原谅我了,但太多没力气说话,还是心里介意,不太想搭理我?可他病得恹恹,我却也不敢再问。
薛熠拉着我出了门,去厨房煎药给他。
路上经过听溪苑,见有一间屋子敞着门,仔细一瞧房顶破了好大一个洞,再看见院里是铺开晒着的衣裳、鞋袜、床褥,复添愧疚几分,忍不住道:“要么以后的药就我来煎好了,这事都怪我,劳他受这苦,还劳烦你这样照顾他。”
“没事,他跟我关系近,理当我来。”薛熠道,“再说了,大夫交待我的,你也不知道。”
“你讲给我,我不就知道了?”
·
我举着个小扇蹲在瓦罐旁,一边给炉子煽火一边默念。
只可用新汲水,流水煮汤……
取水一斗,放药,微火,小沸……
水减至五升,用武火,上升外达,减至两升,关火……
纱滤去渣,取清汁……
复煎一次,头煎二煎相合,分两碗。
中午一碗,睡前一碗。
患者不可食甘厚,辛辣,性寒之物……
只可用新汲水,流水煮汤……取水一斗,放药,微火,小沸……水减至五升,用武火,上升外达……
“咳、咳咳……”
这药味甚是呛人,咦,怎么还有这么浓的烟味……
“你在……赶紧将火扑了!”
祁桁泼完水,与我大眼瞪小眼地互看着,
“你放那么多柴,扇那么紧,是要将灶房给点了吗?”祁桁气喘吁吁地放下木桶,道,“幸好这旁边就是山溪,扑得及时。”
我无措看着眼前这番残局:“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什么?”祁桁抚额,“不知道在干什么,还是不知道加柴会起火?”
我愣愣道:“我也不知道它怎的就燃那么凶了,我、我正扇着武火呢……”
祁桁:“……”
祁桁陪着我将药罐和柴灰收拾好,听我讲完,一脸地无语,“你连灶房都没进过,哪里来的勇气去帮人煎药?”
小时候看那些宫女煎药挺简单的呀……
“我、我以为……”
“罢了,幸好这罐子药还在,赶紧把火架上,我帮你煎了。”祁桁说着就开始找灶房堆着的干柴,“快些,杜英睿还等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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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是他盯着火,指挥着我扇的力度,后来,他索性接过扇子,只让我在一旁看。
“这,要么我再做点什么吧?”没麻烦薛熠,倒把他给麻烦了。
祁桁抬头将目光从瓦罐上挪到我脸上:“不必。”又挪了回去。
“……”
看得久了,有些惭愧,有些无聊,忍不住将昨晚那事的来龙去脉给他讲清了。
祁桁将纱布盖在药罐嘴上,斜提起瓦罐将药逼出:“你竟然还怕鬼?”
“昨夜那情景是真的可怕……”我心有余悸地感叹完,见他面色不改,问道:“你不怕吗?”
祁桁又将清水倒进瓦罐,盖上盖子煎第二道,头也不抬地道:“子不语怪力乱神。”
我压低声音:“那是因为你没有听过之一类的事儿……”
祁桁扇着火,不以为然地道:“哦?你讲来听听。”
我便将小时候听过的故事讲给了他,有半夜女人的哭声,雪地里突然出现的脚印,断了的渗着血的树枝,窗外飞来飞去的人影诸如此类的怪事……只改去了在宫里的背景,说是在别院当中。
“你讲的这些故事,只能算是平常。”他揭开盖,看一眼,又关回去,好像是认真听了我方才所讲,又好似根本只将注意力放在罐子上,“要么我再给你讲讲我听过的。”
我就这么战战兢兢听他讲到了炉子熄火。
“你、你都是从哪里听来这些的?”
祁桁将罐子架着取出,边滤药汤边说:“话本里看的,听人说的,还有……亲身经历的。”
“你不怕吗?”
“子不语怪力乱神。”
“……”
“若真是有鬼,却只能在背地里影影绰绰地搞些小动作,那说明是他在怕我,我何必怕他?”
将两次煎好的药混合,祁桁又用纱布滤了一遍,分别倒入旁边备好的两个小碗。他再取来个托盘,将两碗药放入,正预备交到我手里,忽然停住,脸上露出犹豫之色,收回托盘,让我跟在他身后走。
行至离薛熠的屋子尚有几步路的时候,祁桁将托盘交到我手中,道:“你且进去吧。”
“你不一块吗?”好歹也是他煎的药。
祁桁顿了顿,道:“怕他看见我,气得病情恶化。”
“……”
我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将半掩着的门推开,小心翼翼地看着托盘里的两碗药汤,却没顾着脚下的门槛……
差点被绊了一跤。
进屋后赶紧将托盘放下,取了碗药汤走到杜英睿跟前。杜英睿用力地支出半截身子,但整个人都疲惫极了,只能慢慢地伸出手来将药汤接过去,慢着慢着,忽然停住了,一双眼复杂地将我看着。
约莫是在感动。
我就也温和地将他看着,他接过碗,不知是有些欲言又止,还是无力得说话都有些难,半天才虚弱道:“脸。”
等他喝完,我才反应过来那话是在对我说的。
恰好他房间里有面破掉的铜镜,余光闪到我,我过去对着照了照。看见一脸的碳灰。鼻头,额头,下巴,脸颊,全都沾着。赶紧伸袖子去擦,只是屋里没水,只擦掉个七八,颜色是浅了,只看起来更狼狈了。
出了屋,见祁桁还在院子里待着,赶紧走过去冲他道:“你怎么都不提醒我?”
他回过头,“什么?”
我仍在擦着脸,忍着怒气问:“我脸上的灰……你肯定都看见了,怎么都不跟我说?”
祁桁一脸恍然,好似现在才发现一般,道:“哦,这个啊,先前没注意。”或许是觉着这番说辞有些不妥,又补充道,“其实也不难看。”
我跟祁桁并肩走在回灶房的路上,那时正是年少,见他这样敷衍,停下来,幽愤道:“失礼于人,还不难看吗?”
“平常或许罢。但你亲自给杜英睿煎药,他看了你这样,肯定不会忍心再怪罪你了。”祁桁侧头看着我,语气温和地道,“真的不丑。反正更丑的我也……”
到此,止住不说了。
我心头一紧,脑中一震,忽地福临心至。
“你,你是不是记得……”
“平常或许罢。但你亲自给杜英睿煎药,他看了你这样,肯定不会忍心再怪罪你了。”祁桁侧头看着我,语气温和地道,“真的不丑。反正更丑的我也……”
到此,止住不说了。
我心头一紧,脑中一震,忽地福临心至。
“你,你是不是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