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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东君庙诡话(4)

作者:慕沉歌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衣绛雪打定主意,坐回床边,用爪子戳戳被鬼压床的书生,唤醒了他。


    没有鬼压床,裴怀钧很快就清醒了。


    他腾地坐起来,惊魂未定,似被冷汗浸透脊背。


    裴怀钧抹过后颈,长发湿漉,黏在颈侧,眼神有几分恍惚:“……这是,我做噩梦了?”


    “收拾屋子。”


    衣绛雪指了指地上的鬼怪尸块,“用得到你的时候到了。”


    裴怀钧看去,愣住:“这是……庙祝大人?发生了什么?”


    衣绛雪目光游移:“不知道,这家伙是鬼,进来就碎了一地,好害怕。”


    他还面无表情着,好拙劣的谎言。


    裴怀钧心有余悸:“我刚才,似乎被鬼压床了,身体好重,醒不过来。”


    衣绛雪气鼓鼓,反驳:“我不重。”


    闻言,裴怀钧反而松了口气,眉眼释然,“是小衣就无妨,别是这老鬼就行。”


    裴怀钧立即起身,披衣,准备处理。


    竟然完全没深究这鬼怪怎么死的。


    “鬼怪的腐尸会弥散腐气,‘凶’级以上的鬼怪,一旦尸首重新拼合,还会复苏。这件屋子不能住了,我们先把尸首处理掉。”


    他临到关头,却是利索又冷静。


    衣绛雪眼神闪烁:这书生,倒也不是百无一用嘛。


    裴怀钧取出丝绸手套,戴上,捡起尸块检查。


    他从庙祝快要腐烂的后颈发现一个繁复的黑印,道:“这是鬼仆印。”


    “鬼仆?”衣绛雪问。


    “这说明,庙祝并非是天生鬼怪,而是被鬼怪控制,成为鬼仆,为其做事。”


    裴怀钧神情凝重,“此事蹊跷。”


    他说罢,用特制的封印布,将加速腐烂的尸首分开裹起来,说道:“总之,先把这鬼仆肢解,埋起来封住,以免出事。”


    衣绛雪点点头,心里认可:


    这书生不仅知道很多,还会埋尸诶。


    好吃还好用。


    *


    东君庙是聚灵地,受恩泽。


    院中有一棵参天榕树。冬日也枝繁叶茂,是许多精怪躲避风雪的地方。


    夜半子时,小啾收着翅膀,正打瞌睡。忽的一激灵,他从树枝间窥见绯衣厉鬼的身影。


    小啾拍拍翅膀,本想飞下去说两句话,却见主人身旁站着一名青衫书生,身姿卓绝,侧颜清逸。


    书生无意间往这里瞥了一眼,神情孤冷,威势赫赫。


    小啾打个寒战,两眼一闭,“睡了,睡了!什么也没看见。”


    月黑风高夜,正适合杀人放火埋尸。


    他们夜半从房间里钻出来,还拖着封有庙祝尸体的包袱,着实鬼祟了些。


    “夜里出门很危险,多半会出事。”裴怀钧道。


    “但不处理鬼怪尸首,等其在房间里复苏,更凶险。两害相权取其轻,还是冒点风险吧。”


    “要挖几个坑?”衣绛雪也似乎进入了角色,绷着脸,沉重地问。


    裴怀钧从柴房取来铁铲,叹了口气:“尽量六个吧,五个也行,把头颅、躯干和四肢分开埋,可以暂缓复苏。”


    他挽起袖摆,刚打算挖。


    衣绛雪看向压在井盖上的磨盘,轻而易举地抬过头顶,在院子里“咣当”一扔,砸出深坑。


    满分十环。


    裴怀钧连忙道:“等等……”


    衣绛雪单手拎回磨盘,在地上拖行,划出深深的痕迹。


    他再次用力一抡,“这样很快,也不累。”


    又是巨响,榕树鸟惊飞。


    “……小衣,这东君庙的第一条忌讳,过了子夜,不可惊神。”


    裴怀钧阻止晚了,叹了口气,“没事了,就这样吧。”


    衣绛雪迅速丢下凶器,装作不知道,哼着歌:“忘了。”


    他转过脸,“东君会不会生气?”


    别管坑是怎么来的,反正挖好了。


    裴怀钧把鬼怪肢体埋好,封住。


    他完全没放在心上,“无妨,你做什么,东君都不会生气。”


    “你说的算数?”衣绛雪偏头。


    “我说的。”裴怀钧淡笑,“算数。”


    在后院搞这么大动静,整座庙里都听得见。


    青云子提着剑,与师弟出来看情况了。


    这对蓬莱门的师兄弟满脸杀气,看着都不好相与。


    青云子恼怒:“过了子时,还敢发出这么大声音,惊神怎么办?想死吗?我成全你们。”


    还没等剑出鞘,他脚下硬邦邦的,似乎踹到了什么。


    一颗狰狞的头颅从包袱里滚落出来。


    青云子看见,这是庙祝的头。


    鬼气未散,邪异至极。


    他露出惊容:“这、这是……”


    裴怀钧重新包起头颅,丢入坑洞中掩埋,“如你所见,庙祝是鬼仆,夜晚袭击了我们。”


    “在下出门在外,自有些防身手段,和衣公子合力将此鬼斩杀。事出仓促,弄出了些响动,道长勿怪。”


    人都有秘密,裴怀钧不深问,还装作不懂,是包庇。


    衣绛雪寻思:原来这书生不是笨到没发现。


    “那禁忌……”青云子心下一凛,看向不详的血月。


    裴怀钧摇头:“鬼仆说出的禁忌,能信几成?恐怕,今晚没那么简单。”


    就在此时,前院发出一声凄厉的惊叫。


    划破长夜风雪。


    众人冒着大雪,穿过两侧门洞,抵达前院,留下一串脚印。


    衣绛雪幽魂般跟在最后,回头望向那封锁的门。


    他思忖:“咦,挪动了?刚才那封印,怎么跑到右边去了?”


    在他们背后,东君庙原本的墙皮缓缓剥落,露出真实的模样。


    破败、晦暗、青苔横生,蛛网密布。


    不详之月的照耀下,遍地血色。


    来到前院,樵夫提着柴刀,杀气腾腾地站在院中,看向发出惊叫的厢房:“该死的!”


    贺子游和他的老仆就住在那里。


    门被打开,青云子当即持剑闯入,“发生什么了?”


    他抬起头,却看见一个巨大的兽类影子,形同狮豹,似在捕食。


    在灯烛下,它的影子逐渐扭曲。


    火烛剧烈燃烧,灼出青光,房门刹那大亮。


    黑影闪过,转瞬没了踪影。


    青云子或许是被鬼气所慑,懵了一下,错失了追击机会。


    没人看见它怎样溜走的。


    他们都进入房间搜寻时,那怪物的黑影确实不见了。


    众人再看去,窗边,床榻、地上,尽是飞溅的鲜血。


    一个人形的轮廓被巨力碾碎肢体,姿态扭曲,骨骼和血肉糊成一团,竟是嵌在地面上。


    据衣服的碎片判断,是那跟着贺子游的哑仆。


    贺子游则是满身是血和碎肉,披头散发,紧紧握着一个染着血的巫蛊娃娃,形容疯癫狂乱。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他面色惨白,抖如筛糠,蜷缩在床榻边,下肢好似扁下去一截,绣金衣摆几乎被血浸透。


    光是这出血量,就活不了。


    贺子游已经疯了,他抱着头,脸庞带着充血的亢奋,可下肢的血还是不住地流:


    “忠伯死了,被怪物咬死了!一人多高……还有一头,还有一头——”


    “他的腿断了。”


    裴怀钧戴上手套,倾身,按了按贺子游染血的衣服下摆,空荡荡的。


    他掀起衣摆,查看伤势,“膝盖以下都没了,断口血肉模糊,黏着皮肉,是被兽类咬断的……”


    裴怀钧寻找片刻,通过相同的布料,确认了他身旁那摊被碾碎的血肉断骨,是贺子游的的下肢。


    “是被巨力碾碎,烂成这样,不可能接回去了。”


    单就怪物碾碎血肉的举动,他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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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怪物,并不喜食人肉,杀戮是为了取乐。”


    衣绛雪站在屋边,轻轻掩袖,道:“一股臭味。”


    腐烂的尸臭味,妖兽的腥味,混合着失/禁的骚味。


    这浓烈的味道中,又混杂着一股奇异的芳香。


    这味道,衣绛雪已不是第一次闻见,是庙前的香烛。


    两名道士脸色难看,扶起几乎失血而死的贺子游,尝试喂了一颗止血丹:“发生了什么?”


    贺子游的身体十分枯槁,眼眸里透出灰白的死气,好似被迅速抽走生命力,手中还死死握住巫蛊娃娃。怎么抠也扣不下来。


    不像是鬼术,而是代价。


    青云子皱眉:“被鬼怪诅咒了?”


    “不必在他身上浪费丹药了,道长。那哑仆,是替他死的。”


    裴怀钧直起身,瞥去,神情颇有几分冷酷的意味:“我听闻,关中有些家族以巫蛊之术炼制哑仆,割去舌头,自小洗脑,再教授法术,用于保护主人。万不得已的时候,还能为替主人挡死劫。”


    “凡事都有代价,这名哑仆替了他的命,他就会替哑仆的。”


    裴怀钧褪去染血的蚕丝手套,无情地宣判了他的死亡。


    “下肢已断,失血太多,鬼气侵蚀,救不回来了。就算施展替命之术,也是多活上一炷香的时间而已。”


    不多时,丹青子缓缓地放下贺子游的身体,“他死了。”


    死于鬼怪邪祟,算是司空见惯了。


    面对亡魂,他们只会叹息一声而已。


    此夜子时,庙祝是鬼,香客死去两名。


    活着的人也都聚集在前院香炉附近了。


    青云子握着剑,神情紧绷:“八名香客,死了两名,现在我们只有六个人了。”


    “庙祝是鬼,他说的未必是真 。接下来的时间,不要再分散了,六人都要聚在一起,共同熬过这个夜晚。”


    衣绛雪眼睛许久不眨,正在观察香炉里烧尽的香。


    他对死人不太关心。


    何况,让老伯伯替他去死的家伙,肯定是坏人。


    死掉就死掉了。


    但当衣绛雪听到“六人”时,明显怔了一下,露出古怪的神情。


    他缓缓抬眸,声音清冽,迷茫:“六人,哪来的六人?”


    “今夜是八名香客,死了两人,当然还剩六人。我掰着指头数的,没算错啊。”


    丹青子是个少年心性,他很不开心,“你是觉得贫道这么简单的数术都会错?不信贫道再数一遍:我,师兄,裴书生,衣公子,樵夫,一共六人,哪里错了?”


    裴怀钧神色一动,似乎在拢袖沉思:“……好像是有哪里不对。”


    丹青子也恼了,扯着他的袖子,指点过去:“裴书生,你看,在场的是不是六个人?”


    的确有六个人伫立在庙前。


    其他人被蒙蔽感官,衣绛雪是鬼,他却不然。


    他的双眸凝聚片刻,看到了那凶恶樵夫背后的阴影。


    一具女尸?


    不,不对。


    衣绛雪揉揉眼,好像分不清她是死还是活,还是处于一个极为玄妙的、非生非死的状态。


    女尸穿着麻布白衣,肢体苍白扭曲,肌肤上覆盖如蛇狰狞的黑疤。


    像是被柴刀斩断肢体,又被鬼气缝合起来的伤口。


    只要混入人群里,没有人会注意到她的存在。


    除了衣绛雪。


    女尸的双臂覆在樵夫肩头,手臂柔曼,却无声无息地勒住他的脖子,随时要扼死他。长发如水草,似乎在暗处蠕动。


    她抬起头,容貌娇媚,眸子空洞,向衣绛雪露出诡异的笑。


    不存在的第八名香客……


    非生非死……


    难道是活尸?


    衣绛雪沉思片刻,忽然灵光一闪。


    “如果活尸也是香客的话,那不存在的第八名香客……”


    好像是他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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