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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东君庙诡话(3)

作者:慕沉歌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裴怀钧似乎未觉凶险。


    厉鬼在侧,神情幽暗,似乎在盘算什么。


    裴怀钧有意就寝,抽出木簪,散下流丽墨发。


    不似往常文弱,倒多了几分出尘的清逸。


    他眼眸乌沉,神光内敛:“今夜的怪事,多半会在子时之后开始,还是先睡上一觉,养足精神。”


    “次日,能醒过来,就没事了。若是醒不过来,就算生熬一夜,也没什么用处,该死还是要死的。”


    说罢,书生捋起袖摆,露出匀称手骨,弹指拂灭油灯。


    衣绛雪安静地环抱枕头,伶仃站在床边,纯然稚子模样,瞄他两眼:“你要睡了?”


    裴怀钧合衣而卧,袍裾垂落床头,似玉山斜倒,支颐瞧他:“为何不睡?”


    他若有若无地笑,眼睫撩起,称呼又亲近几分。


    “在下虚长几岁,应当守在外侧。夜半有什么情况,也是在下先顶着,小衣莫怕。”


    这是示意让衣绛雪越过他,往靠墙那处睡下。


    倘若窥见此音容的,是一名知趣的风月客,定能品出几分多情的韵味来。


    这雅姿仙貌的书生,多半居心不轨。


    正使弄手段,一心勾搭美人呢。


    可他面对的,是刚刚诞生不久,心神纯粹的厉鬼。


    他看不懂,也品不出,只觉得他好奇怪。


    衣绛雪重复一声,蹙眉:“小衣?”


    他好自来熟哦。


    “是在下冒昧了,小衣莫怪。”


    裴怀钧支起身,虚握住他的手骨,笑容温淡,“不喜欢吗?”


    衣绛雪无言片刻。


    这书生一旦唤上,就叫熟了,完全没想改。


    他也没想纠正,这个称呼唤起了些破碎的回忆。


    好似很久以前,他的名姓也被这样含在唇边,亲昵地唤过。


    哼,想想就恨!


    夜色深重,衣绛雪的绯衣越发鲜艳,好似飘渺的雾。


    这股森然的美,来自幽冥。


    极强的侵略性。


    与书生相对凝视片刻,衣绛雪俯身,膝挪上床榻,长发如丝绦垂落,遮住他此刻的神情。


    美人面庞瓷白,身若无骨,匀称修长的躯体裹着绯衣,苍然如新雪,独不见淡青色的血管。


    他双手支着床榻,姿态诡异,像是某种冷血动物,缓慢地覆上活人起伏的胸膛。


    轻盈不压身,瑰姿艳逸,似雪魂幽魄。


    倘若一晃眼,裴怀钧或许会觉得美人宛若流体,好似轻轻碰碎,就会融入他怀,淌他一身。


    他仰躺着,呼吸急促几分,似乎能听见心跳。那样剧烈。


    夤夜里,唯有他在连绵低喘,衣绛雪却息若冰雪,容颜诡丽,像一场幻梦。


    裴怀钧不敢动,生怕惊破了这奇异的艳梦。


    也许,他身上的是一条冷血无情的美人蛇。


    又或是野话奇谭中的艳鬼。


    红衣厉鬼终于缓慢地越过他横陈的身体,躺在了床帷内侧。


    裴怀钧鬓发微湿,面庞绯红,仓皇支起身躯,似有几分惊容。


    浸入骨髓的森冷,几乎要透衣而出。


    他凝视衣绛雪,沉默片刻,最终叹了一声。


    “小衣,你的体温太低了,这样会着凉的。”


    说罢,他支起身,细心为他掖好被角,报以温暖的微笑:“这样就好了。”


    厉鬼像个软软的米团子,被他细致地裹起来,只露出白生生的俏脸。


    “……?”衣绛雪歪过头,满脑袋问号。


    他没有体温,身体凉成这样了。


    正常反应,难道不该是指认他是鬼吗?


    裴怀钧似乎很有信心,安慰道:“在下一介书生,没什么自保手段。唯一有优势的,大概就是比别人多读过几本书。涉及妖鬼邪祟的知识,在下也略懂一二。”


    他这句“略懂”,怕是在自谦。


    裴怀钧弯起唇,揉揉他的长发:“应付一般的鬼怪,靠脑子也就足够了。真遇到应付不了的,死期也就到了,多想也无益,睡吧。”


    说罢,他舒展身体躺下,胸膛平缓起伏。


    不多时,就呼吸均匀地睡了。


    衣绛雪裹着被子,只探出漂亮的脑袋,鼓起腮帮子。


    这还能睡着?


    真是心大到没边了!


    吹灭了灯,屋舍黑暗。


    衣绛雪却精神的很。


    主要是,鬼的饭点到了,他想吃自助。


    这书生脑子有病,但紫气香甜,很滋补。


    他白天尝了一口美味,忍到现在就很不容易了。


    书生睡的很熟,他一心大快朵颐。


    衣绛雪凑过去,“哧溜”一声,吮了几缕甜丝丝的紫气,勾在舌尖,像是糖丝化开,他快乐的眯起眼睛。


    好吃的令鬼蹬腿。


    这么多天,他过的都是什么饥一顿又饥一顿的日子!


    猛鬼落泪!


    子时快到了。


    万籁俱寂的深夜,红月斜照,映在窗户纸上。


    腥风刮起,血月拉长鬼影,从黑暗里浮现。


    踏、踏、踏——


    伴随着诡谲的脚步声,影子由远及近。


    来者佝偻着背,身形僵硬,飘荡如幽魂。


    窗户被提前糊好,那鬼怪没有找到“看”见猎物的方法,就始终在走动,寻找进屋的入口。


    门外有鬼怪徘徊,屋内被打扰吃饭的厉鬼恼了。


    衣绛雪顶着迷离的黑眸,散着长发,直挺挺地坐起来。


    他“咔咔”地扭动头颈,几乎绕了一周,看向窗外。


    衣绛雪当然知道鬼怪徘徊的理由,神情一沉,双眼泛出杀意。


    “……紫气。”


    这书生一身曜曜紫气,像是夜里点着灯笼。


    不仅能闪瞎鬼眼,还香飘十里,能不招鬼吗?


    将鬼比鬼,换他也上门吃大餐。


    但是衣绛雪很不开心。


    毕竟,抢食的来了。


    不干掉对方,他就不能吃独食了。


    他可以抢别的鬼,别的鬼不能抢他,这事关尊严。


    恼人的鬼,杀了!


    碰、碰、碰——


    撞门声响起。


    铁锁实在不牢靠,抵不住入侵。


    随着“咔嚓”一声,木门裂开,鬼气缓慢地渗透到屋内。


    尸体的腥,混着香火的熏燎,形成一种腐烂的甜香。


    衣绛雪想起,这是刚进庙时,正门前那座大铜炉里,香烛燃烧时的气味。


    在外徘徊的鬼怪,此时终于探进来一个脑袋。


    那是个老人,颧骨深陷,须发皆白,身着葛色法衣。


    他的双眼灰白暴突,毫无神采,干裂的嘴唇龇开诡异的弧度,露出流着涎水的利齿。


    是那个古怪的庙祝。


    白天时,他还作道士打扮,打理庙宇,提供庇护。


    等到夜晚,他就化为鬼怪,在厢房游荡,以香客血肉为食。


    “果然不是人。”衣绛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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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


    他很快想到一个问题:“那‘禁忌’是从鬼口中得知,准么?”


    好像,不准也没关系。


    他早就死了,现在是鬼诶!


    鬼难道还要怕鬼吗?必不可能。


    思及此,衣绛雪不再维持人形,绯衣化作流动的鬼雾,轻薄而虚幻。


    当他的鬼气覆在熟睡的裴怀钧身上,把这具温热的活人躯体压住之时。


    本该轻若无物的鬼,自此化为噩梦。


    鬼压床!


    裴怀钧意识沉入海底。


    他露出挣扎、痛苦的表情,却始终无法从梦中醒来。


    厉鬼的檀发铺满床榻,长了一截,鬼气化作绛衣,轻飘飘地覆在书生身上,成为散不去的阴影。


    绯红覆住他的脸,他好似陷在一场靡丽的梦里。


    可厉鬼缠身,又是顶了天的噩梦。


    衣绛雪认真圈好地盘,免得被抢了食物。


    他抬起眼,冷冷地向挑衅者示威,似乎在说:


    “这是我的猎物。”


    “你不准碰。”


    他是新生的厉鬼,凶煞的很。


    认定的事情,讲不通道理,更不会作出让步。


    顶着这一张倾城的脸庞,性格却纯粹又蛮横,天真又残忍。


    庙祝不答,似乎没有人的意识。


    衣绛雪认真:“听见没有!”


    他超凶的!


    在厉鬼的威胁中,庙祝动了,破开残损的门扉,缓缓走进屋内。


    杖点地面,发出“哒、哒、哒”的声音。


    衣绛雪似凝露棠花的脸抬起,眼眸却黑透了。


    他很生气:“居然还不退却,阴魂不散。”


    说罢,他轻舐指尖。


    不多时,那指甲长了几寸,尖锐锋利,润满血色。


    那佝偻着背的庙祝接近之时。


    血雾逶迤,衣绛雪化为人身,落地,眼透戾色,并指为爪。


    凌空划去,血光连闪。


    悍然出手——!


    瞬间,庙祝的死人身躯上多出五道血痕。


    鬼体好似被利刃肢解,纷纷掉落,没有发出半句哀嚎,就化作一地散碎尸块。


    半截脑袋落在他的脚下,衰老的皮肉抽搐着,居然还在试图移动。


    衣绛雪的鬼气霸道,侵蚀的速度更快。


    不过数息,鬼气抵不住,骤然破碎,尸块也都不动了,快速萎缩、腐烂。


    这样轻易。


    这还是衣绛雪第一次杀鬼怪。


    衣绛雪眨眨眼睛,看了看干净的爪子:“好像很弱的样子。”


    他没什么参照物,对自身强度认知不清晰,不太会感知鬼怪的等级。


    甚至,不会处理善后。


    杀鬼容易,埋尸难。衣绛雪认真研究:“怎么办,总不能扔在地上,继续爬回去睡觉吧。”


    “要不然,把这书生也杀了,吃掉他,半夜跑路,免得被那两个修士发现。”


    衣绛雪想了想,立即摇头否认,“不行,杀了就没得吃了,紫气很快就会散。”


    他生前是人,心理上不太喜欢吃人,不如吸紫气。


    大餐得省着吃,不能只吃一顿。


    这是竭泽而渔,非常坏。


    如果把活的养起来,可持续发展,可以吃好久。


    衣绛雪心里的天平有了倾向,寻思:“要不然,把这书生摇醒,叫他收拾完继续睡。”


    “他知道很多,还很会收拾屋子,想来也会善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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