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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 月夜

作者:吉人自有田相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柳夫人无声落泪,她出生名门世家,极好的教养,纵使迫于此番的场景,也不失体面。相较之下,倒是她身侧那三个丫鬟的眼中溢满流出的恐惧。


    人之常情,亲人与下人相较,没人不会不选前者,柳砚一介俗人,一颗凡心,亦是如此。


    卢德的剑刃利削铁如泥,人脆弱的肌肤不懈一击,一剑下去,封喉夺命。


    那三人倒在柳砚面前,他道:“可换她一命?”


    卢德没允诺,而是走到他面前,弯腰将手中的剑刃递于他手中:“方才是本官动手,理应不算。”


    柳砚脸庞血色全无,听他接着道:“这次你亲自动手,你娘一命,和另外二人的性命。”


    “我选了,你可说话算话?”


    “自然。”卢德笑道,“只要你亲自动手,我绝不食言。”


    柳砚目光收回,麻木地盯着地上的灰土与血垢,没什么好纠结的,他自私透顶,他罔顾人命,他只要娘活着。


    只要留有一命,流放途中,离上京城千里之远,舅舅会从中斡旋保下她们。


    “我选我娘。”他面无表情,毫不犹豫。


    “你确定?”


    柳砚坚定:“我确定。”


    卢德点点头,朝院落扬起下巴,拍手示意,两侍卫麻利地押着人上来。


    柳砚视线落过去,侍卫押着一人。


    只一人。


    一个女子,被蒙着头。


    那人走路很是笨重,身子庞大,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踉跄到柳砚面前,她甚至跪不下去。


    柳砚眼皮一跳,柳夫人蓦然发出了凄声,侍卫将女子头上的蒙布揭开。


    天下的雪愈发大了,落下来盖住陈旧的血,留下一片洁净,它势头急迅,似是慌忙来不及,因为不久后又会有血将它浸染。


    女子清丽的眉眼露于天光下。


    柳砚满目错愕,他看着柳夫人对他拼命摇头。


    一颗心顿然跌落,他无措躲避着她的目光,偏过头却又是另一双泪眼。


    姐姐。


    阿姐。


    “你说过,两命抵一命。”柳砚声音冰冷透骨,恨意压抑不住。


    卢德见他脸色不再是一滩死水,而是波澜汹涌,他总算体会到了乐趣与痛快。他特意弯下腰,目光落在柳慈的小腹上:“是啊,她一个,她腹中孩子一个,正好两条人命。”


    卢德见他一时迟钝,催促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还不动手?”


    柳砚手兀自松开,剑哐当落在地上,他闭上双眼:“你杀了我吧。”


    “别急,先死与后死的区别罢。”卢德道,“不过你死之前,尚可为她们留下一条活路。”


    圣令曰,柳氏全族男丁于三日后问斩。


    柳砚缄默,依旧不肯去拾地上那把剑,卢德猛踹柳砚胸口一脚,他看着人狼狈趴下:“你若再优柔寡断,我便一个都不留。”


    说罢,他利落捡起剑刃强硬塞在柳砚手中,剑尖直对着柳慈的腹中。两人不停抗衡,卢德是铁了心让他手刃至亲,而柳砚始终不屈服,他才手卸了力道,转而从一旁侍卫的剑鞘中抽出剑,一气呵成横在柳夫人颈间。


    “如此,便都别活了。”卢德道。


    柳砚停了下来,他见薄刃割破柳夫人细弱的脖颈,血缓缓留出,他伸手去抓了那柄剑。


    定安侯营神兵利器无数,大魏重文轻武,舅舅对他说:“你这双手将来是要握笔的,便不要碰这戾气过重之物。”


    他此生第一次摸剑,一柄普通的铁剑,丝毫不及军营里的那些,可他甚至握不稳。他也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饱读十几载诗书的一介文弱书生。


    柳慈温柔的眼眸端详着他,没有怨言,亦无责怪,一如儿时他犯错,阿姐摸摸他脑袋,有不尽的耐心与宽容。


    剑刃离她越来越近,耳边母亲的悲戚声刺耳烧心,柳砚忽然掉下眼泪,他丢掉剑,双手覆面,泪滴从指缝流出,沾湿了尘垢。


    “放过我吧,求你。”他俯首跪地,呜咽声不断,不停,溃不成军,终是折断了亲人,师友,才华为他塑起的傲骨。


    “求你放过我。”


    “娘——”


    猝然,一道女子惨叫令人心惊。


    柳砚偏头,目光空洞茫然。


    柳夫人猛然站起,身子对着剑尖用力向前倾,皮肉薄弱,利刃刺透她的心口,血从刀尖滴下。


    丈夫已死,她的孩子遭非人逼迫,手足怎能自相残杀?


    所以。


    我替她死,我替我的女儿死。


    柳夫人轰然倒地,她偏头朝他们笑,竭力道尽最后一言,她说:“好孩子……”


    柳砚僵在原地,呆若木鸡,姐姐痛不欲生,混杂的声音在他耳边不停萦绕,他垂下眸,眼里只有那柄剑。


    卢德瞧着柳夫人的尸首,鄙夷“啧”了一声,侍卫上前将尸首粗暴拖下去,柳砚忽而拾起那剑,趁起不备径直朝卢德刺去。


    剑气爆裂,剑尖快要逼近卢德的要害,这一剑下去,他就能死。而这时,剑指向之人变了,卢德察觉到杀意,起势迅猛躲开,反手将柳慈一推。


    利剑直没入她的腹中。


    永德十二年的隆冬,家破在即,柳府嫡子手刃了他的至亲,母亲,胞姊,及他未出世的侄子。


    人性泯灭。


    定安侯带着圣旨赶到之时,柳砚正颓坐在地上,他握着沾血的剑,双眼紧闭,毅然抵在自己颈间。


    他一惊,一举击落柳砚手中的剑。


    柳砚看到来人,眼眶浮起水光,定安侯听到他绝望的声音:


    “舅舅,我什么都没有了。”


    最终,他捡回了一条残命。定安侯用他的军功与半数大军,求天子,换了他一命。


    重兵在拳的边关侯爵,在京有一位无家无势的侄子,天子默许奸臣害死他唯一的姐姐,而后仁慈地给他留下一个软肋。


    定安侯扶起柳砚,带他走出柳府。转身之际,柳砚看见卢德脸色闪过一丝惶恐,赵太傅此时走了出来。


    他背过身,听到他们交谈。


    “太傅,这……这可如何是好?圣上当真为了定安侯赦免了柳砚?今日这一出,定安侯那边……”


    赵太傅嗤道:“怕什么,就算你不做,大魏历年,流放与死有什么区别,何况一介女流,年纪大的身弱,年纪小的又身怀六甲,途中哪活得下去,早死晚死罢了,死在这,还有人替她们收尸。”


    ……


    尽管如此,先帝依旧对定安侯有所忌惮,舅舅不敢妄动,他便来做那把刀。


    赵太傅一死,他回到上京,他虚以委蛇,左右逢源,蛰伏了四年,以往的师友对他此行径嗤之以鼻,避之不及,不愿沾染上他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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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对,是四年前从柳氏伏诛的那一日起,那些人就已对他避之不及了。


    有什么区别呢?他不在乎。


    卢德死在他手上的那天,他踩着骨血,刚登上中书令的位子。


    卢德一次又一次置他于死地,终究败给了因果轮回,一报还一报。


    仇人在求饶,哭喊:“柳大人,我是被逼无奈的,背后不只有赵太傅,你若放我一命,我便告诉你。”


    “你说说看。”


    卢德却与他谈判:“大人先放过我,待安全之后,我便立马告诉您。”


    柳砚看他那副嘴脸,忽地惨淡一笑,摇了摇头。


    仇人可以寻,他一向擅长隐忍蛰伏,有绝对的笃定。


    但放你一命,他做不到。


    尔来一千又七百个日日夜夜,万死奚足卹,为了这一日,他已经等很久了。柳砚面无表情道:“可我现在,只想你死,一刻也不容缓。”


    一如既往的冬日,漫天大雪,天地间静寥得凄然,只剩他孑然一人,和一滩温热的血水。


    赵太傅死了,卢德死了,只差一人。他从一开始就觊觎中书令之位,讨回父亲应有的一切,如今身居高位,百官既见,他便站在明处,等着背后之人来杀。


    ……


    李净一阵唏嘘,旁观之人听到尚且汗毛竖立,而柳砚却只是平静地叙述一个毫不关己的故事。


    “所以,最后一个仇人,你寻到了么?”她问。


    柳砚摇头。


    李净一滞,他太平静了,旁人根本猜不出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笑就只是笑,仿佛什么表情都是他用来应付交际的工具,仅此而已。


    依稀记得尚在幽州之时,偶然撞见他与衙门的差役们闲聊,小六三言两语引得人哄然大笑,当有人问他为何不笑之时,柳砚没说话,弯唇笑了笑附和,而衙役觉得他敷衍,便连连追问。


    然后他道:“我只是,没什么值得开心的事而已。”


    当时她觉得,人为何能不解风情到这般地步,如今回想起来,心里却潮湿得难受。


    李净暗叹了口气,她转身将那支木簪找了出来,递到柳砚手中,双眼看着他:“柳砚。”


    年轻男子抬眸。


    “仇人,我们一起寻,柳氏的冤,我帮你申,天下百官学子张不了的口,我李御史来告。”李净语气松快,却极为认真,“虽然,我暂时官小言微,但请你相信我,它一定会在不久的之后。”


    “此簪为誓,我绝不食言。”


    柳砚手中握着那支木簪,其上还残留着她的温热。


    他看她,面前的人如今不再是从前那个清秀的少年模样,她鲜见的女子打扮,青丝墨亮搭在肩头,面容姣好清丽,肤白朱唇,与任何时候都不一样。


    她此时很认真地看他,漂亮的杏眸似森森银竹后的潭水,带层薄薄的雾气。


    百官中,所有人皆对他避之不及,唯独她。


    柳砚沉寂的心再次哗然,袖中的手紧紧握住又松开,眸光牢牢盯住李净不舍挪开。


    他似乎在忍耐什么,许久,灯芯燃尽,烛火熄灭,四周陷入暗色,他一把将面前的女子拉入怀中,轻轻搂住她,将头埋入她的颈窝。


    窗外明月清辉,落花剪影,雨燕双飞,一派好天光,良月夜。


    李净目光落向窗外,忽地,颈间感受到了一阵滚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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