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承礼是夜里收到齐策褫夺林昭诰命与申饬冯清源的圣旨,上面御笔亲疏的“诬陷淑妃,祸乱后宫,纵奴行凶,意图行刺”几个大字龙飞凤舞,足见齐策当时之愤怒。
可是白日里他竟压下心底的怒火,与内阁商议赈灾之事,毫无异样,足见这位少年天子城府之深。
他不觉心中甚慰。
可是终究是英雄难过美人关,这虞淑妃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能在皇后生产之际,连消带打的惩治了皇后生母,此人不容小觑。
可是这封奏疏,内阁不能批!
他掂量着奏疏,思索着明日如何劝解陛下。
就在此时,门童来报:“户部虞行则求见。”
“虞秉中?他来做什么?”方承礼不解,虞恩怀向来自诩高洁,看不上官场风气,是以与百官均无往来,虞秉中虽然天纵英才,少年及第,却也因为父亲的关系,一直默默无闻,直到新帝登基,他不声不响的接回个妹妹送入宫中,成为了淑妃,自己也借此机会终于领了实缺,开始入朝为官。
可是虞恩怀本就与百官不睦,加之百官也瞧不上以女人裙带关系入朝为官之人,虞恩怀也自知百官不屑于自己为伍,便也甚少与人往来,今日为何突然登门造访,莫非与虞淑妃与郑国夫人一事有关?
想到这里,他决定一见。
初五就要立春了,京城的夜里,却依旧寒凉刺骨,私下拜访,虞秉中并未着官服,而是穿着寻常的青衣褴衫,远远看上去,还是书生打扮。
方承礼的府邸并不大,是一个小小的四合院,只有三间正房,东西两间厢房,再无其他,看上去格外寒酸,毫无一品大员的气势。
虞秉中跟着书童穿过堂屋来到书房,书房的布置也极为简陋,各式书籍乱糟糟摆了满屋,显得房间格外狭小逼仄,糊窗的桐油纸已经有些破了,上面打补丁似的沾着写过字的宣纸,寒风顺着缝隙而来,吹得窗纸沙沙作响。
他实在找不到落脚之地,在门外弓手一揖道:“学生参见老师。”
虞秉中是建昭六年的进士,当年的主考并非方承礼而是江域,但是官场向来如此,同科同门总要攀点关系,虞秉中思索再三还是决定称一句老师,连送女人入宫讨好陛下的事他都做了,也不在乎什么脸面名声了。
方承礼并未察觉到虞秉中的尴尬,放下手中的书道:“虞大人来了,坐吧。”
还是书童方圆看出来虞秉中的为难,麻溜的收拾出一张圈凳道:“大人请坐,小的去给您沏茶。”
虞秉中眼见方承礼家境实在贫寒,忙叫住书童道:“不必劳烦,我与阁老说句话就走。”
方承礼闻言点点头,示意书童退下,他打量着眼前的后生,天庭饱满,地阔方圆,剑眉高挺,身形高大,虽已过而立之年,却仍是一副俊朗疏旷的模样,也不知虞淑妃与他几分相似。
自知有求于人,虞秉中率先开口道:“老师,学生星夜叨扰老师,实在是心中不疑,求老师解惑。”
方承礼并未理会他口中的老师,在朝多年,他早就喜欢了这些后生们攀关系,套近乎的手段,只是感叹于铮铮铁骨的虞家,终于还是被打断了脊梁,他颌首示意他说下去。
“宛平县雪灾,学生腊月二十八便上奏朝廷了,宛平县本就刚遭受匪患,如今又逢雪灾,百姓生活雪上加霜,加之县令瞒报,宛平县如今早已一片水深火热,及至今日,各地雪灾的奏报如雨后春笋连绵不断,学生敢问老师,为何时至今日朝廷仍未有赈灾的旨意。”
方承礼眼睛微眯,看着眼前的后生,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这事,文端是怎么说的?”
虞秉中眸色一暗,摇摇头,苦笑一声:“娘娘如今还算得脸,学生如今处境却实在尴尬。”
方承礼听懂了虞秉中的弦外之音,钱文楷是个八面玲珑的性格,如今虞淑妃得宠,钱文楷巴结虞秉中还来不及,怎会同他说这些尚无定论的之事,更何况,今日议事,钱文楷还是本着一拖到底的想法,想拖到开春,雪灾就迎刃而解了。
“所以你来找我是?”
“学生已经清点了国库余量,绝对够此次赈灾所用,学生请命想去宛平赈灾,宛平百姓实在可怜,先有匪患,后有天灾,学生枉读圣贤书,实无救人之能,心中有愧,还请老师恩准。”
一番话说的情真意切,方承礼心中甚是感动,与商贾贸易之事心中也有了合适的人选,可是他愿意吗?还有宫里的淑妃娘娘。
眼见方承礼久不说话,虞秉中有些着急,道:“老师?”
“你既然清点过国库,那老夫问你,西北上次的军粮够用到何时?”
“春三月。”
“国库的余粮震灾后还剩多少。”
“所剩无几。”
“届时西北怎么办?”
“学生已经看过了,各地均有欠税,待赈济完灾民我就请命去各地催缴欠税,待到各地税银入京,国库亏空便就迎刃而解了。”
方承礼哑口无言,看着面前看看而谈的年轻人,张着嘴,许久才蹦出几个字来:“问政一天就教你些这?”
他现在怀疑齐策纳虞家二小姐入宫跟虞秉中毫无关系,就是齐策自己说的那样“曾遥遥一见,至此倾心,及至登基,见姑娘云英未嫁,便以倾城之礼迎之”。
“什么?”虞秉中没有听清方承礼的话。
方承礼摆摆手,问道:“各地欠税是公帐,要是能要回来早就要回来了。”
“当年江相权倾朝野时,都解决不了的账,你能有什么办法?”
虞秉中闻言来了兴致,拱手道:“各地欠税收缴艰难,无非就是朝中百官互相包庇,互行方便,其间利益纠葛太甚,学生既无朋党,也不私隐,不怕他们攻讦。”
方承礼站起身来,背着手踱至窗边,在乱糟糟的书架上翻找着什么。
“江相也无朋党,倒是文物百官巴结他的不少,而且他还有个妹妹—江太后垂帘听政,填补国库亏空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虞秉中眸色一暗,想要反驳,方承礼却突然惊喜道:“找到了”,只见从书架上抽出一本皱巴巴的书,面露喜色,脚步灵活的绕开满地七零八落的“杂书”,走到虞秉中面前道:“行则,治国单凭一个人不行,君子生非异也,善假于物也,你单凭一腔孤勇如何成事?”
虞秉中愣在原地,一直以来,他早就习惯了自己一个人苦苦求索,凭着一腔热忱,与官场数百年来的陈规旧俗较量,以为自己能创造一个不依靠任何人,单凭个人能力,就能安邦治国的时代。
可是金榜提名那日却成了自己一生中唯一的高光,在户部观政这么多年,全靠着不与世道同流合污的一腔执念才撑到如今。
可是自己能领到如今的实缺靠的究竟是什么,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自己自欺欺人式的为民请命不过是场掩耳盗铃,他早就改放下不切实际的幻想了,只是第一次听到如此恳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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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谆谆教诲,他心中深感震颤,许久才回过神来,拱手道:“学生谢恩师提点。”
方承礼看着眼前躬身的后生,思绪万千,这个时代从不缺天才,大辰建国百余年,科举取仕不下五十次,光状元就有五十多个,其后的榜眼探花,更是倍数于之,进士不过是入仕最低的一道门槛,满朝文物,谁不是进士出身。
会读书会做文章的大有人在,可是他们的热血早就已被官场这个大染缸吞噬,变得形如槁木,他喜欢这样意气风发的少年,曾经那个立誓打破官场陈规旧俗的年轻人没有遇到他的伯乐,而那个目光灼灼想要革新弊病的年轻帝王也骤然驾崩,那些如繁星般聚拢在他们身边的少年人死的死散的散,化作一抔黄土,消散在历史的长河中。
自己终其一生,终究没能遇到那样的时代,如今已是半身入土之人,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见到那样的时代,至少我又迎来了一个年轻的君王,年轻就还有希望。
新月不知何时爬上枝头,透过昏黄的窗纸在书房洒下一缕微光,方承礼牵着虞秉中在书桌前坐下,把如今朝中弊病细细说与虞秉中。
虞秉中听的格外出身,时至今日他才算明白朝廷的艰难,老臣占着高位尸位素餐,年轻人意气风发缺报国无门,国库空虚是最浅显的难处,政令难出内阁,百姓叫苦无门才是最大的沉疴宿疾。
“但是解决国库亏空确实当务之急。”方承礼目光灼灼的看着眼前的年轻人。
虞秉中闻言站起身来,朝方承礼拱手一礼道:“请恩师指点,学生万死不辞。”
二人畅谈一宿,直到天光大亮,还意犹未竟。
眼见天亮,虞秉中不忍方承礼一把年纪操劳至此,起身告辞。
方承礼终于想起来齐策申饬冯家的圣旨,斟酌着开口询问道:“贵府与冯府曾有过什么过节吗?”
若是旁人问起,虞秉中定会以为他就是眼见淑妃得宠,故意从中挑拨,但是方阁老问起,他不得不心生疑虑,是不是宫里出什么事了,如今皇后娘娘刚诞下公主,普天同庆,莫非是......他心下一惊,问道:“是淑妃娘娘言行有失了吗?”
方承礼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放宽心,解释道:“娘娘没事,但是皇后娘娘怕是有事。”
他大致向虞秉中讲述了齐策的圣旨。
褫夺诰命,贬官罚俸,虞秉中听的后背一阵阵发凉,如今正逢皇后娘娘诞下公主,普天同庆之际,她却突然向冯家发难,她要做什么?谋夺后位吗?
虞秉中感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第一次这么后悔自己当初的选择。
但是如今上了这艘贼船,便没了回头路,他深吸一口气,满脸歉疚的看着方承礼道:“恩师,此事必是另有隐情,是舍妹鲁莽了,还请恩师求陛下收回成命,学生回去便修书一封,劝告舍妹身为妃妾之德。”
“既是娘娘受屈又险些遇刺,又如何能怪娘娘鲁莽,”方承礼打断了虞秉中的话,“只是如今朝政艰难,正值用人之际,老夫是想着褫夺诰命是极大的羞辱,而且皇后娘娘刚刚诞育公主,母家便遭申饬,难免让人猜疑后妃不和,陛下纵容宠妃欺凌皇后,也有损陛下威名,而且于你于娘娘都无益处。”
“老师谆谆教导学生谨记于心,学生回去便修书一封,劝告舍妹敬重皇后,不嫉不妒,勤谨侍奉皇后娘娘。”
方承礼看着虞秉中恭谨的态度,放下心来,此时正值百官和衷共济之时,他不得不做个裱糊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