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肖勒马停在一栋雕漆木楼的后院,快步进入。
街上灯影朦胧,岸边柳枝拂来潮湿的水汽,混着淡淡脂粉香。木楼的窗棂间漏出蜜色烛光,窗后人影憧憧,丝竹声和笑声交织缠绵。
商陆脚步一顿:“等下。”
杜槿差点撞上他宽阔的背:“怎么不进去?齐肖行事遮遮掩掩的,肯定有鬼。”
商陆耳根泛红:“你在此处等我,我一人进去就是。”
“为何?”杜槿踮脚,“这条街真香,是脂粉铺子?”
商陆横跨半步挡住她视线:“一炷香就回……槿娘,你去那边的茶水铺里等我。”他摸摸鼻尖,几乎是落荒而逃。
杜槿满脸莫名,退到河边柳树下。身侧人流如织,卖花娘子提着花篮路过,探寻的目光时不时落在她身上。
“你是哪家的小娘子?”酒气扑面而来,一醉汉大笑着走近,眼下乌黑,一身绫罗也掩不住被酒色掏空的身体。
他眼神淫邪地在杜槿身上巡游:“比凝香阁的头牌还俏,小脸儿跟珍珠一样,怎的不多抹点胭脂?”
杜槿横眉道:“滚!”
“成!爷就喜欢烈的!”醉汉镶金牙的嘴咧到耳根,“这个时辰了还在街边,等着会情郎呢?不如今晚陪爷玩玩,亏待不了你。”
杜槿恍然,这里竟然是烟柳巷!怪不得方才商陆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还非让她躲进茶水铺里。
那醉汉伸手搂来,酒臭味几乎要将她熏吐。杜槿迅速侧身避开,却被狠狠拽住衣袖,差点摔了个趔趄。
“给爷尝尝,美人嘴上的胭脂有多甜……啊啊啊啊!”
腰间突然揽上一只手臂,一个鸦青色身影挡在身前:“这女人是小爷早约好的,您下回赶早吧!”
“你这泼皮,竟敢踹我!”醉汉骂骂咧咧扑上,又被此人一脚踢飞。
“走!”此人搂着杜槿快步离开。
两人躲到灯火晦暗的僻静处,杜槿挣开怀抱:“……红嫦?”
此人身形高挑,一身鸦青色窄袖圆领袍,发间束着逍遥巾,竟是女扮男装的红嫦。
“杜大夫,你怎么独自一人跑到花柳巷来了!”红嫦笑道,“此处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杜槿跺脚:“我还想问呢!从邓州后就一直不见你踪影,林听他们也不肯细说。”
红嫦环顾四周,低声道:“是寨主吩咐,让我留在洪州打探。青云寨莫名被按上劫掠贡品的罪名,又被官府围剿,思来想去,恐怕与洪帮脱不了干系。”
“此事隐秘,只有林听与我知晓。”
杜槿:“这段时间可有收获?”
红嫦点头:“已追查到一名洪帮管事,名唤韩青雄,似乎知晓其中关节。恰好近日朝廷派了钦差调查贡品失窃一事,如今他们正在这凝香阁里议事。”
“调查贡品失窃的钦差,和监守自盗的洪帮,在青楼会面?”杜槿只觉得不可思议,“这也太明目张胆了!”
“换其他人自然是荒谬,但放到洪帮身上,倒也正常。”红嫦毫不惊讶,“洪帮帮主江岸止在朝中挂了个虚职,说不准和钦差还熟得很呢!”
“依我看,这钦差查案一事,就是他们自导自演走个过场。”
杜槿思索:“得想办法混进去看看。”
“正是为了混进去,我才特意这幅打扮!”红嫦摇着折扇,“可惜那凝香阁守卫严苛,等闲不放生人进门。”
“区区一个青楼,还赶客?”
“凝香阁可不是普通青楼,背后主事的正是洪帮。”红嫦叹道,“对了,你又是为何出现在这里?”
杜槿将乌蒙和百越的经历简略说了:“……我们追着齐肖来,没想到他竟然能进凝香阁。”
“原来你们在乌蒙找到了石榴!”红嫦大喜,“正巧我要查钦差,你要查齐肖,不如咱们一起进去!”
“咱俩一起?怎么进去?”杜槿疑惑。
红嫦笑道:“得罪了。”说着就将她衣领扯开,露出凝脂似的肩头和半片海棠红抹胸。
杜槿捂住胸口:“你做什么?”
“莫怕。”红嫦随手摘下一朵海棠插在她鬓边,“等会儿我假作酒醉,揽着你混进去。”
“这这这,未免太过冒险……不行不行!”杜槿双颊绯红。
“没事儿!你这么美,守卫肯定会放人的。”
“我演不来!绝、对、不、行!”
凝香阁后院,两名持刀男子阴沉守在门口。
“站住,什么人!”其中一护卫喝道。
杜槿掩面道:“这位客人方才硬要带我走……”
红嫦脚步虚浮靠在她肩头,粗着声音道:“美人,跟爷再喝……嗝儿,再喝两杯嘛!”
“竟敢同客人出门,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护卫喝道,“你们怎么出去的!”
杜槿垂首含泪:“从正门……是他强拉的。求二位爷通融通融吧,我再也不敢了。”
她睫翼颤动,杏眸水光潋滟,坠着一颗要落未落的泪珠,眼尾一撩盈盈望过去,眉目含情,色若桃花。
那护卫心中一荡:“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你、你带我去哪儿!不是说跟爷回家么……嗝儿!”红嫦任由杜槿拽着进了门。
身后两护卫低声交谈:“这是哪位娘子,怎么有些眼生?”“前几日阁里新来了几个娘子,估计就是她吧。”“如此美貌,也不知花资要多少……”“就你还想玩她们?做梦!”
凝香阁里人头攒动,三三两两的客人搂着花娘在席间说笑,丝竹悦耳,酒香扑鼻。
龟奴抬着酒水迎面走来,红嫦将杜槿推到角落,折扇遮面,假装与她亲吻:“你是生面孔,别让阁里的人发现了。”
杜槿依在红嫦怀里,怨怪道:“谢谢您啊,今儿个我也算开了眼了。”
“怪我怪我!不过方才你演得真好……”见杜槿飞来眼刀,红嫦讪笑道,“咱们先找人,速战速决。”
两人在大厅里寻找无果,又来到后院暖阁。
池边的游廊里,石阶在月光下漫着暧昧的水光,半开的睡莲在水上影影绰绰。
琵琶声停,暖阁里突然传来满堂喝彩。不多时,一队梳着双环髻的舞姬从池中央的暖阁离开,身上银铃叮咚作响。
两人闪身躲到湖石后,避开人群悄悄靠近水边。
暖阁里传来模糊的人声:“……江帮主乃人中龙凤,此事我自有计较。”
红嫦心中一喜,紧接着是个男子声音:“齐大人谬赞,区区洪帮,自然不敢觊觎贡品。”
两人对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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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俱是止不住的惊讶。
杜槿低声道:“一个是洪帮帮主江岸止,另一个齐大人……不会是齐肖吧?”
“世间竟有如此巧合?”红嫦摇头,“这暖阁三面临水,只有一条游廊与岸上相连。咱们混不进去,先撤吧。”
“等等,有人来了!”杜槿拽住她。
一队海棠红衣裳的伶人袅袅娜娜进了后院,怀中抱着琵琶箜篌等乐器,少说也有二三十人。队尾的小娘子手持玉箫,在台阶上崴了脚,哎呀一声撞在楠木柱上。
腰间一支竹笛悄无声息落在草里。
前头的娘子呵斥:“还不跟上!贵人等你们多久了,一个个都仔细自己的脑袋!”
那摔倒的小娘子连忙站稳身子,快步跟上队伍。
杜槿神色微动:“她们是凝香阁的乐伎?都是粉衣,同我倒是打扮相似。”
“你不会是想……等等,不行!”
“我跟进去看看情况。”杜槿拾起草里的竹笛,迅速追了上去。
暖阁里灯火通明,两侧琉璃盏镶着硕大的夜明珠,檀木屏风上都洒着金粉。屋中央一株一人多高的翡翠珊瑚树,在烛光下熠熠闪烁。
杜槿踏上玉石地砖,随着伶人在薄纱帘后落座。
鼓乐声起,几名伶人咿咿呀呀唱了起来。她端起笛子在人群里滥竽充数,耳朵仔细听着席上对话。
“听闻齐大人在乌蒙做了件大事。”上首一个三十来岁的温润男子,想来就是洪帮帮主江岸止。
另一个清朗声音道:“不值一提。只可惜那赤罗有些手段,还趁这场大火钓出不少暗桩,朝中损失不小。”
此人一身书卷气,玉簪绾发,可不正是齐肖。
旁边的粗犷汉子赔笑:“那赤罗一个女人,又能弄出什么花儿来?不过是个借夫上位的寡妇。”
齐肖话中带着冷意:“此人能坐稳乌蒙土司之位多年,绝非善类,不可小觑。”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齐大人还得多多提防乌蒙。”江岸止不动声色举杯,“我洪帮对朝廷忠心耿耿,自不可同日而语。”
齐肖含笑喝下这杯酒:“江帮主说得是。”笑意却未达眼底。
奏乐换了一曲,杜槿也连忙随乐声换了个姿势,脑中百思不得其解。
齐肖一个钦差,为何要假扮药商进入乌蒙?在他口中,大夏与乌蒙暗流涌动,且焚烧九雀塔、劫持那赤罗仿佛皆出自他的谋划,竟丝毫没有透露商陆和狼骑的存在。
是揽功,还是另有深意?
席上这几人觥筹交错,言语间相互试探,却也没透露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暖阁里的花娘在席上布菜斟酒,又将酒杯喂到齐肖嘴边。他笑着将美人揽进怀里,就着嫩白小手饮下酒水,又渡到美人口中。
江岸止眼中闪过一丝快意:“齐大人,说到贡品失窃一事……”
“且慢。”齐肖松开怀中美人,悠然擦了擦嘴,“隔墙有耳,江帮主还是谨慎为好。”
“哈哈哈哈,齐大人说笑了。凝香阁乃洪帮产业,守卫严苛,花娘乐伎皆受洪帮掌控,绝无泄密之忧。”
“是吗?”齐肖似笑非笑,眼神移向薄纱后头,“我怎么觉得,这里混进了一个可疑之人?”
杜槿背后发凉,倏然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