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棣棠咬住嘴唇，小声咕哝：“你们干嘛啊。”
她捏住信封开裂的边缘，缓缓将信抽出来，以防裂口变得更大。
和信封上的四个字一样，这沓信纸里也有四种字体。
第一张字体端正秀气，显然是班长的字。
我们最棒的沈棣棠同学：
展信佳。
大家商量好每人给你写一封信，可我也只在英语试卷上给李华写过信，现实生活中还是头一次，我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头，只好以这种方式开启这封信。
在我眼中，你有趣坚韧，也开放包容，能在枯燥紧张的高三认识你，我很荣幸。
成人快乐！
接下来是二仙的花体字，每个字都拖着长长的尾巴，时不时出现爱心图案：
我最最最可爱的同桌～
成人快乐～～不过你生日还没到，要高考后才会正式十八岁，到时候我们一起出去玩呀～～我给你好好庆祝一下！
刚跟你做同桌的时候，我冷暴力你那么久，是我不对！早知道你这么好玩这么可爱，我肯定在高一的时候就去马路对面的国际部找你玩！
在这个成人的大日子里，请允许我作为你的校园妈咪，叫你一声宝贝！
宝贝，成人快乐，前（划掉）钱途璀璨！
沈棣棠本来鼻子酸软，强行咬牙忍住，看到周翊那手破字的瞬间阵雨转晴，笑得根本停不下来。
周翊的字像是蟑螂的爬行轨迹，乱七八糟：
吉姐！
小爷不会写作文，但小爷能给你撑场子！后面几页都是小爷的，翻慢点！
沈棣棠茫然地看着短短的一句话，翻了下一页，下页信纸上就写了一个大字：
这
再翻一页，还是只有一个大字：
句
沈棣棠加速往后翻，发现接下来几页都只有一个字：
话
其
实
是
废
话。
......他没事吧？？
沈棣棠瞪一眼望天抖腿的周翊，又翻一页。
......她彻底无语了。
那一页上终于不是一个大字了，而是一行字：
你看，小爷对你多好，其他同学信只有一两页，你有十来页！翻都翻不完！是不是！倍儿有面子！
？？
他神经病啊！！
沈棣棠无语到了顶点，莫名其妙地用信封挡住脸，笑了半天。
笑完翻到最后一页，字体遒劲大气，显然是愉琛写的。他的信竟然比周翊还简短，只有一句话：
小孔雀，
想跟你说的话，要等一等，晚一点再说。
愉琛
/
成人礼结束后，家长们分批从大门离开。由于是高三，所以成人礼结束也没有彻底放飞。高三学年下午最后一节课自由活动，但晚自习没取消，还得上。
小部分同学借着这个难得充裕的晚餐时间，去学校旁边七百米的商场聚餐，吃的就那么几样，不是小火锅、烤肉盖饭就是炸鸡烤串。
大部分同学则留在校园里，送走自己的家长后探头探脑地凑到喜欢的人旁边，托人或者亲自把名牌送出去。
愉琛将安玉兰送到学校门口，客套地跟她说再见，却被她拉住。
“小琛啊。”安玉兰局促地笑，“你别怪你爸，今天是阿姨主动说想来。”
“不会。”愉琛体贴地回答，“我爸一个人在家不行，您快回去吧。”
这话够客气，但也是实打实地在下逐客令。换做平时，安玉兰肯定会直接走掉，可她这会儿却没走，依然拉着他的手。
“小琛，阿姨......阿姨有两句话跟你说，你听听吧？”
“嗯。”愉琛也没有什么说不的权利，干脆配合地听着。
安玉兰把他拉到校门口无人的角落，远离操场上熙攘的人群，才压低声音说："小琛，阿姨.......阿姨一直想跟你说句对不起。"
愉琛愣住。
"阿姨之前用的那些餐垫......是你妈妈精心收集的吧？"安玉兰观察他的反应，半晌才长叹一声，"还真是。"
愉琛以为她要问他为什么不早说，可她没有，她只是拍拍他肩膀，又叹口气："你这孩子心重，真是随了你爸。阿姨之前不知道那个餐垫的由来，只以为是普通的用品，是我太大意了，阿姨跟你道歉。除了对不起，阿姨还想谢谢你，谢谢你把餐垫调包，没让阿姨一直做错事，害你和你爸伤心。"
愉琛扯扯嘴角。
她根本不知道，他爸不会为这个伤心。
"连阿姨都发现你把柜子里的餐垫换了，你爸肯定早就发现了，可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就是不肯告诉我，那是你妈妈的遗物。"安玉兰摇头感叹。
愉琛知道愉杰临为什么就是不肯说，但他没告诉她答案，只是沉默地听。
那答案太残忍了，愉杰临自己都不敢面对。
安玉兰最后好声好气地叮嘱道：“小琛，以后阿姨要是再做了什么惹你不高兴，或者你想要什么，都别忍着，就像这次一样，直接让阿姨知道，行吗？”
愉琛看着她那双眼睛，没来由地想起沈棣棠说起她妈妈时的满脸担忧，又想起安玉兰看到照片上白芦的手时下意识朝他投来的目光，最终还是点了个头。
安玉兰走出去半米，他下定主意似的扬声说：“阿姨！”
她又忙不迭走回来。
愉琛忽然有些不好意思，飞速道：“您以后可以叫我小名，不用叫这么别扭。”
安玉兰之前大概是觉得直接喊小名太过分，总是小琛小琅地叫，跟喊别人家孩子似的。
她显然记得成人礼PPT上的名字，露出个真诚的笑，说道：“哎，琛琛。”
/
愉琛送别安玉兰，往教学楼走的时候迎面撞上周翊，他大马猴似的扒住他肩膀，说：“嘿，你刚才在门口待那么久，好多妹子等不及了，让我把名牌给你。”
他手一摊，露出一把名牌，他从里面挑出一个：“这个给我呗？这姑娘说给你给我都行！”
愉琛瞥他一眼，说：“还回去。”
周翊啧了一声，“害，你咋知道我是骗你的，行行，这姑娘的我一会先说你让我还回去，再找她要！那剩下的给你！”
“都还回去。”愉琛头也不回地走了，徒留周翊在原地骂他这辈子注定当秃驴。
他回到教室里时，沈棣棠聊得正开心，完全没察觉到他来了。倒是陈尔欣，发现他回来立马从包里掏出一打名牌，哗啦啦地往沈棣棠桌上一放。
陈尔欣指指名牌：“呐，刚刚在操场上，他们托我带给你的。”
沈棣棠满脸问号：“你在这跟我聊半天了，才想起来？”
“嗯。”陈尔欣说，“我最近人学傻了。”
修罗场当然要主角在的时候才能促成，早给才是学傻了。
付柏杨笑笑：“你还真是受欢迎啊。”
没用的修罗场一号选手如是说。
沈棣棠扫一眼名牌，发现那些男生都仅限于知道名字，根本没什么交集，更谈不上喜欢她。
这些人......别是送不出去让她在这搞批发吧？
陈尔欣说：“哎呀，这么多人喜欢你，必然是你高中生活很有纪念意义的一笔！反正收名牌不代表什么，你收好收好！”
沈棣棠收下名牌，打算晚点找机会还回去，毕竟这东西背回去也挺沉。
“我去！敢给吉姐你送名牌，敢死队啊！！”周翊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手上拿着两根烤肠，自然地递了一根给陈尔欣，她也不客气，接过来开吃。
沈棣棠看在刚才那封信的面子上没骂他，而是问：“你呢？你收到几张？”
周翊哗啦啦地从口袋里抓出五六张，笑嘻嘻地说：“老子超级受欢迎好不好！班长不行啊，才三张！！二仙你呢？”
陈尔欣也不甘示弱，翻出三张名牌，其中还有两个是玩得好的女同学送的。
沈棣棠被提供了新思路，加上有点吃醋，也想把自己的名牌掏出来给二仙。
愉琛却忽然开口：“我，一张都没收到。”
陈尔欣：？
可恶啊，这是什么新颖的招数？
周翊：？
那我刚才还回去那些是啥？我下的蛋？
愉琛白他一眼，周翊立马回忆起“真相只有一个”事变，赶紧闭嘴，任由愉琛继续胡说八道：“我一张都没收到，怎么办。”
沈棣棠抬头望他，他垂着眼眸看起来失落极了，余光似有若无地看向她。
昨天晚上，愉琛想跟她说的话肯定不是“高考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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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愉琛看向她的眼神太过热烈，温热的无事牌扫过她颈侧，说不出的痒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她心慌脸热，干脆打岔躲开。
他那时.....想说什么呢？
又想说她是齐宣王吗？
看他眼神，似乎不是这么戏谑的话题，她又为什么忽然躲开呢？
也许是因为，她对愉琛确实不够好，所以有点心虚。
从第一次见他开始，大概是因为他总是在帮她，又或者是因为太早交换了秘密，她早就把他划分为自己人。
但......好像有点太理所应当了。
沈棣棠思考片刻，从口袋里拿出自己的名牌，放在愉琛空荡荡的手心里。
“那，给你好啦。”
/
晚自习之前，他们受班长爸爸热情邀约，去门口炸鸡快线吃晚餐，付爸爸炸了一大锅，怎么也不肯收钱，看样子是真的高兴。
付柏杨的名牌被付爸爸用展示盒装好，和那些奖杯奖状一并挂在架子上。
愉琛问：“沈棣棠呢？”
陈尔欣：“她等下过来。”
吃到一半，付柏杨的校服掉下来，口袋里掉出个小东西。愉琛随手捡起，发现是写着他名字的名牌。
不是付爸爸精心摆放好的那一枚，是另一枚。
付柏杨见他错愕，小声解释：“我爸肯定会把我所有东西都收集起来，我没法把名牌送给别人。虽说我现在没有找到能送的人，但我不想错过这么有仪式感的事，就多拿了一枚，留着以后用。”
愉琛没说什么，把名牌还给他。
沈棣棠很快赶到炸鸡店里，周翊下意识地觉得她哪里不一样，一时又说不上来。
还是陈尔欣先反应过来：“啊！你怎么换校服啦！”
她把那身国际部的校服换下来，穿着跟他们一样肥大的蓝白校服，拉链一丝不苟地拉好，袖子垂下来盖住她的手，说不出的乖巧。
在这个小小的店里，大家都是一样的。
沈棣棠坐在陈尔欣旁边说：“行政老师说我有毛病，还有三十天高考非要买校服。”
也不怪行政老师不满，当时说没必要的是她，现在硬是要换的还是她。
“那你怎么说？”周翊想听听她的毒舌发言。
沈棣棠没理他，过了半天才偷偷凑到二仙耳边小声说：“我说......我说，我想跟你们一样。”
陈尔欣捏捏她的脸，点评道：“我同桌果然是大美女，穿什么都好看。”
“嘶——完了。”周翊光顾着凑过来偷听，没夹住炸鸡腿，原本酱油口味的鸡腿掉在巧克力酱上，裹满一层，他端详片刻，还是没勇气吃，干脆放回去。
班长大约是不想浪费，说：“给我吧。”
愉琛却抢先用筷子夹起来，咬了一口。
沈棣棠懵了。虽说她觉着看起来不错，可愉琛连炸鸡都不爱吃，更何况裹了巧克力酱的炸鸡？
她凑近一点问：“能吃吗？”
愉琛仰头咽下一口，点头道：“好吃。”
沈棣棠被他搞得跃跃欲试，不顾其他三人的阻拦，也蘸了一个尝尝，居然真的不错。
陈尔欣看看沈棣棠，再看看愉琛，忽然觉得味蕾失灵的人这辈子就该一起吃饭。
愉琛咽完一整只鸡腿，开口问：“你小名，为什么叫阿花啊？”
“对哦，这名字好适合你，很漂亮的感觉！”陈尔欣一把捏住周翊的嘴，不许他再说像村花。
“棣棠其实是一种花，也叫山吹花，但我......不怎么喜欢这个名字。”沈棣棠说，“后来我外公为了哄我，说棣棠就是花嘛，我名字就叫沈阿花。小时候不懂事，没觉得土，觉得还挺好听的。”
陈尔欣肯定道：“就是很好听，你别听周翊胡说八道。以后我们都不叫你名字，我就喊你花宝好啦！”
周翊：“你永远都是我吉姐。”
吃得差不多的时候，沈棣棠想起了什么，凑到愉琛身边，小声解释：“我昨天晚上其实是让刘班帮我改幻灯片上的名字去了，从棣棠改成阿花。”
她实在是不想当齐宣王了。
愉琛笑着看她，捏在手里的名牌反复摩挲，总算忍住，将他自己的名牌放回书包里。
距离高考还有三十天，距离小孔雀生日，还有七十九天。
还要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