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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 成全

作者:冷青杉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暴雨如注,豆大的雨点猛烈敲击着宫阙琉璃瓦,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蒸腾的白雾在殿宇间弥漫,一种深彻骨髓的寒意随之迅速蔓延——今年的夏天来得太早,而这象征着肃杀的秋意,也仿佛过早地降临了。


    就在这场突如其来的滂沱暴雨中,一份来自凉州的八百里加急奏章,再次打破了朝堂刚刚维系不久的脆弱平衡。


    皇帝展开奏章。


    殿内一片沉寂,唯有殿外哗哗的雨声充斥耳膜。


    司徒玄明那熟悉的刚劲字迹在奏疏上铺陈开来。


    他首先禀报了一个重大进展:


    凉州军册涂改、粮秣亏空、商旅异常等一系列乱象,根源已查清,幕后主使者并非外敌,实乃去岁就任凉州的一批蠹虫。


    彼等原慑于薛都督威势,潜藏极深。


    然薛都督滞留洛阳日久,这些人便心思活络起来,竟勾结地方豪强与军中败类,意图侵吞巨额军资,中饱私囊。


    时至发奏之日,涉案人等已尽数缉拿,赃物追缴亦在进行。


    然而,这份肃清的捷报之后,笔锋陡然一转,语气变得沉重而急迫:


    “贼首自知罪孽深重,穷途末路之际,竟于长史宅邸内密室预设箭阵陷阱,意图与调查官员同归于尽。薛都督为护微臣周全,以身遮蔽,不幸背部连中数矢,伤势极危!凉州境内名医束手,虽经竭力救治,然都督血脉紊乱,高热不退,伤势反复恶化,已陷入昏迷,命悬一线!”


    “微臣无能,叩请陛下速遣御医圣手,携带宫中珍奇药材,星夜驰援凉州。若迟恐都督性命难保!凉州三军将士,闻此噩耗,悲愤难抑,军心震荡,亟须朝廷安抚定夺!臣司徒玄明,万死叩首!”


    司徒玄明奏章字字千钧,不叙查案艰险,不言薛乘风擒贼之勇,只道两件要事:其一,案破贼伏;其二,主帅垂危,凉州军心动荡。


    消息如同冰水倾入沸油,瞬间在朝堂上炸开。


    群臣哗然,面面相觑,谁也没想到,前一刻还在为凉州弊案告破而稍稍松口气,下一刻竟迎来主帅垂危的噩耗。


    薛乘风不仅是大启的西北柱石,也是当朝驸马。


    无数道目光——惊愕的、担忧的、审视的——如利箭般齐齐刺向站在最前方的世安公主。


    这时候,公主的反应至关重要。


    许多人心中已在预演,尚且年轻的公主闻此噩耗,是否会如寻常妇人般失声痛哭,甚或晕厥当场?


    若真如此,将是何等难堪的场面。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世安公主静立如松,脊背挺得比平日更直。


    她脸上不见泪痕,没有失态的悲恸,甚至连惊惶都寻不到半分。


    那张沉淀得愈发柔婉的脸上,唯有一种近乎冷峻的平静,以及微微泛白的唇色,隐约泄露着内心的波澜。


    在群臣的注视中,世安公主缓缓抬起了头,声音清晰响起:“陛下。”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连带着整个大殿的空气都为之一凝。


    “司徒阁老奏报,驸马……性命暂时无碍便好。”她极其克制地用了“暂时”这个字眼,“然凉州军心浮动,主帅重伤,确需朝廷抚慰安定。司徒阁老既要主持大局,又要查察余孽,恐分身乏术。”


    她略作停顿,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似乎在积蓄力量,又似乎在斟酌每个字的分量。


    接着,她的声音提高了些许,掷地有声:“儿臣世安,恳请陛下恩准——以公主之身,亲赴凉州!”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世安公主迎着母亲晦暗不明的目光,继续陈述,条分缕析:


    “其一,儿臣为薛乘风之妻,妻侍病榻,乃人伦常情。儿臣亲往照拂,名正言顺,既可慰藉驸马之心,更能向凉州军民昭示朝廷对功臣之眷顾体恤。”


    “其二,儿臣虽不才,亦知国法纲常。有儿臣在凉州坐镇,一则可代表天家,慰抚将士,稳定军心民心;二则可协助司徒阁老处理部分安抚、协调事宜,使其得以专心查案善后,不致被繁杂庶务所扰。”


    她特别强调了“协助”和“不致被扰”,姿态放得很低,却清晰点明自身价值。


    “其三,”她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凉州乃国之西门,社稷安危所系。今主帅重伤,西北屏障动摇。儿臣身为皇室血脉,值此危难之际,岂能安居洛阳深宫,坐视不理?儿臣……责无旁贷!恳请陛下允准!”


    冕旒珠帘之后,皇帝的目光久久凝视着世安公主挺立的身影。


    这个曾经依偎在她膝下的孩子……终究是长大了。


    以一种她未曾预料,甚至带着些许猝不及防的方式,迅速褪去了少女的稚嫩和依附,显露出属于皇家血脉的、不容忽视的锋芒和担当。


    这份成长,让作为君王的她,心底深处本能地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警惕与审视——一棵在风暴中强行挺立的幼苗,终有一天会成为参天大树,甚至……遮蔽她脚下的土地吗?


    然而,那冰冷的忌惮甫一升起,便被更汹涌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复杂洪流淹没了。


    她曾发誓要将世间最好的一切堆砌在这个女儿面前,让她远离一切风雨,享尽世间荣华。


    这份宠爱,远超对其他皇子,不仅仅像一些人猜测的那样,因为她是她唯一的嫡女,或是出于“宠爱皇子易生事端”的政治权衡,其最深沉的动力,是那个永远无法宣之于口的秘密——


    那个让她的长子仅因知晓,便毅然抛弃皇子身份,出家修行,为她赎罪的秘密;那个发动宫变的三皇子,临死前都想要吐露的秘密……


    皇帝的目光渐渐涣散,仿佛穿透了时光的迷雾,落回到遥远的过去。


    眼前世安苍白却倔强的脸,恍惚间与记忆中那个襁褓婴儿重叠。


    那个孩子——那个被她亲手送入永夜的孩子。


    即便已匆匆过去三十年,可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当时的冰冷触感。


    那微弱挣扎带来的窒息绝望,一定是具有某种残忍的魔力,能让漫长岁月变得透明,随时在某个瞬间突然撕裂时光的缝隙,攥紧她的心脏。


    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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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她还不是执掌乾坤的帝王,只是深宫中挣扎求存的众嫔妃之一。


    先皇后的威势如乌云压顶,她已被逼至悬崖边缘,退一步便是粉身碎骨,连带那个嗷嗷待哺的小生命也将坠入无尽深渊。


    宫墙之内,没有母亲的庇护,婴孩的命运比蝼蚁更轻贱。


    她见过太多无声无息消失的小生命。


    那是一个没有选择的选择:牺牲最无辜的一个,为她自己换取一线生机;或者,在她死后,让她为她陪葬。


    于是……那个孩子的死,替她撕开了通往皇后之位、最终登上龙椅的血路。


    没有人会怀疑一个悲痛欲绝的母亲会亲手扼死自己的孩子,这本身就是最好的伪装。


    “虎毒不食子……”这句古谚像淬了毒的针,日日夜夜刺痛着她的灵魂。


    那是她为生存所付出的最沉重代价,也是她此生无法抹去的罪孽,她无法回头。


    即便登上后位,无尽的权势荣华也无法填补那个永远空着的襁褓。


    她陷入了近乎偏执的渴望——再有一个女儿。


    她固执地相信,一定是那个被她亏欠至深的孩子,不肯原谅她,才迟迟不愿回到她的身边。


    一次又一次地妊娠,满怀希望地等待,却接连诞下皇子。


    每一次失望都像是在提醒她、提醒她……


    直到那一年,阳春三月,山花烂漫的时节,当产婆终于欣喜地喊出“是位公主”时,她几乎虚脱般地失声痛哭。


    她颤抖着、小心翼翼抱起那个柔软的小生命,看着她粉嫩的脸颊,就像捧着失而复得的至宝。


    世安——这个名字承载了她所有的歉疚、赎罪和近乎疯狂的补偿的执念。


    她认定,这就是那个被她舍弃的孩子终于回来了,是上天赐予她的、仅此一次的偿还的机会。


    她要倾尽所有溺爱,去填补那个冰冷的空洞,哪怕这念头本身,就是一种更深的自欺欺人。


    直到那天……天知道,当听到世安说做了一个“在襁褓中被扼死”的梦,她的心神是如何的震颤。


    她是多么的恐惧,恐惧于最不堪的秘密可能被最珍爱的女儿知晓,却又隐秘地欣喜——这样的梦,莫非真是前世记忆的印证?是否证明,她的女儿真的回来了?


    皇帝的目光从记忆的漩涡中抽离,重新聚焦在眼前的女儿身上。


    朝堂之上,万籁俱寂。


    此刻,世安的姿态和眼神,都在无声地宣告一个事实:


    她已不再是那个只需躲在母亲羽翼下的小公主。


    她有了自己的意志,有了愿意为之付出一切的人,有了属于她自己的、无法回避的责任。


    这份成长,这份担当,不正是她内心深处,对那个“转世”的孩子最深的期许吗?


    期盼她能强大,能勇敢,能好好活着……活成她自己想要的样子。


    所有的挣扎、忌惮、不舍和那深埋的赎罪意愿,最终化为一声简洁到极致的裁决,如同金玉坠地,响彻寂静的朝堂:


    “准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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