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朝钟声余韵未散,皇帝已率先离殿。
群臣垂首恭送间,庆王刻意拔高的嗓音带着玩味响起:“看来焕大人当初没去凉州,也不见得是件坏事。”
拙劣的挑拨之语如同投入静水的石子,激起一圈涟漪,那波纹却在触及世安公主时悄然消散。
公主连眼风都未施舍半分。
她只是略偏螓首,目光精准地落在焕游笙身上。
姿态端凝,周身流转着浑然天成的尊贵气韵——既非刻意为之的疏离,亦非矫揉造作的矜贵。
这气度,与她往昔的天真烂漫判若云泥,亦不同于近来渐显的贤良风范,却恰如其分地诠释着她自幼作为大启明珠应有的皇家威仪。
无形的威压让庆王后续的讥诮如鲠在喉,脸上掠过难堪的僵硬。
世安公主实则从未将他放在眼里,也不在意他有何反应。
在庄严肃穆的朝堂之上,她刻意避开了惯常的亲昵称呼,清泠开口:“焕大人,不知可否同行?”
焕游笙当即执臣礼,袍袖垂落如云,姿态恭谨而郑重:“是。”
二人转身离去,玄色朝服与雪色裙裾在玉阶上交错,将满殿探究的目光与庆王如芒在背的怨怼尽数抛在身后。
庆王并非全无自知之明。
皇帝姑母的偏爱或许给了他错觉,但他心底比谁都清楚,论在皇帝心中的分量,自己在世安公主面前永远矮上一头。
他敢对焕游笙冷嘲热讽,能给逍遥王难堪,甚至敢在某些边缘试探皇帝的容忍度,唯独对世安公主,他一直以来几乎是下意识地保持着距离。
方才,世安公主连一个眼神都吝于给予,却比任何斥责都更让他颜面扫地。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精心设计的挑衅,在公主浑然不觉的漠视下,是如此可笑。
他心中那点可怜的算计,和刻意维持的嚣张气焰,在公主浑然天成的气势面前,更如同跳梁小丑的把戏。
这个认知,让庆王脸色愈发阴沉,胸中郁结的无名火无处发泄,只得迁怒于身旁一个倒霉官员,低声呵斥。
那官员早已习惯这位王爷的阴晴不定和莫名其妙,唯唯诺诺地躬身赔笑,却更衬得他不知所谓。
……
秋日的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骤雨初歇,宫道积水倒映着铅灰色的天空,空气中浮动着泥土的腥气和一种劫后余生的冷冽。
被风雨打落的枝叶零乱铺陈在湿漉漉的石板上,还未来得及清扫,显出一片凄凉的狼藉。
待左右侍从恭敬地退至远处,焕游笙才压低声音:“公主,此刻离京,恐非万全之策。”
世安公主停下脚步,目光落在宫墙边一株被风雨摧折了嫩枝的海棠上,花瓣零落成泥:“焕姐姐的顾虑,我明白。可若此刻不去,我怕……会抱憾终生。”
她从前只求一心人,如今这心上人身负重伤远在边关,她如何能偏安一隅?
焕游笙本就无意干涉,只需确认公主深谙朝堂诡谲与离京风险,便已足够。
于是,她不再多言,只将满腹担忧与支持化作一句简洁的祝福:“既如此,臣唯愿驸马吉人天相,熬过此劫,与公主早日团聚。”
公主脸上终于漾开一丝清浅笑意,如云隙透出的微光,驱散了些许凝重:“纵天下有万万人,唯焕姐姐知我心。”
两人继续沿着湿漉漉的宫道缓步前行。
沉默片刻,世安公主再次开口,带着几分感慨:“从前,我总不明白,为何初见驸马便觉倾心。只道是被他那张脸迷了心窍,或是慑于他出身武将世家的通身气派,还曾暗笑自己肤浅。如今……”
她声音渐低,带着几分了然与苦涩的甜蜜:“如今我才真正明白,我是心悦他永远挺直的脊梁。即便当初他只是宫墙中众多侍卫之一,单凭这点,他便与旁人不同。”说着,她侧首看向焕游笙,眼神明亮,“从这一点上看,焕姐姐与驸马,骨子里倒有几分相似了。”
焕游笙微微一怔,随即脸上浮现出赧然与惭愧。
她想到自己这十年来在朝堂的漩涡中,为达成目的,有时不得不做出的迂回、妥协,甚至些许的世故圆滑,连忙将头垂下:“臣如何能与薛将军相提并论?将军是国之柱石,铁骨铮铮。臣……不过是在泥潭里打滚,勉强守住一点本心罢了。”
世安公主再次驻足,转身正对着焕游笙,神情变得郑重:“焕姐姐,我离京后,庆王那边定然不会安分。朝中诸事,还要劳烦焕姐姐多费心看顾了。”
焕游笙当即肃容,抱拳深揖:“臣必当尽己所能。”
然而事态的发展,终究超出了她们最初的预料——
庆王这些年一直借铜匦(guǐ)与酷吏之手清除异己,随着皇帝衰老、世安公主离京,更是变本加厉,这本在她们预料之中。
然而令人始料未及的是,皇帝突如其来的昏聩。
起初,众臣只闻陛下圣体违和,接连数日罢朝。
半月后,庆王行事愈发无所顾忌,皇帝非但不加约束,反而愈加纵容。
宫中流言四起,称陛下已神志不清,朝政大权渐落庆王手中,朝堂之上一时乌云密布,忠良之臣人人自危。
焕游笙几次欲进谏劝阻,却连天颜都难得一见,后来更是被迫赋闲。
……
长安慕容府的老柿树没能随迁洛阳,所幸留了家仆照料。
于是,初到洛阳那年,慕容遥便命人在新宅院里栽下一片柿林。
这些柿树也很是争气,在他院中安家后的第三年便开始挂果。
起初果实还有些稀疏,个头也小。
而今秋日,金黄的果实累累垂枝,压弯了枝条,在阳光下闪耀着近乎灼目的暖意,与洛阳城日益诡谲沉闷的氛围格格不入。
树下,慕容遥正仰头望着树梢,努力分辨枝叶间深浅不一的色块。
他视力尚未完全恢复,只能模糊感知光影与大致轮廓。
“阿笙,你来得正好。”听到刻意放大的脚步声,慕容遥侧过脸,唇角浅笑,“帮我摘些高处看不清的果子。喏,左边那枝,顶端那个,颜色似乎最亮。”
焕游笙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那里分明挂着一个青黄相接、远未成熟的果子。
她也不点破,只应了声“好”,足尖轻点,身姿便轻盈如燕掠上枝头,稳稳落定。
枝叶因她的动作轻轻晃动,阳光透过缝隙洒在她身上,落下斑驳的光影。
她伸手,精准摘下那颗硬实的青果。
“给。”她笑着递下。
候在一旁的梦远默契接过,放进手边一个铺着软布的竹篮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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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篮子里已躺着好些个同样青涩或半熟的果子。
这般情景持续了一整个上午……
慕容遥兴致所至,手指之处,焕游笙便依言摘下,无论生熟。
那些被他“选中”的青涩果实,都被梦远仔细地单独收好,仿佛它们也是值得珍惜的收获,仿佛这是一场心照不宣、只为哄他开心的游戏。
直到日上中天,慕容遥抬头去看时颇觉阳光刺眼,焕游笙才跃下枝头,拍了拍衣角沾上的微尘,看着堆放在廊下的几个装满金黄柿果的大筐,以及旁边梦远那篮青果:“摘了这许多,府里吃得完吗?”
慕容遥递过一方干净的帕子:“无妨。这两日长安老宅那边的柿子也送到了。兄长依父亲在世时的规矩,分了些到我这里,更多的则分送父亲生前门生故旧,一如从前。我们院里自己结的这些,正好一并处理。”
他指向那些筐子:“梦远,待会儿你亲自挑拣些品相最佳、色泽最纯正、个头最大的柿子,洗净擦干,晚间我要供在父亲牌位前。余下的,一部分放入冰窖制成冻柿,一部分精心晒作柿饼,再差些的就制成果脯,只留少许给大家和大将军府的下人尝尝鲜即可。”
焕游笙接过帕子,象征性地虚拭了一下额角几乎不存在的汗水,闻言眼中也带上笑意:“那可要多择些。太傅如今没了形骸桎梏,想必胃口大开,定要敞开了享用。”
慕容遥深以为然,点头郑重补充:“阿笙说得极是。父亲生前确实太过约束自己了。梦远,多选些。”
“知道了公子,”梦远笑盈盈应声,“今年长安、洛阳的柿果都丰盛,管够,断不会短了老爷那份。”
慕容遥满意颔首,与焕游笙相携沿回廊缓步往屋内走去,边走边感慨:“说来也是,即便是我幼时,父亲身体尚算康健,他对饮食也极为克制,从不贪口腹之欲。如今想来,竟全然无法想象他大快朵颐、吃得肚圆会是个什么模样……想必是极其有趣的。”
“太傅克己复礼,满朝皆知,堪称士林典范。”焕游笙在临窗软榻上随意落座,姿态自然如同归家,“倒是扶南你,这点上可半点不似太傅。每逢时令鲜果,若非孙神医和程公子耳提面命,还有梦远时刻盯着,你怕是早就要管不住嘴,吃出不适了。”
慕容遥在她对面落座,顺手拿起盘中一个圆润饱满、色泽诱人的柿子,理直气壮:“阿笙既说了是‘时令’之物,错过岂不可惜?一年仅此一季,自当及时行乐。”
说着忽而话锋一转:“说来阿笙与父亲倒是愈发相像了。父亲在时常说要收阿笙做学生,却又总道时机未至,莫不是你们之间有什么约定?”
“时候到了你自会知晓。”焕游笙伸手取过他掌中柿子,仔细剥开表面那层坚韧果膜,露出内里沙瓤般的橙红果肉,才递还给他,又添了句,“纵是时令佳果,也不许多食。今日,只许半个。”
“也罢。”慕容遥顺从接过那剥好的柿子,轻咬一口,甘甜的汁液瞬间在唇齿间弥漫开,带着秋日阳光沉淀的馥郁香气,他满足地眯起眼,“难得焕大人今日拨冗,亲自监督下官用果,半个就半个吧。这待遇,可是独一份。”
这“拨冗”二字,却如细针,轻轻刺破了焕游笙强作的轻松。
小剧场:
慕容遥:区区三万天,放纵又能怎?贪食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