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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碧山影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51章 第51章康熙三……


    康熙三十四年冬。


    寅时三更,窗前贴的“麒麟送子”剪纸被劲风呼啸吹远,落入雪中。


    一叠又一叠哭声从屋中传开。


    屋里烧着暖炉,刚添的新炭噗呲作响,重重哭声中,唯一个女子呆呆坐在锦帐内,无知无觉抱着怀中襁褓。


    尚在襁褓的那个孩子已然没有体温,她神态宁静,像睡着一般乖巧,可她面庞逐渐发青泛起不寻常的玉色,令人心中钝痛。


    “小主,让奴才……”奶嬷嬷话音未落,女子忽然抓起枕头扔去。


    “谁都不许动!”


    她失神又无助地紧紧抱住襁褓,轻轻低头,额头与孩子相抵,二把头散乱不堪,几缕发丝垂落扫过孩子面颊。


    “孩子……我的孩子……啊——”


    绝望的哭声爆发,女子抬头,泪水夺眶而出。


    “四阿哥——”她看向胤禛。


    胤禛也终于看清了她的脸庞。


    “宋氏。”


    四阿哥睁眼。


    账内昏昏,软玉温香在侧,再无别物。


    “……”


    草长莺飞时节,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院中忙得热火朝天。


    康熙口谕,着内务府五日之内将三位阿哥的宅中物品清点完成,以便新宅落成前,能准时送入府邸。


    内务府领了命,却不好直接就到皇子住所东瞧瞧西敲敲,搞得像抄家,只能以洒金宣纸八折成册送入各院,让院中掌事自行清点上报,待物件装车时再逐一核对。


    苏培盛拿到的折子送到了扶摇处,扶摇比着内务府的做法


    ,把四阿哥平时待的书房交给苏培盛,正院之外的其余地方交给金嬷嬷,李格格和宋格格那边也叫她们自行清点,清点完成再让金嬷嬷亲去核对。金嬷嬷雷厉风行,现下许多地方已清点完成,红燕将呈上来的清单逐一誊抄,帖子已经写满三页。


    今个李格格和宋格格前来请安,并呈交各自的物品清单,扶摇有些日子没见她们,便吩咐春溪把人带到正房偏厅,她从厢房几大箱笼杂物中匆忙抽身。


    不查不知道,哪儿就有那么多东西放在箱底吃灰?什么玉如意、念珠串、琥珀石、青花瓷……还有几匹织金缎。


    太残忍了,竟然把这么多好东西孤零零撇在里头。


    这阵子赶上倒春寒,天虽晴朗湛蓝,冷风却无孔不入地往人骨头缝里钻,扶摇大红斗篷外还套了件围裙,到偏厅外正解围裙,就听里头传来说话声。


    “听说前些日子姐姐病了,如今可好些?”这是李氏的声音。


    “听说前些日子你也病了,福晋特为咱们请了太医,你如何避而不见呢?”这是宋氏的声音。


    隔着厚门帘,扶摇品味了一下。这俩……嗯……还是熟悉的味道。


    “二位久等了!”给春溪递个眼神,春溪便打起帘子,扶摇扬声走进去。


    李宋蹲身福礼。


    “你们身子才好,就别多礼了。”扶摇扭脸儿看见宋格格,微微蹙眉,“宋格格,你这脸色瞧着还是有些差。”


    宋格格微笑,“原是大好,就是遇上天气骤冷,不当心又着了凉。福晋切勿为我挂心,此前太医已有叮嘱,我那是寒邪入体,再将养一阵,到天气暖和就好啦。”


    扶摇点头,又看向李格格红润粉颊,“这才是真大好了。”


    李格格微提唇角,“妾身是真好了,前段时日人不清醒,整天糊里糊涂,给福晋添了许多麻烦。”


    “那现在既然病好,人可清醒些?昨儿金嬷嬷去你屋清点物件,回来竟同我说你与从前有些不同……”扶摇手抵下颌,打量她,“我还琢磨呢究竟哪里不同,今日瞧着虽这腰细了些,脸儿也瘦了些,气色倒是极好。”


    李格格微垂眼,手指在腕上摩挲,“不过是追随福晋,好好过日子罢了。”


    “这是大觉悟。”扶摇很是认同地点了点头,“不久咱们便随四阿哥一块搬出宫住,李格格可要记得今日这话——要好好过日子呀。”


    离开正院,走上回廊,李氏和宋氏心照不宣走近了些。


    “你今日怎么这么古怪?”宋氏低声,斜眼乜她。


    “哪里就古怪了?”李氏昂首,神情惬意。模样落入宋氏眼底,宋氏轻嗤:“简直古怪之极!”


    李氏浑不在意瞥她一眼,“那你自个琢磨去吧。”说罢施施然走了。


    “前两天还听说她摔了生辰日膳房给她送的长寿面,怎地今日又忽然没事人似的,心情这么好?又打的什么鬼主意?”想了片刻,宋氏问向身旁,“今日书房那边有消息吗?”


    夏柳摇头,“没消息呢。”


    “四爷连着一个月宿在书房,难不成李氏还奢望四阿哥去她那儿?”宋氏嗤笑摇头,紧接着问,“咱们送去的东西红蕊收了吗?”


    夏柳还是闷闷摇头,“怎么着都不肯收,说前次为我们绣香囊已是大错,这次万万不会再犯。”


    “你跟她说,那只是我们的谢礼。”


    “奴婢早同她说了。”夏柳轻叹,“这丫头恐怕对我们已警惕起来……”


    前次请她绣香囊,本就是为了拉拢,明着给好处那丫头不收,夏柳就想了个法子,编了个由头,请红蕊为宋格格绣香囊,赠她二两银子作工钱。本以为红蕊只是拿腔做样,没成想,那丫头竟是个较真儿的,竟真把这事当成一桩买卖,用上整整两个月的功夫绣出个香囊,其精美绝伦不亚宫中绣品。


    “也罢。”宋氏长叹,“我病时多亏那个丫头为我说话,为那一句话她已吃过大苦头,终归是我害她。这丫头瞧不上咱们就瞧不上吧,兴许将来真能比咱有个好前程呢?”


    夏柳不依:“格格如何长他人志气?红蕊绣工再厉害,毕竟是下人。”


    “谁知道呢?”宋氏轻笑。


    这世上之事谁说得准?就如两年前的她,被一顶轿子送到四阿哥身边,就以为自己真是个什么人了。


    如今……连个丫头也笼络不过来。


    那段日子听说红蕊被罚,她担惊受怕好一阵,好在福晋没有在此事上做文章。


    宋氏深吸口气,忽然觉得自个好笑,“行了,不想那些想不透的事,晚上你打发人去书房问个好就是。”


    “奴婢遵命。”


    戌初,天色暗沉。


    今日康熙政务繁忙,没空至上书房亲考,阿哥们比平日早半个时辰完成课业。


    皇子一旦出宫建府,便不能再回来集体上课,虽康熙允诺四阿哥可以隔日回宫听讲,但那也不能时时都在一处了。一想到这个,胤祥就鼻子酸。


    一整日他都黏住胤禛不放。


    胤祉、胤祺也被弟弟们三三两两缠住,胤从胤禟书屉里抢出本画册丢给胤祉,“三哥,接着!”


    胤祉稳稳当当接住,瞧着又是本红皮册,脸上浮起笑意,“九弟,什么好东西怎地又弄进来了?”


    胤祉说着打开画册——


    笑容瞬间冻结。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胤拍案大笑,“十弟!我就说三哥会害臊吧!”


    “啪”一下,胤祉合起册子打在胤脑袋,“你们这个年纪,还没成亲怎么有这个?是哪个不长眼的给你们带进来?”


    胤祺不明所以抽出画册,翻看两下“啪”又合上。他两耳通红,于是胤又指着他笑,“五哥哈哈哈哈哈哈——”


    太子也拿过来看,看了两页倒是没笑,只叹气,忽听胤祉问胤禛:“你可看过?”


    胤禛正收拾书箱,闻言眼皮一抬道:“未曾。”


    胤祉点点头,从太子手里抽出红皮册,“啪”一声又拍回胤脑门,“好了不许笑了!当心我告诉皇阿玛。”转头把册子给太子,“殿下没收了罢。”


    小声对着他耳边道,“过不久大婚,用得上。”


    太子额角抽了抽。


    “噗”——胤禛终于忍不住笑了。


    瞥见太子扭头,忙合上书箱起身行礼,“殿下、三哥、五弟、七弟、八弟、九弟、十弟、十一弟、十二弟、十三弟、十四弟,我这便先回去了。”


    胤祥追着他出来,“四哥,你”话刚起就见胤禵也急匆匆追至旁边,便问,“十四弟,你有事找四哥吗?”


    “我有事,十三哥有吗?”胤禵仰脸。


    胤祥认真点头,“我也有事。老师今日所讲《资治通鉴》有一处不甚明白,须得四哥提点两句。”


    胤祥果然翻起《资治通鉴》,“建武十五年,帝以天下垦田多不以实……”


    两人讲了一路,胤禵也跟着听了一路,听到后头自觉没趣,有气无力弯腰道了声“四哥、十三哥早些歇息,弟弟告退。”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走后,胤祥合上书,压低嗓音:“昨儿十四弟问我,为何总跟着四哥“


    胤禛微怔,望一眼胤祥孤高的背影道:“就说我爱听你背《孝经》。”


    胤祥:“……”


    次日,扶摇到永和宫请安。


    德妃言语之间对她十分不舍,命宫人取来一精美雕花青玉匣,匣里都是金钗玉坠,原来竟是个首饰盒。


    “这怎么好意思……”扶摇摸着匣子,爱不释手。


    “有什么,这里不缺这个。”


    “那儿媳就舔脸收下了,多谢额娘。”


    正说着话,忽有个嬷嬷提着风筝进屋,蹲个半福喜道:“娘娘看这是何物。”


    “早上叫下面人收拾旧箱笼,竟把他给捡来。东西虽旧,这毛竹做的骨倒还扎实。”


    德妃微笑起来,抬手轻轻抚在风筝面上,“十来年了。”转头看向扶摇,“你可知这个风筝是什么来历?”


    “唔……”琢磨的功夫,正巧见到一个人影进屋,扶摇捏起绣帕抬手,“可是四阿哥从前的玩意?”


    四阿哥刚迈进来,就见到自个福晋和额娘都在笑,福晋还拿手指他。奇怪一顿,看见嬷嬷手里的风筝瞬间明白了。


    他大步流星走近,握着扶摇手指把她手臂


    按下,转头单膝点地,“儿子给额娘请安。”


    “无需多礼,快起来。”


    他刚起身,十四阿哥也回来了,照样向德妃行了礼请了安。看见风筝,胤禵眼睛一亮。


    “哪儿翻出来的?额娘可知先前我找这家伙找遍了整个寝宫!”他兴高采烈夺过风筝拿在手里把玩。


    德妃转头对扶摇道:“那一年小四特地把这个风筝拿回来,却被这猢狲玩过两三回就不知道扔哪儿,当年阖宫上下帮着他找。”


    扶摇看向四阿哥,四阿哥只是淡淡一笑。


    “小时候的事,额娘总提他干甚?”胤禵提着风筝对四阿哥招手,一副跃跃欲试模样,“四哥,来不来?”


    四阿哥摇头——忽然,手被扶摇握住。


    “十四阿哥,我们来!”


    第52章 第52章这是一只红黄相……


    这是一只红黄相间的锦鲤风筝,尾部拖有长长的彩带。


    扶摇把四阿哥送去中庭,送到十四阿哥身边,自个再驱着小步回到宫檐底下陪德妃一块观望。


    起初风筝怎么也飞不起来,十四阿哥急得差点摔了线轴,四阿哥站一会儿,望了望风,接过风筝,下巴点点北边,道:“往那边跑。”


    十四阿哥拖着引线半信半疑跑向北面,四阿哥原地给他举风筝,不多时,一阵风自南向北拂动树梢,四阿哥手一松,那风筝也跟着飞上了天。


    “四哥!”


    “做得好。”


    小小一句称赞就让十四阿哥分外高兴,扶摇看见德妃望着两个儿子,脸上露出欣慰的表情。


    “以前他们也常这样……”那表情慢慢黯淡,染上几分怅惘,“也不知几时起,他便不常来了。”


    扶摇默了默,轻声,“他必然有他的理由。”既是被送与贵妃抚养,想来是不便再频频回来母妃处,扶摇能想象到小小年纪的四阿哥躲在母妃的宫门外,想进又不敢进。


    德妃点头,“我明白。”她指着西边一片栽满菊花的花圃,花圃旁有一座小小旧秋千,秋千架上苔污斑驳,想来已废置许久。


    “那里从前栽的是一棵树。玉兰树。可惜,后来我让人把树砍了,用玉兰树的树干给小十四做了个秋千。”德妃说着苦笑了下,“哪晓得那孩子根本不爱坐秋千。枉本宫费尽心思,竟投错了门路,给他做的秋千还不如他四哥给他的风筝。”


    “玉兰……”扶摇面上不表,心中却惊起一片骇浪。蓦地生起一个念头,听了许久,她问:“四阿哥院中原也有一棵玉兰树……额娘可知?”


    “本宫知道。”德妃轻叹,“有些年头的树了,小四进阿哥所前就长在那里,恐怕年纪比他还大。”


    “可惜……四阿哥院子里那棵玉兰树,不久前也遭砍了。这事应也瞒不过额娘。”


    “砍就砍了吧。”德妃微笑,下巴朝远处微扬,“你看他。如今已长成个铁骨铮铮、沉稳持重的男儿,将来必前程似锦。”


    扶摇循她目光远望,那兄弟俩不知为何又闹起来,线轴落到了四阿哥手里,四阿哥把它举得高高的,十四阿哥气鼓鼓,在底下完全够不着。


    “四哥!让我再玩会!”


    “你歇歇。”四阿哥惜字如金,忽然,目光移了过来。


    他望着扶摇:“不说玩么,过来!”


    扶摇微微一怔,心里陡然炸开炽烈的小火花。德妃亦一怔,侧首看向扶摇,扶摇忙收敛了笑,对德妃致歉,“咳,额娘,我过去瞧瞧。”


    德妃怔怔点头,扶摇小鹿一般朝他奔去!


    “十四阿哥,不好意思啦。妾身也想玩一玩。”


    十四阿哥被赶去了宫檐下,四阿哥托着扶摇的手,站在她身后。


    “你从前玩过么?”四阿哥问。


    扶摇摇头,“没有,一次也没有。”


    “好,我教你。”


    锦鲤风筝越飞越高,几度翻越宫苑,扶摇又想起个事儿。她问四阿哥:“四爷,那日我见你的那份堪舆图上,书房前也画了棵玉兰树么?”


    四阿哥道:“内务府的手笔,怎么?”


    “所以……”扶摇回眸,“其实是讹传么……玉兰……”


    “嗯。”


    果然。


    这就是四阿哥胤禛,明知外头传他些什么,明知李格格几次三番拿玉兰树做文章,他也毫不在乎。


    或许从前因着儿时的一点念想,他对那棵玉兰树确有关照,但时至今日恐怕那点念想已如昙花一现。总是要向前看的,正如德妃所说,数年骨肉分离换来他母子二人的锦绣前程,熬过去,就好了,扶摇想起她命人砍树运走的时候,四阿哥可是一点波澜都没有的。


    扶摇盯着四阿哥琢磨了好一会,四阿哥蹙眉,按着她脑袋又给转了回去。


    “不妨换别的树吧,”扶摇随着他指引拉动引线,一面道,“我瞧着桃树就挺好,夏天四爷要是读书累了,还能摘桃子吃。”


    四阿哥笑,“书读累了爷就来找你。”


    “要不然换成梅树也行,冬日里白雪红梅,多美呀!”


    她不依不饶,句句不离树,四阿哥终于品出些不同寻常的意味,“什么意思。”


    四阿哥握着她的手略松了松,扶摇却紧紧握住引线,风筝飞高的同时,扶摇扬起脑袋望风筝,腰一挺,道:“我不喜欢玉兰树。”


    身后沉默,扶摇心里其实也没底。


    须臾,她听见四阿哥说:“好。”


    “植桃树。”


    “夏日里福晋若是渴了,准你过来爷书房前摘桃子。”


    风声再起,扶摇拉高引线,“君子一言?”


    四阿哥笑了声,“驷马难追。”


    只是在放风筝,两个人身子根本没碰到,可扶摇却觉得身上暖暖的,心猿意马地余光一瞥,瞥见四阿哥双臂在侧,就像把她拥进了怀里。


    原来是四阿哥挡住了周边的风。


    “啧……”远处宫檐下,胤禵眉头高高耸起,他还在等他四哥换人,可那边怎么越玩越来劲?


    “没意思,额娘,快叫膳!儿子饿了——额娘?”


    德妃从愣怔中回神,望了望闲置的秋千架,又看了看身旁儿子,眼中划过一丝迷茫。


    “额娘?”胤禵抱起手臂,下巴往中庭一扬道,“四哥和四嫂感情不错,额娘可以放心了。当初为给四哥定个好的,您也没少在皇阿玛和贵妃娘娘前下功夫。”


    “说那些做什么?”德妃低头,浅笑。


    “额娘和四哥喜欢把事都闷在心里,就是这样才日渐生分,其实”话未完,被德妃打断。


    “好了不许说了。”


    “哎好吧,儿子明白额娘”瞧见德妃瞪他,忙道,“好了好了不说了,以后额娘多叫四嫂进宫,有四嫂在,我看四哥就是不想来也得来。”


    被说中心事,德妃嘴角缓缓扬起笑意,低声轻嗤:“小滑头!”


    扶摇不知自个神不知鬼不觉中已被永和宫母子俩绑到同一条船上。这是出宫前她最后一次到永和宫请安,不久,在一个和暖的清晨,她终于如愿以偿。


    出宫了。


    她坐着辆乌蓬马车,从外面看上去没多华丽,里头却十分宽敞,三个人坐一块还能把腿伸直,坐垫也是又宽又软,堪比个小房舍。扶摇叫来程嬷嬷和金嬷嬷一块乘车,苏培盛和张尧挤着车夫坐在帘外,其余下人之后随宫里骡子套的板车一道运至府上。


    听说四阿哥还在宫里忙,叫扶摇先行出来,可为甚苏培盛和张尧也来了?


    扶摇觉得怪怪的。


    前日收拾东西时,春华不慎从高架上摔掉个绿釉瓶,好在赵平安反应快救下瓶子,可自己也崴了脚。今日本该是赵平安和伏贵在前头,赵


    平安伤了脚,扶摇就让赵平安歇着,容后再和大伙一道坐板车出来,能多几个太监扶他。


    可为甚付贵也没来?


    扶摇听见宫门开启的声音,苏培盛在外头递牌子,侍卫掀帘数了数车内人数,再对照早先定好的出宫名单,细细盘问苏培盛几句。


    “放行!”


    一瞬间,扶摇忽然耳鸣。


    怀着对未来的期盼,她忍住了掀开帘子回头看一看的冲动。


    紫禁城……下次再来不知又会是何光景,作为一个洞悉未来的人,此刻真是百般滋味萦绕心头。


    渐渐地,车外开始有了人声。


    “雪花酪!透心凉的雪花酪!”


    “糖葫芦——刚蘸的冰糖葫芦!”


    扶摇忍不住探身,指尖将将碰到帘子,就被程嬷嬷金嬷嬷一左一右往回拽。


    “福晋万不可掀帘,外头有天花秽气……”


    “哦。”扶摇乖巧点头,须臾又抻出身子,趁程嬷嬷金嬷嬷不备,撒开她二人的手。程嬷嬷金嬷嬷来阻她,被她扭着身子一面挣脱一面把那二人往里推。


    “再过来我就叫了!都别好了!”扶摇低喝。


    金嬷嬷程嬷嬷被逼回,金嬷嬷仍想动作,被程嬷嬷按住手臂,程嬷嬷摇摇头,“就一会,别做无谓之事。”


    “那福晋当心些……哎,别探出头……”


    扶摇挑开半寸帘缝,露出双没见过世面的清澈眼睛。她先深吸进一口市井气味,里头炸麻团的油香混着驴粪味道。车轮正碾过一座石桥,如潮声浪漫进她耳朵里。


    桥头卖“冰盏“的小贩敲起铜碗仍在吆喝:“雪花酪!冰凉雪花酪!现凿的冰碴儿透心凉,湃过的莲子赛冰糖内!”


    糖葫芦摊前几个总角小孩你推我搡,争着“我先到的!”“是我先来的!”“我要最大的!”老翁收了钱,乐呵呵给他们拿糖葫芦,“好好,慢些慢些。”


    过了石桥,街道两旁各类店铺不可胜记,有药铺在店外挂几串蒲草,药香与对面肉铺的酱羊肉味绞作一团,有灰布短打的脚夫扛着木箱穿着草鞋疾走,还有外罩素缎长衫,提把折扇,垂着根油光水滑的长辫徐徐慢行的文人雅客。


    苏培盛正扫视两侧,忽然余光里扫见背后帘子开出道缝,缝里头漏出双眼睛。


    他目光一抖,坐正身子往后微仰,“福……福晋……”


    “苏公公,”扶摇着急小声,“你挡着我,我看不见了。”


    “……”苏培盛只得坐直了,往旁边歪一歪。


    马车驶过闹市长街,一路向前,叫卖声吆喝声渐又弱了下去,马车依然向前。


    扶摇瞅着渐近的城门,出宫的喜悦被满腹疑云替代。


    “苏公公,咱们这是往哪儿去?再往前就出城了呀。”


    四阿哥的阿哥府,给建城外了??


    苏培盛转头微笑道:“回福晋,是得出城。这临近城门了,未免多生事端还请福晋先放帘坐好。”


    扶摇只得带着疑团乖乖坐回,程嬷嬷金嬷嬷亦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相互安慰道:“这苏培盛办事一向妥帖,想来定是四阿哥有何吩咐才令他如此,且放宽心,看他到底要做什么。”


    出城不久,马车终于停下,正好停在一处草垛边,拉车的马儿埋头就开始吃草。


    车夫也不鞭马,苏培盛也不催着走,他们一个接一个跳下车去,张尧搬来个墩子放到车前,这是要车里人下车了。


    但——没等扶摇下车,忽闻身后传来飒沓马蹄声。


    扶摇犹在车前欲下不下,回身却见远远一个人影跨坐青骢马上,单手持缰,纵马驰骋。


    他向着她的方向而来,眉目间张扬肆意毫不掩饰。镶银马镫掠过一片青黄不接、偶尔钻出几根嫩草的泥土地,石青色的箭袖灌满狂风。


    扶摇看见他腰间丝绦在风里飘摇……越看越眼熟。


    ……络子


    第53章 第53章“四……四爷!……


    “四……四爷!”


    青骢马绕着乌蓬马车转了两圈,最后在扶摇身前停下。四阿哥高坐上头,对扶摇笑道:“我这马不近生人,可有胆子来?”


    “来!有四爷在,我什么都不怕!”


    四阿哥伸手——


    扶摇坐上去的一瞬间,马蹄撒泼似的原地疯狂踩踏叫嚣,仿佛不把人甩下来决不罢休。四阿哥拉紧缰绳,身子微微后仰,攥缰绳的手面渐浮起青筋,马儿也跟着打了声响鼻,扬起前蹄,一人一马竟像是较劲似的,哪个都不服输。


    扶摇身子不由自主随马身后仰,与四阿哥的胸怀碰了一碰,摇摇欲坠间才觉着害怕,她不得不微侧身子抱紧四阿哥的腰,幸而终究是四阿哥赢了,四阿哥双臂夹她在怀中,刚收服这烈马便扬鞭打马,清喝一声:“驾!”


    霎时风惊尘起,载着背上两人,青骢马向漫漫不见尽头的原野飞奔而去。


    拂面清风吹得扶摇一时清醒一时迷醉,她在马上颠簸,后背还靠着一个男人,这感觉似梦非梦,让她一时恍惚。


    许久,四阿哥勒马。望着前方广阔田野,四阿哥微微收窄双臂,扬声:“答应你的事今日就算做了。”


    扶摇从迷糊中回神,“四爷答应我的事?何时?”


    四阿哥在她背后摇了摇头,没再提起。恰逢路边走过一个农家小孩,小孩手里拿一个风筝,这风筝没永和宫那件锦鲤风筝精致,但骨架极大,宫里的风筝样式有规制,宫外的就不同了。四阿哥和扶摇同时看到了这风筝,扶摇正瞧呢,身后四阿哥的话就传来了。


    他也不下马,拉拉缰绳引马转了个方向,问那小孩:“小孩,你这风筝卖么?”


    小孩摇头,“不卖。”


    四阿哥从腰里掏出片金箔,“爷拿这个跟你换。”


    小孩还是摇头,抱紧心爱的风筝,“不换!”


    “哎哎哎——”忽然从田埂上跑来一农妇,一把揪住小孩,“卖!我们卖!”说着抢过小孩风筝。


    “娘!那是爹爹给我做的!”小孩大哭,一屁股坐到地上。


    “回头再给你做!”农妇斥了声,转头将风筝恭恭敬敬送至四阿哥手边,等四阿哥接过风筝,她又在围腰上擦了擦满是尘土的手,目中盛满期待,双手高高捧起。


    四阿哥随手一抛,金箔掉到她手里。


    “多谢贵人!祝贵人和夫人——”话未完,贵人和夫人已纵马远去。


    四阿哥放慢马速,扶摇稍稍适应了些,抱着风筝叹气,“人家小孩还瞧不上银子呢。”


    四阿哥淡淡道:“以后会瞧得上。”


    扶摇想了想,好像说得还挺有理,便问:“前儿才在永和宫放风筝,如何今个又带妾身来放风筝?”


    “你说你没放过,但我看你玩得挺高兴。”


    “那四爷是为了我?特地带我来放风筝?为了让我再高兴高兴?”扶摇侧首,一双明眸注视他,其实心底已有答案,但就是想听他说出来。


    四阿哥这样人,从不轻易表露心迹,他越是这样扶摇越想诱着他说。


    风声渐停了,马蹄原地踏了两步,四阿哥看着她翘首以待的神情,道:“难不成是我想放风筝?爷若想,随时都成。”


    好罢,勉强也算个回应,扶摇低头轻笑的时候,四阿哥跃下马背,把她也抱下了马。


    寻个宽阔僻静处,试了试风向,竟真放起风筝。


    风筝飞得很高很远,远处青山碧水一望无垠,近处是一条荒废的官道,旁边野苘麻与狗尾巴草纠缠成海,细细聆听,似乎还能听见蟋蟀振翅的声音。


    扶摇已无需四阿哥再手把手来教,四阿哥便大马金刀往草甸上一坐,手搭在膝盖上,松弛地看她放风筝。


    放了小半个时辰,风小了,风筝直往下掉,四阿哥起身帮忙,来到她身后,勉强


    让那风筝又撑了一会儿。可扶摇知道,那风筝还是要坠下来的。


    她垂下手,转身,“算了,今日已然尽兴。”


    “你还想玩什么?”


    扶摇微怔,“……玩什么都可以?”


    “只要我能办到。”


    四阿哥目光扫向她突然捏紧的手指,然而什么也没说,他等着她开口,许久许久,久到他轻轻蹙眉,扶摇才松开手指。


    扶摇微笑着,闭上了眼。


    “……”


    没有动作,也没有声音。


    她睁眼,两颊绯红,突然对着四阿哥撒气,“哎呀!”


    四阿哥眉头拧得更深,“怎么?”


    扶摇一跺脚,再度闭眼,仰起脸,往前又凑了凑。


    这总不能不明白了吧?再不明白就算了!


    正这么想,蓦地便有一只手轻轻揽上扶摇腰肢。


    扶摇感到整片后背酥酥麻麻,分明他的手只放在腰窝,却突然令她身上每一处都战栗起来,仿佛他的手还是手,而她的身体却不是身体了,是一根绷紧的琴弦,轻轻一拨动就抑制不住颤抖。


    其实都肌肤相亲好多次,为何……


    飞扬的思绪霎时停止,柔软的唇落在唇瓣,轻轻摩挲、交缠。


    即便闭眼,扶摇依然能感觉到在做这个的时候他的唇角是向上扬起,然后,不知怎的,她也忍不住笑了,只是笑着笑着随着动作深入再也笑不出来。


    “嗯……”


    打住……!


    扶摇推他。


    四阿哥原也不是强来的人,扶摇推他,他便立即停了。


    扶摇一边喘气,一边往下拉了拉被推高的裙摆,重新系上盘扣。


    “呼……青天……青天白日的……适当……适当……”


    四阿哥笑,看着她着急忙慌整理衣裳,“这次可是你撩起来的。”


    “那我错了……”


    四阿哥笑得愈发得意,等扶摇整理好衣裳,牵着她往回走,“这回可真的尽兴了。”


    “啧。”在他瞧不见的身后,扶摇默默翻个白眼,蓦地惊呼,“等等,风筝!”


    四阿哥头也不回,仍拉着她往前,“回头再给你买一个!”


    赶在晌午,总算见到新府邸。


    扶摇和四阿哥是从角门进去的,只远远瞧了眼正门,这朱漆正门足有三间,门楣上悬的是“四阿哥府”青金石匾,以满汉篆文题就,低调又气派,颇合扶摇心意。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丈夫的……就是妻子的……前后词儿扶摇已记不清,总之,这一回她清清楚楚看见这座府邸以及这块匾额,才真真切切感受到自己究竟嫁给了谁,命运在往前走,她和四阿哥都将被推往那个位置。


    与有荣焉。


    回去时,展现在扶摇面前的已是完全打整好的宅邸,两个人一路牵手回到正院,原阿哥所的下人也已送来,程嬷嬷金嬷嬷一个主理大院,一个主理正院,正有条不紊地吩咐下人们查漏补缺、各处洒扫。


    见了四阿哥和扶摇,下人们暂停活计纷纷问安叩首,扶摇仰头四望,这院子比她想象中还要大些,梧桐树、四季君子,还有树下的兔子窝,与堪舆图上分毫不差。树边还有她爱躺的那把藤椅,扶摇拉着四阿哥过去,自个儿在躺椅上躺了躺,望望天,摸摸地面嫩草,躺了一会想起四阿哥还被晾在一边……


    她忙起身,笑眯眯拉着四阿哥的手又往屋里去。


    前几个月新府邸在做改建的时候,四阿哥已来看过多次,自然不像扶摇这般见什么都觉新鲜。


    恰值午饭时分,还没能将正院房间全部逛完,刚踏进东厢房,四阿哥望了望天色,反手拉起扶摇往回走。


    “先传膳,吃了饭再逛。”


    于是两人又回到堂屋,扶摇叫来春华去传膳,说话的时候忽觉春华脸色古怪。春华低声应着,目光却抖瑟瞟了眼四阿哥,她脸色有些苍白,分明是很畏惧四阿哥。从前春华虽也怯懦,可跟着春溪等人这么久了,且又不是第一次见四阿哥,不至于害怕成这个样子。


    扶摇寻了个由头出房间,叫回春华在廊下问话。


    这时,她发现不止春华,院中所有人脸上都透着难言的古怪。


    “发生什么事?”


    春华低头,程嬷嬷来到二人身边,对扶摇道:“还是我来说吧,回福晋,赵平安……没有跟我们出来。”


    “为何?”扶摇惊住,“是脚伤严重?不便走动?”但若仅仅是不能走,可以让付贵他们把他抬出来呀,她把赵平安留在后头,不正是以防这个么?


    程嬷嬷道:“赵平安的名字被划掉了。”


    “谁这么大——”扶摇倏地一顿,回首望去堂屋的方向。


    侍从名单是她吩咐赵平安交给苏培盛,赵平安还没那个胆子在名单上动手脚,名单呈去内务府时还要做最后核对的,况且赵平安也没理由把自个划掉。苏培盛也不可能,除非——有人下了命令。


    “我知道了,你们先去做事。”


    回到屋里,扶摇看见四阿哥,他仍气定神闲坐那儿喝茶。扶摇忽忆起适才春华在时,四阿哥分明也察觉到春华对他的畏惧,但他没有任何反应。


    扶摇又想起他拉着自己回堂屋,说要先传膳。


    如今他就坐在这里,仿佛就为了等这一刻——等扶摇问。


    扶摇给自己斟了茶,握着茶杯,笑了笑,“四阿哥为何独留下我的掌事太监?他管着太监那头的许多事,没了他,我这里恐怕人手不够。”


    “你这里早该换个掌事太监,赵平安不行。”四阿哥道,“他做事没轻重,对你是个隐患。我把我屋里的小李子给你,小李子行事稳重,赵平安能做的他都能做。”


    “可是……”扶摇蹙眉,“遣回内务府后,赵平安会被拨去哪?他脚受伤了,是在我们这里伤的。”


    没用之人不会再拨往各宫伺候主子,疾病伤残者移居他坦隔离,或遣送西华门外南府安乐堂自生自灭,有过失者轻则竹竿子掌嘴、顶砖罚跪,或戴枷于广场曝晒、发遣打扫处罚刷洗便桶,重则发往北疆为奴。


    总有一个下场会落到赵平安身上,无论哪一个都有得他受。


    四阿哥食指敲了敲桌面,道:“敬事房统领各宫太监,赵平安回去后自有敬事房的管事为他操心,何至于你为其挂怀?”


    冷意悄然蔓延,显然,四阿哥主意已定,不愿多提此事。


    :.


    扶摇垂眸握着茶杯,一时无话,四阿哥看她一眼,轻声:“我知你当初提拔赵平安是为节制身边那个嬷嬷,抑或,为让那个嬷嬷片刻不快,但赵平安这条狗,是会咬人的狗,你拴不住。我给你的人,你随意使唤,想压制不听话的嬷嬷也行,想叫他上房揭瓦也行,或者”


    四阿哥说着,语气变得轻快,“夏日到了,叫他过来帮你摘几个桃子。”


    “噗”——


    扶摇被逗笑,须臾笑意微敛,“那赵平安他……真的回不来了吗?”


    四阿哥向身后一靠,喝茶,“兴许吧,等有人碾碎他的硬骨头,能真真正正为咱们所用的时候。”


    碾碎身上的骨头……那人不就死了吗?扶摇看着四阿哥瞬间明白,四阿哥不是不知道赵平安即将面临的处境,或许正是因为他太明白才没有对扶摇说破。


    赵平安回不来了。


    吃罢午饭,四阿哥走后不久,小李子来向扶摇请安。


    扶摇看着小李子,比赵平安高也比赵平安健朗,恭恭敬敬,低眉顺眼,瞧着似乎确有些特别,又不知哪里特别。


    她坐在堂屋内,摆起架子对跪在地上的小李子道:“四爷说你能上房揭瓦,揭一个我瞧瞧?”


    四阿哥说她栓不住赵平安,她就有意为难一把这人,小李子脸上神情没有明显波动,道了声“奴才遵命!”跨出房门,仰头望屋顶。


    扶摇看他煞有其事,心道难不成你还真能上天?正想免了这场捉弄,叫他回来,只见门口那人回身跑远几步冲过来,“嗖”的一下,没影了。


    屋外众人惊呼,屋里扶摇忙起身离座,来到门口。


    仰头看屋顶,小李子竟真站在那屋顶上认真挑瓦片。


    扶摇睁大眼,再顾不着甚架子不架子,忙向屋顶喊道:“你给我下来!我才修好的屋!啊啊不许动瓦!”


    小李子听命下屋顶,扶摇这才看清他的动作。原来他是借助了廊柱,只是动作太快令人瞋目,这身手敏捷得堪比民间杂耍艺人。


    扶


    摇站在小李子边上琢磨,四阿哥原来是认真的。


    “小李子,你当真能替我摘桃子去?”


    小李子面上泛起红晕,头一回被这么多人瞩目,他微垂首,不知福晋是要上哪儿摘桃子,但依旧保持卑顺,单膝下跪。


    “奴才听凭福晋吩咐!”


    第54章 第54章五月,东宫大婚……


    五月,东宫大婚。


    耀目天光刺破晨雾,擦亮太和殿前的蟠龙金柱。七十二名銮仪卫高抬纳采礼穿过太和门,金丝楠木礼箱绘着龙凤和鸣图,箱角包着鎏金螭首。


    纳采礼过,太子妃乘八抬凤舆徐徐而至,随太子一同受册。


    礼官挥动云麾,丹陛两侧编钟建鼓齐鸣,礼乐既毕,大学士张英展开满汉双文册书,高唱:“瓜尔佳氏毓质名门……”


    白玉阶下黑压压一片,亲王、皇子、群臣皆肃静观礼。


    太和殿前举行册封仪典的时候,扶摇和众皇室女眷一样,早早等在后宫,等前头仪典结束,她们便可前往乾清宫,在合卺宴上亲自向太子和太子妃道贺。


    今个永和宫除了德妃,还坐了荣妃和庶妃章佳氏,以及陪着荣妃过来的董鄂氏。荣妃是三皇子胤祉的母妃,在康熙第二次大封后宫时晋封为妃,虽和德妃同为包衣出身,但论及今时今日在宫里的地位却远不及德妃。章佳氏未获正式册封,如今十三阿哥还是养在德妃这里。


    皇子们都去太和殿观礼了,三位后宫妃嫔坐在一块有说有笑讨论育儿经,章佳氏不能时时见到儿子,最关心的便是胤祥的身子骨和课业,听见德妃说胤祥颇得康熙喜爱,高兴得合不拢嘴。


    当然,说话的间隙,她们也没忘记底下坐着的两个经验尚浅的皇家媳妇,长辈们问话来来去去也就那些。


    “身子可有消息了?”


    “可要抓紧点啦。”


    “得空叫太医点个脉,不妨事。”


    “趁着还年轻,多生几个!”


    “……”


    扶摇心里叫苦不迭,和董鄂氏对视一眼,两人同时扬起个乖巧微笑,温慧娴雅不分伯仲。


    董鄂氏成亲比扶摇还早,眼下也没动静。还好,还好,扶摇心中稍安,有三嫂陪她,自己不至于成为众矢之的。


    董鄂氏声称带了极好的茶叶,要亲自为娘娘们泡茶以尽孝心,扶摇忙跟着表示帮忙,两人这才逃离殿中,得到片刻喘息。


    躲到东梢间,董鄂氏让随行宫女给泡茶,拉着扶摇到边上小坐,一面拿手给自己扇风。


    “怎么还不到未时?哎,早知如此就劝额娘只在寝宫坐坐了,我被问得后背冷汗直冒。”


    “哎。”扶摇拖着下巴,也叹气。


    她记不太清历史上的乌拉那拉氏到底是何时怀的孩子,但应不是现在,因为在乌拉那拉氏生下儿子之前,胤禛已经有女儿了,是格格生的。


    听她叹气,董鄂氏侧目,蓦地从袖中拿出个纸条摇了摇。


    “这是什么?”瞧那架势分明是有意给她,可扶摇伸手去接的时候,董鄂氏又把纸条收了回去。


    “别着急,回头我让人抄一份送你府上。”


    扶摇一愣,“什么东西?”


    董鄂氏微微凑近,四下望了望,轻声:“求子汤。”


    听过避子汤,这求子汤……扶摇还是头一回听说。


    “这玩意有用么?”


    “怎么没有用?这可是我重金求来的,放心吧,今个特地带来就是想让太医瞧瞧,太医说了,里头用的都是调经、补气血的药材,没有问题。”


    “哦。”扶摇兴致缺缺,摆手,“三嫂还是留着自己享用,我不要这个。”


    董鄂氏奇道:“你为什么不要?我是看你和我一样处境,才愿帮忙,又不收你别的好处。”


    扶摇便解释:“三嫂多虑了,三嫂肯给我这个,我自然是心中感激,可是”她皱紧眉头,“生孩子对我没有半点用处,孩子能不能活下来都是未知呢。”


    “怎么没有用处?”董鄂氏眼神陡然变化,看扶摇就好像看一个异类。一直以来她愿意亲近扶摇一是因为两人的妯娌关系,二来扶摇同她一样家世显赫,同她一样都背负着延续家族荣华的使命。


    既如此,怎不能明白生下嫡长子对她们而言有多重要?


    但很快,她又想明白了。


    两个人这样处境相似,自然能相互理解,那么也能彼此关照扶持。


    她眼神柔和下来,轻捋了捋扶摇鬓发,“你还年轻,不懂这里头的大学问,不过没关系,将来你就知道了,这方子啊我依然给你,不谢。”


    “……啊?”


    扶摇舌头打结,心中呐喊:我真的不要啊!而且,你好像也没有比我大几日啊!


    从东梢间出来,扶摇莫名觉着自己好像从一个坑掉到了另一个坑。董鄂氏看她的眼神变了又变,这会竟充满了慈祥的意味,好像扶摇是一个需要她来拯救、教化的愚昧姑娘。


    “哎。”


    还不如听娘娘们讨论育儿经。


    未时,乾清宫合卺宴开席,扶摇终于和四阿哥会和,也见到了此次婚宴的主角——太子和太子妃瓜尔佳氏。


    宴桌上摆着赤金烛台,红烛足有臂粗,太子妃的东珠耳坠浑圆饱满折射出七彩光晕。


    筵席过半,扶摇正数着太子妃婚服上究竟缀了多少颗东珠,不经意撞上董鄂氏的目光。


    董鄂氏提起酒壶,看看扶摇,又看了看扶摇面前的酒壶。


    “……”意识到她用意,扶摇伸手按住壶口。


    扶摇身边这男人其实已经喝多,只因他坐得笔直,同人说话问好、推杯换盏依然从容淡定条理分明,才让人看不出。扶摇却看得清清楚楚,这男人耳后的红晕已经慢慢漫延到脸颊了!


    扶摇对董鄂氏摇头,回以断然决绝的眼神:不行,四阿哥醉了,遭殃的可是我!


    董鄂氏拧眉,瞪扶摇。


    董鄂氏反倒喜欢三阿哥这酒后的不羁模样,最好胤祉再多喝几壶,这样回去就能老老实实待在她屋里,不再起念头去别人那了。


    扶摇不知董鄂氏近来正为府中一位善书画的小格格焦头烂额,那小格格温柔娴静,不似五阿哥府上侧福晋那般张扬,受到三阿哥诸多照顾疼宠,却依然保持谦卑恭顺,不惹是非,每每在主母面前也都是做小伏低,让人丝毫挑不出错。董鄂氏急于求子也是因此,倒非担心一个小格格会在身份地位上越过自己,而是她自幼好强,她想要三阿哥的第一个孩子在她自己肚里。


    扶摇还是摇头,非常坚定。忽然,一只微暖的手覆盖到扶摇手背上。


    四阿哥笑盈盈看她,“做什么?”


    “少喝些。”扶摇嗫嚅道,“现下不住在宫里,回去路远着呢。”


    这两句话被三阿哥听见,他极不满意。正在兴头怎能退缩?这不是爱新觉罗家的作风,况酒兴如诗兴,正是要在尽兴时候放肆一把!


    三阿哥拎起酒壶就要倾身过来亲自给四阿哥倒酒,四阿哥拂开扶摇的手,提起酒壶迎上。


    “三哥。”


    “好!”三阿哥笑得爽朗,“干了!”


    扶摇气闷,瞥见董鄂氏,忍不住瞪了董鄂氏一眼,董鄂氏正对自己的夫君十分满意,撞见扶摇瞪她,霎时神情愣怔,回扶摇一个“你竟然瞪我!”的眼神。


    扶摇低头,叉起一块鸳鸯脍放进嘴里,接着抬头——


    哼,我就瞪!


    回程的马车赶在落锁前出了宫门。


    扶摇两颊憋得通红,气喘不已。


    “不是说没事?”她小声,对抱着自己的这个男人很是生气,“再信你我——”男人又堵了上来,把扶摇未骂完的话和她的气息一并吞入口中。


    一出宫门,这人就把扶


    摇抱到自己腿上,按着她亲。


    扶摇被禁锢在他的气息和阴影之下,推也推不动,只能无力地抓住他胸前两颗扣子。


    亲了小会儿,忽然,扶摇听见从他喉咙里泄出一声笑。


    四阿哥抬脸,望着扶摇的眼神澄明湛然,他手指缓缓抚过扶摇唇瓣,低声:“真没事。”


    “我何曾言而无信?”


    扶摇张口,说不出话,“四爷你……!”


    “酒是好东西,如甘泉又如烈火,三杯落腹便觉尘襟尽扫。”四阿哥握住扶摇抵在胸前的手指,嗓音喑哑,“不过,也勾得人欲念丛生,贪而忘止……”


    “四爷,原来你没醉?”浓烈酒香弥漫车内,扶摇本没饮几口,却因适才与他唇舌勾缠,口里被渡了些酒液。


    脑里此刻有些晕昏昏,低头又见自己仍坐在他腿上,而他丝毫没有放自己下来的意思,不由得又羞又恼,“好啊,又耍我,快快松手,放妾身下去。”


    四阿哥勾住她下巴,唇瓣扫过她脸颊,“那册子上最后两页……”


    听他说册子,扶摇登时一惊,瞪大了眼,“什……你想在这里……”脱口低声惊呼,“不成!”


    “哈哈哈!”四阿哥放肆大笑起来,全不顾车外有个车夫,还有个苏培盛。扶摇从没见过他这样恣意表露情绪的一面,到底是醉了还是没醉?然而下一刻,四阿哥收敛笑,叹了口气。


    “不逗你了。”他靠回车壁,松开手,“陛下命我随太子巡视河堤,明儿一早就得动身,等会我去书房睡,饶你一晚。”


    扶摇仍坐他腿上,四阿哥虽松手她却没下来。


    这会她心里身上倒像是起了把火,那引火之人怎能说撂开手就撂开手?她的本意不是不要,只是……只是莫要在车里……


    “哦……”扶摇一面勾上他脖子,一面又奇道,“太子才刚大婚,明日便得早早出工,真是一刻也不得闲。”


    “是啊。”四阿哥叹了声,接着眉梢一挑,“还不下来?”


    扶摇低头,点着他扣子,“既是明日之事,那明日再过去也来得及……”


    四阿哥眉间一凝,被撩得又起了反应,热血上头翻个身把扶摇压在座椅上。


    “嗯……”


    “还是得去书房……跟你待上整晚……明早……哈……”


    怕误事,从马车下来后四阿哥直接就去了书房,扶摇整理整理衣裳,回屋后赶紧让人烧水给她洗澡。


    搬出宫后洗澡方便得多,能摘点自己种的玫瑰花瓣洒入浴桶,从净室出来扶摇很快睡着了。


    此番巡视河堤原是太子自荐,因有官员陈奏,说刚加固的永定河堤虽成功挡住春汛,但接连有河工亲眼见那新堤段出现三处渗水,与旧堤形成鲜明对比,一石激起千层浪,目击者众,压也压不下来。


    四阿哥初任户部行走,康熙有意叫他历练,便命他随太子一块巡察。


    不知是否天公一怒,当夜,京城下了一场暴雨。雨水将三十里堤坝冲出蜿蜒沟壑,新夯的黄土溃如沙砾。


    次日寅时,暴雨初歇。


    工部郎中佟世禄带着二十余名属官跪满堤坡,太子在前,四阿哥在后,二人背手而立面向前方洪水横流,面色冷沉。


    “殿下,这永定河是年年决口……”佟世禄膝行上前,官袍下摆沾满泥污,有意为己分辨,瞥见太子冷厉的眼神,赶忙叩首,“是下官监管不善!下官这就命人重修……”


    “年年决口……哈哈哈……”太子低喃着,忽然笑出声,笑里掺着渗人的冷意,他蓦地转身,厉喝:“这就是你给我的理由?佟世禄,你要我这么去和陛下禀告,说永定河年年决口,咱们当习以为常,任他决口,任这洪水肆为?!”


    “不不不……”佟世禄慌忙再叩首,“奴才绝无此意……”


    “佟大人。”片刻功夫,胤禛去河水里捡了半截泡烂的柏木夯槌出来,夯槌中间已裂,他持槌轻轻在地上一碰,夯槌登时四分五裂。


    胤禛丢掉碎木块,轻笑,“佟大人,这就是你们用来筑河堤的东西?”


    “这……”佟世禄哑口,眼珠急转,忽地义愤填膺破口大骂,“奴才这就彻查!太子殿下,定是有人故意栽赃,请殿下明察!”


    太子送佟世禄个窝心脚,眉心一阵又一阵疼,他深吸口气,知这绝不是全部,侧身对胤禛道:“四弟,咱们再去前头转转。”冷冷瞥眼佟世禄,“诸位请在此处自省,稍后再行问话。”


    胤禛点点头,同太子前去了,二人也不顾衣摆溅上新泥,踩进滩涂,太子靴尖挑起一块碎砖,道:“果然有问题。”


    胤禛俯身,抠下砖缝里半凝固的糯米浆,指尖捻了片刻,沉声:“颜色不对。”


    “旧堤用的是三年陈米熬浆,这新浆……”


    尚无个头绪,胤禛正冥思苦索,太子道:“先带走,回头再叫人查。”


    “嗯。”胤禛应了声,兄弟俩原路折返。


    远远就看见那佟世禄守在堤坡上,胤禛忽想起个事。


    去岁二人一同探讨永定河工拨银一事,太子特命陈鹏年监理河银,为何此次前来,却不见此人?


    素闻陈鹏年刚直不阿,于治河一道颇有手腕,若有他在,当不至于落得今日局面。


    胤禛便问了:“臣弟记得去年殿下专程指了陈鹏年来此,为何如今却不见他?”


    太子略先胤禛两步,闻言脚下一顿。


    胤禛看不到太子的表情,十多年内廷相处,却深知对于太子,那样的停顿,便是犹豫。


    太子在犹豫什么?


    胤禛跟着太子停步,太子未回头,只是微微侧首,露出波澜不惊的半道目光。


    “他啊,孤遣他去兖州了。”


    第55章 第55章“草民赵德全冒……


    “草民赵德全冒死进言!”


    幽暗石室内,一名四五十岁河工朝前叩首,人虽枯瘦,声音却洪亮,仿佛用尽毕生之力。


    前方石案前坐了太子和四阿哥,案上摆着笔墨纸砚、一本账册和一盏油灯。石室狭小逼仄,四阿哥曾提议太子回避,由他一人进来即可,太子却坚持同他一道审问。


    料定酒囊饭袋们不会说实话,专程找了这件储放杂物的石室,让参与修筑堤坝的河工轮流进来受审,并事先和他们表明:皇太子和四阿哥奉皇命来此,只为揪出致使此次永定河堤决口的罪魁祸首,盼望诸位畅所欲言,言无不尽,一旦事情圆满了结,恶人伏诛,朝廷自会论功行赏。


    如此审问了三十多人之后,总算有一个肯开口了。


    “他们用来修筑堤坝的石料都是前明镇墓石,而且那糯米浆根本不是用糯米熬制,里面掺了观音土!”


    太子“啪”一声重敲账册,“工部账目写明采买的是房山青石!”看向胤禛,叹气,“孤记得,去年暴雨冲垮北山坟场时,礼部奏报过丢失十七尊前朝的镇墓兽。一会你带人再去打捞。”


    胤禛点头,“至于这观音土……”


    他脚边正放着不久前带回来的砖块,胤禛蹲身,再次打量裂缝中的残浆,“原来掺的是此物。”


    用糯米煮的浆,防水防腐防风蚀,以糯米浆混合卵石修固堤坝,此为古来常有之法。观音土,比普通黏土更细腻,但不防水也不抗震,单在糯米里掺别的米也就罢了,偏往里掺观音土,这根本就是为了昧河银而不择手段……


    太子同样也想到这一点,当即起身,“孤去查查去年工部的购米账目,四弟你留下接着审。”


    “是。”


    其实该审的已经审得差不多,此案摆明是有人以劣充好,私吞河银,户部、工部都逃不了干系,只是单一个工部郎中绝无可能做到贿通两部,佟世禄背后定然还有大鱼。


    胤禛命人打捞出一些基石残块,一块块细细勘察,发现其中几块残石上确实有宫廷式的朱漆痕迹。


    当夜,又下了一场暴雨。


    胤禛在书房彻夜翻查账目,他手里这本记的是今年的账,翻来翻去


    总觉几处地方透着古怪。他便提笔铺纸,在纸上将怪异之处誊抄琢磨。


    抄了一遍、两遍、三遍,纸张很快铺满书案。


    “房山青石三百方,辽东糯米两百石……”


    “糯米市价最高不过二两,这里居然涨了数倍……”


    “辽东糯米……辽东……”


    彻夜苦思,总有疑点,最可疑之处便是那虚高数倍的辽东糯米,正常糯米二两一石,这辽东糯米竟然是十五两一石。


    思至天色将明,胤禛揉了揉眉心,放下纸笔,到案边小榻浅眠。


    这次,他又做了一个梦,和前几次不同,这一回,他所梦见的正是当下。


    康熙三十四年,五月初九。


    奉旨巡查河堤的第二日,太子回宫查看往年工部账目,胤禛留在堤口继续审问河工和督办官员。


    回府当夜,暴雨如注。胤禛一遍遍翻看账册,发现单价不对,米行也不对。


    次日他立刻进宫找太子商议,太子却对他说:“佟世禄扛不住压力,昨夜于府中自刎谢罪,他留了供状,并供出工部、户部共犯数名。孤已下令将涉事之人全数羁押,待挨个审问完毕,再交由陛下决断。”


    胤禛沉默片刻,看见太子书案上摆着几本账册。


    “殿下,这便是工部往年的采买账目吗?”


    太子略一顿,点头,“正是。”


    胤禛翻看几眼,指着账册上“广储粮庄”一处,“殿下,此处可疑。前面几年都是选的京城颇有名望的米行,去年却无端换成这家,这个‘广储粮庄’我从未听说,从账册上看他们要价颇高,其所谓辽东糯米何至于高出寻常糯米数倍?我们去这里,查个清楚如何?”


    太子却按下他手道:“辽东糯米孤倒是略有耳闻,那里的糯米黏性好,更适合防御工事。你说的这个地方我昨日看时也起疑,但佟世禄既已招供,眼下要紧的是继续追查被他敛下的银子。”


    太子抽走账册,递给胤禛一个本子,“这是在佟世禄遗书里发现的,里头记着他名下私产,你带人去查封了。”


    胤禛领命去了,抄家回来后,他听到一个消息:一名姓赵的河工失足坠下河堤,溺亡在了永定河上。


    “……”


    “苏培盛,备马!”


    苏培盛守在外间打瞌睡,四阿哥房里的灯几乎亮了一夜,他便也睁眼睁了一夜,刚睡下小半个时辰,忽然被四阿哥一声疾呼惊醒。他忙打起帘子,还没进得屋内,差点和四阿哥撞上。


    四阿哥穿的还是昨日那件袍服,衣摆缀满泥浆,也不披衣,急匆匆就冲进了雨里。


    “快,快去备马!你去拿伞!”苏培盛吩咐小太监备马又备伞,但四阿哥几步就迈了出去,哪里还会等伞?四阿哥连他也不等。


    始料未及,不知四阿哥着急忙慌要去哪,未免有个万一,苏培盛只好跟着追进雨里,“四爷!等等奴才!”


    小太监刚把马从马厩拉出,还没来得及套马鞍,四阿哥一把撇开他,直接翻身上马跃出角门。


    “四爷!”苏培盛被马蹄溅了一脸水,望着四阿哥远去的背影着急万分,赶忙催促身边几个护院:“你们也上马去后头跟着去!快去!”苏培盛恨不得自己上,可惜他不会骑马。


    扶摇原不知这事,只是四阿哥出去时搅得前头一片兵荒马乱,消息才传到了正院。


    雨尤在下,檐角水帘飞泄,扶摇叫苏培盛前来问话,可苏培盛也答不出个所以然。


    “究竟是怎么了……”望着屋外骤雨,扶摇心底陡然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好像有什么即将发生。想起搬出宫后四阿哥身边还没几个正儿八经的护卫,不太妥。


    虽然目下只是康熙三十四年,距四阿哥暴露野心还有很久很久,但眼瞧着这个闲散皇子是越来越不闲散了……


    “唔……”沉思一会,扶摇吩咐春华,“叫膳房先烧着热水,熬壶姜汤,再准备几道热菜。”


    春华答应着下去,扶摇转头对苏培盛道:“若四爷回来,记得打发人来正院说一声,若要沐浴更衣,让他来我这。”


    苏培盛心道福晋怎么断定四阿哥不久定会回来?转念一想,一个妇人,不这么作想又能如何?便躬身应道:“奴才遵命。”


    做好安排,扶摇回屋接着睡了,雨声泠泠,正是补觉酣睡好时候。她当然不担心四阿哥,四阿哥将来可是做大事的人,将来要争要忙的事多了去。这会么,他爱干嘛干嘛罢。


    四阿哥单骑急行,独自来到堤坝。


    案情尚未查明,这些河工应被统一安置在营房。审问时只胤禛和太子在场,审问内容、过程和结果旁人俱不知晓,按道理,赵德全应该无恙。


    但胤禛沿堤坝而行,却在河边找到了正与人殊死搏斗的赵德全。


    赵德全头被砸破,血污糊了满脸。几个包头巾的市井混子围着赵德全,在他身上绑藤条,藤条另一端系了块六尺高的裂砖。或许是因为血流进了眼睛,赵德全跛着足觑着一只眼,而他另一只眼眼皮高高肿起,根本睁不开。


    赵德全看不清方向,他只能听别人的笑声来辨别方位,那一群恶徒就那么围着他,好像围猎一个濒死的猎物。


    所以,那根本不是搏斗了……是单向虐杀。猎人乐子享受完了,才会把猎物抛入河里。


    雨小了些,天却依旧暗如死灰。


    未及弱冠的皇子第一次见到这样场面,从前打猎要么活捉要么一击毙命,能从他手底下逃走的猎物他都不会去追,前些年御驾西征,他虽没那个资格伴驾征战,但也知道战争能有多惨烈,被敌人擒获的俘虏能求生不得到什么地步。


    论凶残,眼皮子底下这事远不及他所知道的那些。


    但令人厌恶。


    缰绳深陷胤禛掌心,他跨坐马上,驱马原地踩了两圈。马蹄声和嘶鸣声传至前方——


    几个混混正将赵德全推向河里,听见声响动作一滞,纷纷望向声音来处。


    胤禛在远处,眼神冰冷扫过每一个人,数了数,五个,不算河工。


    那五人见他不动作,啐了一口转回头去,河边登时响起赵德全力竭的喊声。


    胤禛弯腰,拍了拍身下青骢马,在马耳边轻声说了句满语。


    “manjuantahabedasakū”


    “驾!”


    猛一震缰,青骢马仰天长嘶,朝河边冲去!


    这马正是数月之前伴驾秋狝时,康熙答应给的西山好马,胤禛之所以相中此马正是因此马和西山猎场别的马不同,这马是从战场上退下来的,跟康熙去过西征,马蹄下不知踏死多少敌人。


    正是要他嗜血的时刻,胤禛纵马猛冲,马蹄踏出雷霆之势,瞬间便将五人中的两人撞翻在地。


    这五恶人原都携了刀具,只因仗着人多,又忙着戏弄赵德全,其中两个早早就将匕首扔到地上,胤禛早见了地上躺着两把短匕,纵马冲去时,俯身扬鞭,把地上短匕噼啪卷到一块给扔进了河里。


    两人已被撞得吐血,再无力起身,剩下三个丢了赵德全将胤禛与马团团围住,胤禛不愿在此与他们痴缠斗殴,冷冷打量几番此五人的样貌形容,只待劫了赵德全后再寻画师画像,交由官府缉拿。


    正如此打算,猛地就听不远处传来一阵急行马蹄声,此刻时辰尚早,此地偏僻不应有人,然而当胤禛望向前方,见到来人,顿时展颜。


    “好你个苏培盛。”


    追随而来的正是苏培盛叫跟来的四个护院。个个力壮身强,魁梧彪悍。


    “四爷!”


    “四爷我们来了!”


    “是哪个不要命了敢与四爷动手!”


    前一刻还气势汹汹甩匕首的三人顷刻面如死灰,他们这趟是收人钱财替人办事,一人见胤禛目光放远,转身想将赵德全推下水去,胤禛余光瞥见,一鞭子抽在那人身上,旋身下马夺走那人匕首,寒光闪处,只见一个东西从那人手掌落下来。


    “啊!!!”


    惨烈叫声响彻堤岸,赵德全惊惧交加之下,低头瞥见一根断指。


    他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胤禛让赵德全靠在自己身上,现下他这一身真如从血泥潭里滚过一般。


    地上三个见了血的都在打滚,另两个自然万念俱灭,俯首认输。


    胤禛冷目扫一眼五人


    ,吩咐:“都带走,交官府处置。”


    “四爷,那他?”护院指着晕死的赵德全。


    看着赵德全,胤禛目光稍黯,赵德全回不去营房了,回去只有死路一条。沉默许久,他道:“带他去找大夫看看伤,我记得他还有一个儿子——如果他真有儿子,等他醒了,把他们送到张廷玉那去。”


    “奴才遵命。”


    胤禛回府换了身衣裳,急匆匆地又出了门,他拿着工部账本,径直去了毓庆宫。


    见到他时,太子倍感意外,“四弟,如何不等在堤坝?孤正要去找你。昨日你审得如何,可还问出别的线索?”


    胤禛摇头,看见太子桌案上摆着一沓账册,“殿下,这便是工部往年的采买账目?”


    太子略一顿,点头,“正是。”走过来,对胤禛道,“还有一事须你知晓,刚得到消息,佟世禄扛不住压力,昨夜已于府中自刎,他留了供状,供出工部、户部共犯数名。孤刚才已下令将涉事之人全数羁押,待挨个审完,再交由陛下决断。”


    胤禛听后只淡淡“哦”了声,翻看起账册。


    他翻了半晌,一字不提,太子目光在他身上打量,忽问:“四弟看出什么?”


    胤禛摇头,“二哥可有眉目?”


    “主犯伏诛,且供认不讳,此物再看也无益。”太子说着,递来一个本子,“这是在佟世禄遗书里发现的,里头记着他名下私产,你带人去查封了。”


    “好。”胤禛合上账册,接过本子,转身,蓦地一顿。


    “二哥。”他微偏头,一如昨日在滩涂太子停顿的时刻。微微侧首,露出半道目光,叫人看不分明。


    “你会变么?”


    “什么?”太子愣住,看见胤禛耳后竟然沾泥,不由笑起来,上前为他拭去泥污,“四弟昨日定是累极,否则今日怎这个模样进宫?好了你先去罢,回来再叙。”


    胤禛走了。


    在他走出毓庆宫的一刹那,太子带着笑意的脸沉了下来。


    “孤以前,从未令他失望过,如今你……满意了?”


    屏风后走出一个人影,那人颧骨陡立,目如老鹰,望着太子的眼神慈爱而锋芒毕露。


    他微微躬身,脸上堆笑。


    “殿下。”


    第56章 第56章“四阿哥是否已……


    “四阿哥是否已经起疑?他看了那账本……”


    “他一向心思深。”太子背手,神色冷淡,“他当然知道此案疑点重重,但既然他刚才不说,以后他也不会轻易开口。”


    “太子与四阿哥相知相惜,此份情谊难能可贵。将来等四阿哥再长成一些,殿下身边必如虎添翼啊。”


    索额图步出屏风阴影下,深邃的眼望着太子,目中赞赏,太子却冷冷瞥他一眼,转过身去。


    “叔外公,勿说这些。若孤早知尔等图谋,定不会依尔等之言,支走陈鹏年。尔等可知此次新堤决口,毁了京畿多少农田?春汛既过,若非新堤用料粗劣,这一两场暴雨本不该造成如此伤亡!”


    索额图叹气,面露沉痛,“是臣疏忽了,臣即刻下令府上开仓放粮,同时也会调出一部分银子帮助此次赈灾。”


    “一部分?”太子愕然转身,咬牙切齿低喝,“你究竟挪用了多少?!”


    面对当朝储君如此疾言厉斥,索额图却只是淡淡垂了下眼,嘴角微提,安抚道:“去年太后寿诞,赫舍里氏替殿下寻来翡翠手镯、和田玉如意、紫檀镶玉佛塔、珐琅万寿瓶,这几物件动辄便是千两白银。还有,殿下相中的城南的那块地也已经动工,这堪舆、筑基、建宅、装潢一笔一笔都是开销啊。”


    “你说什么?”太子大惊,呼吸陡然滞住,他跨步上前,与索额图目光相抵,“你们先前所献宝物还有城南那块地,所用银两皆是来自工部河道工程?!”


    “殿下,无需惊忧。”索额图依然平静微笑,“赫舍里氏的钱庄如今一个月就能收回五百两白银,这笔钱咱们迟早能还上。只要这次平安无事,臣向殿下保证,今后谨慎行事,绝不会让殿下为难。”


    一旦朝廷追查河银去向,不论太子事先知不知情,他都没法独善其身。太子冷笑,攥紧手心,索额图这是明摆着把他拖下水不可。然而更残忍的事实是——索额图成功了。


    身为太子,胤礽不能有一丝一毫污点,五年前行宫误事,陛下对他心生不满,如今好不容易令陛下再次正眼看他,不能因为这个让皇阿玛寒心……


    胤礽闭了闭眼,百般不愿却不得不说出那句:“剩下的事你必须处理干净了,还有那名河工……”


    “殿下放心。臣会处理好的。孝诚仁皇后早逝,臣是看着殿下长大,赫舍里氏会永远站在殿下这边,我们会成为您的后盾,为您鞍前马后义不容辞。”


    胤礽并不需要一族的人为他鞍前马后,如果能用这一族的人换回他的母后,那他……


    念头起来的瞬间,胤礽惊出一身冷汗。


    “叔外公,你去吧,孤知道怎么做。”落日晚照,毓庆宫内红霞似火,太子伫立良久,为找一个出路。


    当夜,工部偏厅走水,据说是值夜的堂官不慎打翻烛台,火势迅猛,专往锁着账本的楠木柜上舔,所幸旧年陈账大多无恙,只是今年那份被燎出个巴掌大的窟窿,洋洋洒洒记载着工部河工采买细册的几页全看不清了。


    次日,卯时,乾清宫。众臣肃立垂首,死一般寂静。


    康熙合上折子,随手抛下御座。


    “啪”——


    折子翻个身,掉到太子和四阿哥中间,带着威慑的帝王声自御座传来。


    “太子,你来说。”


    太子一掀袍角,下跪禀道:“回禀陛下。臣已查明,此次永定河堤决口,乃暴雨冲垮堤坝所致。去岁用于加固堤坝的石料并非账上所记房山青石,而是北山的前明镇墓石,夯土也未按规制掺入糯米浆,这才导致新筑的堤段薄如浮沫,不堪一击。工部侍郎佟世禄中饱私囊,前日已于家中引咎自裁。”


    说着拿出一封血书,“这便是佟世禄留下的遗书,佟世禄对私吞工款供认不讳,信中不但交待了贪墨经过,还供出涉事者数名。现下这些人俱已押入刑部。”


    康熙点头,“三日之后,朕要看到刑部的审案文书。”


    刑部尚书跪地领旨,康熙接着看向胤禛,“老四,你有什么要说?”


    胤禛掀袍,俯首跪地,“太子已将此案陈说分明,儿臣无有添补之处。”


    康熙淡淡扫过他面容,对此回复无怒无喜,似乎早就料到,但不叫胤禛起身,也不再看他。


    “永定河决口处着用库中备用石料填补,每方石必以三蒸糯米浆浇铸。太子,你来监工,若那灰浆插进半寸匕首,朕唯你是问。”


    “儿臣遵旨。”


    “赈济事分三等,壮丁日领稠粥三合,妇幼加发茯苓糕二两;六十以上老者赐藿香正气散,着太医院在粥里掺雷公藤粉防时疫。另修堤民夫每人日给盐渍萝卜干半斤。胤褆,由你去盯。”


    胤褆迈步上前,跪地领命,“儿臣遵旨!”


    “工部侍郎佟世禄凌迟后浇糯米浆曝尸堤口,三族流放乌里雅苏台与披甲人为奴。余下涉事官员待刑部审讯之后再行定责……”


    直隶巡抚、工部、户部皆领命,一时间泰半朝官肃然跪地。


    修堤赈济事宜一忙就是两个月,四阿哥没在康熙那领到甚要紧的活儿,但他行走户部,也是忙得不可开交。


    又是一日疏雨连绵。这日是七夕。


    李格格和宋格格少见地又一块来请安了,两人绣鞋边都沾着露水。扶摇刚在盛满茉莉的铜盆里泡好了手,正歪在榻上让春溪给她染指甲。


    凤仙花汁染就的


    指甲色泽是水盈盈的绯红色,将清晨带露珠的红色凤仙花瓣捣成泥状,取花泥敷甲,再用苎麻丝缠紧,覆盖上桑叶或荷瓣,据说静置一夜便可维持月余。


    扶摇是陡然来的兴头,便叫春溪摘来花瓣,现给她染上,也不必用什么苎麻丝、桑叶了,只要能过了今日就成。今日可是七夕呢,许久没有过个像样节日,怎么也得摆弄摆弄。


    “福晋万福。”


    “有几日没见,二位可还过得好?”扶摇笑意盈盈,“瞧我这手上忙的,就不拘礼了,请自坐罢。”


    三人说闲话,无非是李格格养的茉莉又开花了,宋格格养的碗莲却被摔了,李格格嗤宋格格没手腕,养得手下人毛毛躁躁,宋格格反击李格格太严苛,唬得底下人个个想往外跑。


    说了两句,气氛便紧张起来,李格格眉心一拧,“是哪个下人竟然起这样念头?我屋里不好待,你屋里就好待了?”说着向扶摇方向略一倾身,“若真想往上爬,那也得求着福晋,听过水往高处走,没听说水往底下流的,怎么就求到姐姐那?”


    宋格格被呛得脸阵青阵白,“你手底下的人,你不知道还问我来?”


    “姐姐倒是说说看,我屋里统共这么几个人,究竟是哪个吃里扒外的想往别处跑?”


    “我不说,说了你又得用私刑!”


    听到“私刑”,扶摇皱眉,李氏宋氏登时双双住口,小心翼翼朝她望来。


    “其实……也算不得私刑……”李氏讪讪解释,“就是让他们少吃一顿两顿,碍不着”


    她话未完,扶摇冷眼瞥去,李氏忙自掌嘴,“妾身知错。”


    “李氏,放你屋任你使唤的,纵然是奴才,但那也是府上的奴才,是四阿哥的奴才,不是你自个的。今后你屋里但有赏罚事宜一律来禀过我再说。”


    “……是。”


    “行了,都回去罢。”


    下逐客令了,两人却都没走。


    李氏宋氏对视一眼,竟都扭捏起来。


    “怎么了?”


    两人交换了个眼神,双双离座下跪,恳请道:“奴婢们进府多日,如今想求福晋一个恩典。我们,我们想和家里去封平安信。”说罢一齐叩下头去。


    原来这才是这二人一起前来的理由。


    春溪端来茶盏,扶摇缓吃一口道:“准了。”


    她也该和家里去封信了。


    申时,雨过天霁。尚未日落,正院屋檐树梢已悄悄挂满琉璃灯,扶摇早就叫小李子打听好了,今日四阿哥不值班,最晚再有三刻钟就能到府。


    可扶摇等啊等,等到酉时也不见四阿哥来。


    “苏培盛没有把我的话带到么?”


    “小李子!去书房看看!”


    小李子迈着风一样的步伐去了,扶摇又等啊等,等了半个时辰,竟然连小李子也不回来了!


    暮色熔金只在短短一瞬,落日之后,整个庭院因未点灯,黑沉沉的。


    春溪问道:“福晋,天黑了,要不咱们先点灯吧?”


    扶摇坐在梧桐树下摇头,“小李子回来了么?”


    “回福晋,还没有。”


    “那你——”


    话未说完,只见余光黑暗处忽然亮起一角。


    扶摇转头,她念了半晌的小李子正提着一只灯笼为人引路。


    “小李子,你好大胆子!”扶摇登时心头火起,站起身来对着那边大喊,“这么晚不回来?你还记不记得我这个主子?罚你三个月月银!”


    小李子微躬身子一腔委屈无处诉,张张口看了眼半步后的另一个主子,把委屈咽了回去。春溪看见那边走来两个人,立刻警觉起来,小声提醒扶摇,“福晋,那个”


    “你闭嘴!”扶摇截了她的话。


    福晋当做看不见,可还想留着项上脑袋的其他人却无法视而不见。


    灯笼所行之处,沿路下人无不跪地行礼。


    “四爷。”


    “四爷。”


    “四爷。”


    那人影越来越近,灯笼照出他半边俊朗侧颜,扶摇听见别人喊他,可她依旧不动。


    终于,胤禛止了脚步。


    他在梧桐树的另一边,眼底映出灼灼的火光。


    他面带笑意,目光在扶摇身上逡巡个来回,问她:“都走到这里了,还不过来吗?”


    第57章 第57章两个月,整整两……


    两个月,整整两个月了。


    作为夫妻,同住一个屋檐,怎么能两个月不曾见面呢?


    莫要以为他这么玉树临风地站前边勾勾手指,扶摇就会巴巴地跑过去。扶摇背过身,躲进了梧桐树的阴影里。梧桐树上尤挂着清晨的雨露,一滴雨珠从枝干坠落,滴进她衣襟,扶摇生气地拿手背揩了下。


    四阿哥的笑声响在扶摇背后,男人慢慢走近,靠在梧桐树另一侧,然后仰头,叹了一声。


    “叹什么气?”扶摇靠着树,微微侧首。


    “听说你这里养了些花草,极好看,可惜我总不得空。”


    扶摇皱起眉头,“四爷就只想看花草?”


    “那还有什么?”


    “自然还有很多……四爷许久没进后宅,所以不知道。”


    “是么?不如福晋说说看。”


    “……”扶摇哑口。其实没有了。


    这两个月全京城的官僚商贾都忙着放粮赈灾,原以为扶摇一个女子不能抛头露面帮不上什么忙,可有一日三福晋打发人拿着帖子来,说要匿名扶持一家快倒闭的粮厂,做好事、积福报,问她要不要加入。


    扶摇让小李子去打听,又向苏培盛旁敲侧击一番,确认粮厂确有其事后,便取出平日攒的一些首饰,再加上嫁妆里压箱底的几匹绫罗、几对珠串,叫程嬷嬷悄悄地拿到钱庄,拼拼凑凑兑了一千两多银子捐出。


    这次赈灾不仅前朝百官,连太后和后宫的娘娘们也或多或少拿出了自己的积蓄。有太后在前做表率,扶摇哪里还敢明目张胆地花销?


    况且四爷户部行走本就俸禄不高,为赈灾又将库房里大半财物都捐了出去,离宫建府后,因突发了许多事乔迁宴也还没办呢,未来少不了还要花去许多银子。


    扶摇抿抿唇,扣着树皮道:“以后再给四爷瞧,看来四爷今日依旧不得闲,是妾身唐突了。”


    “不会,本就要来看你。”


    他几乎毫无犹豫说了出来,扶摇听见微微一怔,“这话是真的么?你不要哄我。”


    “刚才只是让衙里的事给绊住脚,耽误了一会,”四阿哥低笑,“未料到福晋这么急……”


    扶摇却没笑,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头几日还觉自在,可近来一仰头望着那蓝蓝的天就想起四阿哥带她骑马的那日。好想再去骑马。


    “四爷……”她在树影下低头,“我们好久没见面了……”


    “哦……”四爷拖着长长的尾音,语气里带着几分得意,“原来是思念……”


    这人一闲呢,就容易胡思乱想,扶摇天天吃了睡睡了吃,过得实在太悠闲,前两日逛花园,看见花园里两只蟋蟀如胶似漆,回到房里又看见枕头底下那本薄薄的红册,猛得就想起四阿哥曾经带给她的刺激……


    馋这男人的身子,那也算是思念罢?


    扶摇便又抬头,“嗯。”思念,且有点儿馋。


    她话刚落,黑魆魆的夜空忽然吹来一阵疾风。这风不是冷的,是热的,是因四阿哥迅捷的动作而带来的一阵风。一瞬间,铺天盖地的温暖包裹了她的身躯。


    胤禛与她鼻尖相抵。


    扶摇登时脸颊滚烫,闻到胤禛身上有一股极好闻的墨香。她定了定神,低垂着双眸,轻问:“明日还要早起上值罢?会不会误事?”


    “不会。”


    滚烫的呼吸落到扶摇鼻尖,随之而来的是无比热烈无比缱绻的吻。


    扶摇背抵梧桐树,几点雨珠从树叶落下,落到两人相缠的口中,“嗯……”


    此时天已全黑,胤禛抱起扶摇,借着一点稀薄的星光一刻不停往屋内走。下人们全部退避,沿路一个人影也无了。


    “为何不点灯?”压住心头躁热,胤禛问道。


    扶摇这才想起,今日是七夕,为了这一场久别的见面,她可是做足了准备!


    “春溪、春兰、春华、红蕊、红燕,还有小李子!”


    扶摇仰头,在四阿哥怀里大喊了


    一声,立时四面传来姑娘们和小李子的回应。


    “四爷可要看好了。”扶摇抱住他脖颈,说着拍了拍双手。


    “啪啪”——


    随着两个巴掌声响起,廊庑上登时站起几个黑影,三人跑去树下,两人奔向屋檐,檐角高处姑娘们够不着,小李子一个冲刺蹬着廊柱就上去了。


    十八盏琉璃灯渐次点亮,一时间,华彩照亮满院。


    扶摇终于看清四阿哥的脸,“四爷……”她手情不自禁摸了上去,四阿哥面容和两个月前并无变化,但扶摇看着他,总觉得和有些不一样。


    “这两个月四爷一定很辛苦……”


    “不辛苦。”四阿哥轻声,环顾一圈被扶摇精心装扮的庭院,微笑,“不错。”


    只说了这么一句,就头也不回急匆匆抱着扶摇进屋了。


    这个反应可不是扶摇想要的,四阿哥不应该感动得热泪盈眶,更紧紧得将她抱在怀里,说些天花乱坠的甜言蜜语么?扶摇有些受挫,“四爷不喜欢?”


    “喜欢。”四阿哥仍旧是这么言简意赅,不待扶摇继续问,他接着道:“但更喜欢别的。”


    “啪”——四阿哥一脚踹去,门被关上了。


    半夜,扶摇在几近窒息的浪潮里浮浮沉沉,她这才知道……什么红册春宫图,有的人根本不用看,只是最原始的冲动就能让人欲生欲死。


    次日睡到日上三竿。


    扶摇悠悠醒转,在榻间翻个身,登时浑身上下都像被拆过似得。


    低头掀被一瞧,身上青青紫紫不忍直视。尤其那处……


    “嘶……”得拿药膏擦擦。


    再往身旁一瞧,空空如也,昨晚上出力的那个男人也没了。


    犹记得昨夜担心太过放纵,误他今日上值,扶摇拼出最后一点力气问:“四……嗯……明日……不……”


    虽她话语破碎,可扶摇分明记得四阿哥说了:“明日休沐。”


    怎地今个不见人?


    想是又去埋首案牍了,可当扶摇慢悠悠起身,喝着鲍鱼粥遣小李子去前头问好,却听小李子回来说:“四阿哥一大早就出门了,没带人。”


    原还想邀他吃个午饭,再同去花园走走,去看昨夜他说的那些花草,没想到这难得的休沐日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揉着酸疼的老腰,扶摇叹口气,接着躺了回去。


    扶摇不知,今日并非四阿哥正经的公休日,四阿哥是与人换了班,专程挑这天出城。


    张廷玉将赵德全父子安置在了百家院,经两个多月修养,赵德全身上的伤已好得差不多,张廷玉为他们准备好了路引,元氏夫妇在济南有一处闲置祖宅,正好赵德全父子去后能帮他们看家,顺便就在当地寻个营生。


    四阿哥给了赵德全一个荷包,赵德全打开看后感激涕零,当场领着儿子在路边对四阿哥行跪拜大礼,四阿哥也不推脱,就那么淡然站着受下了。


    “贵人保重,我们这就走啦……”


    四阿哥点头,“保重。”看着赵德全身边四尺高的男孩,忽问:“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害怕地缩进父亲怀里,赵德全拍拍儿子安抚:“四阿哥是好人,是咱们的恩人,不要害怕。恩人问你叫什么名字?你告诉恩人。”


    男孩缩着肩,小声:“我叫赵小勾。”


    “赵小勾?“四阿哥低念了一遍,微笑,“去吧,和你阿玛好好过日子。”


    “贵人保重!”


    一高一矮两道身影越走越远,渐渐消失在蓝天碧影下。


    张廷玉转身,奇怪地看着胤禛,“四爷,不对啊,您为什么突然关注起那个孩子?”赵德全父子住在百家院两个多月,四阿哥极少过问,四阿哥性子冷清,对不重要的人和事向来不给眼神,也正因如此,无论在朝里朝外他都没有朋党。


    而且,刚才四阿哥看那小孩的眼神,慈祥得像个老父亲。这太奇怪了。


    四阿哥笑了笑,没有否认,“我说我见过那个孩子,你信?”


    “信,当然信,草民每天在街上晃悠也见过不少人。不过,这孩子跟他阿玛在一块,住的是棚户走的是陋巷,四爷怎会见过他?您是在哪里见过他?”


    “在梦里。”


    “……”张廷玉呛了一口,觉得自己又被耍了。


    四阿哥瞥他一眼,知道张廷玉不信,也不期望他信。转身看着百家院的木栅门,胤禛稍明朗的眼神忽又黯下来,面上略带几分凝重。


    “衡臣,这百家院的事,你阿玛和兄长知道么?”


    “知道,否则以我一人之力又怎么能保护好他们?”张廷玉叹气,“您知道的,小山牵扯出的那件事凶险万分,稍不留神这一个院子的人就都没了。”


    “索额图和明珠没有再监视这里吧?”


    “自然是没有。”张廷玉奇怪地又看他,端量又端量,“四爷,您当初将赵德全父子放到我这,不正是因为知道我阿玛曾与索相和明珠有约定,不允许再动百家院一人吗?我阿玛已和他们有言在先,他们当然不可能再派耳目盯着这里。”


    四阿哥点头,听张廷玉如此说,淡淡道:“嗯,糊涂了。”


    “……四爷?”张廷玉忍不住就要拿手试他是否脑子有恙,四阿哥瞥张廷玉一眼,挥手挡开,眼底又恢复了素日的冷淡沉静。


    “走吧。”百家院里传来饭香,四阿哥率先迈了进去。


    两个月前胤禛做的那个梦并不是到抄家回来、听见赵德全溺毙就结束了。


    那个梦里,赵德全确实死在永定河里,胤禛在确认尸首的时候见到了赵德全的儿子。


    察觉赵德全并非寻常溺水而亡,他暗中把赵德全的儿子送到张廷玉处,也就是百家院。


    梦里的胤禛从始至终都没有问过这个孩子叫什么名字,直到后来梦境转换,胤禛再与这孩子相见——那孩子已长得如他一般高,是粘杆拜唐阿的一员。


    梦里,那孩子说:“主子唤奴才勾子即可,十年前是主子救了奴才。”


    胤禛的梦并不完整,像破碎的、散乱的镜面,因此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长大后的赵小勾会在粘杆处为自己效力。


    是他秘密安排?还是张廷玉所为?


    为什么梦里那个赵小勾没有留在百家院?


    那梦里究竟是个什么世界?


    若是未来,那么已经改变了……


    第58章 第58章吃罢午饭,元氏……


    吃罢午饭,元氏夫妇给四阿哥和张廷玉收拾出一间瓦房,二人到房中密谈。门外连着后院,孩子们正在院中踢球玩耍,欢快的声音不时传入。


    “我去看过红罗厂胡同看过,那里确实有一家米行。”张廷玉低声,指着旧桌上一份舆图。舆图上一处地方已被朱笔圈中,正是近年在河堤工程中工部采购糯米的“广储粮庄”,位于红罗厂胡同。


    “但奇怪的是,这广储粮庄似乎并不做民间生意,我让人乔装打扮去谈,把收购糯米的价格提高到高于市价三倍,那米行伙计竟然无动于衷,只说他们掌柜不在,做不了主。”


    四阿哥道:“我查过,这米行三年前在官府完成了正式登记,但开张之后便一直闭店,可以说数月之间毫无盈利,直到……”直到为工部供米。


    二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四爷,还有这所谓的辽东糯米,其实……”


    “子虚乌有。”四阿哥沉声,忽地冷笑,“呵,皇家特供。”


    张廷玉摇头叹气,“草民已向城中多家米行打听,这辽东糯米确实因路遥质优,在一段时间内受到城中部分富户追捧,但其所谓黏性更好、更易用以熬制糯米浆来夯土根本就是胡扯!我在红罗厂胡同静待两个多月,前日见到来了一个生面孔,那些广储粮庄的伙计似乎很是尊敬他,都称他‘寿大爷’,四爷,您可知这寿大爷是何许人?”


    胤禛围着放舆图的小木桌踱了两圈,忖度稍顷,忽地口中吐出一个名字:“赫寿。”


    “索额图家仆出身,现任内务府广储司员外郎。”


    “那定然错不了了!”张廷玉双目放光,陡然兴奋,“四爷,这广储粮庄正是索额图那老匹夫设下,用以盗取


    河道工程款的白手套啊!”


    但兴奋过后便是无尽失落。知道真相又如何?难道他们还能把那老匹夫怎么样吗?


    屋外孩子们的嬉笑声传来,张廷玉向门缝光源处望了眼,叹气,“四爷,此事朝中已经盖棺定论,若再提起,恐怕……”


    四阿哥薄唇绷成一线,闻言眼皮一抬道:“我自然不会重提。”


    “那为什么还查这个?”张廷玉讶然。在四阿哥面前他从来小心谨慎,尽量不提太子的功过,免得四阿哥以为他有别的图谋,故意离间四阿哥和太子。


    但近两个月,张廷玉是亲眼见着四阿哥对他那皇兄不再全心全意——否则怎么把赵德全父子悄悄藏起来,又暗中查这“广储粮庄”?太子要是知道四阿哥还追着此案不放,只怕四阿哥今后的日子不会好过。


    “永定河决口不久,许多事尚未厘清,连户部工部抓进去的数名官员都未审个明白,太子就匆匆按下结论,上禀天听。其实明眼人都看得出,太子有所隐瞒。”张廷玉是真有些担心四爷的安危,储君之位看似是坐着太子一个人,其实不然,太子身后还有索额图,有整个赫舍里氏。


    胤禛看着张廷玉担忧的神情,笑了声,“你以为我为什么非查个清楚?”


    张廷玉心想,总不会是为了那点虚无缥缈的兄弟情罢?若张廷瓒突然间变成个草菅人命的大恶人,那他肯定也会不惜一切代价查个水落石出,他不仅要查清楚他大哥究竟是不是真的变坏,还会当面把证物丢到他大哥脸上,让大哥自惭形秽。


    但四爷要面对的那位可不是他大哥这么简单的人物,张廷玉也不认为四爷会蠢笨到这个份上。拿不准四爷什么意思,张廷玉没开口。


    胤禛卷起桌上舆图,平静道:“我不会蠢到去和他对峙,我只是想知道,在这件事上陛下究竟是个什么态度。连你都知道太子有所隐瞒,那陛下呢?”


    这一提醒,张廷玉方恍然大悟,“是了!河银一案漏洞百出,陛下未必就没有察觉,只是知多知少咱们就不知道了。”


    “所以我去查了。”胤禛挑眉,“我亲至工部询问广储粮庄,陛下不可能不知道,但他始终没有过问。工部走水,又正巧烧毁购米账册,然而广储粮庄照旧开门迎客,除了引发走水的那个堂官,工部也没人因此受罚,这不是很反常么?”


    “四爷的意思是……”张廷玉微微瞠目,轻声,“万岁爷早就知道……”


    胤禛眼皮微阖一下,且算默认。这也能解释为什么那日朝堂上,他在表明太子所言确凿,他不作赘述之后,陛下对他是那样的冷淡态度。皇阿玛看似没说什么,却其实已对他心生不满。


    胤禛叹气。准噶尔频频滋扰大清边境,眼下索额图仍有用武之地,想来陛下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才暂且饶他。但皇阿玛最恨贪污腐化之人,动索额图只是迟早的事,只是不知到那时二哥……


    忽然,胤禛眼前再次出现那个画面——向来风光无限、万人敬仰的太子,被脱去蟒服,摘了项圈,象征太子身份的十二颗东珠散落一地。


    “四爷,四爷?”发现四阿哥又在走神,张廷玉不由轻唤。


    胤禛回神,“嗯。你说。”


    张廷玉接着道:“既然如此,那四爷您可就要更加小心了,无论是太子还是咱们英明神武的陛下,可都……”


    都要千万小心,注意分寸啊。


    这话没说出口,因为说到后半截,四阿哥又摆出了素日里生人勿进的的冷淡神色。张廷玉只得轻咳一声,掩饰尴尬,毕竟他一介草民,哪来的资格叮嘱眼前这尊贵的皇子呢?


    “咳,当然,四爷一向聪慧,草民纯属多虑。”


    四阿哥冷笑,“行了少跟我拍马屁,爷姑且认为你说得对,爷自会留意。”


    说话间,天色向晚,元氏夫妇还要留他们用晚饭,胤禛婉拒了。


    “家里还有人等着,我就不叨扰了。”


    瞧见元氏夫妇十分不舍,张廷玉随口解释:“元伯元婶,四爷家有贤妻等他吃饭,不像我,放他回去吧啊。”


    “贵人原来已经成亲啦。”元氏夫妇并不知四阿哥真实身份,只当他是个和张廷玉一样的古道热心的贵公子。瞧他年轻贵重,不曾想竟已有家室,但转念一想,四公子为人厚道,性格又稳重,早早成家立业也是正常。


    胤禛没反驳,那就是确有其事,元婶便笑着邀请:“改日带夫人一起过来,我给做一桌好菜,咱们这里虽粗鄙,可菜叶子都是新鲜的哩。”


    “好。”胤禛笑应。


    不过随口一说,他没想真带自家福晋去,在他的认知里福晋是家中贵女,嫁给他以后也天天好吃好用的供着,他不觉得福晋喜欢这样地方,毕竟像张廷玉这样一朵奇葩是少之又少,可当胤禛回到府上,看见福晋在花丛里捉蝴蝶,他忽然又起了个念头:或许福晋会喜欢?


    百家院地方简陋,一路过去都是烂泥,但那里也有琼楼玉宇中看不到的风景。


    扶摇今个在屋里躺了一下午,起床时只觉得身子仍旧乏力,便叫春溪搀她到花园来走走,未走几步就见院中花团簇锦,蝴蝶翩跹。


    扶摇便叫人拿来个捕虫网,捉蝴蝶,勉强算个活动罢。


    若非昨晚那场刺激,身子骨直到今日还酸疼,扶摇还不能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活动筋骨了。


    她动作极慢,以至于半天也没捉到一只,然而就在快放弃的时候,她捉到了胤禛。


    用她两只软绵绵的手,而不是用捕虫网,她抓住胤禛的袖子,看见他突然出现在花丛里,又惊喜又好笑。


    “四阿哥,你怎么挡我捉蝴蝶呢?”


    四阿哥拿走她的捕虫网,顺手网下一只缠在肩上的蝴蝶,笑答:“想看看福晋身手如何。”


    其实他哪有挡?他就是很正常地走了进来,走到扶摇面前,这姑娘就抓着他不撒手了。


    四阿哥把装着蝴蝶的捕虫网递还扶摇,扶摇拿到手上,又把蝴蝶给放飞了去。


    四阿哥便问:“捉了给你,为何放走?”


    扶摇道:“我捉它的乐趣在捉它的过程,并不为把它拘住。”而那只被放飞的蝴蝶竟然不走了,又大胆地停在了四阿哥肩膀上。


    “嘿,好你个小东西,”扶摇登时鼓气叉腰,拿手往四阿哥肩膀上挥,“你看上他了么?这可不行的!”


    四阿哥听见前一句句“不为把它拘住”,原本略怔了怔,这会见扶摇和一只蝴蝶斗气,心头刚起的一点恍惚顿时散尽,他摇摇头,捉住扶摇的手就往花丛外走。


    “好了,天色不早,回去吃饭。蝴蝶么有的是,你若喜欢,以后为你捉个十七八只!”


    “这可是真的?那我记着了!”


    四阿哥腿长,步子迈得也大,扶摇随他刚走一步,猛地下身就像要错位似的疼起来,“嘶——”她这身子被蹂躏了一晚上还没好呢。


    “慢些……”扶摇怨怪嗔他一眼,口中低喃,“我有些不舒服……”


    四阿哥转身待问,看见她脸颊泛起薄红,瞬间明白了。


    他二话不说,松了扶摇的手,把她横抱起来。


    一旁春溪春兰立马背过身去。满园蝴蝶在花丛中飞舞,似惊似扰,又似欢呼。


    扶摇有些不好意思,“倒也不至于……”察觉到四阿哥真要放手,当即抱紧他脖子,“哎,疼,疼!”


    四阿哥笑一声,也不戳破,直接抱着大步流星地走了。


    扶摇把捕虫网丢给春兰。


    哎,有人乐意当她的双腿何乐不为


    ,下回再来活动筋骨好了!


    第59章 第59章“妾身捉它,……


    “妾身捉它,并不为把它拘住。”


    “哦?”


    “妾身捉它……是为了……为了……”


    花团锦簇的园子里,朦朦胧胧出现两个人影,四下昏黑一片,只这两人身上仿佛沾染光芒。面若芙蕖的姑娘规规矩矩地站在花丛中,手里攥着个捕虫网,微微低头轻抿嘴唇,不敢抬头直视前方。


    “为了什么?福晋直说无妨。”


    女子越发埋低了头,低喃道:“为了……为了好玩……”


    听罢她说,胤禛笑起来,“原来福晋喜欢捉蝴蝶,早知如此我便叫他们捉个十七八只回来,让福晋捉个够。”


    女子终于抬头看他,眼睛里闪着诧然的光,须臾,似乎意识到失礼,忙又垂下头去,“妾身一时贪玩,叫四爷见笑了,四爷平日里案牍劳形,怎能为我花这些心思。”


    胤禛不由得叹气,“我说的是真的,福晋如何不信?”


    “妾身自然是信。”福晋依旧维持着素日的温婉和顺,唇边是永恒不变的浅笑,只是她低着头,旁人难窥见她的眼底。


    一次两次尚能当做夫妻意趣,四次三番都如此便差些意思了。


    胤禛顿觉索然,不欲再和她多说,背着手转身,“回去罢。”转身的瞬间他猛地身形一滞。


    “不……不对。”


    他四下环顾,发现自己身处一片空茫的天地之中,便在他惊惧交加环顾之时,天和地开始倒转,什么花园什么蝴蝶通通都随着这扭曲的空间搅了灰。


    他紧接着转身——那个微微低头,始终带着温柔笑意的女子终于慢慢抬起头来。


    “四爷。”她轻轻唤了他一声,眼里带着十二万分的小心翼翼,她似乎想要叫住他,但随后,她的身影也散了。


    胤禛深吸口气,闭上眼,一种从未有过的厌烦自心底升出,“又是梦……”


    “还不醒!”随着梦中一声暴喝,他总算醒来。


    更阑人静,胤禛微微侧身,看见依偎在怀中的女子——那是和梦中一样的面容,却和梦中截然相反的性情。


    不,也不完全截然相反。


    胤禛回想起大婚后的头几个月,这姑娘也是如梦中那般柔顺、胆怯,和现在几乎是两模两样,这么想着,就见扶摇闭着眼抱着他的腰往怀里动了动。


    胤禛低笑,拉回滑至她香肩的被子,搂着人在被窝里沉思苦想,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次这个梦又代表什么?


    扶摇睡得迷迷糊糊间,忽然感觉脸上有点痒,勉力撩起眼皮,正对上四阿哥一双深邃的眼。


    她陡然被惊了下,侧脸蹭了蹭他胸口,“四阿哥……怎么不睡……忽然这么……怪吓人的。”


    四阿哥拇指轻轻摩挲她的脸,“做噩梦……”


    “噗,”扶摇忍俊不禁,“怎么你也会做噩梦?”还以为四阿哥天不怕地不怕,原来也会被噩梦惊醒么?


    她便拍了拍他胸膛,带着十足的困倦,嗓音沙哑安抚道:“没事没事,我在呢,睡吧……”


    四阿哥轻笑,“我能有什么事?”嘴上如此说,可被一只柔若无骨的手这样轻轻安抚,心头却腾起一股暖意,将方才梦中那股烦躁给压了下去。


    他握住被子里的手,低头吻了下妻子的眉心。


    扶摇昏沉沉地,在眉心那个吻落下的时候又睡着了。


    一夜好眠。


    忙过这阵赈灾,四阿哥变得非常清闲,两个月前被太子摆了一道,虽然那样缄默是他能想到的保护自己的最好办法,他也不后悔那么做,但确实影响到康熙对待他的态度。


    决堤事件之后,太子和索额图表面上没有受到丝毫影响,康熙甚至还肯定了太子在后来修筑河堤时的功劳,但,转头大阿哥胤褆就被破格允准列席议政王大臣会议,要知道,这议政会议涉及国家军政决策,连太子都没资格参与,而胤褆是唯一获此殊荣的皇子。


    大皇子颇受器重,一时间风头无两,看到希望的明珠一党于政务上更加卖力,和索额图暗斗也越发焦灼。


    太子和大皇子秋色平分,其余皇子就略显逊色,尤其是四阿哥,他天天到户部上值,办的却都是小差,不过他也沉得住气,每天勤勤恳恳办着小差,规整规整文书,准时上下值,少在皇帝面前显眼,皇帝对他的那点不满也就慢慢消解了,也少在太子面前逞能,让太子忘了他这无足轻重的兄弟。


    胤禛幼年被德妃送到孝懿仁皇后处抚养,从那时起他日日都是如此过来,藏锋敛锐,自己保护自己,没人比他更做得来。


    如今差事清闲,他也能有更多时间待在书房读书,也能有更多时间进后宅了。


    赈济事宜差不多收束,延误多时的乔迁宴就要开始准备起来,近日三阿哥府、四阿哥府、五阿哥府三府都在准备请客办宴,未免日子相撞,扶摇去帖和三福晋、五福晋相商了一番,最终定下三阿哥府八月十日先办,四阿哥府八月十九办,五阿哥府八月三十再办。


    忙着筵宴之事,日子便如流矢一般,匆匆来到八月十日。


    这日,扶摇随四阿哥到三阿哥府上做客。


    三阿哥朝中人缘不错,这次不仅来了太子太子妃、大阿哥大福晋、五阿哥五福晋、获准从宫里出来的八阿哥十阿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还有一些亲王王妃,以及朝官命妇。


    男席在前院,女席设在后院,一下车,进了两道门,扶摇就和四阿哥分开了。她被下人带着穿越九曲回廊,去了后宅女眷聚首的地方。


    四阿哥平日在外头是个沉静寡言的性子,他自己少与人结交,同样便也从不要求扶摇和别的命妇们结交,偶尔有人递张帖子上门,扶摇也会先问过四阿哥,若四阿哥说“随你”,那扶摇就大大方方地婉拒,若四阿哥说“可以见”,那大抵对方后台颇硬,扶摇便知是不好打发的。


    幸好这样的人整个大清也没几个,左不过就是四阿哥的两个皇叔。有几个如雷贯耳的朝中重臣诸如张英等人,扶摇倒是想见见,毕竟四阿哥书房有一幅画就是张英的提字,四阿哥对这位大学士颇为敬重,但可惜呀,人家还不屑地上门呢。


    不过后来四阿哥和扶摇解释,扶摇就明白了,人家那叫避嫌,越是身负重任,越得和皇子们保持距离。


    门庭冷冷清清了几个月,结果就是嫁到皇家一年多了,扶摇还是只识得她那几位妯娌,别的王妃命妇她一个也不认识。


    比起她来,三福晋董鄂氏逢人便唠、如沐春风,游刃有余多了。


    一入花厅,董鄂氏就迎了上来,笑拉着扶摇说话,董鄂氏把扶摇带到厅中正中央一张紫檀八仙桌前,这桌边已坐了人,正是五福晋。这么一大张桌子只设六个席位,扶摇与五福晋互相问过好,坐下后悄悄问了声,方知晓余下四个席位是留给太子妃、恭亲王妃、大福晋,还有董鄂氏自己。


    大福晋和太子妃几乎同时到场,恭亲王妃年纪稍长,最后一个到,大家起身蹲个半福,再一块闲叙家常。


    扶摇平时和大福晋和太子妃来往都不深,尤其是太子妃瓜尔佳氏。这次近处看她,只觉比上次中秋家宴时看她,更加雍容端庄了。


    这份雍容和别人的是不同的,比如扶摇看伊尔根觉罗氏也觉得她雍容端庄,但伊尔根觉罗氏的雍容端庄是成熟内敛的,仿佛已有许多经历,而瓜尔佳氏的沉稳,是带着些书香气的温文尔雅。


    “太子妃这串金手镯真漂亮。”他塔喇氏微微笑道。


    瓜尔佳氏低头一瞥,当即取下手镯,“这样的手镯我有两只,既然五弟妹喜欢,这只就送给五弟妹。”


    扶摇喝着茶,险些给呛着。那镯


    子看着就价值不菲,太子妃竟然这么大方么?她赶紧悄悄用余光扫了眼太子妃余下戴首饰的地方,立马看中一只玉钗。


    不过,也只是想想,要是真在太子妃这薅一只玉钗回去,估计四阿哥会让她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他塔喇氏兴许也这么想,她立马摆手,脸皮儿通红:“不不,我只是觉得好看,太子妃戴着很美。”


    也不知太子妃是否爱极了这样的赞美,拿着金镯子直往他塔喇氏手上套,二人一个拒着一个迎着,一旁伊尔根觉罗氏忽然轻嗤了声。


    她这声音很小,小到扶摇几乎以为自己产生幻觉,但定不是幻觉,因为——瓜尔佳氏和他塔喇氏瞬间就停止了动作。


    瓜尔佳氏的手镯还没套到五福晋手腕上,听见这声音立马转回头来,看向伊尔根觉罗氏。


    伊尔根觉罗氏正端起茶盏,啜一口,脸上浮现一个端庄的微笑。仿佛什么也没发生,她放下茶盏,看一眼镯子,笑迎向太子妃:“太子妃这镯子是好东西,五弟妹,既然太子妃愿意舍给你,如何能婉拒太子妃的一片好意?”


    这是拐着弯说他塔喇氏不知好歹了,听着好像是为太子妃说话,但就连扶摇也听出些嘲讽的意味,嘲讽的却不是他塔喇氏,而是太子妃。


    仗着是太子妃就能为所欲为,强令人顺从吗?


    近来太子和大阿哥为一桩军事决策相争,扶摇也略有耳闻,似乎是为噶尔丹东侵一事,康熙有意三度西征,于随行人选上,太子和大阿哥有了分歧。太子主张带着索额图,毕竟前两次西征都有索额图,索额图熟悉敌方,更熟悉地形,大阿哥却有不同意见,因为第二次西征时索额图犯过错。


    未曾想这男人间的纷争也延续到了女眷。


    太子妃原本温和的眸子微微一沉,闪出犀利的光,“大嫂这是从何说起?我愿意给是因为五弟妹喜欢,但若五弟妹另有顾虑不愿收下,我自收回就是。”一瞬间那犀利的光又消失了,太子妃微微一笑,将镯子套回腕上。


    恭亲王妃低笑了声,叹口气,对他塔喇氏道:“一个镯子,不至于这么瞻前顾后,若真喜欢,就当是你二嫂送你的礼就是了,又不是你抢的,对不对?”


    “……”他塔喇氏脸色更难看了。


    一时间席中鸦雀无声。


    扶摇攥着茶杯,此时此刻她也不敢去瞧伊尔根觉罗氏是个什么脸色,估计快黑得能和八十年的老年锅底比一比。


    朝中风向瞬息万变,短短两个多月就有谣言甚嚣尘上,大阿哥一时烜赫,就有人说太子这储君之位不是那么稳固了。


    扶摇琢磨,这恭亲王妃也不是省油的灯,没听说裕亲王也对储君人选感兴趣,怎么恭亲王妃还来捣乱?


    都乱成一锅粥了!


    第60章 第60章扶摇可算知道为……


    扶摇可算知道为什么四阿哥宁可独来独往,也不参与朝中那些争斗,身入龙潭虎穴也许能博得一时的高官厚禄,但那滋味想来必定如履薄冰,和刀尖舔血差不多,不过,作壁上观就不一样啦。


    别说,还挺精彩!


    五福晋终究没有收下那只金手镯,她误入太子妃和大福晋无有硝烟的战火当中,又被恭亲王妃不明立场地这么架起来,手足无措间只能求助此次筵宴的东家——董鄂氏。


    董鄂氏原也旁观,感受到他塔喇氏的目光,不由轻叹一声,起身举杯笑道:“承蒙百忙之中莅临,我便斗胆敬献此杯,请诸位尽兴!”说罢率先饮尽一杯。


    众宾客纷纷举杯还礼,席面上的斗嘴暂且按下。


    吃过饭,董鄂氏领众人到正厅前院看戏,扶摇看着戏,正往几上拿瓜子,手背忽然被人轻轻拍了下。


    “先别吃了,”董鄂氏给她丢来个眼神,轻声:“跟我来。”


    女眷这边看戏之处设在二楼,扶摇一头雾水跟着董鄂氏走到二楼尽头的一间厢房,董鄂氏轻轻掩上房门,从袖中抽出一封纸笺递给她。


    “这是……”心中起了个预感,扶摇犹豫要不要接,董鄂氏一把将纸笺塞到她手上。


    “咱们说好的,我从不食言。”


    展纸一看,扶摇不由得叹气,果然,是送子汤啊。


    “三嫂。”扶摇嘴角微微抽动,一时间实在想不出什么好听的话来婉拒,以董鄂氏的性子,坦言拒绝恐怕不是个好办法,无论是激怒董鄂氏还是令她伤心都是扶摇不愿做的。


    “难为三嫂挂念,既然如此那我就收着啦。”扶摇笑将纸笺收入袖中,“将来若我真的怀上,一定请三嫂来我府上吃酒。”


    董鄂氏本就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子,准备了一箩筐的话只待四弟妹拒绝时好生劝导一番,未曾想扶摇这一次答允得很爽快,她反而楞了楞,嘱咐道:“这就对了,你记住,熬汤时须严格依照这上面的药方,分毫都不能有差。”


    扶摇乖乖点头,“记下啦。”


    交代完毕,二人正要离去,忽然厢房门外出现个人影,有人在外头轻轻叩门并小声呼唤着:“福晋……”


    听这声音有些急躁,董鄂氏打开房门,只见一个嬷嬷正躬身站在门口,双手合在腹前十指不停地揉搓。


    那嬷嬷先向扶摇行了个礼,然后靠近董鄂氏,附耳说了几句话。


    不知到底说了什么,扶摇看见董鄂氏脸色瞬间沉下去,目中颤着微弱的冷光,随着嬷嬷的嘴唇在耳边翕合,董鄂氏的纤纤手指捏得越来越紧。


    “三嫂,怎么了吗?”走出厢房,扶摇问道。


    “无事。”


    送扶摇回座之后,董鄂氏自行下楼去了,没一会又回来与众宾客把酒言欢,董鄂氏脸上依旧挂着处变不惊的笑容,眼底却些微泛红,扶摇离得最近,看得清楚,董鄂氏的眼神里分明藏着几分哀伤。


    可惜不能相问。


    离开三阿哥府,已是黄昏时分,扶摇和四阿哥坐在马车上,两人身上都染了些酒味。


    扶摇拉住四阿哥的袖子嗅了嗅,额头抵在四阿哥肩膀,四阿哥笑推开她额头,“福晋在干什么?”


    “每回宴上吃酒,三阿哥都拉着你不醉不归,我瞧瞧这次呢?”


    话音刚落,四阿哥就伸出一条手臂,搂着扶摇另一边肩膀,把她捞进胸怀,大方道:”好,闻吧。”


    扶摇刚才就已经闻过了,竟然没有想象中那么浓,甚而,比前两次宫宴时酒味还淡些,她顺势靠进胤禛怀里,奇怪地“咦”了声,“怎么这次三阿哥竟然放过你?”


    四阿哥摇头:“不知,我也奇怪,喝酒喝得好好的,出去一趟回来反而不劝兄弟们喝酒了。三哥有时行事还真让人捉摸不透。”


    听他用这话来评别人,真是件希罕事,微醺之下,原本应在心中腹诽的话不由自主从嘴巴里蹦出来,扶摇脱口便道:“四爷,你才是那个最令人捉摸不透的,你还说别人……”


    此话一出,四下顿时寂然无声,仿佛连谁的呼吸都静止了。扶摇猛地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把大实话说出口,抬眼就见四阿哥微眯着眼,低下眸子瞧她。


    “那个……”扶摇仰脸讪讪笑,“妾身不是——啊”一声惊呼冲口而出,四阿哥搂着她推到身前,张口便低下头去,扶摇瞪大眼,登时感到耳边一阵骨颤。


    四阿哥……四阿哥竟然咬她!


    四阿哥咬了下她的耳垂,耳垂下坠着的一颗碧玉珠子和唇齿相撞,发出一声清响。


    “……不是这个意思。”扶摇怔怔摸了摸耳垂,耳根滚烫。


    “哼。”四阿哥冷笑,“你就是这个意思。”


    这人怎么报复心这么重?是了,他是未来的雍正,可不是报复心忒重??


    “好吧,妾身就是这个意思。”触及他冷冷目光,扶摇赶紧辩解:“但不是坏的方面!”


    “哼。”


    “是好的方面,哎,消气消气……”一面轻言细语哄着,一面拿手轻拍他胸口。


    四阿哥低瞥一眼,捉住扶摇的手轻轻握在手心,沉吟片刻,他忽地敛容正色,抬起扶摇


    下巴,“若我令你捉摸不透,不妨说出来。只要福晋告诉我……”


    太正经了,令扶摇微微一楞,“告诉什么?”


    “告诉我在想什么?”


    “嗯?”扶摇摸不着头脑,她自觉自个已经是个极简单的人了,自从穿越到大清,她尽力不让自己去想很多东西,因而眼下她也真的没有在想什么。


    扶摇眼珠一转,仰起脑袋啄了下四阿哥的唇,甜甜道:“在想四阿哥。”


    然而四阿哥依然板着脸——看来是对这回答不甚满意。


    扶摇想了一想,坐直身子,“好吧,我告诉四阿哥我现在在想什么。”她郑重其事,“妾身在想,三阿哥为什么不劝酒了,妾身想破脑袋实在是想不明白!”


    她摆出一副极度困惑的摸样,四阿哥脸色更黑了,但无法,此时此刻扶摇就是忍不住琢磨这件事。


    这可是四阿哥自己要问的!


    她不光琢磨三阿哥为甚离席一趟回去就不劝酒,她还琢磨为甚董鄂氏在这大宴宾客的日子露出那样复杂的表情。


    她更在意的是董鄂氏,但董鄂氏的事情毕竟不好随意说起。


    四阿哥蓦地笑了一声,“你管那么多作甚?三哥是极高兴的,兴许有什么好事不便对外人道罢了。”


    闻言,扶摇又是一怔,“三阿哥看上去很高兴吗?”


    四阿哥不说话了,目光直射她眼底,扶摇立刻埋下头去,重抱住他腰身,“不管别人了不管别人了,四阿哥,晚上和妾身一道食宵夜吗?”


    “……”四阿哥叹口气,一只手回抱扶摇,一只手撩开车窗帘,看了会窗外。


    今日席间他们兄弟之间也发生了件不愉快的事,这事发生在三阿哥离席的时候。


    有人提起修堤赈灾事宜,赞太子和大阿哥于此事上通力合作,政绩出色,本意是拍个马屁两边都不得罪,却由此勾起大阿哥的好胜心。


    彼时胤褆已有醉意,借着酒劲细数永定河堤决口的诸多疑点,还提到了那个唯一开口的河工。


    胤褆自是不知那消失的河工就是对太子和胤禛坦言相告的河工,只是六十八位河工里独独消失了一位,胤褆怀疑有人杀人灭口。


    他所怀疑之人自然非太子莫属。太子笑说“大哥醉酒,快送他去清醒些”将此事淡然揭过,然而胤禛却收到了太子投来的一个眼神。


    世间没有那么多巧合。正如胤禛在发现赵德全被人追杀的当下就立刻对太子产生怀疑,在赵德全凭空消失后,太子自然也能怀疑到胤禛身上。


    皇室兄弟之间,饶是曾经再亲密无间,骨子里还是流淌着专横、多疑的血。


    放下帘子,胤禛微微收紧抱着扶摇的手臂。


    树欲静而风不息,恐怕没法再独善其身。


    三阿哥府办宴之后,扶摇也要做起东道主,其实早在半个月前她就着手准备乔迁宴了,因人手不够,她特着人去牙行买了十个手脚麻利的小厮丫头,德妃另给介绍了三位嬷嬷跟着一块操持家务,新进的嬷嬷个个得体稳重,据说都是宫里出来的好手,以前在宫里管过的事务比这内宅只多不少。


    因着许多人帮忙,扶摇倒也没多劳碌,她照旧睡到自然醒,一边翻翻账本,一边听丫头们讲讲外头听来的小道消息。


    就在从三阿哥府回来的第六天,扶摇听到这样一个消息,萦绕心底的疑惑终于得以解开——三阿哥府的田格格有喜了。


    可惜,又没了。


    是的,两条消息是同时送达,在扶摇有所耳闻的时候,田格格肚里的孩子已经没了。


    听说刚只怀上一个多月。


    八月十七,扶摇入宫同德妃请安,报禀府中筵宴准备事宜。


    离开永和宫时,德妃叫住扶摇,犹豫了一会,叹气对她道:“三阿哥那位福晋也进宫了。”


    扶摇讶然,“三嫂?”


    “嗯,她昨日就来了。”


    “昨日?”扶摇更加惊讶。她来永和宫这么多次,还从来没有在永和宫留宿过。虽说也不是什么绝对禁止的事,但在这个节点实在有些奇怪。


    “是荣妃娘娘留她……”扶摇话未完,就见德妃摇了摇头,“什么留她,是罚她。”


    “荣妃娘娘为何罚她?”扶摇心惊胆战。


    “还能为甚?”德妃轻笑瞥她,“你没听说她府上的事么?她府上有一位格格小产了,恐怕是她下的手。”【你现在阅读的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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