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在见到许久未见的芈长天时，毓琼还是一时语塞，几乎说不出话来。
芈长天倒是神情自然。她拢了拢搭在肩膀上的一条披肩，对着毓琼笑。
“来了？”她将桌上一杯果汁推到毓琼的方向，笑着招呼道，“我就不起身了，你坐。”
毓琼坐了下来。她仔细端详了对面脸庞圆润了不少的芈长天半晌，轻叹了口气，才开口：“几个月了？”
“快六个月了。”
芈长天纤细的手掌在隆起的肚子上轻轻抚摸着，笑着答：“我去找西医看了，说大概是个女儿。”
“女儿好，一定能像你一样漂亮。”毓琼点头，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她……是谁的……”
毓琼说的委婉，芈长天也能懂她的意思。她耸耸肩，表情很轻松的样子，说出的话却不吝于一颗炸弹：“就……也不知是哪个……”
“不知是哪个？”毓琼的声音顿时高了八度，都有些破了音，“长天，出了什么事？你别怕，你跟我说，咱们一起想办法解决。要是你想找到那个男人，我帮你去查……”
芈长天端起热水，小口小口抿着，雾气蒸腾下的眉眼美丽得惊人：“你怎么查？你不是都跟渠先生离婚了？为了我的事，还要去找他帮忙啊？”
“别担心我了，我的事情，我能处理。只是你那边……”芈长天对着毓琼，很是抱歉的吐吐舌头，“我这个样子，恐怕是不能帮你拍画报了。”
“你都这样了，还拍什么画报？”毓琼很是有些无奈，像个老妈子一样，絮絮叨叨叮嘱她，“好好吃饭，好好休养身体。有什么我能做的，你随时找我。”
“你还别说，我还真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芈长天接口得非常顺遂，“虽然现在是新时代了，未婚先孕，名声毕竟不太好听。我以后还是要继续工作的，所以想请你帮忙保密，不要将我怀孕的消息透露给其他人，好吗？”
“那你可要当心，要是惹我不高兴了，我出门就把这个爆炸消息卖给八卦小报去。”毓琼故作凶神恶煞地瞪了芈长天一眼，没好气的答应下来。
芈长天却笑了。她摇摇头，又强调了一次：“我是说，不要透露给其他人。包括你身边的人，比如渠殊同。”
毓琼对上芈长天投来的认真目光，忽地有些怔愣。
回到红砖小楼，全婶子和助理小温便急切地迎了上来，目光热烈望着毓琼：“怎么样？芈小姐怎么说？”
毓琼将自己扔进沙发里，阖上双眼，长长叹了口气：“还能怎么说？她是不方便了，推荐了几个人，我们之前都已经找过了，拒绝的很是干脆，应该是没什么可能。”
全婶子和小温失望地叹气。
全婶子满脸忧心，双手交错搓动着，急得在屋子里绕来绕去：“那怎么办呢？没有模特，不拍画报，我们的新品要怎么压过那天杀的蒋氏哦……”
毓琼也跟着叹气。
小温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欲言又止了半晌，似乎是终于下定了决心：“我倒是有一个主意。”
在毓琼和全婶子的注目下，她忽地伸出一根手指，直直指向沙发上毫无仪态的毓琼：“不如就让戴小姐来拍画报，如何？”
毓琼一双眼睛瞪得滚圆。她也举起一根手指，颤颤巍巍对准自己：“我？”
过了几日，江阳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渠殊同进来时，毓琼和全婶子小温三人，正头对着头，挤在宽阔的设计台上，嘀嘀咕咕不知说些什么。
他不由失笑，脱下落了雪的大衣，捧着手里两个热乎乎的袋子，缓步走过去：“在看什么？”
他一靠近，香甜的气味便萦绕而来，立即吸引了三人的注意。
小温现在已与渠殊同混的很熟了，先称呼了一声“渠先生”，吸吸鼻子，当即欢呼一声：“哇，是烤地瓜！”
“还有烤栗子，”渠殊同将手中一个纸袋递过去，慷慨地笑，“去吃吧。”
小温也不客气，笑眯眯接过来道一声谢，拉着全婶子一起，偷笑着出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了毓琼和渠殊同二人。
也不必毓琼招呼，渠殊同自觉地在桌子上寻了一个角落，将剩下的那个纸袋打开，烤地瓜香甜的气味顿时扑鼻而来，驱散了冬日江阳的阴寒。
“地瓜是刚烤出来的，烫，一会儿再吃。”他一边动作熟练地开始剥栗子壳，一边对着毓琼眨眨眼睛，“放心，大份的给你留着的。”
毓琼现在才没有心思琢磨他带来的栗子大小。她轻哼一声，埋下头，继续挑挑拣拣。
渠殊同手上动作不停，视线也随着她一起，去看桌面上的东西。
宽敞的设计台上，此刻摆满了照片。照片上的模特穿着各式裙装，有长有短，或围披肩，或搭斗篷，倒是热热闹闹的好看。
渠殊同之前瞟了一眼，只以为是毓琼收集的衣服图样，便也没太留意。此刻细细再看。他“咦”了一声，有些惊讶道：“你拍了这么多照片？”
“嗯，是我，”毓琼点点头，不知怎地，有些紧张，还有些小小的雀跃，却故作冷静地回，“你看，拍的怎么样？”
渠殊同靠得更近了些。
看着照片上五官精致、笑容动人的毓琼，他唇角便不自觉地翘了起来，手指在一排毓琼上划过，最后捻起一张她斜靠在窗前、对着镜头大笑的照片，点头：“很好看。可以送我一张吗？”
毓琼白他一眼，生怕他将照片偷走似的，从他手中将那张照片抢了回来：“想的美。我有用处。”
“有用处？”渠殊同又细细扫视一遍桌上的照片。
这次，他发觉了什么似的，将视线转向靠墙摆着的一排立裁人台，看看人台上配好的衣裳，又看看照片里的毓琼，来回几次，扬了扬眉：“这要当做章华下一季主打款式的刊载画报？”
渠殊同不愧是商场上响当当的“渠先生”，果然敏锐。
毓琼点头，继续烦恼：“该拿哪一张当做主画报呢？”
她正拿着几张左右对比，眼前忽地落下一只大手，从她手中接过了那几张最好看的照片，送到眼前细细端详。
“这些若是日常照片，自然是好看的。可若是作为画报，你的动作有些僵硬，也没能凸显出着装，与蒋氏邀请的专业影星相比，还是有不小的差距。”看了一会儿，渠殊同语气温和，点评却非常直截了当，“若是用这个刊登，我觉得效果可能不会太好。”
兜头一盆凉水下来，毓琼气呼呼地瞪着渠殊同。
可对于他在商业上的灵敏触觉，她是服气的，瞪完了，她顿时泄了气。
“那些专业影星我去问过了，她们都不愿意来帮章华拍照，长天她又……”在渠殊同认真的注视下，毓琼想到芈长天的叮嘱，猛然噤声。
支吾片刻，她破罐子破摔一般，从他手里又抢回了那几张照片：“有总比没有强，好不好的，也就是这个了。”
渠殊同看着毓琼气鼓鼓的脸颊，皱眉思索了一会儿，提议：
“倒也不是不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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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正好临近年末，不如在这画报下方，加上明年的日期节气，这样也可当做月份牌，实用性要比蒋氏的画报好得多，也算另辟蹊径。”
“照片黑乎乎的，谁愿意当做月份牌？”
毓琼撇撇嘴，当即反击。可说着说着，她眼眸一亮，想到了什么，忽地兴奋起来：
“既然如此，不如我们也不刊登照片了。衣裳嘛，第一眼看的就是个款式颜色，我们干脆请画家对照着衣裳和照片，把它画成彩色画片，然后配上明年的日期节气，既漂亮又实用，这不比蒋氏干巴巴贴在橱窗的画报要好得多？”
毓琼双眼亮晶晶的，想到最后做出的成品，不由手舞足蹈，眉飞色舞，鲜活可口的要命。
渠殊同看着面前的毓琼，喉结动了动，空旷许久的身子顿时回想起了她在他身下的娇媚样子，理智顿时险些崩塌。
勉力控制许久，他才暗哑着嗓子，低声道：“嗯，要好得多。”
他又是由衷为她高兴，又颇有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老父亲般的欣慰，微笑着夸奖她：“司霓，你真是聪明。”
这一年临近年末，江阳又出了新鲜事。
沉寂已久的章华服装公司推出了新一批裙装。衣裳如何先不提，随衣裳一起推出的画报，倒是格外新鲜，引人注意。
这服装画报并不是现今惯用的黑白照片，而是彩色的画片，却又与传统国画截然不同，说是叫西洋的“油画”，颜色鲜艳，风格别致。
最特别的是，画面极其细腻，那衣裳褶皱之上光影变幻，就连裙边白色蕾丝落下的阴影也清晰生动，看着像是那模特真人就站在眼前，正嫣然一笑似的。
不说买不买衣裳的事情，如此精致生动的“油画”，就是拿回家做个装饰，也是极好的。
更别提，这画片下方还别具匠心地附上了明年一整年的日期节气，还能当做月份牌使用，每日看看美人，看看美画，心情都会轻松愉悦许多。
开始的时候，这月份牌是作为吸引客人光顾章华公司的礼物，只要买些东西，不论价格，都免费赠送。可是后来，不知是从谁人开始，要好的朋友们之间相互转赠，再到后来，渐渐就有人拿了出来单独转卖。
因为画作本就数量有限，愿意割爱的人并不多，偶尔流出来的章华月份牌叫价便也不低，可就算这样，也是一放出风声即刻就能出手。
就连渠殊同，耳聪目明、消息灵通，也只抢购到几份。
随着章华月份牌大受欢迎，画上风姿绰约的美人所穿的裙装，也飞速风靡了起来。
那裙装看着像是旗装，却又与传统旗装不太一样。将旗装的衣领放低，露出白皙纤长的脖颈，宽松的袍褂收紧，如西式束腰上衣一样贴着身躯，勾勒出迷人曲线，又将传统的上袄下裙合并成西式连衣样式的，通身一件，不中不西，却也既中又西，格外别致好看。
谁穿上这么一身，一经亮相，都不需解释，章华月份牌上的美貌模特立刻便浮现在看客脑海，紧跟着的，便是“时髦”、“靓丽”这些形容词，几乎成了刻板印象。
一时间，追求时髦的小姐们纷纷换上“章华女郎”同款装束，以此接受众人艳羡的目光。
连跟风者都如此狂热，身为“带头者”的毓琼，自然逃不过广大群众的围追堵截。
她刚一出门，便被猛地亮起的几道闪光差点晃瞎了眼。
“戴小姐！戴小姐！”在门外等待已久的记者们举起相机，纷纷冲了过来，“抽空说几句话吧，戴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