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作为舞剧《阿育伯德路》的首席设计师之时，也从没有记者追到她家门口来过，更何况还是这么一大群人。
毓琼第一次遇到这般大阵仗，还在呆呆地试图理解发生了什么，面前已探过来好几个镜头。记者们一窝蜂挤上前来，将毓琼身边围得水泄不通，还有那没守住冲势的，甚至将毓琼撞的一个踉跄，手包都差点扔到地上。
“戴小姐，听闻章华这一批裙装已经全部售罄，请问还有什么购买渠道吗？”
“戴小姐，可以介绍一下您的设计思路吗？请问设计灵感是从哪里得来的呢？”
“戴小姐，您后续新品的设计方案，可以提前透露一下吗？预计什么时候可以开售？”
“戴小姐……”
面前每一个人都在说话，每一个人的嘴巴都张张合合，毓琼耳朵嗡嗡的，一时竟不知该去听谁，又该去回答谁。
送毓琼出门的全婶子和小温也被门外的情况惊呆了。短暂的怔愣后，两人一起冲出门来，拨开众人，奋力朝着毓琼的方向挤，可毓琼早已陷入了狂热人群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之内，饶是她们如何努力，始终也只能在外面急得跳脚，根本靠近不了毓琼。
深陷包围正中的毓琼终于也恢复了些神志。
“各位，各位请冷静，请听我说……”
她抬起双手，努力试图控制场面。
可记者们都着急要抢毓琼的首次公开露面，周围全是虎视眈眈的竞争对手，此时若是退后，自家的头版报道就要开了天窗，又如何肯冷静下来、将提问权拱手让人？只恨不得趁着旁人安静的时候，自己多多提问才好。
于是，短暂的降温之后，毓琼的开口，反而带来了新的一波热潮。
毓琼不止耳朵了，现在连太阳穴都是嗡嗡的，正想着要不要抛开形象地来一个河东狮吼，忽地，一个身影出现在她面前，背对着她，正面对着记者们的狂风浪潮，高挥右臂，扯着嗓子大喊：
“各位！各位！请等一等！”
男人的声音更有穿透力，终于勉强压下了沸腾的喧嚣。
他穿了一条背带裤，外面搭一件皮夹克，头顶上还扣着一顶贝雷帽，倒是很有些文化工作者的随意潇洒。
周围渐渐安静，男人立在毓琼身前，隔绝了毓琼和那些狂热的记者，一脸的骄傲笑意：“戴小姐已经答应，要为我们做一次独家专访，所以还请各位让一让，戴小姐的时间很宝贵的。”
男人说着，冲着大家拱手：“各位同仁，承让，承让了。”
突闻如此噩耗，记者们都震惊了，一时面面相觑，现场倒是终于真正安静了下来。
毓琼却与记者们一样震惊。
她什么时候答应做什么专访了？这人又是谁？
似乎是料想到了毓琼的疑惑，那男人微微侧头，对着毓琼安抚地笑笑，顺便也让她可以看清自己的脸。
干干净净、清清秀秀、甚至还带着些眉目飞扬的青年意气的一张脸。
毓琼认出了这张脸。没想到，还真是个熟人。
既然是熟人，她便紧抿双唇，一脸微笑，甚至还微微颔首，一副很是认同的模样。
记者们都是一大早就在门口蹲守了，好不容易等到毓琼出来，一个问题都还没问，眼看着就要被这么个不知从哪里来的黄毛小子截胡，顿时不干了。
不知是谁带头，记者们再次群情激愤起来，只不过这一次，都是冲着那个年轻男人的。
“你是哪家报社的？凭什么让我们离开？”
“就是，凭什么让我们走？”
“你说有专访就有专访了？戴小姐可没说话，谁知道真的假的！”
那男人没有一点儿慌张，再次摆手，待大家重新安静一些，他才含着笑意，朗声道：“在下不才，《中西》总编辑莫生。”
《中西》二字一出，顿时震住了混乱的场面。
要说，近几年传媒界最引人注目的新星，便是《中西》了。
这份报纸主要介绍西方政经、科技、文化、艺术等内容，并与国内相关情况对比，包罗万象、选题新颖、点评犀利。
它在当年通过新晋“船王”渠殊同首航下水的报道一战成名，然后又以新鲜独特的报道风格，便迅速风靡，创刊发行不过短短几年，不仅是江阳，就连上海、南京等地也拥有大批忠心读者，与《申报》、《新闻报》齐名。
实在是惹不起的。
莫生看情况得以控制，微微侧身，终于将毓琼的身影露了出来，对她微微躬身，很是客气地道：“戴小姐，请上车吧。”
毓琼点头，在莫生和终于挤到身边的全婶子和小温的护卫下，艰难挤过层层人潮，上了停在街边的莫生的黑色汽车，这才终于松了口气。
“是您啊，莫记者。”毓琼对着莫生笑，“好久不见，没想到，大名鼎鼎的《中西》的总编辑，竟然就是您。”
“好久不见，戴小姐。”莫生也笑，“在《新闻报》效力太久，有些无趣，我便辞职创办了《中西》，还在继续努力中，戴小姐不要见笑。”
“怎么会。”毓琼摇头，“我还得多谢您呢。”
两人相互说了些近况，莫生笑着问她：“戴小姐要去哪里？我送您。”
毓琼却惊讶了。
“不是说要专访吗？”她对着惊讶回头的莫生眨眨眼，俏皮又可爱，“今日莫记者可是在同行们面前夸下了海口，若是最后没有专访，《中西》名声受损，我可是担待不起的啊。”
《中西》对毓琼的专访在第二日便见了报。
这份报纸当真不愧“东西世界之窗”的定位，将若干传统旗装与西式裙装的照片图画摆在一起，一一对比分析了毓琼化用西方元素对东方服饰的改良，盛赞章华的新款裙装“引入西式胸省、腰省、肩省设计理念，从前朝旗装的直筒宽大变为贴合女性曲线，凸显身材，彻底颠覆传统审美，彰显中西结合新风尚”。
成功地在本已轰轰烈烈的章华新装之上又浇了一桶油。
一时间，章华人潮拥挤、门庭若市，预订单排到老远，甚至都不得不暂停接受新的订单。
就算其他服装公司纷纷模仿章华新装，推出一批又一批款式类似的服饰，赶时髦的年轻女士尤其是太太小姐们，还是都以能穿上章华的原版为炫耀。
一定程度上推动了这一切的执笔者莫生此刻倒是不在章华。他将面前一杯咖啡推到对面男人面前，动作神情甚至都称得上是恭敬：
“您太客气了。不要说《中西》是由您暗中资助才能创立的，就是没有您，能为戴小姐做些什么，我也是愿意的。”
渠殊同扬了扬眉：“哦？”
莫生没有立即回答，低下头，从随身带着的斜挎包中摸出了一个钱袋来。
那钱袋是用上等的锦缎制成，虽然有些泛黄，显然有些年头了，却没有一点儿勾丝开线，一看就知，一直被人精心保存着。
莫生小心翼翼轻抚着那个钱袋，眼中泛起些怀念来，似乎又看到了那个一手压着帽檐、一手提着裙摆的姑娘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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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跑开的身影：
“若不是戴小姐，我都没办法完成我在法兰西的学业，现在这些写写字的劳动，又算得了什么？”
“渠先生，我知道您资助我并不图我回报什么，但我想让您知道，您可以完全信任我。虽然您不说，可我也看出来了，您与我的目标都是一致的，我们不甘心做砧板上的鱼肉，任由旁人宰割。我们想要做些什么，我们更需要做些什么，渠先生！”
渠殊同笑了笑。他没有回应莫生炙热的视线，只从钱夹里取出几张钞票，压在咖啡杯下：“和逊的咖啡不便宜，这顿我请。”
他站起身，朝门口走去。
没能得到渠殊同的认可，莫生有些失望。他正呆呆看着渠殊同留下的钞票，忽地，面前出现了一只手，修长的食指轻轻一勾，他珍藏已久的那个钱袋便落入了旁人手中。
“既然这是我太太的东西，我就拿回去了。”
渠殊同对莫生笑了笑。这一次，他径直走出了咖啡厅，再没有回头。
若说《中西》的报道还算客观理性，除了隔三差五便推出中西服装史系列对比评论，然后对毓琼不吝夸赞之外，总也算是言之有物的，其他一些规模受限的中小报刊，尤其是八卦小报，为了贴上章华和毓琼这个爆火话题，就多少有些没有下限了。
芈长天一手护着肚子，一手翻着面前的杂志，捂着嘴笑得花枝乱颤：
“啧啧啧，‘戴小姐今日身着银灰缀珍珠旗袍，外罩融合了云肩元素的西式斗篷，既时尚摩登，又充满东方古典韵味，正可谓是东方的戴安娜·库珀夫人’。”
芈长天调侃地看着毓琼，夸张地上下打量她的装扮：“我真是奇了，这家记者到底藏在哪里啊？你出门都那么鬼鬼祟祟了，他怎么还能每天拍到你的照片，生生拍成连载小说了？”
她重新又去翻杂志，哗啦哗啦的，不住摇头：“啧啧啧，《戴小姐每日穿搭》，你都有专栏了！枉我红了那么久，每次出席活动也是照片最多最美的那个，现在都没人每天跟拍我的日常搭配呢。”
毓琼苦笑。她看看芈长天高高隆起的肚子，没好气地反击：“你现在这样子，敢被人拍到每日穿搭？”
“那还是算了。”芈长天立刻缩回脖子，又不忘警惕提议，“你现在可是红人了，不然别过来了吧，我怕成了误入背景板的池鱼啊。”
毓琼已站起了身来。她朝着门外走去，头也不回，只挥挥手：“走了！”
不知是不是因着芈长天的调侃，回章华的一路上，毓琼疑神疑鬼的，总是感觉有人在身后跟着她。
冬日天黑的早，街上行人渐渐稀薄，路灯也一盏一盏亮起。眼看着前方章华小楼隐隐可见，毓琼紧绷了一路的心弦终于稍稍放松，拉了拉肩上斗篷，不由加快了脚步。
高跟鞋敲击着路面，发出有节奏的“哒哒哒”的声响。
忽地，又一道沉重的脚步声传来，插入了毓琼的脚步中，紧随着她“哒哒哒”的节奏，“咚、咚、咚”地，听着似乎离她越来越近。
毓琼一颗心渐渐加快了些。她也不敢回头，故作镇定地快步走到章华门口，几乎是扑过去地拉门把手。
却有人比她更快。
门板上蓦地压上一只大掌，将在她全力拉拽下微微打开的大门重新摁合。
就在尖叫即将冲破毓琼喉咙时，按在门板上的大掌移到了她肩头，将她的身体掰转了回去。
“毓琼，是我，”高挑的男人站在她身后，笑着对她点头，温言道，“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