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未见,戴府依旧。门口两侧蹲着的石狮子目光炯炯盯着前方,门头的匾额上,“戴府”二字还是搬来这里时戴望鸿亲自写的,就连门后立着的那柄曾经打过姚勖谦的一人高的大扫帚还在原处,只是此刻,里面的主人,却少了一人。
毓琼跨过门槛,疾步朝里走去。
府里并没有披挂丧事白幡,可压抑凝重的氛围,却仿佛一个游荡的幽灵,无处不在。
毓琼才刚穿过正院,还没有走到正厅,就听一阵激烈的争执声从里传来,声音最大的,是年轻男人沙哑的声音:
“你们不要想着糊弄我,随便拿一具看不清头脸的尸体来抵数!这个一定不是我阿爹!带着这个莫名其妙的尸体,从我家滚出去!快!”
“戴公子,我们无比理解您的心情,但请您理智、冷静。”跟着的是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戴公是鄙人同僚,更是我们警察厅人人景仰的前辈,若不是有十足的把握,我们是绝不会用一具莫名尸身来充抵戴公的。”
“不要用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来掩饰你们的无能!快去找我阿爹,快啊!”
里面似乎起了冲突,一阵喧闹嘈杂之声。有东西砸到地上碎裂的声响,有高喊着拉架的,有□□撞到墙上的沉闷声音,还有女人的哭泣,交杂在一起,乱七八糟,让人听着就觉心烦意乱得很。
毓琼实在忍不了了。她大喝一声:“都别吵了!”
屋里瞬间安静。
戴茂勋正高举着拳头,指节上全是血迹,另一手食指指着前方,满脸怒容,目眦俱裂,周围围了一圈的人,圈着他的腰,拖着他的腿,却也拉不住他向前怒冲的步伐。
他的脚边,正蜷缩着一个穿着警察制服的男人。男人双手抱头,整个身体团成一团,显然正是戴茂勋盛怒的对象——京师警察厅副厅长罗院安。
毓琼一声大喝,成功吸引了屋内众人的注意力。戴茂勋犹自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着,不要命地向前冲的步伐却停了下来。
坐在旁边太师椅上、正在一群太太陪伴下抹泪的戴夫人已喊了一声“女儿”,站起身,跌跌撞撞朝着毓琼扑来,将她整个人揽进怀里,自己却哭得更凶,眼泪纷扬落下,不一会儿便沾湿了毓琼肩头的衣裳。
毓琼手掌轻拍戴夫人脊背,安抚着身体不住抽搐的母亲,一双眸子与戴茂勋对上,兄妹两人相视无言,却一起红了眼眶。
戴茂勋甩开拖抱着他的一群人,狠狠抹了把通红眼睛,双手紧握垂在身侧,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罗院安终于从戴茂勋的拳打脚踢中逃离出来,在众人搀扶下狼狈起身,一抬眼,便看到跟在毓琼身后走进来的亦泽,顿时像是找到了救星一般,直直朝着亦泽扑去。
明明他的年龄比亦泽要大上一轮还多,几乎都能做亦泽的父亲,可罗院安却紧攥着亦泽的衣袖,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哭诉:
“贝勒爷,贝勒爷,您可算来了!您可要给小人作主啊!戴公落水失踪,搜救难度有多大,您是知道的。那地界本不归我们管辖,接到您的电话后,我们警察厅真是拼了兄弟们的性命,才好不容易找到了戴公遗体,全程可都是您亲自盯着的!您可要为兄弟们作主啊!”
顿时,屋内众人的视线,又都转移到了亦泽身上。
自前朝覆灭,这位最后一位摄政王世子便关门避世,鲜露人前,这还是他许久以来第一次当众露面。
就算许久不理世事,不见外人,可观他气度,看他举止,众人不由暗暗赞叹,真不亏是曾经满京盛誉的摄政王世子,通身皇家风范丝毫不减当年,这么一声“贝勒爷”,除了他,恐怕也没有旁人可以当得了。
戴茂勋也望着他,上前一步,行旧式的抱拳礼:
“贝勒爷,我们两家多年的交情,我阿爹更是将你引为忘年至交。既然罗副厅长说你在场,便请您不吝解惑。我们不信警察厅,我们信你。”
亦泽缓缓环视屋内众人。他的目光最后落在毓琼身上,与她对视一会儿,抿了抿唇,这才将视线重新投到正殷切看着他的戴茂勋身上,忽地,他挺拔身形一动,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缓缓躬身,腰几乎弯成九十度,对着戴茂勋和戴夫人、毓琼等戴家众人深深鞠躬。
虽说现在已不是前朝,可皇室宗亲们身份依旧特殊。得贝勒爷当众躬身,当真是了不得的大事。
众人顿时哗然,可在一阵窸窸窣窣的议论之声中,戴家众人面色却分外苍白,死死盯着亦泽。
“戴兄,戴夫人,戴小姐,”亦泽缓缓起身,眼眶也已通红,开口时,声音沙哑不逊于戴茂勋,“都是我的错。我与戴公一起出发,一起登上回京的船,却没能将他平安带回来。”
毓琼只觉视线模糊,几乎看不清母亲和兄长的面容。
在回京的路上,亦泽早已坦诚向她说明了情况。
他们那日从江阳出发后,一路沿江北上,本是想早日赶回京师的。可亦泽出行的消息不知怎地漏了出去,一路上,不少失散到各地的皇室宗亲、还有前朝的老臣旧部们,纷纷赶来拜见,他们的行程也就不得不被拖慢了下来。
事发那一日,他们已到达山东地界。一位远支的宗室前来拜见亦泽,他本不欲接见,但听闻这位宗室的幼子也车马劳顿地一起赶来,亦泽心疼孩子,便将船暂时靠岸停泊,与他们一家碰面详谈。
戴望鸿那日也一起出席。待深夜酒席结束,亦泽不胜酒力,便先回大船休息,由戴望鸿乘小船将那位宗室送至岸上。
可那晚戴望鸿也是喝了不少,就在乘小船返回大船之上后,他已是头晕眼花,有些站立不稳。陪伴戴望鸿的侍从见状,便将他暂时安顿到下层的一间空舱房,打开窗户让他透气歇息,自己去取已备好的醒酒汤。
侍从离开没多久,可能是江风寒凉,戴望鸿清醒了一些,便自己出了那间船舱,朝着上层属于他的舱室走去,路上还能面带笑容,与经过身边的同行人员们相互招呼。
没人察觉出不对劲,就连去而复返的那位侍从,也只以为他自行回舱室休息了。
待第二日,众人久等不见戴望鸿出现,再去寻他,这才发现,他的舱室空空荡荡,显然前夜并没有人回来。戴望鸿已不知道何时、不知在哪里坠了江,消失在滚滚江水之中了。
“一发现戴公落水,我们便当即中止行程,原路返回下水寻找。可江面广阔,要寻一人,实在是太难了。”亦泽神情满含痛楚,懊恼万分,“京师警察厅与山东警察厅征调了沿江所有船只,动员了渔民、水会、河工,一起寻找,还派人搜遍了沿江滩涂,忙了月余,才终于在一处因溃堤已废弃已久的坝口水下,寻到了……戴公。”
最后两个字,亦泽说的格外艰涩。
“因着时间良久,戴公面容身形已难以辨认,警察厅专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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验尸的人员凭借着身上残留的衣裳和挂在衣兜内的一块怀表,高度怀疑是戴公。”
戴茂勋一字不落地听着。听到这里,他很是不能服气,正要急切出声反驳,早已知道了结果的毓琼伸手拉住他的手,紧紧交握着。
果然,亦泽一字一句地,又继续道:“最后,是我亲自去确认的戴公身份。他口中左侧最深处,有一颗牙齿上嵌了合金……”
此话一出,戴茂勋顿时全身僵直,戴夫人更是身子一软,已软倒下去。
早在前朝,西学还没有如现今这般广泛传播的时候,戴望鸿已精通洋文、推崇西洋科学,并十分乐于尝试西洋传来的新鲜事物。他的左侧嚼牙龋坏严重,疼痛难忍,他竟胆子大到去寻了一位西洋传教士,偷偷尝试了西洋的镶牙之术。
这在当年,着实是惊世骇俗的事情,戴望鸿对此缄口不言,若不是亲近之人,绝不会知道。
而若是这尸身上有一颗合金镶过的嚼牙……
戴府上下顿时哭声震天。
戴茂勋失神了片刻,甚至连悲伤的时间都没有多少,便被丧事的繁杂事宜所包围。他强撑着几日未曾合眼的困倦身体,留在前院安排灵堂布置和吊唁事项,毓琼则与几位交好的太太们一起,将已昏厥过去的戴夫人搀回内院。
黑纱和白幡被搬了出来,下人们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着手开始悬挂灵幡;也有那消息灵通的人家,已陆续登门看望遗属,表达哀思。
戴府里顿时人流穿梭如织,彻底乱成一团。
毓琼恐怕是最冷静的一个人。
回京的路上,亦泽已用最温和的办法,一点点、一件件,慢慢将事情尽数告诉了她。就是再不愿相信、不肯接受,早在踏入京师、回到戴府之前,毓琼已清醒地意识到:她的阿爹,这个世界上最开明、最爱她的男人,已经不在了。
再没有人会如阿爹一样,如山一般,无论何时她都可依靠;如海一般,会包容她所有的小脾气。更没有人会再将她揽入怀中,揉着她的发顶,像哄小孩子一样对她说:
“你永远是我戴望鸿的女儿,是戴家的掌上明珠、唯一的天鹅公主,阿爹怎么会把你的地方挪作别用呢?家里永远都有只属于你的房间,你的院子也每日都有人收拾,随时等着你回家。”
没有了阿爹,迎接她的,将会是无数待办的繁杂事项,足以将她困溺,而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关心和安慰,并不能真正抚慰她内心血淋淋的创口,反而足以让人窒息。
一直到深夜,毓琼才从无穷无尽般的繁忙中抽身。她拖着疲惫的身体,缓缓走出后院,蹒跚着步下台阶,曲膝时小腿一软,整个人就要摔倒下去。
一只手忽地从旁边伸来,扶着她的肘弯,稳稳接住她的身体。
她慢慢抬头,顺着胳膊一寸寸上望,对上了一双满是心疼和自责的双眸。
毓琼眨眨眼睛,觉得自己的脑子已经累到停止了转动:“费扬阿?你还在这里?”
亦泽缓缓点头。
“对,我还在这里。”他垂头,看着满脸疲惫的毓琼,声线是极致的温柔,“是我的错,我没有照顾好你的父亲。是我的错,我花了那么长时间,才找到他。”
“是我对不起你,毓琼。我会一直在这里,永远陪着你,用我的全部弥补你,代替戴公保护你。”
“我唯愿,独守庭前柏,只映南斗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