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的最后,姚勖谦是被毓琼用扫帚赶出去的。
她狠狠关上门,差点将门板拍在姚勖谦高挺的鼻梁上,然后头也不回地上了楼,这才终于将姚勖谦喋喋不休的叫嚷丢到了身后。
世界终于安静了。
毓琼坐在椅子上,长长吁出一口气,好不容易平复了心情,重新提起笔,刚在线稿上划下一道线条,门口的风铃再次响起。这一次,还伴着有节奏的敲门声,“笃笃笃”、“笃笃笃”,规律地传到楼上,落入毓琼耳中。
这个姚勖谦!
毓琼捂着耳朵,全当自己是个聋子。
可姚家的小三爷分外沉得住气,敲门声不紧不慢,连节奏都没有变过,却异常执着,“笃笃笃”、“笃笃笃”,带着种不等到毓琼开门决不罢休的态势。
毓琼本是铁了心不准备搭理闲得无聊的小三爷,可他这般在楼下敲门,不仅让她没法工作,还会影响周围邻居休息。她甚至似乎隐约听到,不远处传来“嘎吱”推开窗户的声音,想来是已有人被吵醒,探出头来张望情况了。
毓琼坐在椅子上气得够呛,最终烦躁地疯狂揉搓了一顿自己的头发,丢下笔,气势汹汹下楼去。
“我说你是不是有什么大病……”她一把拉开门,却在看到门口那道高大身影的时候,顿时失声。
“抱歉,”渠殊同笑容温和一如往昔,绅士地对她微微颔首,语气中带着几分歉意,“我打扰到你了吗?”
毓琼双唇开合,一时不知道这两位至交好友是不是约好了今夜一起来给她添堵。
她可以对着姚勖谦横眉冷目,可对着渠殊同——这位刚刚成为她前夫的男人——骤然见面,她总觉有些说不出的尴尬。
但毕竟两人算是和平分手,平心而论,就是后面商议离婚,渠殊同待她也实在是仁至义尽。投桃报李,她总是得对他稍微客气一些。
“唔,还好。”毓琼含含糊糊地,算是对他的回应,“你……有什么事吗?”
渠殊同视线却越过了她,望向黑黢黢的屋里,笑着询问:“我可以进去说吗?”
毓琼被他这突如其来又毫不客气的请求震了一瞬:“呃,这个……”
待她反应过来时,她已经与渠殊同面对面坐在了桌子两侧。渠殊同右腿搭在左腿上,双手交叠放在腹间,姿态放松,神情闲适,视线在屋内逡巡,像是在他自己家里一般。
毓琼很是懊恼自己一时不察,竟然让他如此登堂入室。现在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他们现在可不是这种关系。
她清清嗓子,吸引渠殊同的注意力:“你来找我有什么事,说吧。我听着。”
“哦,倒是也没什么特别的。”渠殊同坐在刚才姚勖谦坐过的椅子上,面不改色,非常理所当然地,“就是从码头回祐山洋房那边时路过了这里,所以顺路过来看看。”
毓琼:……
她的这般无语之情一般都是专供姚勖谦的,这还是第一次,她对着渠殊同也生出了这样的哑然:
“渠氏的码头离祐山远着呢,顺路什么顺路。”
渠殊同摇摇头,一副非常不赞同的神情:“条条大道通罗马,只要想路过,再远也能顺路的。”
毓琼瞪了他一会儿,在他含笑的视线中败下阵来,又开始揉自己的头发。
渠殊同看着已被她揉成鸡窝一样的头发,唇角不自觉翘了翘,很想亲自上手,帮她将头发理好梳顺。
他手指动了动,最终却是克制地握在一起,忽然起身,拎起放在脚边的一个篮子,从里面拿出一个汤盅来,掀开盖子,轻轻推到毓琼面前。
然后又将勺子递到她手边:“尝尝吧。”
竟是一碗炖的很是入味的汤。翠绿的嫩菜心、鲜甜的虾仁、洁白滑腻的豆花在汤水中若隐若现,香味扑鼻,让毓琼顿时食指大动,很是不争气地咽了咽口水。
渠殊同笑意更深,却看她脸上摆着一副冷静自持的神情,只装作不见,声音放的更柔,几乎带上了几分诱哄的味道:“尝尝吧,嗯?”
既然渠殊同如此诚挚地请求……
毓琼高贵冷艳地从他手中接过小勺,先舀了个虾仁放进嘴里,顿时美得眯起了眼,又去捞滑嫩的豆花。
渠殊同双肘撑在桌子上,看着她像一只贪吃的小松鼠一样,吃的窸窸窣窣的:“好吃吗?”
“唔,勉强还成吧……”毓琼抬眸,对上渠殊同含着期待的双眼,忽然醒悟,“你做的?”
渠殊同笑。
“倒也不算,是我指导……不,监督……也不是,是我陪着容妈做的。”
渠殊同这话说的奇怪,可不知怎么,毓琼却总觉得有些耳熟。
她偏头思索了片刻,终于想到两人刚结婚的时候,她带着松仁醪糟牛奶酸酪去给渠殊同撑腰,把蒋末茗气得七窍生烟。
当时只觉解气,她还沾沾自喜了许久,现在想想,却只觉得当时真是幼稚得可笑。
忍了又忍,毓琼终于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她笑了,渠殊同也跟着笑,屋内隐隐流动的尴尬氛围顿时轻松许多。
渠殊同看着她终于舒展的眉眼,适时开口:“不回家看看吗?容妈很想你,很希望你回去看看。”
在毓琼回答之前,他又柔声补了一句:“我也是。”
也不知是前者还是后者,又或是两者皆有。
毓琼依然笑着,摇头的动作却很坚决:“可是我很忙。”
“猜到了。”渠殊同点头,没再继续坚持那个不知算不算邀约的请求,“需要我帮忙吗?”
“不必,我自己可以。”
渠殊同再次点头,转了话题,笑着催促:“汤要凉了,快喝吧。”
不得不说,江阳的渠先生还是比姚家的小三爷要有眼色。在毓琼的心情还算不错、耐心告罄之前,他已自觉起身,提出告辞。
而他这么讲风度、守规矩的“拜访”,聪明地正踩在毓琼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再加上他每次过来必不会空手,总是带着些既不贵重、却又恰好让毓琼喜欢到舍不得拒绝的小玩意儿。
日子久了,对于他隔三差五的“拜访”,毓琼已懒得再纠正,算是默认了他的“常客”身份。
可毓琼其实很清楚,看起来总是有空闲到她这里来晃悠的渠殊同,其实比她还忙。
经过紧张的筹备,渠氏远洋船业公司定于三日后正式开业,首发海运大船将满载着原天行棉纱厂的机器制新式棉纱从江阳渠氏码头起航,经上海吴淞口和福州马尾,抵达香港转关,再过吕宋岛和新加坡港,最终到达巴达维亚。
这条航线中,暗潮遍布,海盗猖獗,还有台风和鱼群,风险其实并不容小觑。也因此,渠殊同力求将一切都准备妥当,事必躬亲,尤其是新船下海仪式,更是重中之重,每个细节都得对应上好彩头,一点儿都不能犯了忌讳。
三日时间眨眼便逝。
三月廿八午时三刻,春汛期,大潮日,渠氏远洋一号下水,三牲献祭,异象环生。
那日的出海祭礼,毓琼并没有出席,不过祭礼的诸多细节和随之而生的让人津津乐道的天降异象,早随着各家报纸头条的争相报道,在江阳甚至整个东南流传得广为人知。
这其中,尤以一份新创立的《中西》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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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刊载最为细致。
据《中西》报道,在船舶下水之前,首先举行的是三魂归位式。由经验丰富的渔民捧来混着七处险滩泥沙的江阳潮头水,细细浇灌锚链孔隙,是为海魂归位;由一位十六岁的初次出海的海员赤脚跑过甲板,留下一串新鲜脚印后被抛入水中“祭祀河神”,是为钢魂归位。
最后,在众目睽睽之下,身为船主的渠殊同亲自剪下一缕额前头发,与五色丝线及写有船舶下水日期的锡箔缠绕,塞入艏柱暗舱之中,是为人魂归位。
三魂归位后,断索开刃时。
礼师以鲨鱼牙刀割断足有三丈六尺五寸长的浸透桐油的麻绳,钢铁巨轮便顺着早已铺设好的滑道,缓缓滑入水中。
可谁知,就在轮船全部滑入水中的瞬间,船尾突然掀起三丈黑浪,直直扑向观礼台,惊得台上出席下水仪式的诸位官员绅士们正狼狈闪躲时,围在码头附近探头探脑看热闹的渔民们却已是大惊失色。
不知是谁带头,众人纷纷跪伏于地,双臂高举,齐呼“龙王显灵!龙王显灵!大吉大利,航路亨通!”
就在这般震天的呼喊声中,三牲献祭仪式开始了。
活生生的黑彘、白牡与黄羽,在经验丰富的老海员的驱赶下,出现在了船轮甲板之上。
黑彘被洗刷的皮毛油亮,耳尖穿了一个铜环,上面刻着“渠氏远洋一号”几个大字,伴着震天的呼喊声和急促的鼓点声,立于船首锚链旁的海员手起刀落,猪喉血顿时喷溅在舵盘上。
伴着浓重的血腥味,老海员高呼着:“环锁蛟宫,万浪避易,醒龙目——”
他声如洪钟,尾音拖得长长的,就是在岸边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整齐肃立在甲板两侧的全体海员跟着他,齐声大喊:“环锁蛟宫,万浪避易,醒龙目喽——”
礼花绽开,五彩纸屑纷飞而下,老海员用双手沾了鲜血,仔仔细细抹过每一节锚链。
接着,在右舷舱的推进器处,牛角裹着浸盐红绸的纯白色母牛血染船舷,有一位须发皆白的老海员扬声大喊:“角破溟蒙,犁海如田,活血桨——”
海员们各个昂首挺胸,扯着嗓子高呼:“角破溟蒙,犁海如田,活血桨喽——”
最后,在左舷舱的排水口处,足系锡坠的黄色公鸡献祭完毕,伴着老海员“羽沉不浮,引龙归位,引潮痕——”的呼喝,全部海员更是精神振奋,瞳仁中闪烁着热切和渴盼,有的额头甚至崩出了青筋,用尽全身力气高呼着:
“羽沉不浮,引龙归位,引潮痕喽——”
当真是余音绕梁,久久不绝。
这般伴着血色的激越肃穆的三牲祭礼,带着渠氏海员们远洋出海的雄心和甘愿冒险的豪情,将在场所有人都感染,不由得投入其中,也跟着一起心潮澎湃起来。
在阵阵回声飘荡之中,在灼灼目光注视之下,身穿崭新长袍的年轻男人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身形颀长,轮廓英挺,高踞于船头,海风将他袍角猎猎吹起,在他身后飘扬着,更显得整个人飘然若仙,如同海中年轻英俊的龙王被这声势浩大的祭礼所惊动,终于显于人前。
渠殊同手中握着一瓶棕色瓶子的法兰西香槟。他俯视着他的海员、他的勇士们,在他们满脸热切的注视下,抬起手臂,没有丝毫迟疑,将香槟狠狠砸在船头。
顿时,玻璃四碎,酒液飞溅。
红绸被浪花浸湿后如血雾弥漫,与香槟泡沫交融,带着种喋血的浪漫。
全场渐渐静寂,只有渠殊同的声音,清冽又坚定,落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龙王收牲礼,铁牙镇九渊。开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