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门被推开了。身穿和服的年轻姑娘深深躬身,露出盘起的乌黑的发和一截雪白的脖颈:“先生,请。”
一道修长高挑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吸引了屋内人的注意。穿了一身黑色西装、头戴礼帽的男人回头望来,急忙从榻榻米上起身,大笑着迎上前:“您可终于来了,姚先生!快请进。”
姚勖谦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松散模样,也没进屋,干脆整个身子一歪,斜斜靠上木门的门框,双臂抱胸,散漫的笑:“许久不见,听闻岛津先生这次是去北边游历了。北边比起南方如何?”
“宽旷辽阔,浩瀚悠远,只觉自己真是沧海之粟米,天地之蜉蝣,着实渺小得很。”岛津辉苍镜片后的双眼闪着明亮的光,似乎依然沉浸在震撼之中,“当真是见所未见,美不胜收。”
姚勖谦点头,一副非常认同的神情:“不错。也难怪岛津先生喜好四处游历,我中华国土辽阔丰饶,东洋地域狭小,这般美景,恐是不得见的。”
岛津辉苍的神情明显一僵,槽牙紧了紧,显然是在努力压抑着愤慨之情,强笑着转移话题:“豚鱼已片,清酒已温,姚先生快请上座。”
“不用了,我与岛津先生的关系也没那么亲近,”姚勖谦垂头,用手指搔搔耳廓,不太耐烦的一口回绝,“有什么话就在这儿说吧。我很忙,听完就走。”
岛津辉苍笑容险些挂不住。若不是姚勖谦身份特殊,他今日又有事情寻他,不然的话,他是真的不想与他打交道。
“看来是惠代子小姐魅力不足啊,”岛津辉苍瞥了眼一直躬身候在门边、姿态恭顺的少女,似笑非笑,意有所指,“不过也是,与戴小姐比起来,不管是样貌、神韵还是灵气,惠代子都是差远了,也不怪姚先生看不上眼。”
姚勖谦放下了胸前环抱的双臂。他站直了身子,抬眸,面上笑容消失无踪,直直盯着面前的岛津辉苍:“你说什么?”
“我从未忘记我们的合作,也一直谨记着对您的承诺。”看到姚勖谦这般反应,岛津辉苍终觉出了口气,笑容也真挚了许多,再次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所以姚先生,鄙人是否有幸,请您入席喝上一杯?”
姚勖谦盯着面前的岛津辉苍,没有点头,也没再拒绝。过了一会儿,他忽地一笑,伸长胳膊搭在旁边的和服少女肩头,一个用力,就将她揽入臂弯之中。
“我虽对岛津先生没什么兴趣,但我姚三变向来不辜负美人,今日看在代子小姐的面子上,耽搁一会儿,也算雅事。”姚勖谦随意踢开脚上皮鞋,拖着脚步迈入雅室,“岛津先生自便啊。”
上次在章华公司的开业典礼上,岛津辉苍用毓琼做饵,好不容易才诱姚勖谦上钩,让他答应与自己合作,岛津辉苍本是想将姚勖谦作为一张秘密底牌的。
可今日,他冒着被渠殊同发觉异样的风险,特意邀姚勖谦见面,着实是有要紧的事情想与他确认。
关于似乎真的奇迹般起死回生的天行棉纱厂。
“我才刚回来没多久,并不知道天行那边近况如何。”姚勖谦手肘支在膝盖上,一边往嘴里倒着酒,挑眉,“岛津先生似乎不是常人,派人去厂里查探一番,对您来说,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
自然不是什么难事。其实早在傅瑶光将消息带给他后,岛津辉苍就已经派人深夜潜入天行棉纱厂,去一探虚实。
结果却非常让他惊讶。傅瑶光的消息的确没错,天行棉纱厂的仓库里,堆满了洁白如雪的柔软细腻的棉布,厂房的机器上,还有许多优品棉布正在生产中。
如果最后真的按照傅瑶光说的那个价格推向市场,别说东洋布不是对手,就连西洋布料恐怕也会节节败退。
更何况,他还查到,渠殊同最近频频出门交际,凭借着渠氏几代的经营和他自己曾在朝为官的经历,与各地军政大员、实业派、革新派等各个派别的人物联络,号召大家一起在他亲自草拟的一份关于呼吁新政府取消对外国关税优惠及口岸开放的联名文书上签字,以此来遏制洋布倾销对民族工业的毁灭性冲击。
据悉,他已经与京师中的几位要员商量妥当,待签名完成,立刻便会直达天听,送到大总统面前。届时,大总统很可能会签字同意,新政一出,就连亦泽也将无力回天。
岛津辉苍需要钱,很多很多钱。现在东洋布与西洋布正一起收割华商的优质资产、收敛大量白银,形势本是一片大好,他决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上次渠殊同怀疑他的身份,若不是姚勖谦从中斡旋、帮他掩盖,恐怕他和傅瑶光早已暴露在渠殊同面前了。岛津辉苍本以为,他们两人合作算是愉快,这次只是想问一个确切消息而已,对于姚勖谦来说,利用他与渠殊同的关系,真相唾手可得。
却没想到,姚勖谦脸色忽地一沉,扬手摔开了酒杯。
“岛津先生,我需要提醒你,我和致一还是有十几年的交情在的。觊觎他的妻子,我已对不起他,但情之所至,实在难抑,我才答应与你合作的。”
姚勖谦一双桃花眸微眯,里面似乎带着隐约的自我厌弃和压抑的怒火:“我与你的合作,仅限于毓琼。想从我这里寻致一的短处,甚至打着让我对他出手的主意,岛津先生,您还是绝了这个心思吧。”
姚勖谦已经离开很久,岛津辉苍还独自坐在雅室内,对着面前一樽清酒自斟自饮。木门再次被推开,一个身穿全套黑色西装的男人出现在门口,跪行至岛津辉苍身旁,深深行礼:“主人,姚君已经离开,但我有些担心他会去联系渠,毕竟他们交情不浅。需要派人跟着吗?”
岛津辉苍细细品味着口中酒香,没有开口。
许久之后,他才放下酒樽,轻笑:“之前,我也有这样的担心。但是最近,尤其是收到贝勒爷传来的消息后,我认为,他不会。”
不顾下属疑惑的目光,岛津辉苍扶着桌角站起身来,伸手取过立在旁边的黑色手杖:“每个人都有心魔,他的心魔扎根已深,他打不过的。不过,谨慎起见,我也不反对派人跟他几天,田中,你去办吧。”
不出岛津辉苍所料,姚勖谦并没有去找渠殊同,甚至在陪同渠殊同和毓琼一起送别返京的戴望鸿和亦泽时,他也半字未提与岛津辉苍的这次见面,只立在渠殊同身侧,与毓琼保持着一个恰好的距离,看着她扑在戴望鸿的怀里,湿了眼眶。
最后一个箱子也被送上了船,毓琼不得不从戴望鸿怀中离开,却还一连声地叮嘱:“阿爹,回去别忘了帮我收拾房间,然后和阿娘哥哥一起,在家里等我啊!”
戴望鸿扫了眼面上笑容不变、似乎没有听到毓琼的话的渠殊同,佯怒训道:“还在说笑!”
“我没有!”毓琼撅起嘴,不肯转开话题,“阿爹,你老实交代,我的房间是不是已经没有了?是不是被你分给其他人住了?或者被改成书库什么的了?哥哥老早就看上了我院子里的花园,他是不是趁我不在,把我的园子占了去?”
戴望鸿这下是真生气了。他屈起手指敲敲女儿光洁饱满的额头,很是无奈地道:
“什么傻话。不管你嫁没嫁人、走得多远,你永远是我戴望鸿的女儿,是戴家的掌上明珠、唯一的天鹅公主,阿爹怎么会把你的地方挪作别用呢?家里永远都有只属于你的房间,你的院子也每日都有人收拾,随时等着你回家。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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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许再说这样的话了,知道吗?”
毓琼“扑哧”一声笑了,含泪点头:“阿爹不要骗我,我会回去检查的!”
亦泽在旁边看着父女两互动,不动声色扫了渠殊同一眼,强压下心底提前知道了些什么的优越暗爽,走上前去,也柔声哄劝,这才终于让毓琼撒开了紧拽着戴望鸿衣袖的手,对她微笑着,意有所指般:“毓琼,那我在京师等你。”
毓琼点头,也对他微笑:“好的啊,费扬阿。”
轮船缓缓离开码头,荡开圈圈波纹。毓琼踮起脚尖,对着依然站在船舷望着她的戴望鸿拼命挥手:“阿爹,路上慢些,回家了记得给我摇德律风!”
戴望鸿点头,也对她挥手,挥了两下,又改成拂掌,示意她回去。
毓琼不肯,执拗站在码头,直到轮船黑黝黝的庞大身影彻底消失不见,这才恋恋不舍地转身,紧了紧衣襟,准备踏下码头高陡的台阶。
渠殊同适时上前一步,立于阶下,将自己的手掌抬起,摊在她面前。
毓琼扫了那只修长漂亮的手掌一眼,像是没看到般,自顾自拎起裙角下了台阶,从渠殊同身边目不斜视地经过,钻进汽车里。
渠殊同与姚勖谦对望一眼。
渠殊同颇有些无奈地笑:“最近在与我生气呢。我们回祐山洋房,去坐坐吗?”
姚勖谦吸吸鼻子,无所谓地耸肩,姿态依旧散漫:“不了。我约了人去虹漾书寓,这就走了。你们慢行啊。”
渠殊同很不赞成地看他一眼,简单劝了两句,便也随他去了,自己径直上了汽车。
车子滑出,飞快消失在视线中。
姚勖谦目送着汽车远去,脸上笑容渐渐消失无踪。
他面无表情低下头,狠狠踢开了脚边一块石子儿,又泄愤一般冲着路边树干踹了好几脚,这才重新挂上那副吊儿郎当的笑容,晃晃荡荡朝着自己的车子走去。
生活重新回到了曾经的轨道,只是这一次,不见了形影不离、恩恩爱爱的渠先生和渠太太。两人各自忙碌着,毓琼依旧做着自己新一季服装的设计,渠殊同的上书联名也终于接近尾声。
岛津辉苍本来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联名文书之上,可在天行棉纱厂一日快过一日的机器生产声中,他终于猛然意识到,自己恐怕是跌入了渠殊同的圈套。
政策易变,今日能收紧,明日就能放松,而联名上书这种套路,用过了一次,就不再管用了。
渠殊同真正的打算,恐怕是要借着限制洋布贸易的这段时间,加快生产本土棉布,为本土棉业复兴重建争取时间,并为日后与洋布的竞争打下基础。
越想越有可能,岛津辉苍气得摔了好几个酒樽。
渠殊同这招障眼法不仅瞒过了他,甚至在他终于发觉他的真实意图后,岛津辉苍意识到,他竟依然无计可施。
渠殊同用的是阳谋,正大光明,让他想要动手,都寻不到由头。
在旁观着天行棉纱厂的仓库越来越充实后,岛津辉苍终于下定了决心。
既然无法扼止其势,那就釜底抽薪。他倒要看看,神通广大到能让苟延残喘的天行棉纱厂重生的渠殊同,这次还能有什么好办法。
因着渠氏的事务实在太多,渠殊同总是休息的很迟。这晚,他在书房一直忙到凌晨两点半,刚洗漱好躺在床上,眼前忽然一亮,有骤然亮起的灯火从窗外投射而入,甚至穿透了悬垂的窗帘,将昏暗的房间都照亮了几分。
渠殊同皱了皱眉。他披衣起床,缓缓踱步到窗边,拉开了窗帘。
遥远的地方,熊熊火光腾空而起,映红了半城江阳和半边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