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五月,扬州早已入了梅,空气湿得发闷。
客栈东侧,赵斐的房间临窗,窗外正是瘦西湖,雾气笼罩,湖面朦胧似梦。
“此番抵达扬州,诸事待办。”赵斐指着地图分配任务:“仲安兄,你去集市探查粮价,米面油盐,一一记录,务必详实。”
方靖嘴角一弯,“遵命,”他扬了扬手里的簇新札记:“正好,我开了本新的。”
赵斐目光移向明桂枝,语气不自觉放缓,“昆玉,你去城南,了解生丝、绸缎价格。”
“好极!” 明桂枝抬眼,眼珠子亮亮的,像听到什么合心意的事,“我也正好想看看丝绸行情。”顿了顿,怕这话显得轻浮,又补了一句:“知物价,方知民生。”
这声线落在赵斐耳里,份外清脆。他眼底闪过赞许之色,嘴角微动,似要笑,却又生生压住,只点了点头,转而看向桌上的文书,“我去府衙交接文书,顺便查阅太府寺交代之事。”
手指轻叩桌面,笃笃两声,仿佛让自己定下心神。
方靖却打趣明桂枝:“昆玉,你这任务再适合不过,顺道给关娘子买绸缎,到了杭州好裁新衣裳!”
他话音未落,赵斐目光一凛,直直瞪向他。
方靖自知失言,忙端起茶杯,低头啜了一口,掩饰尴尬。
“放心,”明桂枝朝二人一笑:“我定必妥善安排,不会因私忘公。”声音如风过竹林,清清爽爽,打破了屋内的沉闷。说完,“他”一揖手,转身往外走,步子轻快,不带半丝心事。
赵斐望着那抹黛色转过照壁,叹了口气。
方靖放下茶杯,轻咳一声,起身道:“赵大人,我也去了。”临走,他又拍了拍赵斐肩膀:“到了杭州,我替你打探打探。”
“打探什么?”
“适龄佳丽。”
“不必!”
“我懂的。”
“你不懂!”
方靖径自笑道:“我与昆玉都有伴,只你一个形单影只,难免寂寥。”
“我不寂寥,你别多管闲事!”
“你都寂寥得唉声叹气了。”方靖一边说,一边笑嘻嘻出了门,留下赵斐一人站在窗前,望着烟雨湖光,眉头又锁紧几分。
……
扬州府衙里,文书交接得顺利得出乎意料,知县孙有榕把珍藏的苏州碧螺春拿了出来,主簿也是点头哈腰,茶水端得热乎乎的。
不过一两盏茶的功夫,太府寺交代的事就查得一清二楚。
翻档案时,赵斐无意间看到一页泛黄的旧档,上面记着颜玉庄的贡品,批文褪色:“粉腻香温,然工繁价昂,改择苏绣。”
他愣了愣,目光停在颜玉庄那“玉”字上。
真糟糕。
如今看到“玉”字,想到“他”。
看到黛色,想到“他”。
看到桂花、明月,也想到“他”。
差事办得妥当,他本该舒一口气的。可不知为何,心头莫名生出一团郁闷,似这雨天湿气,黏黏腻腻,久久散不开。
不知不觉,他踱步徐行许久,竟快要徒步到城西。
得胜桥的石狮浸在雾里,雕刻的鬃毛结满水珠。
赵斐收了伞,倚着桥栏叹气。
桥下乌篷船驶过,橹声低沉,似从水底传来,又像从心底泛起。
赵斐望着船桨划开涟漪,思绪飘回昨夜船头。
眼前,浮现昆玉抱膝蜷在舱板的模样。
彼时他本想细问,可见“他”神色落寞,比夜色还黯淡,话到嘴边又咽回去,只好陪着“他”发呆。
“他”……与那妖妇吵架了?
那他该高兴才是。
又或者,“他”为那妖妇郁郁寡欢,他该生气的。
为何……见“他”失落,他心也空空的。
这困惑一冒出来,赵斐想压下去,可越是压,越是翻涌,和应桥下的水流,淙淙地响着,没个停歇。
……
扬州城南,雨气稍散。丝绸市集摊子挤挤挨挨,绸缎挂满竹竿,偶尔有风吹,哗哗响。
明桂枝夹起竹伞穿行,脚步轻快,左瞧右看,见什么都新鲜。
绸缎庄门前,杭绸漾过各样颜色;古董店里,瓷瓶映照雨后霞光;书画社门口,墨香混着湿气飘来;茶社里,琴声、吟唱声低低漏出,像雨滴敲瓦。
离开最后一间绸缎庄,札记早塞进袖里,赵斐交代的差事已毕,她却舍不得走,逛得起劲了,干脆做个偷闲客。
瑜宝轩里,掌柜拿麂皮擦着一枚和田玉佩。玉色水润,白得如冻住的月色,擦过的地方幽幽泛着软光。掌柜圆脸堆笑,凑近说:“新货,上好的老坑玉。”声音嗡嗡,像敲闷钟。
明桂枝接过凑到眼前看。
玉佩圆溜溜的,雕着祥云,触手温凉。
她却皱眉,“玉佩……唉,俗套了点,有没有新奇一点的玩意儿?”说着,杏眸一转,瞄到掌柜身后的货架,她指指其中一件,说:“那个好,拿来我悄悄。”
掌柜忙转身去拿。
外头雨又起,屋檐滴水啪嗒响,墙角有只猫“倏”一下跳上来,抖抖湿毛,朝她喵呜一声,仿佛搭腔。
明桂枝正要逗那小狸奴,却见两名贵妇走入,衣裳窸窣,香粉味钻进鼻孔。
“春棠茶社的藕粉糖糕,这个时辰,该出笼了……”一个说,手捏着帕子擦鬓角雨珠。
“等下去尝尝?”另一个应,眼睛瞟着货架的金簪。
明桂枝耳朵一动,想起倩娘夸过这藕粉糖糕,说入口清甜,嚼完嘴里还有莲藕余味。
她抽出袖子里的银票,与掌柜换了那古玩,转身就走。
小狸奴“喵”了一声,给她送行。
……
春棠茶社茶社。
店小二麻利地包好糖糕,递过来时笑:“官人给娘子带的?准欢喜。”
明桂枝点头,接过纸包。
脑里晃过的,却是赵斐对着甜食皱眉的模样。
听倩娘说,这藕粉糖糕甜而不腻……也许,能合他心意?
外头雨细了,街上的商贩吆喝声传来,似催她回程。
……
颜玉庄前,杂草爬上青石板。
门槛石缝里钻出几茎杂草,门头匾额擦得程亮,可惜边角漆皮翘开,显得潦倒。
墙角的水牌写“吉铺转让”,红漆褪成粉色,一看便知放售许久,也找不到人接盘。
货架上的胭脂盒摆得还算齐整,榆木盒子光溜溜,没沾灰,掌店的勤快,抹得干净。但屋子空,飘着股朽味。
老木头泡水的味。
东家颜茗正倚靠柜台,拿绸布擦着个胭脂盒。
“吱呀”一声,门轴发出闷响,一道黛色身影走入。
颜茗抬头一看,只见来人约莫十七八岁,一身黛色绸袍,面容俊得似书里写的、绘本里画的。
那人东瞅瞅,西看看,手指划过货架,停在一盒芍药胭脂前,轻轻挑开盖子,捻开脂粉,抹在手背。粉透出细微珠光,“他”鼻尖凑近嗅了嗅,杏眸登时晶亮。
“这胭脂,好细腻。”声音清脆,似敲竹子。
颜茗继续擦胭脂盒,只点点头,没吭声。
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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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掀开另一盒,那是盒蔷薇胭脂。
“他”捻粉细抹。
“这粉质实在好,什么来头?”
颜茗一怔。
许久未遇识货之人,心里难免泛酸。
他苦笑说:“家父那辈贡过宫里的,用的一等一好材料:珠贝、芍药、白术、白芷,拢共十五六样,不好的都不愿用。”
脑子里晃过他父亲的身影……
仲夏时节,他们父子俩在太湖边,和渔户收珠贝,雨水顺着斗笠淌,“儿子,认真挑,精工出细活,别砸了咱家的招牌。”
思及此,他心一抽。
这招牌守到如今,还是砸他手里了。
那“公子哥”笑笑,“那工艺呢?这么细的粉,很费工夫吧?”
颜茗手停下,绸布攥紧,强颜道:“家传的技艺,珠贝必须太湖的,芍药得挑雨后摘……磨了又磨,筛了再筛……”说完,长长叹了口气,似卸了块石头,又如捅了自个儿一刀。
他想起母亲,她站在柜前,一下一下敲着账本,“诶,儿子,少放点珠贝,价钱低些,兴许卖得动。”
还未待他回应,父亲便瞪着眼吼:“娘们家家的,别多事!货不好,连熟客都不回头了!”
母亲还想反驳,父亲提前截了她的话:“这方子贡过宫里,我得父传子,子传孙,世世代代传下去,一分一毫都改不得!”
“掌柜?”
那人看他不答,追问道:“要筛多少次,才出得了这么细的粉?”
颜茗声音一沉:“您是来买货,还是赁铺?” 又顿了顿:“抑或……你来偷方子?”
罢了,罢了。
颜茗叹气。
铺子也好,方子也罢,卖了好。
这世道懂货的人少,省得他眼睁睁看父亲的心血被埋汰。
那人好似听不出他话里的刺,径自摩挲脂粉,“如此好的胭脂,怎配的这简陋盒子?”
颜茗拿眼角瞟“他”:“有麝自然香,咱家的货不靠那些虚的。”
“他”笑出声,敲敲榆木盒子:“酒香,也怕巷子深啊。”
颜茗没接话,眼盯着她手上的盒子,心跳快了两拍。
他接手这铺子的时候,也想过换盒,父亲劈头盖脸骂他一通:“有空在盒子雕龙画凤,不如多筛两遍粉?买椟还珠!净是弄些虚头巴脑的!”
这榆木盒子,便一直用到现在。
“什么价?” 那人问。
“铺子吗?还是方子?” 颜茗回神。
“不,这盒胭脂。” 那人扬了扬手里的芍药胭脂。
“一贯钱。”
“街口的凝香阁才卖四百文钱一盒。” 那人抬眉一笑,似在挑衅。
颜茗眉毛竖起,气往上冲,“那你去凝香阁买,” 语气也不由得急了,“他家用的铅粉,咱家用珠贝,能一样?”
那人沉吟,密密敲盒子:“铅粉啊……确实不好。”顿了顿,又问:“你们质好,咋不卖贵些?三贯,不,卖它个十两银。”
眼亮亮的,像点灯。
颜茗火气蹿上来:“一贯钱都没人问,还十两?你到底买啥?别搁这儿耗我工夫!”
心堵得很,他想起母亲的话:“儿子,价钱再低些,兴许卖得动。”
低些?
还能怎么低?
成本定在那儿,父亲又不让改方子。
“那铺子呢?” 那人问,头歪了歪:“你开什么价?”
“你真想买?” 颜茗眼眯起来,死死盯“他”看。
“嗯,真想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