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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 第 56 章

作者:巨蟹自由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天色渐晚,四周慢慢暗下来,空气中镀上朦胧的灰调。视力变差,连对视都含糊起来。


    “不是恨我吗?”沈棣棠指甲抠着画架,没底气地小声说,“那怎么总是帮我。”


    “说谢谢就行了。”


    别扭鬼。


    “.......”


    “哦,谢谢。”


    愉琛点点头,大度地接受她的道谢,侧头无言地望着她。


    天台越来越暗,他们与夜晚时分越来越近。


    沈棣棠别过头去,看向画架的方向,以此逃避在黯淡的环境中与他对视。


    “沈棣棠。”愉琛忽然连名带姓地叫她。


    她脖颈微僵,愣是不肯转回来看他。


    “沈棣棠。”


    “......干什么?”她依然没转过来。


    “那天......真的不是你吗?”愉琛说出意味不明的话。


    再躲着他的视线,氛围就又会变得奇怪了。沈棣棠咬咬嘴唇,强迫自己转过来,迎上他的目光。


    傍晚起了雾,水汽氤氲在他的眼睛里,朦胧且温柔。


    被这样的眼神蛊惑,沈棣棠喃喃:“是我。”


    愉琛怔住。


    在开着远光灯的车内,远远向她望去的无数个深夜,他才能拥有断断续续的睡眠。他反复做梦,但从没有一次,像那天晚上那样真实。


    温暖的太阳砸下来,给他温暖的拥抱,和草莓味道的吻。


    不是梦。


    !不是梦!


    尽管天色昏暗,但沈棣棠依然清楚地看到,他的目光短暂地落在她的嘴唇上,再欲盖弥彰地移开。


    “当然是我啦!”沈棣棠声音提高八度,“不然你就低血糖晕过去了!你,还我一颗柠檬味的糖。”


    愉琛又一次征住。


    提起的心脏再次深深地坠下去。


    “......会还你。”他勉强地扯出笑容,“小气大王。”


    沈棣棠扛起画架,拍拍腿上的尘土,“我走咯。”


    愉琛没起身,默默看着她灵活地搬着沉重地画架,手臂肌肉线条流畅,连发丝都生动。


    走到楼梯口,她忽然回过头望过来,嘴唇微张。


    她要说什么?


    愉琛的心脏骤然苏醒,横冲直观地跳动。


    她像是在看他,又好像只是盯着虚无,扬声说:“你,首演顺利!”


    他猛烈跃动的心脏骤然收缩,失落地渐渐平息。


    是梦吗。


    真的是梦吗。


    可我怎么总是觉得,可我怎么总是希望——


    你在骗我呢?


    胸口结冰,又冷又硌。他大口呼吸,声音都放轻:


    “嗯。祝我们,首演顺利。”


    /


    次日首演定在晚上七点,所有演职人员都一大早来候场准备,整个剧场所有幕后人员都忙得四脚朝天。


    演员们倒是不忙,横七竖八在排练厅地上一躺,排练厅横“尸”遍野。


    由于担心人体在舞台上出岔子,正式演出前他们不能吃饭,所以都调整为最低耗能模式,除非化妆,否则决不起来。


    多多窜天猴似的跑上跑下,咻地冲到沈棣棠面前:“琛哥呢琛哥呢??”


    沈棣棠忙得没空吐槽为什么问她,回:“没看见,怎么了?”


    “我祖宗,就他妆面复杂,人呢?!”多多又咻地跑出去,风中留下半句,“刚刚还看见了呢,人消失了——”


    !!


    沈棣棠放下手里的颜料,起身跟着到处找。


    他个停药的病号,到处乱跑什么?!


    事实证明,沈棣棠只是被多多的焦虑传染,愉琛短暂地去抽了只烟。他消失不过两分钟,她脚底加个速的功夫就找到他。


    多多很快给他化完舞台妆,将人移交给她画彩绘。


    前半场戏衣服可以挡住身体彩绘,但挡不住面部彩绘,所以身体部分的彩绘可以在开始前画好,而面部和颈部需要在最后一幕前,愉琛下场的间隙迅速画上。


    此刻,愉琛已经脱了衣服,摆出任由她摆布的样子,让她画身体。


    他看起来很疲惫,闭着眼睛,手背搭在额头上,挡住天花板上刺目的射灯。她偶尔触碰到他皮肤,能感觉到他体温偏高,也许在发低烧。


    沈棣棠犹豫再三,还是摘下头顶五颜六色孔雀翎似的帽子,盖在他脸上,替他挡光。


    他喉咙里飘出声有气无力的谢谢。


    他已经摘掉所有配饰,胸口的无事牌、脸上的口罩还有手腕上的珠串。趁着帽子遮挡他的视线,沈棣棠偷偷扫过他的手腕。


    那里有一道蜿蜒狰狞,凸起来的疤痕。光是看着疤痕,都能想想到近乎见骨的伤口。


    沈棣棠第一次想探寻,这六年,你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样探寻的念头,让她在涂鸦兼职的最后一天,做了蠢事。


    愉琛蜷缩在车后座,像块攥得皱巴巴的衬衫,无论她怎么摇晃都全无知觉,连指尖都惊人滚烫。


    肥狗呲牙咧嘴地将他的裤子和衬衫撕得乱七八糟,沈棣棠伸腿将肥狗挡远些,手忙脚乱地叫救护车。


    电话还没拨通,他倏然睁开眼睛。


    她拨号的手一顿,松出半口气:“你吓死我了......你......”


    愉琛眼睛睁着,透着麻木,显然没听进她的话。


    “喂——”沈棣棠凑近点,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别是烧糊涂了。


    他视线聚焦在她脸上,露出某种热切的、痴迷的表情。他右手握住半降下来的车玻璃,仰头近乎迷恋地向她靠近——


    沈棣棠猛地后退一些。


    他却坐直身体,努力从狭窄的车后座探出身体,向她靠近。额角碎发因薄汗而凌乱,宛如水墨画中的精怪,正从破碎的画纸中钻出。


    一进一退,沈棣棠皱眉说:“嘶——你别......”


    愉琛蓦然伸出手,迅速地在她脸颊上摸了摸,她躲闪不及,被他指尖的温度烫到。


    “是美梦啊。”他喃喃。


    水墨画里的妖怪反倒被人类蛊惑,微微偏头,献祭般地迎上来。他困惑又热切地望着她,原本粗重的呼吸都放缓,烫着她的脸颊。


    “真没良心啊,小孔雀。”他露出近乎幸福的表情,“我很想念你。”


    她向后闪躲的动作蓦然停止。


    他的眼神与话语飘忽又滚烫:“明天的梦,也来做客吧。”


    梦。


    在梦这个字的遮掩下,沈棣棠鬼使神差地不再后退,反而低下头迎上去,任由自己坠入他的眼眸。


    他缓缓地仰头,靠近她。


    佛手柑的气息包裹着她,滚烫又热切,烫得她心口发麻。


    梦。


    就当是梦。


    虔诚地,


    渴求地,


    他凑近,再凑近,在她嘴角印下浅吻。


    /


    高昂尖锐的芦笙奏响送嫁曲,傩巫与村中的男女老少绘面服蓝,手拉着手走在蜿蜒的送嫁路上,宛如冷血动物缓缓流动的蓝血。


    队伍最前方,忽然蹿出格格不入的黑影。


    “山神大人———!”蓬头垢面的女人拦在轿前,“让我嫁给山神大人!!!让———!”


    傩巫手一挥,两名壮汉冲上来,一个捂嘴一个扯腿,将女人拖走。女人徒劳地挣扎,时不时自指间漏出嘶吼。


    傩巫满面慈悲:“无所来去之人,不得侍神。”


    “说人话!!”队伍中不谙世事的孩童扬声吼,又立马被大人捂住嘴巴。


    “小孩子家家,问什么问?”大人粗粝的嗓音刻意压低,“那是神谕,哪是我们能懂的?”


    小孩子不依不饶。


    傩巫慈爱地转身,摸摸孩童的头,笑着问:“你妈妈呢?”


    孩童骄傲道:“我刚出生,她就嫁给山神啦!”接着抬手一指,“就葬在我家后山!那里那里!”


    神情骄傲,令人毛骨悚然。


    “那个女人。”傩巫指着远处被捂得没了声息的女人,“她的孩子早夭,在世间无血脉相连,便是——无所来去之人。”


    “她孩子死啦!”


    “这么不祥,怎么能嫁给山神大人?”


    “山神大人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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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很仁慈啦!是她自己不争气!”


    “就是就是!!去年的新娘,是村东头那位数不清岁数的老妪。”


    “她儿子都已经耳背了,山神还愿意娶她,已经很宽容啦!”


    “山神大人真是仁慈又宽容啊!!”


    人群你一言我一语,盖住轿内传来的低声啜泣。


    愉琛饰演的阿双摸着孩童的头,轻声却坚定地反问:“既然山神仁慈,那为何新娘个个有去无回?”


    他音色清脆,话尾带着勾子,雌雄莫辨。


    粗粝的声音怒喝:“你懂什么!!山神保佑我们平安,受我们祭祀理所应当!!”


    阿双再问:“为何下至少女,上至老妪,无一幸免?”


    男人反驳:“山神大人已经保护我们上千年啦!”


    “那山窟里究竟堆了多少新娘的尸骨?!那是多少人命?!”阿双痛声道。


    “山神选中的新娘,都是已婚已育,为我们这群凡夫俗子诞下儿女的女子!这于我们而言,是何等的殊荣与庇佑??”另一男人男人暴喝。


    阿双再前行一步:“那为何村中遍地孤儿,连句阿妈都听不见?”


    “够了!”傩巫怒目而视,“不要再说了!”


    阿双寸步不让地与傩巫对峙。


    “罢了罢了。”傩巫摆摆手,“你怨恨山神带走你的母亲姊妹,殊不知能成为新娘,是她们的福分。”


    “你家幼子,也已龆龀了吧?待你成为山神新娘那天,便会知晓,这是莫大的殊荣。”


    阿双掷地有声:“求之不得。”


    舞台暗下来,所有村民隐匿于黑暗中,笙与筝和鸣,分不清是喜乐抑或是哀乐。


    唯有一束光打在愉琛身上,他身形窈窕婉约,雌雄莫辨。


    “求之不得。”他目光如炬,“若有一天,我成为山神的新娘。”


    “那么——”


    “我将弑神。”


    /


    村庄重新亮起火把。又一年山神娶亲,村民们聚集起来,做着送嫁前的仪式。


    他们取来山石,研磨洗涤制成颜料。每个人脸上映出幽蓝的灿烂笑容,庆贺大喜。


    倒数第二幕前,舞台灯全熄,愉琛从侧后方下台。


    很快,舞台重新亮灯。


    这段群戏大概会持续五分钟,沈棣棠需要在这五分钟内,将愉琛的面部和颈部彩绘画好。


    后台需要保持黑暗,补光灯开低档,光线微弱,沈棣棠不得不凑近他,才能确保落笔准确无误。


    “你再低一点。”她够不到。


    跟之前几次模拟演练不同,愉琛背脊僵直,没有弯腰。闻言,他才单手撑着旁边的柱子,行动迟缓地俯下身。


    与其说是俯身,不如说是佝偻背脊,蜷缩身体。


    沈棣棠小指外侧垫着气垫,虚虚搭在他脸上,笔毫几次都没能落稳。


    她本以为是自己手悬空发抖,用点力搭在他颧骨上才发现——是愉琛在发抖。


    不,发抖已经不足以形容他的状态。


    他像是冷极了,以可怕的频率颤栗,时不时打冷颤似的狠狠颤抖几下。


    “你......”沈棣棠手上没停,“你还好吧?”


    他没有反应,半闭着眼睛,低声喘息。


    她又问了好几次,他才回过神来,轻轻摇头:“没事。”


    听起来不像是没事。


    直到画完,他都依然保持弯着身子的姿势,许久没动。


    “别演了。”她皱眉,“我去叫林蔚。”


    为防止舞台事故,B角的妆造与A角同步。


    她刚转身就被他拉住手腕。


    前面几幕动作台词都很激烈,可愉琛手指冷得像在冬眠。


    他再次说没事,听起来依然不像是没事。


    沈棣棠没有挣脱,转而问:“那我能怎么帮你?你需要什么吗?”


    “需要。”


    她靠近一点:“要什么?”


    药吗?在哪里?


    愉琛撑着站直,抬眼看她。


    “......拥抱。”


    “你能不能,抱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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