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大一期末季,沈棣棠正在度过她在上海的第一个冬天。
网上正流行南北方冬天的对比,一个是魔法攻击,一个是物理攻击。沈棣棠裹紧高中时愉琛送的蓬松羽绒服,反倒觉得南方的冬天也没什么可怕。
毕竟沈棣棠签约工作室后的第一幅作品就大火,各大美术馆争相竞价,她最终跟一家公立美术馆谈妥,画作正式被馆藏。
这样美好的日子,就算让她穿着夏装满上海逛大街,她也说不出半句怨言。
恋爱事业双丰收,人生复何求。
她每天穿着五颜六色啰哩啰嗦的冬装,欢快地四处忙碌,像只勤劳又快乐的小鹦鹉。
她考完期末周最后一门通识课时,
——接到了沈勇的电话。
“女儿,爸爸自己心里清楚,亏欠你和你妈......”
啪!
沈棣棠挂断。
没多久又打来一次,话术倒是更新了:“爸爸已经还清所有债务,专门来上海......”
啪!
沈棣棠再次挂断。
小时候没见过几面,长大后见面就互殴的父亲,见什么呢?对于沈勇对她动手这事,她不记仇,因为她手长脚长,跆拳道黑带,没吃到什么亏。
但她永远记得沈勇刚破产时,醉醺醺扇向季灵芝的那一巴掌。
妈妈像片飘落的树叶,零落地砸在地上,接着,就飘离了她的世界。
怎么不恨呢。
不管沈勇他是升官暴富还是活不下去,都和她没半点关系。
然而第二天早上,她收到沈勇发来的图片,正是被他卖掉的,季灵芝的画架。
【你什么意思?】
【爸是真的想补偿你,之前你因为这个闹得不愉快,爸费了好大力气,专门给你找回来。】
沈棣棠思考片刻:【真补偿?】
【那快递给我。】
附上离学校十几公里的一个快递站。
【爸正好在上海,正好在你学校附近,跟爸吃顿饭吧?】
沈勇竟然打听到了她的学校。
【今天晚上不忙的话,爸去学校门口接你?】
沈棣棠紧紧攥拳,指甲嵌进肉里,脊梁死死紧绷到发痛,熟悉的痛觉将她拉回高三时沈勇大闹学校的那天。
她沉默且用力地打字:
【地址。】
【今晚六点。】
/
沈棣棠如约到餐厅,发现竟然挺高档,沈勇已经等在包厢里,笑出满脸的褶子,浑身上下全是大Logo,旁边还站着个保镖模样的男人。
看起来混得很好。
她开门见山:“画架呢?”
“先吃饭。”沈勇堆满笑意敲敲桌子。
沈棣棠看着满桌子山珍海味,只觉得倒胃口:“你耍我怎么办?”
“怎么跟你爸说话呢?”沈勇沟壑纵横的笑容出现一丝裂痕,又被他不甚高明地遮掩过去,“先吃饭。”
她背脊紧绷地坐在对面,没去看面前的菜,死死地瞪着沈勇。
“看你这脾气,也不知道你妈是怎么教的......”
“沈勇!!”沈棣棠腾地站起来。
她做好了在这跟沈勇打一架的准备,可让人意外的是,沈勇竟然松口:“别急嘛,画架在车上,我们下去拿。”
沈棣棠拎起书包就要往外走,却被沈勇拦住:“书包放下,好歹吃完这顿饭。”
她犹豫片刻,还是将书包放在了位子上。
沈棣棠跟着他走到楼下,惊讶地发现,落了灰脏兮兮的画架竟然真的静静躺在汽车后备箱里。
太阳打西边出来,沈勇竟反常地说话算话。
她小心地从后备箱里取出有年头的画架,爱惜地用湿巾擦干上面的灰尘,露出季灵芝精心绘制的、攀上画架的花朵。
拿到画架后,沈棣棠心情雀跃到,甚至忽视了跟沈勇吃饭这件让人厌恶的事。难以置信地是,这顿饭竟然相对平和地吃完。
她小跳着搬画架回到画室,喜滋滋地将画架摆在最显眼的角落。十八岁的沈棣棠依然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她真的以为,这是命运毫无缘由的馈赠。
而馈赠背后的价格,在三天后才显现出来。
“棣棠!”室友在路上碰到她,“你怎么还没给我身份证复印件?比赛报名要截止啦。”
“哦!我回去拿给你。”
回画室后,沈棣棠翻遍书包每个角落,都没能找到她的身份证。
银行卡消失的无措再一次笼罩她,可这次没有人悄悄替她藏起来,做她的“共犯”。
沈棣棠以最快的速度挂失、补办身份证,在惴惴不安与侥幸心理中度过了一个月的太平日子。
直到春节前夕,她的手机忽然被打爆,没坚持几秒就蓝屏死机。
不论她再怎么侥幸,都无法逃避现实:沈勇趁她去拿画架,拿走她的身份证,通过某种钻空子的手段注册公司,——以她的名义。
这家公司部署了低劣版本的庞氏骗局,以P2P借贷的名义,用一个月的时间宣传、募资、接着——携款跑路。
沈勇做完这一切,逃去没有引渡协议的加拿大,国内法律拿他没办法。
此后,那个布满鲜花的画架,变成了刺眼的赤字——六百万。
信息时代,二十一世纪,沈勇以另一种形式,以六百万的价格,卖了她。
可笑,六百万,甚至很难在上海市中心买到一幢满意的房子,与沈勇曾经的资产相比九牛一毛。
但他还是以这样的价格,卖了唯一的女儿。
怎么会,不委屈呢?
/
“妈,你知道这个画架,值多少钱吗?”
沈棣棠握着木头支架的手微微颤抖,不知是因为沉重还是什么别的。
气氛凝重,季灵芝连劝她的话都卡在嘴边。
沈棣棠提一口气,近乎委屈地喊:“你知不知道——”
这时,季灵芝的手机铃声响起,她第一反应是去翻手机,接着反应过来,拿在手上看看沈棣棠的神情,犹豫着没接。
严翔的名字在她手机屏幕上跳跃。
沈棣棠提起的那口气,忽然就泄了。
因为那一刻,季灵芝去翻手机的动作近乎慌乱。
这份慌乱比六百万赤字更加刺眼。
她这辈子都想问却又问不出口的问题:你到底为什么选择这样的生活?
为了逃避胸口传来的阵阵刺痛,和这个问题在心脏不断下坠带来的闷痛,沈棣棠狼狈地扛着画架,逃也似的跑了。
回到剧场附近时,她已经累得满头大汗,心脏快要蹦出胸口,手臂由酸痛变得麻木,连手指都被棱角硌出痕迹。
她再也不想扛着这块破木板,再也不想背着没必要的重负。
路过商场后门的垃圾站时,她手一松,撒气似的将画架丢在旁边,转身走消防通道徒步爬楼。
沈棣棠跟按了发条似的连爬六层到剧院,又在无人的剧院和走廊踱了两圈,心里的烦躁和委屈仍一丝未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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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练厅里大家正紧锣密鼓地排练,她也不好反复在门口晃荡,只得爬到天台上透气。
“破画架。”沈棣棠低声骂。
骂完没出息地探头朝下看,看到画架还在原地,没被人捡走,又没出息地松口气。
“看什么看。”她垂头咕哝,“我说不要了就是不要了!”
她心里明白,六百万和季灵芝没有半点关系,怪不着她,归根究底是沈勇王八蛋。可他人在加拿大,她只好跟个画架撒气。
“五百多万的债务说还就还,那破画架我也可以说抛下就抛下!”她用鞋尖狠踢地上的石子,石子蹦出老远,“我再也不要理我妈了!!再也不要!!”
她追上石子又踢一脚:“还有沈勇王八蛋!严翔王八蛋!严晓鸣这个小王八蛋!!”
小石子被迫跑了个八百米带跨栏,差点磨圆,她才停下来。
沈棣棠靠在天台栏杆上,抬手抹掉额头的薄汗,江风自楼间远远吹来,总算吹走些烦闷。
一低头,她立马懵了。
画架不见了!!
完了!!
沈棣棠要不是天台楼层高,她都恨不得直接像成龙电影里那样翻栏杆跃下去。
她伸头张望,四周街角也没见谁扛着那么大的画架,不知已经被人拿走多久。
她脑袋发懵,转身就朝楼梯的方向闷头跑。
连转弯都没减速,过了拐角——
——她猛地撞上了什么东西,硌得额头生疼。
“嘶———”
“哎呦——!”
两声痛呼叠在一起。
沈棣棠捂着额头,瞪过去。
愉琛将无事牌拨到旁边,指尖轻揉胸口,痛得皱眉,“嘶,你又跑那么快干什么?”
沈棣棠张牙舞爪地挥手让他让开:“你让开!我要下去找东西!”
“你要找这个吗?”
愉琛微微侧身,露出背后的,画着无数盛开花朵的画架。
!!
/
落日熔金,余晖温柔地洒在天台上。
陈旧的画架静静靠着围栏,花朵攀上花架,迎着日落向天空生长。
沈棣棠和愉琛并肩靠着围栏,在夕阳余晖里席地而坐,许久无言。
氛围微妙到,沈棣棠不得不率先打破寂静:“我从没想过,我们竟然还有这样心平气和并肩坐着的时候。”
“我也没想过。”愉琛看她一眼,低笑着补充,“我更没想过我们会分手,尤其没想过你会丢下我。”
......就非要把天聊死吗?
沈棣棠又不说话了。
愉琛反倒不依不饶:“知道会后悔,那当初为什么要丢?”
“谁说我后悔了?!”沈棣棠立马扭头反驳道。
“......我说画架。”愉琛慢条斯理地说。
余晖渐暗,远处的楼房稀稀疏疏地亮起暖黄的灯光。
沈棣棠侧头望向愉琛,他们肩膀很近,但依然保留恰到好处的距离。
“我在说画架。”愉琛侧头问她,神色认真,不带一丝笑意,“你在说什么呢?”
黄昏温柔的日光让视力变差,他们的轮廓也渐渐朦胧。
如果此情此景是一幅画,那么她会用过渡色将他们肩膀的轮廓模糊些,再模糊些,直到融在一起。
如果此刻是一幅画,那么,大概是幅非常美好又静谧的画。
可惜不是。
“画架。”
“我也在说画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