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臣下禀报的事情，弘历习惯性打个问号。
御极九年，他批过的折子堆山填海，里面多有不实之处。
许是见他这个皇帝不好糊弄，蓄意说谎的情况倒是越来越少，但依然很喜欢为了私欲夸大或者瞒报事情。比如某地有灾，夸大灾情是为了伸手要银子，瞒报灾情是为了年末的政绩考评。
还有些糊涂官，只知道一味享受，任上的事情全推给下面的人去做。好好的一个中央派遣到地方、控制地方的官员，愣是让地方上的豪强与吏胥联合起来架空了。
还有些是政敌互相攻讦，专门盯着别人，逮住别人的小辫子就开始作文章，折子上说得煞有其事，仿佛再不处理就要酿成大祸，闹得沸沸扬扬……
等等诸如此类的事情，真是数不胜数。
所以弘历习惯性的——找折子上的漏洞，找历史资料查证，批阅密折佐证，翻动脑子里的记忆佐证——通过多方渠道互相印证，降低自己被糊弄的可能性。
这会子，他就在查阅赵进保呈上来的口供，看看有没有矛盾之处。
他翻阅的速度极快，不一会儿，就全部看完了。
弘历神情微松，放下口供，对魏敏说：“行了，你起来吧。”
魏敏知道这一关彻底过了。
“谢皇上隆恩。”她站起来，挨挨蹭蹭地走到他跟前，小心翼翼地抓住他袖子一角，一抬眼，晶莹的泪水就滴落下来，“皇上……”
弘历抬起手，抹掉她的泪珠：“好了，事情都过去了。”
魏敏似乎再也忍不住，猛地扑进他的怀里，抓住他的衣裳前襟大哭起来。
弘历叫她哭得心软，不由多解释了两句：“朕并不在意你是否有落红，即使你是二嫁之身，朕喜欢你，照样纳你入宫。我们满蒙一族曾经在关外就有收继婚的传统，娶寡妇是很常见的事，朕也不是拘泥于汉儒学而不知变通之人，你不用害怕，也不用担心。”
他面色蓦地严肃起来：“朕不能容忍的是，有人在朕的眼皮底下糊弄朕，背叛朕，朕却一无所知！”
魏敏在他的怀里点头，哭声渐渐变小，变成了小声抽泣。
她微微直起身子，眼眶红红的，鼻头也红红的：“奴才一介弱女子，实在胆小，皇上不要笑话奴才。”
“还有……”她略带不好意思地揪住他的前襟，“奴才将皇上的衣裳也哭脏了，皇上不要生气。”
“一件衣裳而已，有什么好生气的。”弘历揉揉她的脑袋，“怯怯的，像个小兔子一样，朕还是喜欢你昨天活泼的样子。”
魏敏使劲点头：“皇上喜欢，奴才一定尽力去做。”
她擦掉泪水，弯起嘴角，眼睛睁得圆圆的，朝他甜美一笑。
桃花花钿不再，眉眼间的粉色也洗净了，却还是那个美好如春天般的桃花精灵。
弘历心中一动，说：“我给你想了个封号，令。你觉得令常在怎么样？”
魏敏一怔：“令？”
弘历颔首：“对，mergen，在满语中有聪慧、睿智的意思，和你的闺名‘敏’有异曲同工之妙。”
魏敏立刻扬起笑脸：“皇上夸奖奴才，奴才很喜欢，奴才多谢皇上赐封号。”
说罢，从他怀里起来，一本正经地给他行了大礼。
弘历眼里有笑，扶她起来：“行了，你回去吧，给嘉妃报个平安。”
他看了眼桌上的点心，命令道：“赵进保，这盘猪肉馅包子，还有这盘蜂糕，都给令常在打包回去。她惊惧加身，又大哭一场，心神耗费甚多，该及时吃些东西。”
【检测到用户升级为宫妃——常在，符合升级条件，系统开始升级，进度0%……】
眼前突然弹出提示框，魏敏一愣，却没时间管。
她立刻蹲下，脆声道：“皇上关怀臣妾，臣妾不胜感激。臣妾告退。”
从飞云轩出来，赵进保凑上来，殷勤道：“令小主稍候片刻，正午阳光太烈，恐晒伤了您，奴才叫人去抬轿子了，您坐轿子回去。”
魏敏笑道：“赵总管细心，多谢赵总管。”
赵进保笑呵呵的：“您太客气了。”
太监们抬来一顶青帐软轿，魏敏坐进去，轿帘子一放下，她脸上的笑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倚着轿子，陷入了沉思。
乾隆朝有一位大名鼎鼎的令贵妃，那就是下一任皇帝嘉庆的生母，孝仪纯皇后。
据说她十年间生了六个孩子，其中四个孩子是五年内连续生的，元气大伤，以至于年仅四十九岁就去世了，死后二十年，因其子永琰被封为皇太子，才被追封为皇后。
那位令贵妃，似乎就姓魏。
魏敏一时恍惚，她是姓魏，但她从没想过她的‘魏’是令妃的‘魏’。
直到今天在飞云轩，乾隆赐她封号‘令’，她才冥冥之中生出一种莫名笃定的领悟，感慨地得出结论。
原来她就是令贵妃啊。
知道自己的命运，魏敏并没有多高兴多放松。
因为历史上的轨迹是一回事，而她此时此刻的经历和未来的发展又是另一回事，命运从来都是可以改变的。
她依然必须谨慎行事，必须费心筹谋，必须像以前一样步步为营地往上走。
至于生孩子，她不会生那么多孩子，天底下任何一个男人都不值得她耗尽身体元气生那么多孩子。
要生，她就只生一个。那就是十五阿哥，永琰。
然后等着当上太后，积累足够的快乐值之后，撕开破界符回家。
如果中途发生意外，事情没有筹谋成功，那么她有一子，当太妃也是够资格的，就是需要更多的快乐值，可能要攒很久才能回家，她也是可以接受的。
那…那个卫凝香呢？宿命之敌又是怎么一回事？
魏敏手抵下巴，不自觉地搓动着指节侧面，绞尽脑汁回忆上辈子在各大网络平台冲过的浪，试图从真真假假的碎片信息里推断出一种相对靠谱的可能。
她回忆许久，才记起似乎历史上令贵妃本身就是从皇后宫里出来的宫女？
只是到她这儿，不知道怎么出了个小岔子，她没被分配到皇后宫里，反而被分配到嘉嫔宫里了？
现在是乾隆九年，如果她被分配到皇后宫里，皇后6年未孕，以为自己不能生，想要抱养一个，以她的美貌，被选中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是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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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不在皇后宫里，所以皇后选出一个卫凝香，精心调教，预备推举。
魏敏恍然，如果她没有抢先下手，夺走皇上的注意力，夺走‘令’这个封号，那可能真的就要‘以卫代魏’了。
现在她抢到一丝先机，但是卫凝香还在，皇后也没有打消计划，‘以卫代魏’的威胁就仍在。
她必须继续努力，积极加强与乾隆的交流，持续与卫凝香抢夺宠爱，直到彻底站稳脚跟。
“令小主，天然图画到了，请您下轿。”
魏敏收起诸多念头，凝神正心，掀开轿帘子走了出去。
小福子急匆匆地跑过来，说：“令小主，嘉主子她正等着您呢。”
魏敏露出和气的笑容：“我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她穿过五福堂，走进湛静斋正殿，一抬眼，便看见嘉妃坐在明间最上首的大宝座上，金珠丽慧等几个宫女全站在她的旁边。
魏敏心脏微微一颤，立刻撩袍子下跪，正正经经行了个大礼：“奴才敏阳，给嘉主子请安。”
“起来吧。”嘉妃的声音听着倒挺正常，似乎不带什么情绪，“你伺候过皇上，已经是常在了，怎么还对着本宫自称奴才？”
魏敏朗声道：“即使伺候了皇上，奴才也不敢忘记曾经在嘉主子身边受到指点教导的日子，而且若无嘉主子举荐，奴才也不可能有幸伺候皇上。奴才不敢忘恩。”
嘉妃神情微松：“你不忘恩，是很好，可也不能罔顾规矩礼法。既做了常在，就与本宫同是后宫姐妹。你不介意，就叫本宫一声姐姐吧。”
“是，嘉姐姐。”魏敏闭了闭眼睛，起身站直。
穿越6年，她终于再也不用自称奴才了。
每一次这样称呼自己，她都觉得是一次对自己的伤害。幸好，在她彻底麻木之前，她终于摆脱了这个称呼。
嘉妃说：“傻站在那儿干什么？坐啊。金珠，给令常在上茶。”
魏敏低声应是，小心翼翼地坐了半边屁股。
嘉妃道：“昨天怎么回事？你迟迟不回，赵进保还带了那么多人过来，说是皇上口谕，要秘密查访，你到底怎么了？”
事情闹得这么大，不说是不可能的。
魏敏犹豫片刻，便说：“请姐姐屏退左右。”
待屋里只剩下两人，魏敏便凑过去，将事情低声说了。
她都已经做好了再次被质疑的准备，哪想嘉妃却道：“女子初次没有落红，虽然罕见，却并非没有先例。”
魏敏：？
魏敏凑过去：“请姐姐教我。”
嘉妃道：“公主下嫁蒙古是我朝国策，你知道吧？”
魏敏点点头。
嘉妃叹道：“一个小姑娘，独自远嫁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吃也吃不惯，住也住不惯，受了委屈阿玛额娘也不在身边，何其可怜。到了康熙年间，圣祖仁皇帝疼惜女儿，便把公主留到19岁之后再出嫁，也允许宗室将女儿留到19岁之后再出嫁。这些公主、郡主、县主当中，便有初次敦伦不落红的。”
魏敏头一次听到这样的皇室秘闻，不由自主地又往嘉妃跟前凑了凑，脸上只差用毛笔写上几个大字——说说！再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