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去之后，中年胖子吩咐底下人：“还不赶紧给这位小姑奶奶上茶！”
“不必了。”魏敏抬手制止，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我今天来就是想问问你，我们嘉主子去圆明园了，永和宫就可以被怠慢了，是吧？！”
中年胖子赔笑道：“唉哟，这哪儿的话？小的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怠慢永和宫啊！”
魏敏提起食盒往桌上一放：“那你给永和宫送的菜，上到管事，下到我们宫女太监，都是这样跟猪食差不多的，冷嗖嗖的，半点儿荤腥都没有，你怎么解释？”
中年胖子皱起脸，为难地说：“不是小的故意怠慢您，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首先这凉的，您也知道中和殿到永和宫有多远，哪怕是刚出锅的菜，送到永和宫也冷了。再一个，小的知道您每日的份例里有一斤猪肉，但是最近这段时间，肉库拨来的猪肉不够多，上头的主子们用了，到您这儿，就没有了。”
魏敏冷静驳道：“首先，中和殿到永和宫是比较远，但也不至于送过去就凉透了吧？总还有点儿热乎气吧，现在又不是冬天。其次，您说肉库拨来的猪肉不够多，是一段时间内这样，还是以后都这样？一段时间内这样，我可以理解；但是以后都这样，您总要给我个交待吧！归根结底，‘按照份例做菜，送到永和宫供应上下伙食’是您的职责，无论是菜肉来源，中间烹饪，还是后面送饭菜，都是您职责份内应该解决的事儿，您双手一摊就想推出去，我可不认！”
中年胖子连连点头：“是是是，您说得是。您放心，小的马上就着人催肉库把肉补上。”
魏敏道：“您可别敷衍我，现在在我面前答应得好好儿的，我一走马上就当个屁放了，明儿上午送来的菜还是这个猪食样儿。”
她警告道：“虽说嘉主子去了圆明园，可我们这些留守永和宫替嘉主子看家的奴才，也是能送信过去的。您可得想好了，嘉主子知道了，离皇上知道也就不远了，为着这么一件小事，让皇上对大厨房印象不佳，到底值不值？”
中年胖子赶紧保证：“唉哟，小的哪儿敢敷衍您啊？您放心，明儿上午送过去的菜，肯定就是正经的份例菜。”
魏敏点头：“好，我等着。”
她点了点食盒：“那今天这菜……？”
中年胖子会意道：“今天的菜不好，惹您生气走这一趟，是小的的罪过。”
他吩咐底下人：“赶紧去重装一份，给小姑奶奶带走。”
魏敏露出一丝笑容：“您行事大气，谢谢您了。”
待提着新菜离开了中和殿东围房，魏敏给小李子使了个眼色，又无声看了送菜太监一眼。
小李子一愣，立刻反应了过来，搂住送菜太监的肩膀：“哥们儿，对不住，误会你了。”
送菜太监心里正有火呢。
这群人夹着他去见管事的时候，他就明白过来了，他们不是要寻他的晦气，是要寻管事的晦气。
但为了防止他捣乱，就提前在他身上预设了罪名。
刚刚小敏和管事说话，他若是插嘴一句，饭菜不好的罪名就真归了他了，管事正愁没有推脱的借口，他撞上去就是找死。
虽说最后他没什么事，可是这一路担惊受怕，也不是假的啊！
小李子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塞进送菜太监手里：“这点钱，你拿去喝两杯酒压压惊，算是哥们儿给你赔罪。你大人有大量，千万别往心里去！”
送菜太监打开荷包看了一眼，脸色好了很多：“我还要去别的地方送饭菜，就不去永和宫了，你们吃完饭，记得找人把碗盘还回来。”
他转身往回走，心里想：受委屈就受委屈吧，打从进宫当太监起，他哪天没受委屈？有银子就好。
“哎，一定，您慢走！”小李子看着他的背影远去，转过身朝魏敏伸手，“嘿嘿，小敏姑娘，我的银子，你该补给我吧？”
魏敏：“多少？”
小李子举起一个巴掌：“五钱银子。”
魏敏倒吸一口凉气：“你给这么多干什么？”
小李子不服：“哪里多了？厨房油水重，在那儿当差的太监得银子打点，就没有少于二钱的，更何况咱还得罪了他。”
魏敏被说服了，摸了摸袖子内兜：“我身上没带那么多钱，回去给你。”
回到永和宫，小慧跑过来，一脸担心，魏敏冲她安抚地笑了笑，转头从食盒抽出两屉好菜。
“这一盘呢，你们拿给赵总管，说是我孝敬他的。这第二盘呢，喜公公您赏脸拿去，给晚饭添些滋味，若是没有您指路，我压根找不到人。第三盘，小李子和小吴子拿去分了吧，辛苦你们陪我走这一趟。”
喜公公抬手，指了指食盒：“菜都给了我们，你可就只剩一盘了。”
魏敏莞尔：“大伙儿一块出力，一起得赏，这盘菜不就是我那份赏吗？”
喜公公也笑了，接过食盒：“小敏姑娘，你仗义。”
魏敏又进屋开钱箱，从里面拿出五钱银子给小李子：“诺，补给你了。”
小李子看着掌心一分不多一分不少的碎银角子，腹诽道：仗义不假，但是也抠门啊。
送走了三个太监，两个小姑娘进屋说话。
小慧垮下脸，语气中带了点质问：“你为什么就非得出去惹事呢？”
魏敏不同意：“什么惹事？这叫争取我们的正当……应有的待遇。”
她端出最后一盘菜：“你看，今晚我们是不是能吃点儿好的了？”
小慧无语：“就剩下一盘菜，谁吃得饱啊？”
魏敏有点生气了，扬声反问：“昨天是两盘菜没错，那你吃饱了吗？”
小慧积攒出来的火气仿佛撞上铁板，连同胆气嗤地一下都压回去了。
她觉得特委屈：“你在外面这么闹，别人还不知道怎么看我们永和宫呢？”
魏敏怒声：“别人怎么看永和宫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不能为了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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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看法就先把自己憋屈死！”
小慧觉得她就是爱闹妖，小声辩驳：“哪有这么严重？不就是一点小事吗？”
魏敏觉得她不可理喻，她费那么大劲把待遇争取回来，小慧只等着沾光，她不谢她不说，竟然还怪她！
但她转念一想，小慧和她一桌吃一床睡，不好说太伤人的话，把关系弄僵。
她压下脾气，冷冷道：“你也说只是一件小事，总而言之我已经解决了，吃饭吧。”
小慧一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闷闷拿起了筷子。
很巧的是，剩下的最后一盘菜正好是尖椒炒肉丝，肉丝与青椒的份量各占一半，肉有青椒的辣香，青椒有肉的荤味儿，虽然有点凉了，但依然很下饭。
两人就着这一盘菜吃了满满一碗白米饭，脸上都不自觉流露出了满足之色。
第二天上午，大厨房送来的菜果然恢复了正常水平，虽不及小厨房端出来的丰盛，但也是正正经经四个菜，两荤两素，符合两个宫女的应有份例。
谁都想吃点儿好的，尤其在连吃两天冷水泡菜之后，小慧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嘴巴吃个不停，恨不得连筷子都嗦干净。
待填饱了肚子满足了馋嘴，小慧回过神，便有些不敢抬眼看魏敏。
她脸上热热的，抢先站起来收拾碗盘：“我去找太监还食盒。”
提着食盒走出下人房，她看见两个太监坐在游廊栏杆上剔牙闲话。
“大厨房送来的饭菜总算有油水了，就是肥肉太少。我只抢到了两块半瘦不肥的，吃起来塞牙。”
“少得了便宜还卖乖。要不是昨儿我跟小敏姑娘出去讨公道，你丫的现在还在吃水煮菜梆子呢！”
“是是是，多亏了李哥哥您呐！您真是一个顶顶有本事的人，以前银珠姑姑最喜欢您，现在小敏姑娘来了，还是最喜欢您。”
“嗨，也不算什么，小敏姑娘才是真有本事呢。你没看到，昨儿在大厨房，她指着那管事的鼻子骂，那通身的气势，真不愧是六品官家里出来的姑奶奶。”
“是，小敏姑娘也是顶顶有本事的人。昨天的事情一传开，大伙儿都赞不绝口，我瞧着他们的样子，像是都挺想仰仗她的。”
“是吗？你跟我细说说。”小李子来了兴趣，一倾身，瞧见了走廊拐角处站着的人影，“哟，是小慧姑娘。两位吃完饭了？”
小慧把食盒递给他，勉强扯了扯嘴角：“劳烦帮忙送还给大厨房。”
小李子满口答应，一手接过食盒，一手抓住太监的袖子往外扯着走。
“大伙儿都是什么态度？你再跟我说说……”
小慧看着两人离去的身影，咬住嘴唇，觉得很难堪。
胸口闷闷的，像是有一团郁气堵住嗓子眼儿直往上冲，冲得她头胀眼酸。
她不想叫人看见，狼狈地躲到墙角，眼泪便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
她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狠狠哭了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