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而忭已经是第三次见大同社的社长。
曾几何时,他因这位社长的女子身份而轻视之,如今那份轻视已经深埋心底,甚至对她有些畏惧。
这女子身上的威严和煞气,远甚于潘曾纮。
这是与生俱来的,还是这个位子赋予她的?
“潘巡抚有甚话要与我说?”
刘今钰不威自怒的声音响起,他的身体立即紧绷。
“刘社长,”他行了礼,尽量镇定地道,“潘中丞托学生转告,只要贵社放归士卒、解散农联,中丞可请朝廷赦免贵社……”
话音未落,当面之人便发出嘲讽的笑声,“可笑,笼中困鸟也敢与老子谈条件!”
刘今钰说罢便拂袖离场,赵而忭顿时慌了,“刘社长,方才只是场面话,我们可以谈……”
然而刘今钰没有停留,他既感挫败,又有些恼怒,留在厅中一时有些茫然。
这时一道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他错愕地听着来人说话。
“赵兄,见谅,你要替潘巡抚传场面话,刘社长自然也要替我社表一表基本的态度。”
来人在他对面坐下,喝了一小口茶,等着他的情绪平复。
“赵兄,你也晓得我社都是泥腿子出身,粗俗直接。所以,我便不说场面话了。”
他心中松了口气,当即正襟危坐,正声道,“请杨社长直言。”
“士卒不散、农联不撤、官兵不得入境,此我社底线。”杨文煊轻言细语,“缴税粮、还城池、不出境,此我社诚意。”
赵而忭轻轻摇了摇头,却并无半点惊讶之色,“杨社长,这如何可能?这岂不是让皇上认了贵社割据南楚粤西之地么?”
“认与不认有何区别?难不成朝廷一时半会凑得出兵力来打我社?”杨文煊笑道,“认了,好歹还有钱粮,能尽快对付完流寇,再来剿灭我社。”
赵而忭欲言又止,杨文煊接着说道,“赵兄,名义方面我们可以让步,比如我社士卒对外宣称乡勇即可,比如农联改为乡约即可。
“但,底线不容逾越。朝廷不信我社,我社同样不信朝廷。”
赵而忭想了好一阵才作揖道,“杨社长,请怒学生不能答复。学生需回长沙询问潘中丞的意思。”
杨文煊表示理解,“我社会送赵兄出湘潭。”
赵而忭答谢告辞,即刻踏上回途。
此行结果如此,他并不意外。大同社势大,岂会轻易低头?若大同社真答应了那些苛刻的条件,他反倒会怀疑大同社在耍他。
想必潘巡抚心里也是有底的,不会怪罪他。
但他心里仍有些茫然,不知父亲命他来长沙往大同社下些注是否是一出臭棋。
他们赵家并无筹码与大同社谈判,从而获取好处,除非旗帜鲜明地倒向大同社。
如今尚无进士投靠大同社,甚至连举人都没有,至少明面上没有,一个进士足以大壮其声势,必会为其礼遇。
但他们还不敢如此豪赌。
官兵的叫喊声将他从胡思乱想中拉了回来。
他在湘潭与善化交界的昭霞铺上了自家马车,马车现在已经到了进城的关卡,前头几个人偷摸摸给了银子后,便顺利地到了城门外。
他并未凭自己巡抚幕僚的身份威慑这些官兵,掀开窗帘布后反而多给了这些兵几钱碎银。
士卒惊喜不已,忙不迭地喊着老爷,恭恭敬敬地将他乘坐的马车请到城门外,还将前面几人赶到他后头。
抱怨声四起,他无奈地笑了几声,又给了守卒几钱银子。
那守卒颇为上道,当即决定不再等人,马上开门。
他放下窗帘,马车慢慢踱步驶入长沙城。
后面有些闹腾,可随着进城的人散开,便如前头的街巷一般寂静无声。
往日繁华热闹的长沙城,宛如一座死城。
城中除了士绅、官员以及逃亡了一半的乡勇官兵,不知还有多少百姓。
这些乡勇、百姓中,更不知有多少人已经心向大同社,甚或可能已经是大同社的暗桩。
他忽地明白过来,大同社说的“归还城池”,恐怕是归还一座掌控在他们手里的城池。
城中除了朝廷的士绅和官员,剩下的胥吏、守卒乃至百姓,都会换成他们的人。
正如杨文煊所言,大同社不在乎名头,只在乎实际的利益。
马车慢慢停下,停在原巡道衙门、现巡抚官署前,他整理衣裳后下车,吩咐马夫到旁边候着,便进了官署。
潘巡抚在接客,花厅里吵闹得很厉害,他等了许久。
潘巡抚见他时,满是褶皱的脸上已经藏不住怒火和疲惫。
“是吉王府……”
他刚发问,潘曾纮便烦闷地哼了一声,他不得不将后面的话咽下去,转而说了刘今钰的态度和杨文煊的条件。
潘曾纮安静听着,等他说完便立即说道,“去信卢总理,便说大同社请降。”
他惊讶地抬了抬眼,这位老巡抚怎么这么快便下了决定?
潘曾纮又道,“记住,只需说大同社请降,旁的甚么都不必说。”
他疑惑问道,“中丞,粤东……”
“熊总督毕竟是两广总督,余只是巡抚。”潘曾纮淡然说道,“皇上虽未明言,我这偏沅巡抚归不归总理节制,但南楚毕竟是湖广的府州县,不能逾越卢总理。”
他仍不解,“中丞,那卢总理是个刚正不阿的性子……”
“管他甚性子,”潘曾纮皮笑肉不笑,“余七十多岁了,没几年好活了,卢总理他要如何折腾便如何折腾,朝廷想砍余脑袋,也任朝廷来砍!”
停顿半晌,潘曾纮重重地一挥手,“下去罢!”
潘曾纮虽是这么说,但赵而忭并未因此断了与大同社的联系,甚至装出一副潘曾纮已决议招抚的样子,与大同社讨价还价。
赵而忭这么大胆,也是潘曾纮“放纵”出的,他频繁出城,潘曾纮岂会不知?
杨文煊的态度却慢慢冷下去,这次干脆晾他半个时辰。
他怀疑八成是熊文灿已经呈上题本。
这位熊总督从皇上颁布《罪己诏》后,便不再在广州讳言招抚之事,否则潘曾纮也不会下定决心接触大同社。
若是如此,只怕熊文灿已经派人主动联系大同社了,那么潘曾纮一个已经失去实权的巡抚又怎么会被大同社重视?
他在心底无奈想着,“潘巡抚无能为力,我亦只能随波逐流。”
赵而忭确实猜对了一半,杨文煊对他冷淡,大半是因为粤东传来好消息,熊文灿已经正式向皇帝建议招抚大同社。
但另有小半的原因,是刘今钰和杨文煊察觉到潘曾纮这边进展缓慢,没有诚意,所以故意冷一冷他。
在他待着的会客厅旁边的一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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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室中,刘今钰刚看完银玖发回的报告。
“虽然熊文灿终于干活了,但梧州和阳山不能不取,焉知他熊总督是不是缓兵之策?粤西有大动作,募集了上万狼兵,粤东也小动作不断,不能放松警惕。”
顿了顿,她皱眉道,“梧州不能再拖,近日我便南下。不管和谈成功与否,梧州必须由我们掌控!”
梧州难打,在于城坚,在于地险,在于心齐,也在于熊文灿不曾断过对梧州的支援。
有粤东水师掩护,梧州守军不减反增,粤东官兵同时不断骚扰岑溪、陆川、合浦等县,他们始终不能全力攻打梧州。
杨文煊道,“归根结底,还是我社在粤西的根基太浅。”
他看着刘今钰,忧声道,“你去粤西,要小心。还有,年前尽量回来一趟,你女儿想你。”
刘今钰撇撇嘴,很想说如今夏夏分明将宋氏当做了她娘。但转念一想,也知道杨文煊其实说的是她该多看看她女儿。
“我知道,我会回来的。”她声音转低,“家里交给你了,潘曾纮和赵而忭也交给你应付了,我明日便走。”
杨文煊张开嘴,又立即合上。
刘今钰就这性子,他说一百次也无用。
他只能说,“好。”
……
邵阳城,彭家。
大宅子十分冷清,彭克濬甚至看到了几处蛛网,放奴后他雇来看顾宅子的一对老夫妻紧张兮兮地跟在他身后。
“老爷要住几天?”老妇人小声问道。
他停住脚步,转身面对老夫妻道,“住三五天,你们放假,回家看看。”
老头听了这话,当即拉着妻子跪下磕头,“老爷,老爷,求你不要赶我们走……”
彭克濬面露不喜,看了眼旁边的仆人,几个仆人立即上前将老夫妻拉起来,两张老脸面如死灰,还在求情。
彭克濬冷着脸道,“现下回家还能回来,再这般聒噪,便不要再回来了。”
老夫妻感激涕零,本想为彭克濬收拾出几间住房再走,却被彭克濬的眼神吓得赶紧跑了。
仆人们都去放置行李、收拾房间了,他则去了祠堂,看着积灰的神龛、香案发了会呆,突然迈步向前,用衣袖小心地擦拭着。
也不知多久,仆人来报,说是客人拜访。
“当真着急。”
他轻声说了一句,便让小厮接访客过来。
仆人多少有些惊讶,确认了接到祠堂,才带着疑惑告退。
客人步入祠堂,仆人识趣地退下了。
来人上前执香,彭克濬却挡在他身前,面无表情地抽走来人手中的香。
“葵仲先生,大可不必。你也是害死余兄的帮凶,余不敢忘。”
“葵仲先生”滞住,“当初,是余错了。”
他面露悔恨,“余,大错特错!”
彭克濬冷冷笑了一声,“葵仲先生,你想要甚么余知晓,但余凭甚信你?焉知你不是为大同社前来试探,好彻底灭我彭氏?”
“葵仲先生”面目扭曲,嗓子迸发出低沉的声响,像笑声,也像哭声。
彭克濬看着眼前人跪下,额头慢慢贴近地面,心头大震。
他闭目良久,再睁开时,那些海啸般的情绪已经消失。他转身点燃三根香,插进香炉里,朝着神龛和牌位深深一拜。
“你要的东西,余,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