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用问我?属实是因噎废食。”
以刘今钰的固有观念,她哪里能接受路引这等落后制度,几乎脱口而出。
正如众人口中她的“爱民护民”,很多时候是一种习惯,甚至内化成了某种本性。
但恐怕正是这种习惯或本性,才真正体现了不同时代对人类所谓道德和本性的塑造之深。
她和杨文煊与这个时代的真正鸿沟,便深刻地体现在这些地方。
有许许多多的观念,他们与这些土著持完全不同的观点,却各自都觉得天经地义,彼此根本不能互相理解。
不过,杨文煊比她更多、也更愿意倾听这个时代的人们的真实想法,他似乎正在接受许多被这个时代的人们视为正确和正统的东西。
她神情复杂地看着好友道,“所以,你有不同的意见。”
“不同的意见倒不是,”杨文煊倒是不太在意刘今钰奇怪的目光,“只是,路引有它合理的一面。
“民众自由流动,会加快反叛或其他违法行为的蔓延,会增多冲突,会方便罪犯隐匿、百姓逃籍,由此推动基层管控力量的崩溃。
“尤其在这等战乱的时候,南楚四面皆敌,未必不会有死士进来搞破坏。路引不能阻止所有坏事,但可以给我们一个反应的时间。”
刘今钰想了想,问道,“我们能抓住这个反应的时间,而不是因此更加松懈吗?”
“我们可以,但下面人做不到,执行路引制度必然会消耗他们的精力。”杨文煊道,“所以,我们放松要求他们便敷衍了事,我们严格执行他们便一刀切。”
刘今钰心生疑窦,“你这话说的,不像是要说服我执行路引制度。”
“怎么了,我支持的事,便不说它的坏事了?我在你心目中,这么没大局观?”
刘今钰嘟囔一句她可没说,杨文煊不由笑出了声。
“凡事有利有弊而已,我支持的事,也会与你说清楚它的坏处。何况,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支持路引制度了?”
刘今钰嘴角抽了抽,“有屁快放,说这么多废话。”
“我嘛,做个铺垫。”杨文煊嬉皮笑脸,做了个怪表情,“之前你不是也同意放权吗?我打算拿这个事做个切入口。”
刘今钰奇道,“喔?”
杨文煊道,“俗话说得好,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过于严苛的管控,不能消除反对的声音,只能掩盖,直至大爆发,所以我不看好路引制度。
“对我社的不满和反对必须要有个途径暴露出来,哪怕它会造成摩擦、纠纷乃至冲突。但这既是一种发泄,也能警醒我们及时介入,消除隐患。”
刘今钰沉思,“所以?”
杨文煊道,“所以,一方面抽离先锋营的治安职能,成立新部门专门负责;另一方面,里邻自行推选专员,盘查辖境内生人、上报可疑人员。
“换句话说,治安部门控制点、线,负责主要干道、支道以及乡治、县治等重点区域的治安,里邻则监管面,负责各自生产生活区域内的治安。”
刘今钰质疑,“专门的治安部门我赞同,但里邻治安专员,可任命各里的先锋营乡勇,抑或是由邻长、里长负责不就好了,何必多此一举?”
“这不是多此一举,”杨文煊摇头道,“我是刻意将先锋营从地方权力格局中抽离出去,同时增加另一方势力入局。”
刘今钰道,“你说清楚一些,我有些糊涂了。”
“好,”杨文煊道,“第一,自行推选专员,这些专员只问只上报,但不能采取暴力手段,我们无需发放经费,可以省钱。
“第二,推选专员这一行为乃是为日后的自治打基础,培养百姓为自己负责的意识,未来可逐渐赋予这些专员监督权。
“第三,百姓为自己负责,出了事,那么他们自身也有错,不能全怪我们。当然,这也可以说是一种甩锅行为。”
刘今钰面色发冷,“这不是越活越回去了?这什么专员,到头来恐怕会被那些宗族族老控制,我们岂不是又要丢失乡里的治权?”
“我原本也是这么想的,但……”杨文煊感慨一声,又问刘今钰,“你可听说过营庄制?”
刘今钰想了阵,“有些耳熟,是不是与大西军有关?”
“没错,营庄制正是张献忠最大的义子孙可望所创。”杨文煊道,“当时,张献忠已死,大西军失去四川,退守云贵。
“孙可望凭借绝对的武力,尽收云贵田土,其出产官府与百姓五五分或六四分,再由官府分与地主一成。
“正是靠这一制度,贫瘠的云贵供养了一二十万大军,助李定国打出了两蹶名王的彪悍战绩,一度让天下以为南明中兴有望。”
“这听起来,与我们搞的有些像。”刘今钰琢磨一阵,最后有些遗憾地说道,“云贵的地主一成地租都能忍,我们还是太温柔了!”
杨文煊因刘今钰清奇的关注点发笑,“但营庄制最终在孙可望和李定国手里崩溃了,你道为何?”
刘今钰呵呵两声,杨文煊自觉往下说道,“一方面是孙李两人内讧,另一方面是营庄制本身难以支撑了。
“孙可望将云贵田土分为一个个营庄,派军队管理、征税。这些营庄的军头拥有绝对的权威,便成了新的地主。
“甚至比地主还要横征暴敛,因为他们是官府和地主的结合体。如此一来,百姓负担更甚于以往,便是继续维持营庄制,也只会导致大规模的起义。”
“那不像了!”刘今钰啧啧两声,“我们派的是流官,可不是军头!”
“当真是流官吗?”杨文煊反问,“乡里员役,大多出自本乡本里。而主官虽不是本乡人,却是本县人,很难调去外县。
“你是不是还想说员役手下没有军队?那么,先锋营是什么?”
刘今钰哑口无言,杨文煊低低笑了一声,“赵同桂的报告中,衡阳等郡不少乡里出了营庄制的趋势,乡正为落实政策,粗暴地使用先锋营强迫百姓听话。
“我们终究是人,不是神,看顾不了这千里江山的每一处角落。如果继续加强员役的权威,必致民怨沸腾。所以,我认为不能再等了。”
刘今钰想了许久,幽幽说道,“还是那个问题,你想引入百姓,但作为个体的他们太过弱小,如何防止宗族或是其他组织借壳夺权?”
“为何要防?”杨文煊道,“我们将田分给个人,我们禁止私刑,我们允许流动,我们的员役深入乡里,宗族的根基正在被消解。
“百姓依附宗族,固然惯性使然,固然宗族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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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不可小觑的力量,但主因是百姓需要抱团对抗外敌甚至官府,百姓能从中得利。
“既然百姓选择宗族,我们便不能漠视。何况人性自私,只要我们的落点是个人而非宗族,百姓会慢慢与宗族分道扬镳,不许宗族夺利,这才能真地消灭宗族。
“自然,我们并非不管,员役是一方面,乡增设乡贤院是另一方面。将名望人士、宗族耆老吸纳到乡贤院,尽量保证专员的‘纯洁’。”
“照你说的去做吧!”
刘今钰几乎立即做出了决定,杨文煊有些惊讶,他还以为她需要很长时间去思考。
“你办事,我放心。”刘今钰笑道,“当然,主要嘛,我也有事要去做了。”
杨文煊“唉”了一声,“你不能多歇歇,好歹多陪陪你女儿。”
“以后有的是时间!”刘今钰道,“我要去趟长沙,熊文灿迟迟没有动作,要给他上上压力。你嘛,帮我顾着点梧州的事,尽快夺城,断了熊文灿的念想!”
刘今钰向来雷厉风行,说完这事,见了女儿一面,便马不停蹄地去了长沙。
长沙城中,近来有人给她写了好几封信。
但她抵达长沙时,并未将那人约回来,而是直接去信偏沅巡抚潘曾纮。
这位巡抚运气不好,得了任命赶到长沙时,辖区已经丢失一半,手中只湖广巡抚施舍的三千官兵,还被巡按宋贤挥霍光了。
他一个光杆司令,骚扰过一次湘潭后,便就此龟缩长沙,靠着几千乡勇民壮苟延残喘。
但他运气也不能算差。
大同社偏偏不打长沙,偏偏不断了长沙的粮,他在长沙城内,除了有时担惊受怕一下,成天无事可干。
朝廷那边不知训斥他多少次,降了他多少职级,但就是没有摘了他偏沅巡抚的官帽子。
大概是在害怕,换下他这个巡抚,新巡抚不敢也不应该进长沙,那这长沙便保不住了。
只不过朝廷或许不清楚,他却十分清楚。
不是大同社打不下长沙,是大同社不要。
如果说岳州是颗成熟的果实,等着大同社采摘。那么长沙就是熟透了即将掉下枝丫的果实,大同社却死活将这颗果实绑在枝丫上。
他知道大同社的目的,是想围城打援。但湘阴沦陷,尤其是巴陵、临湘被克后,长沙已经失去围城打援的作用。
刘今钰的来信,在他看来,定是让他交出长沙城的。
但他着实没想到,刘今钰是来向他“投降”的,并且很“老实”地提醒他,两广总督熊文灿也想招抚大同社。
招抚大同社,可谓大功。
不一定能功过相抵,但为了稳住大同社,皇帝不但不会让他死,而且连官位短时间内也不会动。
但这一步棋十分危险。
一旦大同社复叛,恐怕就是夷九族的大罪。
连两广总督都拿不定主意,又何况他。
刘今钰没给潘曾纮设置一个期限。
她知道流寇又一次闯入南直隶,朝廷无暇顾及南楚,她还有时间等待。
不过她没想到,她没见那人,那人却冒险亲自从长沙城里出来了,还带来了一份文书。
“罪己诏?”她扫了一眼,又惊又奇,“朱皇帝下罪己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