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八年五月初二,广州府城烈阳高照。
西门城墙上守城民壮躲在阴处乘凉,莫说盔甲之物,便连单薄的号衣也没几人愿意穿。
城下一阵嘈杂,但燥热却夺走了众人的好奇心,只是有人竖起耳朵,依稀听见什么“官兵”、“让道”、“马贼”之类的字眼。
“哪来的扑街仔瞎叫!马贼?甚么马贼冚家铲啦,跑来省城找死!”
一人满不在意地骂了一句,另一人却忽地大声说道,“是群丘八!还是骑马的丘八!”
不少人起了兴致,纷纷问道,“真定假啊?”
那说话的人趴在城墙上,用手掌挡着阳光,看了一阵,回头说道,“真嘅!”
他眉飞色舞,音量越来越大,“好高好壮,还披着甲,不知道是不是邓总爷的标兵!”
当即有人大笑道,“镇标的丘八我哋都见过,那叼毛样子,跟我哋唔区别!”
这话引得许多人笑起来,城墙边的那人也在笑,但他脸色忽地一变,尖叫一声。
“杀人了!杀人了!”
墙头那人惊惶大喊,城墙下随即一阵惨叫,旋即各种杂乱的声音一并爆发,将喧闹的市井声完全盖了过去。
血腥味飘了上来。
守卒尽皆色变,惊恐之下,却是茫然无措。
城墙下一阵咆哮,吓破了城上城下不知多少守卒的胆。
“大同社一万大军入城,降者免死!”
往日车马络绎不绝的城门此刻彻底混乱,门内门外货物散落一地,自月城到城内街道遍地尸体,百姓士卒俱尖叫着躲进坊市。
滇马在城外嘶鸣,号角声连绵不绝,穿着粤东官兵服制的大同社将士如开闸后的洪水般涌入城中,同时高声叫喊。
“大军入城,百姓不挡路者不杀不抢,官吏士卒降者免死!”
入城将士边跑边喊,秩序却仍以极快的速度崩溃着,大街上百姓惊恐地躲入店铺深巷之中,推搡踩踏,哀嚎四起。
腿脚不灵便的老人扑倒在地,生死不知;被人遗忘的小孩被人流挤压,嚎啕大哭。
道路上无人顾及的牛车、马车受了惊吓,四面冲撞,不少人因此受伤,并又加剧了混乱。
与此同时,竟也有不怕死的从巷子里出来看热闹,一见到气势汹汹的披甲士卒,要么屁滚尿流,要么被吓傻了惊醒后屁滚尿流。
刘今钰驰马进了广州城,恐慌的军民让她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了几分。
自罗定至此,狂奔六百里,终是让她做到了!
广州啊!
南天第一雄城!
如今却匍匐在她脚下,瑟瑟发抖!
“留一百守住西门和马匹,一百上城墙清扫西城墙明军,余下人马,随老子去抓明国两广总督熊文灿!”
贾闷头兴奋不已,怪叫连连,“披甲的,都跟上社长,活抓总督!”
入城将士也面部潮红,难以抑制地亢奋起来。
不管是留在西门的,还是随刘今钰沿着西门大街直插入府城核心的,俱在大喊:
“活抓总督!活抓总督!活抓总督!”
恐慌还在蔓延,第一个察觉到异常的衙门是南海县衙。
各种消息传入署内,衙役书吏乱作一团,有人一齐去找知县黄熙允,有人趁乱离开了衙门。
“是官兵哗变!贼兵是徐副将麾下人马,说清远出了大事!”
“分明是从罗定来的,说是有贼人从罗定窜入新兴,一部追击,一部过来报警求援的!”
“甚么官兵,分明就是在罗定、新兴作乱的马贼,借着官兵的名头进了广州地界,一路骗了过来!”
“尔等都错了,是大同社!罗定、新兴的马贼就是南楚大同社的贼人。现下他们便在喊甚么大同社一万大军入城!”
“南楚贼?是唬人的罢!南楚贼侵占平乐、梧州等地,官兵又要压境了,哪来的兵打进广州?”
“够了,都闭嘴!”
黄熙允拍了案几,公堂内才安静几分,南海县主簿陈邦奎失魂落魄地走了进来,黄熙允心头一震,忙问道,“县丞和典史呢?”
陈邦奎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如此怯弱,读的甚么圣贤书!”黄熙允怒骂一声,却见衙役书吏更为惊恐,又重重拍下惊堂木,呵斥道,“慌甚么!几个小贼,有甚可怕的!”
众人被吓住,他才沉声说道,“不管是哗变的官兵,还是马贼、南楚贼,都不可能有一万,怕是连一千都没有!
“广州乃是大城,数百贼人莫说守城,便是夺城都做不到!尔等拿上武器,随陈主簿守住县衙,本县去寻乐都司!”
“县尊,城中危险!”
几个老吏正要劝说,黄熙允却摆了摆手,“现下情况不明,就怕城中官兵误判了贼势,当真将省城拱手让人!”
说罢,他再不耽误,从一衙役腰间取走一把腰刀,抬头挺胸地出了县衙。
众吏为其勇气震惊,气势为之一振。
陈邦奎感慨之余,决然说道,“诸位中若有忠义之士,便与余守住县衙!”
正当此时,南海县衙东面的总督行署,也从杂乱的消息中抽丝剥茧,理清了入城的贼人究竟从何而来。
“该贼定是从梧州,经罗定而来的南楚贼!”广东巡按御史叶绍容一脸惊怒,语气万分肯定,“罗定报称,四月二十有贼寇数百劫掠乡里,道标把总战死。
“随后新兴县报称,二十六日有马贼自西入境,为官兵驱逐,逃入山中。此后无贼寇消息,却有南海乡兵报称,昨有一支自称掉队的援肇官兵经其地北上。
“有司已派人过去核实,至今没有消息。方才贼人进城前,着官兵服饰,持西山营旗帜,称清远出事。一到城门处,便杀人夺门,自称大同社一万大军入城。
“可见该部贼人正是从岑溪入罗定,自新兴出山后伪装成了官兵,故贼过高明时并无消息传来,毕竟近来粤东四处调兵,高明便是有疑,也只会先问肇庆。
“我等忙于调兵剿贼等事,一时不察,未将贼寇入扰与所谓掉队官兵之事联系起来,方才酿成弥天大祸。南楚贼实在狡诈,殊为可恨!”
壮猷堂内众官面面相觑,这些消息他们都是知道的,但那时哪能敢想,兵力不足的南楚贼竟敢分兵深入粤东,直取广州。
叶绍容说得恐怕是最大可能,但是真是假,对于省城即将失陷的危机而言,又有何用?
广东左布政使孙朝肃正声道,“若真是南楚贼,那方才被贼人杀退的守城士卒所报无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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贼人只数百人,只待乐嗣功调集城中兵马,便能保住省城!”
广东右布政使吴兆元却摇了摇头,苦笑道,“守城士卒说贼人领头的是个女子,想必就是那位威名赫赫的女社长。
“大同社能占据南楚大半州府,入扰两粤,那女贼首断不是蠢人。数百人断然不能取城,只怕女贼首还有后手!”
堂内寂静无声。
若是数百人之后,还有几千人,省城失陷,恐怕就是定局。
他们不敢想象,皇帝得知粤东省城被贼人夺去,会是何等的震怒。
众官或是忧愁,或是惊惧,皆看向主位上一言不发的两广总督熊文灿。
这位向来温和的总督此刻面无表情,叫人看不透他是恐惧茫然,还是临危不惧,心中已有定策。
“熊曰绘!”熊文灿压抑着什么情绪,喊自己长子时声音低沉发紧,“速带本部院火铳队助乐都司剿灭西门贼人,务必将贼人驱出省城!”
熊曰绘身子一颤,叶绍容亦是惊道,“火铳队乃是熊制台亲卫,若是调走,岂不是……”
熊文灿却摆了摆手,“若是省城失陷,本部院还有何颜面面对皇上?”
他看向有些无措的长子,厉声道,“熊曰绘,还不快去!”
熊曰绘连忙应下,他一走,堂中许多官员顿时后背发凉,原本散去的恐惧又慢慢拉扯着他们的心脏,但面上却不敢表露半分。
外头越发吵闹,突然砰的一声铳响,几人的脸色顿时煞白,呼吸声陡然急促,堂中气氛压抑无比。
有人喉头动了动,神情紧张地看向熊文灿,“熊制台,行署在城西,离西门太近,不如先就近移去都指挥司署……”
话音未落,外边一阵铳响,吓得堂中几个官员身体一晃,桌椅倾倒,僵硬的身子摔在地上,哎呀叫了好几声。
好些人六神无主,喃喃道,“怎么这么快……”
有人更是急昏了头,起身大喊道,“制台,快快退去都指挥司署!”
熊文灿面沉如水,眼眸发红,双手紧紧抓着座椅扶手。
巡按叶绍容正要说话,壮猷堂西边,惨叫声、尖叫声骤起,“活抓总督”、“降者不杀”的声音隐隐约约传了过来,许多官吏肉眼可见地打起颤来。
“父亲!”
熊曰绘带着三四十个深目高鼻的夷人走了进来,情急之下没有称呼熊文灿官职。
“贼人奔着行署来了!不停喊着‘活抓总督’!彼等不取广州城,只为抓住父亲!”
有官惊骇大叫,熊曰绘懒得理会,快步走至熊文灿身前,“父亲,火铳队正在阻拦贼人。”
他与一人架起熊文灿,“爹,快与儿走!”
熊文灿想说什么,却已被长子带出壮猷堂,身后好些官吏呼喊着“熊制台”,他心头一紧,耳边却响起长子的声音,“爹,先去后署救母亲和二弟、三弟!”
顿了顿,熊曰绘低声说道,“爹,人太多了便是拖累。南楚贼行此危策,是为斩首。若爹真为贼人掳走,两粤危矣!”
熊文灿闭了嘴,眼看着儿子向后吩咐了几句,夷人加快速度,原本跟在他们身后、拉成长长一条尾巴的诸官立时被甩开。
断尾求生吗?
熊文灿悲哀地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