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八年的新春,好消息纷至沓来。
先是郴桂守备吴大鼎与桂阳州民壮弃暗投明,擒拿知州陈佳士以下官吏,献城投降。
不过叫人可惜的是,南安守备崔文荣趁乱突围而去。
而后刘今钰率兵攻入郴州,郴州百姓竟积极响应,刘今钰于是分出两部,与百姓围攻永兴、兴宁两县。
兴宁几乎无兵,城中义民与城外攻城大军里应外合,不到三日即夺取兴宁城。
驻守永兴的郴州把总何天柱认为大势已去,竟效仿吴大鼎献出永兴城。
郴州危急,可举目望去,明军根本没有援军。
分巡岭北道祁逢吉再三考虑,决定放弃郴州城,趁着大同社分出两部兵马尚未返回之前,率领江西兵和不愿守城的郴桂官兵退至桂阳县。
江西兵一走,郴州城中官绅军民再无半点守城之心。
郴州毫无悬念地落入大同社之手,知州率部拼杀到最后时刻,在州衙自缢。
自此,郴州只剩桂东、桂阳两县尚在明廷手中。
桂东无兵,毫无威胁。
桂阳的江西兵凭山布防,显然决定死守桂阳,以扼制大同社兵锋破入江西。
得知这一消息,本在攻打平圃矿工兵的汤允文部连夜退走,赶赴南安府城防备大同社打入江西。
刘新宇闻讯立即撤回放在平圃巡司的大半兵力,全力攻打韶州城北的笔峰山。
不知是汤允文退走的消息让明军丧气,还是近两月的防守让人疲倦不堪,抑或是大同社的大炮大显神威,刘部猛攻五日,终于取得笔峰山。
刘新宇当即请求大同社炮兵在笔峰山布置炮阵,炮轰韶州府城北城墙,掩护他们填埋城下沟壕。
填出几条通道后,刘新宇下令攻城。
韶州府城三面临水,仅能进攻东北及北城墙这一段。
该段城墙不过六百二十丈,城中官兵、民壮及百姓还有不少,只守此处,兵力不可谓不充足。
所以,尽管有大同社炮兵支援,刘部仍旧不能克城。
夜深时刻,刘新宇和刘秀宇兄弟秉烛夜谈。
“郭子奴说要请刘社长率部南下。”
刘新宇突然说话,昏暗的光线中,他的神情难以看清。
“断然不可!”刘秀宇声音很轻,但语气十分决绝,“大同社连取三城,许多弟兄……”
沉默一阵,他咬牙切齿地说道,“许多弟兄因此心慕大同社,对刘教官、晓和尚比对我们还尊重。
“我听王癞子说,有人还问为何不能加入大同社,甚至还有人去问刘教官,可否他一人入大同社。”
刘新宇淡淡说道,“粤东兵快来了。”
刘秀宇默然一会,忽地眼神一凛,“哥,便是叫粤东兵解了曲江围,也不能将韶州让与大同社!”
刘新宇没说话,刘秀宇迟疑一阵,最后狠下心说道,“哥,粤东兵多,大同社拿我们挡在身前,若是拿下韶州也就罢了,拿不下,我们不能白白替大同社去死!”
刘新宇打量着自己弟弟,有些惊讶,“你甚么意思?”
“去江西!”刘秀宇贴近他哥,声音更小了,“晓和尚讲课,我去听了几次。江西富庶,本就没几个兵,如今大半去了南楚,大有可为!
“何况江西、广东和福建三省交界之处到处是山,便是江西不好待,我们也能进广东、入福建,明军要与大同社交战,哪有空管我们!”
刘新宇眼睛一亮,但转瞬又黯淡下去,“秀宇,你想得太简单了。你当真以为,我们麾下万余人,都会听我们的么?”
刘秀宇怔住,他哥轻声说道,“郭子奴本就推崇那甚么‘铲平王’,要铲主仆、贵贱、贫富而平之,正与大同社所宣扬的‘小康’、‘大同’相近……”
刘秀宇撇了撇嘴,“郭子奴能带走几个人?”
刘新宇道,“你方才也说,有人想去大同社。这还是你晓得的,你我不知的,会有多少?何况……”
他语气沉重起来,“何况要与你我躲去山里吃苦,几人愿意?弟兄们大多是楚人,若去江西,不知何时能回临武,又有几人愿意背井离乡?”
刘秀宇甚是烦闷地说道,“哥,难不成只能当大同社的挡箭牌了?”
刘新宇握紧拳头,沉声道,“打韶州!不管付出多大代价,必须打下韶州!如此,你我才有威望,才会有人愿意跟着!”
刘新宇打定主意攻城,而刘今钰也希望矿工兵尽快夺取韶州,便派工兵南下,使用“地穴爆破法”协助刘部破城。
然则韶州府城可攻打的城墙太短,屡试不爽的爆破法在此无法施展,几乎每次挖地穴都会被明军探知。
郭子奴等人这次干脆在军议上提出请刘今钰率部支援,刘秀宇强烈反对,却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刘新宇则不敢与众多将士的意愿作对,只得同意由郭子奴去请刘今钰。
却不想郭子奴尚未出发,便接到消息——
连州八排瑶反了!
不知是八排皆反,还是仅两三排反叛,只知连州排瑶趁着年节下山,官府没有防备,竟被排瑶攻取连山县。
连山守备逃往连州,阳山把总北上驰援。
不想李荆楚部此时出山,袭取无兵把守的阳山县。
排瑶与李荆楚部合兵围攻连州,现下也不知连州失陷了,还是被连山守备和阳山把总守住了。①
而郴州方面也出了新变化。
刘今钰从乡勇中择优选出三千余人,编成四营护乡队,其中两营留守郴桂,另外两营随她离开了郴州。
其余乡勇,也抽选了一团跟着她,剩下的从哪来回哪去。不过在此之前,这些乡勇会先去衡州,协助衡阳护乡队攻打攸县。
据晓和尚所言,刘今钰领一营保家队、五营护乡队、一团乡勇,接近九千人又回了道州。
接下来,恐怕又要入广西。
不止刘新宇兄弟,乃至晓和尚等人此时也有些迷惑——
广西究竟有何魅力,值得这位社长三番两次去攻略?
这一问题同样让大同社将士们甚为不解。
刘今钰率部抵达道州后,吴学和何起蛟甚至去问了暂时管着护乡队五营事务的萧游,他们再入广西,究竟要干什么。
萧游只说自己也不大清楚,但是当兵的除了打仗还能干什么,无非是换了个地方攻取城池罢了。
话是这么说,但在南楚打仗和在广西还是不一样的。
在南楚什么都不用操心,只管打便是了。可在广西,吃的用的睡的,都得忧心。
何况军中许多人还想着回去一趟,哪怕年节不能到家,好歹回去过个元宵吧?
可惜现下看来不能如愿。
然则身处末日前夜,又有几人能如愿?
哪怕贵如九五至尊,也被现实狠狠扇了一个巴掌。
正月十五,元宵佳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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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清晨的凤阳雾气弥漫,冰冷的气息渗进流民单薄的衣裳,好多人下意识地打起颤来,可他们却不觉得冷。
众人遥望着几面大旗,威风凛凛的将军在说着什么,他们听不明白,只知道将军马上就要打凤阳了。
打进凤阳,他们就有吃的。
打进凤阳,他们就不用死。
大旗在浓雾中若隐若现,脚下的大地响了起来,是那将军手下的几个骑兵回来了。
没过多久,大旗动了,步兵跟着旗帜奔走,他们也被裹挟着闯入更浓更冷的雾中。
队伍拉得极长,雾气像是天上垂下的轻纱,层层叠叠,往稍远的地方一看,便看不真切,只能听见那些混乱无比的声音。
乱,好乱。
推搡、踩踏不时发生。
有人掉队,有人不知所踪。
但凤阳更乱。
原有人报信贼至,但满城官吏并不相信,反倒惩治报信之人。
不想一支骑兵突然袭城。
凤阳并无城墙,官绅军民大燥,留守朱国相惊惶之下,领着六千兵仓促迎战,却根本不是农民军的对手,节节败退。
随着步兵杀来,朱部大溃。
朱国相巷战,斩二十七人,力竭而死。
此战中,四千余名守军被歼灭,余下千五百人跪地大呼,向攻城的农民军首领求饶:“千岁爷爷,饶命呐!”
至此,大明中都凤阳陷落。
公署军营,皆换上新制大旗,上书“古元真龙皇帝”。
暴乱和欢呼中,大军与流民涌入市坊,大掠三日。
凤阳知府颜容暄扮作囚犯躲入狱中,发现后被杖杀。颜容暄以外府官五人,武官四十一人,尽皆被杀。
公私庐舍两万余间被毁,皇陵楼殿和龙兴寺被烧成废墟,皇帝祖坟被挖,太监六十余人、高墙罪宗百余人俱成刀下亡魂。
大火通旦,烛照百里,闹得大明无人敢忘崇祯八年的这个元宵。
正月十八日,农民军又焚红心、池河两驿,并在红心驿掠得浙江上解的十万两银子。
不久救援凤阳的总兵骆举入驻红心驿,至凤阳不过六十里,却止步不前。
而后农民军在南直隶驰骋,几乎无兵阻拦。含山、巢县、霍山、庐江等县,或被攻陷,或被劫掠,无一日安宁。
凤阳巡按吴振缨只敢上奏称贼势猖獗,云二十日贼已抵泗,却不言中都焚陷。
但纸哪里包得住火。
得知凤阳失陷,兵部尚书张凤翼惊恐不已,崇祯皇帝朱由检更是悲愤交加,素服避殿,哭告太庙。
此一震动天下的大事,自然要有人为之负责。
朱由检遣缇骑抓拿凤阳巡抚杨一鹏、巡按吴振缨、守陵太监杨泽等下狱。
又因正月议增的七万余剿贼兵马未到位,他急令湖广、南直隶兵马或追击剿贼,或守陵护漕。②
大江以北,乱作一团。
而大江以南,贼氛同样难以镇压。
广东总兵邓懋官与参将夏之木、张一杰虽率部击走刘新宇,救下韶州,但麾下兵马不足,不能将刘新宇驱出粤东。
加副将衔、仍管西山参将事的徐之龙则晚了一步。
李荆楚与军寮、马箭等排瑶民击杀阳山把总,攻陷连州,他与东山守备姚锡禧等部只能驻兵清远阻拦,请熊文灿再发援兵。
粤西平乐第三次被围城,大同社社长刘今钰放言必取平乐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