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第211章【VIP】
荣国公府里海棠花开得正盛,王氏从荣禧堂出来时,天色已近黄昏,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她拢了拢身上的藕荷色对襟褙子,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绣的缠枝莲纹。方才在堂上议的事,让她心头沉甸甸的。
"太太,小心台阶。"周瑞家的搀了她一把,王氏这才发觉自己险些踩空。她定了定神,目光扫过廊下几个探头探脑的小丫鬟,那些丫头立刻如惊雀般散去了。
"都听见了?"王氏压低声音问道。
周瑞家的点点头:"风声已经传开了。老太君发了好大的火,连茶盏都摔了两个。"
王氏嘴角扯出一丝冷笑。朝堂追缴欠款的旨意发出已有一段时日,荣国公府在朝堂上无人,消息也不够灵通,硬生生拖到陛下下旨限期归还,才开始急急忙忙商议。
今日史太君召集府中众人商议,老太太打头出了八万两,公中挤出两万里,大老爷贾赦推说手头紧,被老太太逼着出了五万两;她丈夫贾政倒是会做好人,主动出了五万两,可二房账上没钱,还不是要从她嫁妆里出,这些年扣下来的油水,还不及贾政一次挥霍的,一想到这里王氏就恨得咬牙切齿。
凤丫头也是个蠢的,把嫁妆都贴了府里,连一万两现银都拿不出来。那倒霉催的李纨更不用说了,嫁妆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遇事就缩着,更指望不上。
如今哪怕府里众人凑一凑,也还差着整整三十万两的窟窿。
"老太太那边可有其他消息?"王氏脚步不停,穿过垂花门时,一片海棠花瓣落在她肩头。
"老太君说"周瑞家的欲言又止,"说让各房再想想办法,去各家亲戚中借一借,实在不行只能变卖家产和嫁妆了。"
王氏猛地停住脚步。如今各家都在还朝廷的银子,又能借多少?况且三十万两可不是个小数目。至于变卖家产和嫁妆?在王氏看来那可都是宝玉的!当年贾敏在世时,每年给府里送的节礼都是十分丰厚的,更不用说送给老太太的东西,均是价值不菲。这些年府里上下谁不知道,老太太的箱笼里压着多少贵重的珍宝,王氏想想都眼红。
"去梨香院。"王氏突然转了方向,周瑞家的愣了一瞬,立刻会意地跟上。
梨香院里,薛太太正在教宝钗理账。见姐姐突然造访,薛太太忙让座看茶。宝钗行礼后识趣地退下,临走时那双杏眼在王氏脸上轻轻一扫,似已猜到来意。
"妹妹,我也不绕弯子了。"王氏接过茶却不饮,直接搁在几上,"府里如今的情况,想必你也听说了。"
薛太太叹了口气:"之前凤丫头来过,说还差三十万两。姐姐是为这个来的?"
"正是。"王氏直视妹妹的眼睛,"这些年因老太太不松口,金玉良缘的事一直拖着。如今黛玉嫁入了宁国公府,宝钗年纪也大了"她故意顿了顿,"府里现在这个境况,若还不上银子,怕是爵位都保不住。"
薛太太手中的茶盖"叮"地碰在杯沿上。她何尝不明白姐姐的暗示?自打宝钗及笄,这桩婚事就因老太君不赞同而搁置。如今黛玉嫁了让,荣国公府又缺钱,确实是天赐良机。
"姐姐的意思是"
"三十万两。"王氏伸出三根手指,"只要宝玉和宝钗的婚事定下来,这钱就算宝钗的嫁妆。"
薛太太倒吸一口凉气。三十万两!这几乎是薛家现存现银的大半。但转念一想,女儿年已十九,若再耽搁下去,只怕要误了终身。更何况攀上荣国公府这门亲,对日渐式微的薛家百利无害。
"容我与蟠儿商议"薛太太话音未落,外间传来薛蟠醉醺醺的叫嚷声。王氏嘴角微不可察地抽了抽。
"妹妹,机不可失。"王氏压低声音,"老太太现在骑虎难下。若你应了,三日后就是黄道吉日。"
薛太太望向窗外。暮色中,宝钗正站在海棠树下,月光为她镀上一层银边。那端庄的侧影让薛姨妈想起亡夫临终嘱托——定要为宝钗寻个好归宿。
"好。"薛太太重重点头,"但我要亲眼见到婚书。"
王氏脸上终于露出真切的笑容。离开梨香院时,她特意绕道。怡红院里灯火通明,隐约传来宝玉的说笑声。王氏驻足听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
次日清晨,王氏早早候在荣禧堂好,眼下泛着青黑。
"媳妇后直奔主题,"薛家愿意出三十万两,条件是"
"笑一声,手中佛珠转得飞快,"我早该料到。"
王氏垂首不语。堂内静得可怕,只许久,史太"
"媳妇已经安排人送她回史侯府了。"王氏早有准备,"说是她叔父身子不适,接她回去侍疾。"
史太君闭了闭眼。她何尝不明白,这是王氏与薛太太联手做的局。但眼下府里确实拿不出银子,她的体己钱又实在舍不得动。想到那些陪嫁的田产地契,史太君心尖都在发颤。
"罢了。"史太君摆摆手,"你去操办吧。只是"她突然睁开眼,目光如刀,"宝丫头进门后,若让我知道有半点委屈了宝玉"
"老太太放心。"王氏连忙保证,"宝钗那孩子最是懂事。"
从荣禧堂出来,王氏径直去了王熙凤院里。不过半个时辰,荣国公府上下都知道了宝二爷要娶亲的消息。下人们忙着张灯结彩时,王氏独自站在库房前,看着一箱箱银子被抬出来。
"太太,薛家送来的银子成色极好。"周瑞家的喜滋滋地禀报,"户部的人已经清点完了。"
王氏点点头。她望向梨香院方向,薛姨妈正指挥仆人搬运妆奁。这场交易里没有输家——薛家得了姻亲,荣国公府保住了爵位,而她,终于除去了心头大患。
只是当夜王氏辗转难眠时,忽听外间丫鬟窃窃私语:"听说宝二爷知道后,把怡红院的花瓶都砸了"
王氏猛地坐起身,又缓缓躺下。她望着帐顶繁复的刺绣,心想:儿女情长,终究敌不过家族兴衰。这个道理,宝玉迟早会懂。
荣国公府的桃花又开了,粉白的花瓣随风飘落,像是下了一场温柔的雪。宝玉站在沁芳闸边,手中捏着一片花瓣,眼神空洞地望着水面。花瓣从他指间滑落,随水流去,就像他抓不住的过往。
"二爷,该回去了。太太找您呢。"袭人轻声唤道,眼中藏着忧虑。
宝玉恍若未闻,只是盯着水中自己的倒影。那张曾经神采飞扬的脸,如今憔悴得几乎认不出来。自从林妹妹嫁给了宁国公府的贾琤,他的魂儿似乎也跟着去了。
"二爷"袭人又唤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哀求。
宝玉这才回过神来,勉强扯出一个笑容:"走吧。"
荣禧堂内,王氏正与薛太太低声交谈。见宝玉进来,两人立刻止住了话头。王氏脸上堆起笑容:"我的儿,快过来。"
宝玉机械地行礼,目光扫过母亲和姨妈,心中已猜到了七八分。近来府中传言纷纷,说是因为朝廷追缴欠款,荣国公府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宝玉啊,"王氏拉着他的手,声音温柔得近乎虚假,"你也到了该成家的年纪了。宝钗知书达理,与你又是表兄妹"
宝玉猛地抽回手,脸色煞白:"太太!您把我当什么!"
王氏的笑容僵在脸上,眼中闪过一丝恼怒,但很快又软下声来:"我的儿,你也要为家里想想。朝廷追缴欠款,若再不还上,咱们家"
"所以就要卖儿子吗?"宝玉冷笑,眼中含泪,"府里缺钱,所以要我娶宝姐姐?"
薛太太尴尬地站起身:"姐姐,要不还是"
"不行!"王氏突然厉声道,"这事已经定了!薛家陪嫁三十万两银子,正好解了咱们的燃眉之急。宝玉,你身为荣国公府子孙,难道要眼睁睁看着祖业毁于一旦?"
宝玉踉跄后退,撞倒了身后的花瓶。瓷器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堂内格外刺耳。他看着太太陌生的脸,突然觉得这荣国公府像个巨大的牢笼,而他不过是其中一只待宰的羔羊。
婚期定在三日后,快得不像话。整个荣国公府忙碌起来,张灯结彩,仿佛真有什么喜事。只有宝玉的怡红院一片死寂。
"二爷,您多少吃点东西吧。"晴雯端着粥,眼圈红红的。
宝玉摇摇头,靠在窗边望着远处的潇湘馆。那里已经空了很久,但在他心里,林妹妹的身影仿佛还在竹影婆娑中若隐若现。
"她过得好吗?"他突然问。
晴雯知道他说的是谁,低声道:"听说琤五爷待林姑娘极好,如今林姑娘有孕"
宝玉苦笑,一滴泪落在手中的玉上。那是他出生时含在口中的通灵宝玉,曾经他视若珍宝,如今却觉得是个讽刺——连一块石头都有灵性,而他这个活人却连自己的婚事都做不了主。
婚礼那日,宝玉像个木偶般被人摆布。他穿着大红喜服,脸色却苍白如纸。拜堂时,他感觉到宝钗的手在微微发抖,不知是喜还是悲。这个认知让他更加痛苦。
"一拜天地——"
宝玉僵硬地弯腰,耳边是宾客虚伪的祝贺声。他抬眼望去,在人群中看到了宁国公府的人。襄宁大长公主端坐在上座,眼神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仿佛在看一场闹剧。
"二拜高堂——"
贾政面色复杂,王氏则笑得勉强。宝玉机械地行礼,心中一片冰凉。
"夫妻对拜——"
当他与宝钗面对面时,透过红盖头的缝隙,他看到宝钗眼中闪烁的泪光。这一刻,他突然恨透了自己,恨透了这该死的命运。
喜宴上,宝玉被灌了许多酒。他本不善饮,今日却来者不拒,似乎想用酒精麻痹自己。醉眼朦胧中,他看到宁国公夫人正与襄宁大长公主低声交谈,两人不时看向他,眼神中带着怜悯和一丝是轻蔑吗?
"这桩婚事本就是一场联姻。"襄宁大长公主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附近的宝玉听见,"宝玉被娇养得太天真,经不起一点风浪。日后若是荣府出事,只怕"
她没有说完,但言下之意已足够明显。宝玉握紧了酒杯,指节发白。
夜深了,宾客散去。宝玉站在新房门外,迟迟不愿进去。宝钗的陪嫁丫鬟莺儿出来看了好几次,最后无奈地叹了口气。
"二爷,夜凉了"袭人轻声劝道。
宝玉摇摇头:"我去书房睡。"
"这不合规矩啊。"袭人急得直搓手。
"规矩?"宝玉冷笑,"我的整个人生都被规矩毁了*,还在乎这一晚吗?"
他刚准备抬脚,背后传来宝钗的声音,却见宝钗正站在门内,眼角还泛着红,“宝玉,你要去哪里?”
宝玉看着灯火通明,却让他倍感孤寒的新房,目光划过宝钗的面孔,挣扎一番后最终转身,不曾回应宝钗的苦苦哀求。
他径直走向书房,留下袭人站在原地不知所措,担忧的看着宝钗。
宝钗见宝玉如此决绝,不似往日里温和,心中一凉,正欲追上去,双腿一软差点倒下,好在莺儿离得近,扶住了宝钗,后又搀扶着宝钗回了新房。
书房里,宝玉瘫坐在椅子上,望着窗外的月亮。月光冷冷地照在他脸上,像是无声的嘲笑。他想起小时候与黛玉一起偷看《西厢记》,两人为张生和崔莺儿的爱情感动得落泪。如今想来,真是讽刺——至少张生还能为自己的爱情抗争,而他贾宝玉,连抗争的勇气都没有。
隔壁宁国公府,襄宁大长公主的院落依然亮着灯。
"母亲觉得荣国公府能渡过这次难关吗?"嘉悦郡主为婆母斟了杯茶。
襄宁大长公主接过茶盏,冷笑一声:"不过是饮鸩止渴罢了。三十万两银子还了欠款,□□国公府的根基已经烂了。贾赦蠢钝好色,贾政有野心却才干不足,下一代更是哼,宝玉那孩子,空有聪明却无担当,被史氏王氏宠得像个瓷娃娃,一碰就碎。"
"可宝钗是个好姑娘"
"所以更可惜。"襄宁大长公主叹息,"这桩婚事注定是场悲剧。宝玉最是怜香惜玉,可还记得他曾说过的,未出嫁的女孩是颗无价的宝珠,出嫁后逐渐变成死珠,再老就变成鱼眼睛。成亲后宝钗再好也是枉然。更何况"
她没有说下去,但嘉悦郡主明白婆母的意思——荣国公府大厦将倾,这场联姻不过是延缓了灭亡的时间罢了。
夜更深了,荣国公府陷入一片寂静。只有宝玉的书房还亮着灯,映照出一个孤独的身影。他伏在案上,面前摊开的是他与黛玉共同批注过的《牡丹亭》。一滴泪水落在书页上,晕开了墨迹。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宝玉喃喃念着,声音哽咽。
窗外,一阵风吹过,满树的桃花纷纷扬扬地落下,像是下了一场粉色的雪,埋葬了所有……
第212章 第212章【VIP】
时隔数月,朝廷追缴欠款才渐渐进入尾声,荣国公府靠着薛家出的三十万两。
就在荣国公府的主子们以为逃过一劫时——朝堂上再次掀起惊涛骇浪!
这日的京都,天色阴沉得仿佛要压垮整座城池。荣国公府内,贾政正在书房翻阅账册,忽然听得外头一阵嘈杂,紧接着是沉重的脚步声和金属碰撞声。
"老爷!不好了!"小厮慌慌张张地冲进来,脸色煞白,"锦衣卫锦衣卫把咱们府上围了!"
贾政手中的账册"啪"地掉在地上,他猛地站起身,衣袖带翻了桌上的茶盏。滚烫的茶水溅在他手上,他却浑然不觉疼痛。
"来了多少人?"贾政声音发紧,手指不自觉地颤抖。
"至少上百人,已经把前后门都堵死了!"小厮哭丧着脸,"领头的说是奉旨查抄"
贾政眼前一黑,扶住桌角才没倒下。他之前就有所预想,只是担惊受怕许久,也没见新帝追究。没成想新帝这般能忍,登基都一年多了,朝局渐稳,才开始清算那些参与了先帝时期夺嫡的人家。
"去,快去通知老太太和太太们!"贾政强自镇定,却掩不住声音里的颤抖,"让宝玉他们都到前厅来。"
他刚走出书房,就听见府内一片哭喊声。丫鬟婆子们像无头苍蝇般乱窜,有胆小的已经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远处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想必是锦衣卫已经开始搜查了。
前院里,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已经列队站好,为首的指挥使手持圣旨,面色冷峻。贾政认得他——陆炳,雍景帝的心腹,出了名的铁面无情。
"荣国公府接旨!"陆炳高声道。
贾政跪倒在地,额头抵在冰冷的青石板上。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如擂鼓,耳边嗡嗡作响,几乎听不清圣旨的内容。只捕捉到几个刺耳的词——"勾结外戚"、"暗通款曲"、"大逆不道"
"贾将军,贾大人,得罪了。"宣读完圣旨,陆炳一挥手,身后的锦衣卫立刻如狼似虎地散开,"奉旨查抄荣国公府,府上一干人等,全部收押候审!"
贾政被两个锦衣卫架起来时,看见母亲史太君被丫鬟搀扶着走出来,老人家面色灰败,却强撑着没有倒下。贾赦和贾琏也是同自己一般待遇,王氏跟在史太君后头,已经哭成了泪人。再往后是邢氏、李纨宝玉呢?贾政焦急地寻找着幼子的身影。
"父亲!"宝玉从人群中挤出来,锦衣卫立刻拦住了他。贾政这才发现,儿子脸上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奇怪的平静,甚至像是解脱?
"都带走!"陆炳喝道。
锦衣卫开始粗暴地推搡着贾府的主子们往外走。王氏哭喊着宝玉的名字,却被硬生生分开。下人们被赶到一处,瑟缩着等待发落。
贾赦贾政贾琏被单独押着,看着锦衣卫如潮水般涌入荣国公府的每一个角落。他们撬开库房,搬走精美的瓷器,捧着名贵的字画忽然,一个锦衣卫从后院飞奔而来,在陆炳耳边低语几句。
陆炳冷笑一声,走到贾政面前:"贾大人好手段,地窖里藏的那几箱甄家送来的财物,差点就瞒天过海了。"
贾赦对此浑然不知,还在挣扎着喊冤,“陆大人冤枉啊!我们府上没有收过甄家的东西,冤枉啊!”
贾政浑身一颤,东西是他们二房悄悄收下的,其他人并不知情。那是三年前,甄家为拉拢荣国公府送来的金银珠宝。当时甄贵妃得宠,其子信王和顺王都是储君热门,谁能想到今日……
陆炳对贾赦的喊冤视若无睹,他们既然敢来查,自然是有证据的。
"带走!"一声令下,贾赦贾政被推搡着出了荣国公府大门。
门外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贾政被押上囚车时,最后看了一眼荣国公府的匾额——那曾经象征着无上荣耀的"敕造荣国公府"五个金字,在阴沉的天色下黯然无光。
囚车缓缓驶向刑部大牢,贾政透过木栅栏,看着熟悉的街景一点点后退。他想起了送探春入景王府为庶妃的那天,想起了迎春入雍王府时的安排,想起了暗中给景王提供的银钱,还有顺王谋逆时,荣国公府暗中提供的那些方便
喃喃自语,泪水模糊了视线。
大牢里阴冷潮湿,贾政被单独关在一间牢房。隔壁传来宝玉"
神,"宝玉,你怕吗?"
沉默良久,宝玉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儿子只觉得.醒了,反倒踏实了。"
贾政愣住了。他忽然意识到,或许整个荣国公府,只有他这个不通世务的儿子,才是最清醒的那个。
夜深了,牢房里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啜泣声。贾政靠在冰冷的墙上,想起荣国公府曾经的辉煌,想起那些左右逢源的日子,想起自己以为能永远游走在权力边缘的侥幸……
铁窗外,一弯残月冷冷地照着这座金陵城,照着那些瞬息万变的荣华富贵,照着这个一夜倾覆的百年望族。
东宫内,贾迎春倚在窗边,望着窗外纷飞的细雨出神。她已有八月身孕,腹部高高隆起,脸色却比纸还白。贴身丫鬟绣橘端着安胎药进来,见她这副模样,忍不住劝道:"承徽,您还是歇着吧,太医说了您这胎不稳,不宜多思多虑。"
迎春轻轻摇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腕上的羊脂玉镯——这是她出阁时老祖宗所赠。"绣橘,你说父亲他们现在如何了?"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片雪花落地。
绣橘眼眶一红,强忍着泪道:"承徽别多想,老爷们吉人自有天相……"
话音未落,外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东一个陌生的小太监匆匆跑进来,脸上带着几分惶急:"贾承徽,荣国公府那边出事了!"
迎春手中的药碗"啪"地摔在地上,褐色的药汁溅在她月白色的裙裾上,像是一滩干涸的血迹。"出什么事了?"她的声音发颤。
只见那小公公擦了擦额头的汗:"刚传来的消息,锦衣卫已经拿了荣国公府众人下诏狱,罪名是参与谋反。"
"谋反?"迎春猛地站起身,眼前一阵发黑。她扶住窗棂才没倒下,腹部却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啊——"她弯下腰,冷汗瞬间浸透了衣衫。
"承徽!"绣橘惊呼一声,扶住摇摇欲坠的主子,"快传太医!承徽要生了!"
东宫顿时乱作一团。迎春被扶到床上,阵痛一阵紧过一阵。她咬着帕子,泪水模糊了视线。恍惚间,她仿佛看到了荣国公府被查封的场景:父亲贾赦被铁链锁着拖出府门,继母邢氏哭天抢地,二叔贾政面色灰败,宝玉、贾琮他们惊恐无助的眼神……
"啊——"又一阵剧痛袭来,迎春死死抓住床幔,指节泛白。产婆在一旁焦急地喊着:"承徽用力啊!孩子卡住了!"
血,到处都是血。迎春感觉自己的生命正在一点点流失。她想起小时候在荣国公府的日子,想起老祖宗慈爱的笑容,想起姐妹们一起作诗赏花的时光那些美好的日子,终究是一去不复返了。
"保保孩子"迎春气若游丝地说。她知道自己可能熬不过这一关了,但至少,要让这个孩子活下来。
就在此时,外头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太子妃亲自带着太医院院判赶来,一进门就厉声道:"都让开!贾承徽若有三长两短,你们谁担得起这个责任?"
院判迅速诊脉,取出银针在迎春几处穴位上扎下。奇迹般地,出血渐渐止住了。迎春攒起最后一丝力气,在产婆的指导下用力……
"哇——"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划破了东宫凝重的空气。
"是个小郡主!"产婆喜极而泣,将包裹好的婴儿抱到迎春面前。
迎春虚弱地睁开眼,看到女儿皱巴巴的小脸,泪水夺眶而出。她颤抖着手指轻触婴儿的脸颊,轻声道:"我的儿……"
与此同时,紫宸殿内,雍景帝正在批阅奏章。锦衣卫指挥使跪在地上,汇报荣府查抄的情况:"荣国公府确有参与谋逆之嫌,私收甄家赃物,证据确凿。贾赦、贾政等人已下诏狱,请陛下示下。"
雍景帝沉吟不语。荣国公府世代功勋,两代荣国公都曾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若就此灭门,未免
正思索间,太监总管匆匆进来,低声道:"陛下,东宫传来消息,贾承徽受惊早产,诞下一女,母女平安。"
雍景帝眉头一动。他想起自己刚出生的小孙女,又想起宁国公府那位德高望重的姑母襄宁大长公主——宁荣两府都是同族。若真将荣国公府满门抄斩,恐怕……
"传旨。"雍景帝终于开口,"荣国公府夺爵抄家,贾赦、贾政、贾琏流放边关。王氏放印子钱、包揽官司,致数人死亡,罪大恶极,着即处斩。其余人等,查无实据者,释放。"
锦衣卫指挥使一愣:"陛下,这……"
雍景帝冷冷扫他一眼:"怎么,朕的旨意不够明白?"
"臣不敢!"指挥使慌忙叩首。
消息传到诏狱时,王熙凤正被关在牢房里。还是薛家太太在外打听到消息后,派人来给宝钗报信,众人这才知晓。
大半个月前,王熙凤亲眼看着府里被翻了个底朝天,值钱的东西全被抄走。最让她心惊的是,官府查出了二太太王氏放印子钱的账本,听说已经定了死罪。
"奶奶"平儿偷偷塞给她一个冷馒头,低声道,"我刚听薛家的人说,东宫贾承徽生了位小郡主,陛下开恩,咱们府里除了老爷们和二太太,其他人都能活了。"
王熙凤咬了一口馒头,却尝不出滋味。她想起当初管家时,府里入不敷出,自己差点也听了周瑞家的的话去放印子钱。若不是后来一连串的变故让她无暇顾及,现在跪在刑场上的,恐怕就不止二太太一人了。
"平儿,"她突然抓住丫鬟的手,声音发颤,"你说这是不是老天爷在保佑我?"
平儿含泪点头:"奶奶福大命大"
王熙凤望向窗外飘着雨的天空,第一次感到后怕。那天,阴沉得可怕,像是要把所有的罪恶都掩盖起来。
而在东宫,贾迎春抱着熟睡的女儿,望着窗外渐停的雨。天,终于要放晴了。
荣府众人陆陆续续被带出去审问,中间只薛家下人匆匆来送了一次吃食。荣府众人以为事情有变,心中开始就焦躁不安。
薛宝钗却是失魂落魄的靠在墙壁上,她从来送东西的下人处得知,哥哥薛蟠当年失手杀人之事被查了出来,哥哥也被下了狱,母亲病倒了,嫂子丢下府里回了娘家,还让人送来了一封和离书。母亲心力交瘁,却只能强撑着身体去打点,也不知道如今情况如何了……
大半个月后,荣府的判决才正式下达。贾赦贾政贾琏等人连女眷们最后一面都没见上,就步上了去往北疆的发配之路。
因女眷们身陷牢狱,连个来打点的人都没有。还是宁国公府看在宁荣两府先祖的份上,给贾赦贾政贾琏送了些东西,还让管事花银子打点了差役,好歹别把命丢在了半路上,这是宁府最后能为他们做的了。
秋风阵阵,卷起荣国公府门前一地枯叶。昔日朱漆大门上的封条已被风雨侵蚀得斑驳不堪,门前石狮也蒙了尘,再不见往日车水马龙的盛况。
在王氏被判斩首后,其余女眷男丁倒是被放了出来。
史太君拄着一根粗糙的木杖,站在府门前,浑浊的老眼里蓄着泪。她身后站着李纨、邢氏、王熙凤等人,个个衣衫褴褛,面色憔悴。一个多月的牢狱之灾,已将这些金枝玉叶折磨得不成人形。
"老太太,咱们走吧。"王熙凤搀扶着史太君,声音嘶哑。她怀里搂着年幼的巧姐儿,孩子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史太君长叹一声,颤巍巍转身。就在一个多月前,圣旨突至,锦衣卫如狼似虎地闯进荣国府。贾赦、贾政、贾琏当场被锁拿,王氏因放印子钱、包揽官司致数条人命,罪证确凿,被判斩立决。其余人虽无罪释放,但家产尽数抄没,连祖宅也被查封。
"去史家吧。"史太君喃喃道,"我娘家总不会见死不救。"
一行人拖着疲惫的身躯来到史家门前,却见大门紧闭。史太君亲自叩门,半晌才有个小厮隔着门缝道:"我家老爷说了,如今朝廷正在清查各家关系,实在不便接待,还请老太太见谅。"
史太君身子一晃,险些跌倒。王熙凤连忙扶住,却见老太太嘴角渗出一丝鲜血。
"老太太!"众人惊呼。
"无妨。"史太君摆摆手,强撑着站直,"咱们再想别的法子。"
天色渐暗,夜晚的风更冷。荣府众人无处可去,只得在城郊一座破庙暂歇。庙里漏风漏雨,众人挤在一处取暖。史太君坐在角落,望着破败的佛像发呆。她活了八十多岁,何曾想过会落得如此境地?
夜深人静时,宝玉悄悄来到史太君身边跪下:"老祖宗,都是孙儿不孝"
史太君抚摸着他的头,老泪纵横:"傻孩子,这如何能怪你?是咱们家气数已尽啊。"
正说话间,庙门被轻轻推开。众人警觉抬头,却见紫鹃提着一盏灯笼走了进来。
"紫鹃?"宝玉惊讶地站起身。
紫鹃向众人行礼,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我家姑娘听说老太太和各位主子出狱后无处可去,求了襄宁大长公主后,特地命我送来这个。"
史太君颤抖着手接过锦囊,打开一看,竟是一处庄子和百亩良田的地契,还有五百两银票。
"这"史太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黛玉她"
紫鹃轻声道:"姑娘说,虽然往日有些龃龉,但老太太终究是她的外祖母。这庄子虽不大,却也够各位安身立命。银钱虽不多,却也够置办些常用的东西,解了燃眉之急。姑娘还说请老太太保重身体。"
史太君捧着地契,泪水打湿了纸张。她想起往日对黛玉的种种,想起王氏对黛玉的刻薄,想起自己明知不妥却未曾阻拦如今竟是这个外孙女雪中送炭。
"黛玉她可好?"史太君哽咽问道。
紫鹃犹豫片刻:"姑娘打娘胎里底子就差了些,如今虽怀有身孕,却不太安稳。太医说需静养。"
史太君闻言,心如刀绞。她明白黛玉这是求了宁府那位大长公主后,才拿自己的嫁妆来接济他们的!
"替我谢谢黛玉。"史太君紧紧握住紫鹃的手,"告诉她,外祖母对不起她。"
次日清晨,荣府众人按图索骥,来到城南三十里外的一处庄子。庄子不大,但屋舍整齐,田亩肥沃。庄头是个老实巴交的老汉,见新主人来了,连忙带着庄户们前来拜见。
"给老太太请安!"庄户们跪了一地。
史太君看着这些朴实的庄户,再看看身边憔悴的家人,忽然觉得,或许这才是老天给贾府的一条生路。
"都起来吧。"史太君温和地说,"以后先照着旧例安排。"
宝玉站在田埂上,望着远处连绵的青山。他想起大观园里的诗社,想起那些锦衣玉食的日子,想起黛玉含泪离去的背影如今一切都变了,却又似乎什么都没变。
"宝玉,"宝钗走过来,为他披上一件粗布外衣,"天凉了,回屋吧。"
宝玉握住宝钗的手:"你说,林妹妹为何要帮我们?"
宝钗沉默片刻:"因为林妹妹心里始终记挂着老太太。"
宝玉望向远方,眼中泛起泪光。他忽然明白,这世上最珍贵的不是富贵荣华,而是患难时那一颗真诚的心。
第213章 第213章【VIP】
秋日的庄子里,落叶打着旋儿从窗前飘过。史太君靠在褪了色的锦缎靠枕上,望着窗外那棵老槐树出神。这庄子原是贾敏的嫁妆,后来留给了黛玉,如今倒成了贾家众人最后的容身之所。
"老太君,该喝药了。"鸳鸯捧着药碗轻声唤道,声音里带着几分哽咽。
史太君缓缓转过头,昔日威严的目光如今只剩一片浑浊。她颤巍巍地伸出手,却在碰到药碗时突然停住,盯着自已枯瘦如柴的手腕——那里原本戴着一对翡翠镯子,是先皇赐给荣国公府的恩典,如今早已被抄没。
"我这老婆子,活到这把年纪,倒成了平民百姓。"史太君苦笑一声,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荣国公府呵,如今连块匾额都没留下。"
药汁顺着她嘴角溢出,鸳鸯连忙用帕子擦拭。史太君却突然抓住她的手:"玉儿玉儿可知道我这老婆子病了?"
鸳鸯眼眶一热:"林姑娘如今快生产了,一听说您身子不适,立刻就派人请了城里最好的大夫,还送来了上等的人参。"
史太君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随即又暗淡下去:"那孩子到底是敏儿的骨血,心肠最软。"她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帕子上染了点点猩红,"只可惜我这把老骨头,怕是要辜负她的好意了。"
鸳鸯见老太君情绪低落,忙劝解道,“老太君您可别伤心,千万要保重身体,林姑娘很是关心您。也多亏了林姑娘把奴婢买回来,让奴婢能有机会再伺候您。”
史太君想起自荣国公府被抄没家产贬为庶人后,娘家避而不见,平日里交好的老姐妹也都再没了动静。唯独玉儿还记得她这个老婆子,“是啊,玉儿是个好孩子。”
窗外,王熙凤正指挥着几个粗使婆子搬运箱笼。自从荣国公府被抄,她那些绫罗绸缎、金银首饰十不存一,连平儿都差点被官卖,还好求了林妹妹把人买了回来。想到此处,她心头一阵绞痛,手上的帕子绞得死紧。
"凤丫头。"邢氏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声音出奇地平静,"老太太的药可煎好了?"
王熙凤转身,脸上堆起勉强的笑容:"太太放心,鸳鸯亲自看着呢。"她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这位往日懦弱的婆婆——自从贾赦流放,邢氏竟像变了个人似的,不再唯唯诺诺,反而把庄子里的琐事管得井井有条。
邢氏点点头:"你叔叔家的事我都听说了。节哀顺变。"
王熙凤身子一僵,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叔叔王子腾被赐毒酒,婶婶“殉情”,堂妹在夫家"病逝"曾经显赫一时的王家,如今只剩她这个出嫁女和下落不明的兄长。她强忍泪水,硬生生挤出一句话:"多谢太太关心。"
正说着,外头传来一阵马蹄声。黛玉派来的老管家领着大夫匆匆进门,后面跟着两个小厮,抬着个红木箱子。
"这是我家姑娘特意嘱咐送来的补品。"老管家向邢氏行礼,"姑娘说,老太太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请务必好生调养。"
邢氏连连道谢,眼角却瞥见王熙凤脸色煞白。待众人散去,她轻声道:"凤丫头,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但眼下这光景,咱们能仰仗的也只有宁国公府和林丫头了。"
王熙凤咬紧下唇,一言不发。曾几何时,那个寄人篱下的林妹妹,如今竟成了她们需要巴结的对象?
夜深人静时,史太君突然精神起来,命鸳鸯唤来了宝玉。她颤抖的手抚过孙子的脸庞,轻声道:"我这一生享尽了荣华富贵,临了却成了贾家的罪人。"她长叹一声,"你们要记住今日的教训。"
宝玉早已哭成了泪人,强忍悲痛:"老祖宗千万别这么说,您好好养病"
史太君摇摇头,目光越过他们,望向窗外的月光:"敏儿的玉儿是个有造化的。你们若有机会,多与她走动"话音未落,她的手突然垂下,眼睛却还睁着,仿佛要看尽这人世间的最后一眼。
"老太君!"鸳鸯一声悲呼,惊动了整个庄子。
三日后,一场简单的丧事在庄子后的山坡上举行。没有往日的排场,只有几个和尚念经超度。
宁国公府派人来吊唁,紫鹃还送了一笔银子玉,她估摸着黛玉应该生了。
果不其然,从紫鹃口中得知黛玉昨夜刚诞下一子,如今正在坐月子,没办法来,便让紫鹃走一趟,代她送老祖宗最后一程,还送来了一笔银子,好用来打点老太君后事。
久,关切询问了黛玉的情况,让她保重身体。
良久,才目送紫鹃离去。
李纨跪在灵前,神情木然。她悄悄摸了摸袖中的文书——官府终于归还了她部分嫁妆,虽不及当年十分之一,却也足够她带着兰儿另立门户了。
"问道,轻抚着四个月的肚子,算算时日是成亲不久,宝玉醉酒那次怀上大,经历了狱中一番折腾,竟还□□着保住了。
李纨点点头:"兰儿该正经读书了,我打算在城她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她是不打算再待了。
另一边,贾环扯着赵姨娘的袖子哭闹:"娘!你可算回来了!我好怕再也见不到你。"
赵姨娘面如死灰,只是机械地拍着儿子的背。自从荣国公府被下狱,她这个姨娘就成了累赘,官府来人清点人口时,直接将她列入了发卖名单。
"环儿别怕,以后赵姨娘就留在你身边照顾你。"王熙凤突然走过来,神色复杂地看着这对母子,"是我之前托人给林妹妹送了信。"
赵姨娘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希望。王熙凤别过脸去,声音低不可闻:"她答应帮忙买下你和平儿,不用再担心被发卖了。"
原来平儿也在发卖之列,王熙凤求了黛玉两日,才换来这个结果。想到自已竟要低声下气求那个曾经被她暗中刁难的林妹妹,王熙凤心如刀绞,却别无选择。
丧事过后,李纨果然带着贾兰离开了。邢氏成了庄子实际的主人,王熙凤虽心有不甘,却也只能忍气吞声。宝玉和宝钗住在东厢,赵姨娘和贾环则挤在西边的小屋里。
深秋的宁国公府,黛玉站在廊下望着南边的天空。紫鹃为她披上斗篷:"姑娘别站太久,仔细着凉。"
"老祖宗走的时候痛苦吗?"黛玉突然问道。
紫鹃轻声道:"听说是睡梦中去的,很安详。"
黛玉点点头,手不自觉地抚上隆起的腹部。她想起小时候初入贾府,史太君将她搂在怀里心肝儿肉地叫着如今那个曾经辉煌的家族分崩离析,而她这个外姓人,反倒成了他们最后的依靠。
"姑娘,贾府那边又来信了。"雪雁捧着封信走来,"说是琏二奶奶想见您一面。"
黛玉接过信,却没有拆开:"告诉她,我身子不便,有什么事等孩子出生后再说吧。"
她知道王熙凤想说什么——无非是求她再多帮衬些。但黛玉心里清楚,贾家的衰败已成定局,她能做的也不过是让那些人有个容身之处罢了。
风吹过庭院,卷起几片枯叶。黛玉转身回屋,裙摆扫过门槛时,她恍惚听见远处传来钟声——像是某个时代的终结,又像是一个新生命的开始。
北风呼啸的腊月,京城的刑场上积雪未消。薛太太瘫坐在囚车旁,十指深深抠进雪地里,指甲缝里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她仰头望着刑台上被五花大绑的薛蟠,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呜咽。
"我的儿啊——"薛太太突然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扑上前去却被衙役拦住。她散尽家财打点,连祖传的翡翠镯子都变卖了,却只换来刑部一纸"维持原判"的批文。
宝钗挺着肚子死死抱住母亲,雪花落在她鸦羽般的鬓发上。她看着兄长薛蟠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想起他从前横行霸道的模样,心中五味杂陈。刽子手的大刀落下时,宝钗猛地捂住母亲的眼睛,自已却死死盯着那片猩红在雪地上蔓延。
回程的马车上,薛太太突然呕出一口鲜血,昏死在宝钗怀里。车窗外,薛家最后一座宅邸的匾额已经换了名,为了救薛蟠,薛太太散尽家财,可最后……
贾府庄子的角门吱呀一声打开时,宝钗脸色惨白几乎撑不住母亲的重量。王熙凤快步迎出来,看到姑母和宝钗惨白的脸色,眼圈立刻红了:"快抬进去!平儿,去请大夫!"
东跨院的厢房里,药香终日不散。宝钗轻抚着肚子坐在母亲榻边,一针一线绣着帕子。她的嫁妆早已被抄没,便是从诏狱出来后母亲送来的银子也所剩无几,如今只能靠接些绣活维持家用。手指被针扎出血珠,她只是轻轻吮掉,继续绣那朵将开未开的牡丹。
"姑娘,琏二奶奶让送炭来了。"莺儿推门进来,呵出的白气在眉梢结成了霜花,"说是二姑娘托人从宫里捎了五百两银子来,家里总算宽裕些了。"
宝钗指尖微颤。她望向窗外,宝玉正带着贾琮、贾环清扫祠堂的积雪。自从荣国公府抄家夺爵、府上老爷们被流放,昔日钟鸣鼎食的荣国公府,如今连除夕祭祖都凑不齐三牲供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