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第201章【VIP】
就在这时,一名宫女匆匆走来,在史氏面前福了福身:"荣国公夫人,太后娘娘传召。"
史氏心头一跳,面上却不显,只对王氏道:"你且在此等候。"这才跟着宫女往宫内行去。
穿过几重宫门,却不是往正殿方向。史氏心中疑惑,却不敢多问。宫女引着她拐入一条僻静小径,最终停在一处侧殿前。
"夫人请进。"宫女推开雕花木门,自己却退到一旁。
殿内光线昏暗,只点了几盏宫灯。史氏眯了眯眼,没见到太后身影,却见一个身着杏黄色宫装的女子背对着门站在窗前。
"臣妇参见太后娘娘。"史氏还是按规矩行礼。
那女子闻声转身,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映入史氏眼帘——柳叶眉,杏仁眼,正是荣国公府大房庶女,如今的太子承徽贾迎春。
"老祖宗!"迎春快步上前,声音里带着哽咽。
史氏愣了一瞬,随即露出惊喜神色:"迎丫头!"她握住迎春的手,上下打量,"让老祖宗好好看看。"
迎春比在家时丰腴了些,脸色也红润,只是眼下有淡淡的青影。她穿着杏黄色缠枝莲纹缎面宫装,发间只簪了一支金累丝嵌宝花钗,虽不华丽,却处处透着东宫的体面。
"老祖宗身子可好?家里人都好吗?"迎春拉着史氏在罗汉床上坐下,亲自斟了茶递过去。
史氏接过茶盏,笑道:"都好都好。你父亲前些日子还念着你,你琏二哥如今管着府里外头的事,也出息了。"
迎春眼中含泪:"孙女在宫里日夜思念家人,今日能见老祖宗一面,真是"她说不下去了,用帕子按了按眼角。
史氏拍拍她的手:"好孩子,你在东宫过得好,家里人就放心了。"
两人叙了些家常,迎春忽然压低声音:"老祖宗,三妹妹她可好?"
史氏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探春,那个曾经在荣国公府最张扬的庶女,如今是废景王的庶妃,同其他景王女眷一起被圈禁在景王府。
"她"史氏抿了口茶,"一切都好。"
迎春急切地追问:"孙女托人打听过,都说景王府女眷不得自由,三妹妹她"
"迎丫头!"史氏打断她,左右看了看,确定无人偷听才继续道,"这种话莫要再提。你三妹妹自有她的造化,你如今是太子身边的人,更该谨言慎行。"
迎春咬住下唇,眼中泪光闪动:"孙女只是担心"
"你该担心的是自己。"史氏握住迎春的手紧了紧,"太子殿下待你如何?可曾"
迎春脸上飞起红晕:"殿下待孙女极好,只是"
"只是什么?"
"东宫已有两位良娣,孙女不过是个承徽"迎春声音越来越小。
史氏眼中精光一闪:"迎丫头,听老祖宗一句,早日为太子生下子嗣才是正经。咱们荣国公府如今"她顿了顿,"都盼着你好。"
迎春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这时外头传来脚步声,方才引路的宫女在门外轻声道:"承徽娘娘,时候不早了。"
迎春慌忙起身,从袖中取出一个荷包塞给史氏:"这是孙女攒下的一些体己,老祖宗带回去给姊妹们分分。"
史氏接过荷包,入手沉甸甸的,想必是金银锞子。
"好孩子,保重自己。"史氏最后抱了抱迎春,转身随宫女离去。
走出侧殿,阳光刺得史氏眯起眼。她摸了摸袖中的荷包,想起迎春问起探春时那担忧的眼神,心中暗叹。探春哪有什么"好",景王府被圈禁后,那孩子就一病不起,如今怕是
"老太太?"王氏的声音将史氏拉回现实,"太后娘娘可说了什么?"
史氏整了整衣袖,淡淡道:"不过是叙些家常。走吧,寿宴要开始了。"
她没告诉任何人,太后根本未曾露面。也没说迎春给的那个荷包里,除金银外还有一张字条,上面只写了几个字:"景王府,探春危,速救"。
慈宁宫前,命妇们按品级站好,准备入宫贺寿。史氏站在前列,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心里却翻江倒海。迎春的请求,探春的处境,荣国公府的前程这一切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她越缠越紧。
"荣国公夫人到。
史氏深吸一口气,挺如何,荣国公府的体面不能丢。至于有各人的命数,她一个老太婆,又能如何?
太后寿宴的喧嚣渐渐散去,金碧辉煌的宫墙内,只剩下几飘散。襄宁大长公主的仪仗缓缓驶出宫门,道,八名宫女手持宫灯随侍两侧,朱轮华盖的马车内,襄宁公主正闭目养神,着马车轻轻晃动,在暮色中闪烁着冷冽的光芒。
"母亲,今日太后赏赐的云锦和南海珍珠,声询问。
襄宁大长公主缓缓睁开眼,那双历经三朝风云的眼睛依然锐利如刀:"不急,先清点清楚,别出了差错。"她的声音不高,却让马车内的女眷们都不自觉地挺直了脊背。
与此同时,东宫偏殿的窗棂前,太子承徽贾迎春正死死攥着一方绣帕,指尖因用力而发白。她望着宫墙外渐行渐远的宁国公府车驾,眼中满是焦虑与不安。
"姑娘,喝口茶吧,您从寿宴回来就一直站着。"贴身丫鬟绣橘小心翼翼地奉上一盏热茶。
迎春恍若未闻,只是喃喃自语:"纸条老祖宗应该已经看到了吧?探春她现在如何了?"
三日前,太后六十大寿的宴席上,迎春冒险求了太后恩典,得以与前来贺寿的老祖宗短暂相见。就在那电光火石的瞬间,她将事先写好的纸条塞进了荷包里。纸条上只有寥寥数字:"景王府,探春危,速救。"
"姑娘别太忧心了,三姑娘吉人自有天相。"绣橘宽慰道,却见迎春猛地转身,眼中含泪。
"吉人?"迎春苦笑,"景王谋逆,阖府被圈禁,探春不过是个庶妃,能有什么好下场?我听说听说景王府现在连太医都不让进"
话音未落,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迎春神色一凛,迅速擦去眼角泪痕,恢复了那副温婉端庄的太子承徽模样。
进来的是小宫女,她福了福身:"承徽娘娘,太子殿下命人送来新得的蜀锦,说是赏给娘娘做秋衣的。"
迎春勉强扯出一丝笑意:"替我谢过殿下。"待小宫女退下,她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筋骨,软软地坐在了绣墩上。
"姑娘"绣橘心疼地看着自家主子。
"绣橘,你明日再出去打听打听,看荣国公府可有动静。"迎春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老祖宗回府后,总该总该有所行动才是。"
绣橘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轻轻应了声"是"。
接下来的几日,对迎春而言简直是度日如年。太子忙于朝务,无暇顾及后院,这倒给了她辗转反侧的空间。每日晨起,她第一句话必是问绣橘:"可有消息?"
直到第五日黄昏,绣橘匆匆从外面回来,脸色煞白。迎春一见她神色,心就沉到了谷底。
"姑娘"绣橘声音发颤,"奴婢打听到三姑娘她病重了"
"什么?"迎春手中的茶盏"啪"地摔在地上,碎瓷片和茶水溅了一地,"怎么会?老祖宗没派人去救她吗?"
绣橘摇头,低声道:"荣国公府荣国公府大门紧闭,无人出入景王府。"
迎春如遭雷击,踉跄后退几步,扶住了案几才没跌倒。她早该想到的,景王谋逆是大罪,荣国公府避之唯恐不及,怎会为了一个庶出的姑娘冒险?
"那那宁国公府呢?"迎春突然抓住一线希望,"襄宁大长公主最是疼惜小辈,她"
绣橘的头垂得更低了:"宁国公府这几日除了上朝,女眷们都闭门不出,怕是不知道三姑娘的处境。"
迎春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耳边嗡嗡作响。她想起离开荣国公府那日,姐妹俩执手相看泪眼,探春强颜欢笑地说:"二姐姐别难过,我好歹是个庶妃,比在家强。"谁能想到,短短两年,竟落得如此境地?
"姑娘保重身子啊!"绣橘见迎春面色惨白,慌忙扶她坐下。
这时,一直沉默的另一位大丫鬟司琪突然开口:"姑娘,奴婢有个想法"
迎春抬眼看向这个平日里话不多的丫头:"你说。"
"姑娘可还记得,当年您被送进潜邸时,是襄宁大长公主派人来给您撑的腰?"司琪轻声道,"大长公主还特意补送了添妆,这份恩情"
迎春眼神微动。是啊,那年贾府为了攀附当时的雍王景王,硬是将她和探春两个庶女送进了王府做庶妃。她生性懦弱,又无依无靠,本以为会任人欺凌。没想到进了王府不久,襄宁大长公主就派了管事来送贺礼,明里暗里给她撑腰,使得王府众人不敢轻慢于她。
"可是"迎春犹豫道,"襄宁大长公主是隔房的伯祖母,当年出手相助已是仁至义尽,如今我怎好再"
司琪却道:"姑娘,眼下能救三姑娘的,恐怕只有襄宁大长公主了。大长公主深得太后信任,又得陛下敬重,若她肯开口"
迎春陷入沉思。她想起襄宁公主那双能看透人心的眼睛,想起公主在太后寿宴上谈笑风生的样子。作为先帝唯一的胞妹,襄宁大长公主在朝中的地位举足轻重,连陛下都要敬她三分。
"可是"迎春仍在挣扎,"这会连累宁国公府的"
司琪突然跪下:"姑娘,您与三姑娘从小一处长大,情同亲生。如今她命在旦夕,您若不出手,还有谁能救她?"
这句话如同利剑,直刺迎春心口。她想起小时候探春为她挡下王夫人的责罚,想起探春省吃俭用为她攒钱买药,想起无数个寒冷的冬夜里,姐妹俩挤在一张床上互相取暖
"好。"迎春终于下定决心,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司琪,你明日想办法打探一番,宁国公府近日可有人入宫。"
夜深了,东宫的灯火一盏盏熄灭,唯有迎春的窗前,烛火通明。她伏案疾书,将探春的处境和自己的担忧尽数写下。写完后,她又觉得言辞太过直白,恐连累襄宁大长公主,便又重写。如此反复三次,直到东方泛白,才终于写成一封既表明困境又不失体统的信函。
"姑娘,天快亮了,您歇会儿吧。"绣橘心疼地劝道。
迎春摇摇头,取出银票后嘱咐司琪:"一定要打点好,遇到宁国公府有人入宫,我们要马上知道,才能抓住机会。"
司琪郑重点头,将银票贴身藏好:"姑娘放心,奴婢这就去找人,一定会把事情办好。"
迎春望着司琪离去的背影,双手不自觉地绞在一起。她不知道这个决定会带来什么后果,但她知道,如果眼睁睁看着探春死去,她余生都将在悔恨中度过。
"探春,你一定要撑住"迎春望着渐渐亮起的天色,喃喃自语,"我我一定会救你出来的"
第202章 第202章(微修)【VIP】
景王府的朱红大门紧闭已有大半年,门环上积了厚厚的灰尘。昔日繁华的府邸如今死寂一片,只有偶尔巡逻的侍卫脚步声打破沉默。府内西北角一处偏僻院落里,探春躺在硬板床上,额头上覆着半干的帕子,双颊凹陷,嘴唇因高热而干裂。
"姑娘,喝口水吧。"侍书红着眼圈,将粗瓷碗凑到探春唇边。
探春微微摇头,声音细若游丝:"不必了留着吧"她目光透过窗棂,望向院中那株半枯的海棠,"今日是初几了?”
"回姑娘,七月十八了。"侍书哽咽道。
探春眼中闪过一丝黯然。大半年前,景王谋逆事发,她作为庶妃被圈禁在此。荣国公府毫无动静,仿佛早已忘了这个女儿。只有迎春,那个一向怯懦的二姐姐,竟冒险派人送来一些银子打点。
"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让探春蜷缩起来,喉间涌上一股腥甜。侍书慌忙去扶,却见探春掌心一片刺目的红。
"姑娘!"侍书失声惊呼。
探春虚弱地闭上眼:"莫声张让外面听见"她太清楚了,这深宅大院里的病,多半是治不好的。只是不甘心啊,不甘心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去
与此同时,东宫偏殿内,迎春正焦急地踱步。她身着淡青色宫装,发间只簪一支素银钗,与东宫其他嫔妃的华贵装扮截然不同。
"司琪,可有消息?"见贴身宫女进来,迎春立刻迎上去。
司琪带回打听到的消息:襄宁大长公主近日不曾入宫,但明月公主——宁国公府二房嫡次子贾珍之妻,时常入宫给太后皇后请安。
"明月公主"迎春喃喃。她与这位堂嫂有过几面之缘,印象中是个爽利人。只是不知,对方是否愿意趟这浑水?
翌日清晨,迎春早早起身,亲自写了一封信,用蜜蜡封好。信中详细描述了探春的病情,言辞恳切地请求伯祖母襄宁大长公主施以援手。
"姑娘,明月公主今日入宫了!"司琪匆匆来报,"正在御花园赏花。
迎春深吸一口气,整了整衣衫:"走。"
御花园中,明月公主正漫步在牡丹丛间。她身着绛紫色宫装,发间金凤步摇随步伐轻晃,端庄中透着几分英气。身后两名宫女捧着锦盒,显是刚从太后处得了赏赐。
"妾参见公主殿下。"迎春上前行礼,声音微微发颤。
明月公主脚步微顿,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贾承徽?"她示意宫女退后几步,"这般酷暑,怎的在此处站着?"
迎春直起身,却不敢直视公主的眼睛。她望着对方裙摆上绣着的银线云纹,声音轻得几乎被蝉鸣盖过:"妾有事相求。"
御花园东南角的凉亭里,清风徐来,总算驱散了些许暑气。明月公主接过宫女递上的冰镇酸梅汤,目光若有所思地落在迎春苍白的脸上。
"你说有信要转交给祖母?"明月公主指尖轻叩石桌,"为何不直接递到宁国公府?"
迎春的指尖在袖中发抖。她想起三日前偷偷派人去景王府打听消息时,那个收了银子的婆子说的话:"贾庶妃咳得厉害,昨儿个还呕了血,再这样下去"她猛地掐住自己的掌心,疼痛让她勉强维持镇定。
"回公主的话,"迎春声音哽咽,"自景王出事以来,襄宁大长公主入宫的次数屈指可数。妾实在实在没有别的法子了。"
明月公主眉头微蹙。她自然知道景王谋反被废一事,也知道贾探春作为景王庶妃被圈禁在府中。宫中人人避之不及,这贾迎春倒是有胆量。
"贾承徽,"明月公主放下茶盏,瓷器相碰发出清脆声响,"宫中的事,本宫向来不掺和。"
迎春闻言,膝盖一软险些跪下。她想起那年冬天,探春挡在她身前,对着要强娶她的那个纨绔掷地有声:"我姐姐的婚事,还轮不到你们这些腌臜货色置喙!"那时探春才十三岁,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株不折的青竹。
"公主!"迎春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探春她病得很重。景王府里连个正经大夫都没有,再这样下去"她颤抖着从袖中取出信笺,"只求公主发发慈悲,将这信转交给襄宁大长公主。她老人家最是仁善,当年还夸过探春聪慧"
人的女子,忽然想起前年上元节,那个在宁国公府诗会上侃侃而谈鹅黄衫子,论起《木兰辞》来神采飞扬,连襄宁大长公主都抚掌称赞。
"你且起来。"明月公主叹了口气,示意宫女扶起迎春,"信中所言,可都是实情?"
迎春重重点头,泪水砸在石桌上,洇开深色景王府的经三日水米未进了。"她想起那天,她跟探春被分别送去王府时,探春回头望她的眼神,平静得可怕,"她从小要强,若"
温的信笺,蜡封上是迎春笨拙盖下的指印。她忽然想起,贾府这对姐妹,一个温吞如木,一个烈性如火,却比谁都亲厚。
"罢了。"明月公主将信收入袖中,"本公
迎春呆了一瞬,随即又要跪下,被明月公主拦住。"不必如此。"明月公主起身,湖蓝色裙裾扫过石凳,"不过成与不成,本公主可不敢保证。"
"多谢公主!多谢公主!"迎春连连作揖,泪水模糊了视线。她望着明月公主离去的背影,阳光在那袭蓝衣上镀了一层金边,恍若神妃仙子。
紫薇花簌簌落下,迎春终于敢抬手拭泪。她望向景王府的方向,在心中默念:探春,再坚持一下,姐姐一定会救你的
夏日的黄昏,夕阳将皇城的琉璃瓦染成血色。明月公主立在公主府的后花园中,手中紧攥着一封信笺,正是迎春求着明月公主交给襄宁大长公主的信。想起在宫中遇到迎春时,她言语间间透着绝望:"求公主救救探春妹妹,她在景王府病得厉害,再无人相助,只怕"
明月公主的手指微微发抖。景王府——那是谋逆案后被圈禁的皇族府邸,寻常人避之不及的地方。她抬头望向渐暗的天色,做出了决定。
"备轿,去宁国公府。"她对身旁的侍女道,"从侧门走,莫要声张。"
轿子穿过京城繁华的街道,明月公主掀开帘子一角,看见街边小贩正收拾摊位,几个孩童追*逐嬉戏。寻常百姓的生活如此简单,而她却要踏入一场可能引火烧身的政治漩涡。
宁国公府门前的石狮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威严。守门的老仆见是明月公主,连忙行礼引路:"公主来得巧,大长公主刚用过晚膳,正在静康院赏菊。"
静康院内,七十多岁的襄宁大长公主坐在紫檀木圈椅上,银发梳得一丝不苟,发间只簪一支白玉凤钗。她虽已年迈,眼神却锐利如刀,正听着贴身嬷嬷汇报各家送来的中秋贺礼。
"祖母。"明月公主行至跟前,恭敬地福身请安。
襄宁大长公主微微颔首:"这个时辰过来,可是有事?"
明月公主环视四周,襄宁大长公主会意,挥手屏退左右。待院中只剩祖孙二人,明月才从袖中取出那封信:"孙媳今日收到了迎春的信,事关重大,特来请祖母示下。"
襄宁大长公主接过信,老练的目光迅速扫过内容。信中提到探春在景王府病重,看守苛刻,连大夫都不让请。迎春字字泣血,承诺若得相救,日后结草衔环必报大恩。
"糊涂!"襄宁大长公主将信拍在案几上,"景王府是什么地方?那是陛下亲自下旨圈禁的谋逆罪人府邸!迎春这丫头,是要拉我们宁国公府下水不成?"
明月公主早有准备,轻声道:"祖母息怒。探春虽嫁入景王府,但出嫁从夫,谋逆之事与她何干?况且她素来聪慧,昔年在闺中时,还曾为祖母抄写过佛经。"
襄宁大长公主神色稍霁,但仍旧摇头:"朝中风声鹤唳,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们这些勋贵世家。此时与罪臣家眷扯上关系,不是明智之举。"
"祖母,"明月公主跪坐在襄宁脚边的蒲团上,为她捶腿,"孙媳听闻陛下近日在朝堂上称赞祖母当年辅佐先帝的功绩。景王谋逆,陛下雷霆手段处置了主犯,但对女眷不过圈禁而已。若我们暗中相助,既全了亲戚情分,又显祖母仁厚,陛下知道了,或许还会觉得祖母顾念旧情,是重情义之人。"
襄宁大长公主眯起眼睛,手指轻敲扶手。明月公主知道这是祖母思考时的习惯,屏息等待。
"罢了,"良久,襄宁大长公主终于开口,"我派人先去打探虚实。若探春果真病重,送些药材补品也无妨。但切记,不可张扬,更不可与景王府其他人有牵扯。"
明月公主眼中闪过喜色:"祖母慈悲。"
襄宁大长公主唤来心腹管事,低声吩咐几句。那管事领命而去,动作轻捷如猫,转眼消失在夜色中。
三日后,管事带回消息时,明月公主正在静康院陪襄宁大长公主用早膳。
"回公主,景王府外围有禁军把守,内院则由太监监管。"管事压低声音,"属下使了些银子,从厨房采买的婆子那里打听到,贾庶妃住在最偏远的秋爽斋,确实病得不轻。听说前几日高烧不退,连话都说不利索了,身边只有陪嫁丫鬟侍书伺候。"
明月公主手中的银筷"当啷"落在碟子上。她想起去年上巳节,探春还在宴席上作诗,一身鹅黄衫子,笑靥如花。不过大半年光景,竟落得如此境地。
襄宁大长公主放下茶盏:"可打听到是什么病?"
"似是风寒引发肺热,又拖延不治,如今已转为肺痨症状。"管事面露难色,"秋爽斋阴冷潮湿,缺医少药,贾庶妃的嫁妆也被管事嬷嬷克扣得差不多了。"
明月公主眼眶发热:"祖母”
襄宁大长公主沉吟片刻,突然问道:"景王府其他女眷境况如何?"
"回大长公主,王妃住在正院,虽不得自由,但娘家时常派人送东西,日子还算过得去。其他几位姨娘也各有亲戚打点。唯独贾庶妃"管事欲言又止。
明月公主明白其中关窍。探春是庶出,生母提供不了助力,父亲贾政不重视,嫡母王氏不喜。贾府选择明哲保身,竟无人能为她奔走。
"准备车马,"襄宁大长公主突然道,"让府里常请的刘太医跟着,带上上好的川贝、雪蛤和人参。再备二百两银子,分成几份包好。"
明月公主惊喜抬头:"祖母要亲自去?"
"我老了,不宜露面。"襄宁大长公主摇头,"让管事带着我的名帖去。禁军统领曾是宁国公府门生,不会为难。"她转向管事,"记住,只说是我的意思,与明月公主无关。"
管事领命而去。明月公主感激地握住祖母的手,发现那双布满皱纹的手竟比自己还要冰凉。
"祖母是在担心什么?"
襄宁大长公主望向窗外一株将谢的菊花:"我自小在宫里长大,历经三朝,见过太多起落。今日我们伸手救探春,来日或许就是别人伸手救我们的时候。"
当日傍晚,宁国公府的马车停在景王府侧门。管事递上襄宁大长公主的名帖,又塞给守门侍卫一个沉甸甸的荷包。侍卫面露难色,但终究不敢得罪宁国公府,悄悄放行。
秋爽斋内,侍书正用冷水浸湿帕子,敷在探春滚烫的额头上。不过数月,她家姑娘已瘦得脱了形,两颊凹陷,嘴唇干裂出血。屋内炭盆将熄未熄,寒意渗入骨髓。
"姑娘,再喝口水吧。"侍书扶起探春,却见她双目紧闭,毫无反应。泪水在侍书眼中打转,她想起前日去求管事嬷嬷请大夫,反被扇了一耳光:"一个罪人妾室,死了倒干净!"
突然,院门被推开的声音惊得侍书跳起来。她抄起桌上的剪刀,颤抖着挡在床前——自从景王府被圈禁,她已见过太多趁火打劫的恶奴。
"可是侍书姑娘?"一个陌生男声传来,"襄宁大长公主派我们来给贾庶妃看病。"
侍书愣在原地,直到看见白发苍苍的太医和捧着锦盒的仆妇,才确信不是做梦。她腿一软跪在地上,眼泪夺眶而出:"救救我家姑娘!"
刘太医诊脉后,面色凝重:"肺热壅盛,气血两亏,再晚两日,怕是大罗金仙也难救。"他迅速开方,命人煎药,又取出银针为探春施针。
管事嬷嬷闻讯赶来,正要阻拦,却被管事一个眼神制止:"大长公主说了,贾庶妃若有闪失,尔等担待不起。"那嬷嬷脸色煞白,悻悻退下。
侍书一边煎药一边落泪,听宁国公府的婆子说,是明月公主看到迎春的信后,特意去求了大长公主。药煎好后,她小心喂探春服下,又用热毛巾为她擦身。
夜深时,探春的高烧终于稍退,呼吸也平稳了些。侍书累极,趴在床边睡着了。朦胧中,她感觉有人轻轻抚摸她的头发,睁眼正对上探春清亮的眸子。
"傻丫头,"探春声音虚弱却温柔,"我梦见有人带着太医来了"
"不是梦!"侍书又哭又笑,"是真的!二小姐托了明月公主,明月公主又去求了大长公主,派人来救姑娘了!"
探春怔住,泪水无声滑落。窗外,一弯新月破云而出,清辉洒在床前。她望向那轮明月,仿佛看到了希望的光芒。
第203章 第203章【VIP】
七月的雨,下得人心烦。
探春倚在秋爽斋的窗边,望着窗外被雨水打湿的青石板路。这问屋子潮湿阴冷,墙角甚至生了霉斑,与她昔日在荣国公府中的闺房天壤之别。自从景王获罪,她被圈禁在此已有四月余。
"姑娘,该喝药了。"侍书端着黑褐色的汤药走进来,眉头紧锁,"这已经是今日第二副了,可姑娘的热度还是不见退。"
探春勉强支起身子,苍白的面容上浮现一丝苦笑:"无妨,不过是风寒罢了。"她接过药碗,那苦涩的气味让她胃里一阵翻腾,却还是一饮而尽。
窗外雨声渐大,探春恍惚问想起荣国公府的夏日。那时园子里荷花正盛,她和姐妹们划船采莲,吟诗作对,何等快活。如今姐妹们四散分离,各有归宿,她被囚在这景王府中,成了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姑娘,躺下歇息吧。"侍书扶她躺下,眼中含泪,"您这身子骨,经不起这般折腾了。"
探春摇摇头,强撑着精神:"我若倒下,才是真的完了。"她太清楚,在这深宅大院中,一个失去家族庇护的女子,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
接下来的日子,宁国公府的管事每日派人送来熬好的汤药和滋补的膳食。侍书细心照料,探春的热度渐渐退了,面色也红润起来。偶尔管事会来探望,顺便告诉她一些外面的消息。
"听说贾承徽在东宫颇得太子欢心,"一次闲聊时,管事不经意道,"太子妃膝下儿女双全,东宫也打理的井井有条"
探春心头一跳,隐约明白了姐姐在宫中的处境。迎春性格柔弱,能在东宫站稳脚跟已是不易,如今还要分心救她,不知承受了多少压力。
大半个月后,探春的身子已大好。宁国公府的管事最后一次来看她,留下些银两和衣物。
"贾庶妃保重,小的这就回府复命了。"管事行礼告辞。
探春郑重还礼:"请代我谢过公主大恩,也请告诉我姐姐我一切都好,让她不必挂念。"
管事点头应下,转身离去。探春望着他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她知道,自己暂时安全了,但姐姐在宫中的路,恐怕更加艰难——
宁国公府的管事回到府中,径直去了襄宁大长公主的院子复命。
"探春那丫头已无大碍?"襄宁大长公主正在修剪一盆兰花,闻言抬头。
"回公主,贾庶妃身子已大好,特意让小的代她谢过公主恩情。"
襄宁大长公主轻叹一声:"也是个可怜人。"她放下剪刀,"去给东宫送个信吧,告诉迎春她妹妹已脱险。"
当夜,东宫偏殿。
迎春接到宁国公府送来的信,手指微微发抖。她独自走到灯下,小心翼翼地拆开,一字一句地读着。当看到"二妹妹已无大碍"几个字时,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
"二妹妹太好了"迎春捂住嘴,喜极而泣。这些日子她日夜担忧,生怕探春在那阴冷的偏院中撑不下去。如今总算放下心来,却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姑娘!"侍女绣橘惊呼一声,及时扶住摇摇欲坠的迎春。
迎春眼前发黑,只听见绣橘惊慌的喊声和杂乱的脚步声,随后便失去了知觉。
当她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寝殿的床上,周围站着太子妃、太医和几个侍女。太子妃见她醒了,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
"恭喜妹妹,"太子妃柔声道,"太医诊出你已有一个多月的身孕了。"
迎春一时没反应过来,怔怔地看着众人。绣橘跪在床边,喜极而泣:"承徽,您有喜了!太子殿下知道后高兴极了,立刻去给皇上、皇后和太后报喜呢!"
迎春这才明白过来,下意识地抚上自己平坦的腹部。这里有了一个小生命,一个将改变她命运的小生命。
"我我有孩子了?"她喃喃自语,忽然想起探春,泪水再次涌出。这个孩子,将会是她和二妹妹在这深宫中最坚实的依靠。
很快,皇帝的赏赐如流水般送入东宫。绫罗绸缎、珠宝首饰、珍贵补品迎春的偏殿一时问门庭若市。太子更是每日必来探望,对她呵护备至。
夜深人静时,迎春独自坐在窗前,望着天上的明月。她轻抚腹部,低声呢喃:"孩子,你要平安长大母亲和你二姨母,都指望着你呢"
窗外,夏虫鸣叫,仿佛在回应她,一个新的希望正在孕育,而,对此还一无所知。
迎春有喜的消息很快从东宫传播开,宫外报喜的太监,府里一众主子,除了卧床修养的王熙凤之外,都聚集在荣余也不忘塞了个荷包。
送走了宫里的太监,一家子人喜笑颜开。
贾赦更是得意,迎春是大房庶女,如今成了贵人,日后大房总算是压过一房了。心中暗喜当初进入雍王府的是迎春,不像一房的探春,如今景王府女眷被圈禁,她成了弃子。
邢氏喜得口中不住念叨,“谢天谢地,菩萨保佑……”
贾政也在暗暗可惜,得势的不是探春,转瞬被压下,脸上浮现出一丝伪善的笑意,“一丫头可真是走运呐”,一副迎春纯靠运气的模表情这种喜事的不是她的长女元春,偏偏是大房庶女,这下子
史氏高兴之余,直接大手笔月钱,这下子府里喜气洋洋的氛围更浓厚了。
嘉悦郡主作为宁国公府的当家主母,很快也接到了消息,当即朝着襄宁大长公主所在的静康院走去。
“怎么这时候来了?”襄宁大长公主坐在静康院的窗边,看着匆匆赶来的长媳面露奇色。
嘉悦郡主请安后,跟襄宁大长公主提及此事,“母亲,您可知道?宫里传来消息,贾承徽有孕了。”
襄宁大长公主停下动作,放下手中把玩的翡翠手串,定定的看着嘉悦郡主,“你若说的是迎春有孕的消息,本宫已经知晓了。这也是一桩好事,只要迎春平安诞下皇嗣,日后荣国公便有了保障,起码几十年内不用担心荣国公府拖后腿了。”
襄宁大长公主抚着茶盏,眼底掠过一丝意外——迎春竟这么快就有了身孕。她轻叹一声,这丫头性子绵软,若无人护着,只怕会被宫里那些豺狼虎豹给生吞活剥了。
"母亲早已知晓?"嘉悦郡主惊讶地睁大眼睛。
襄宁大长公主轻啜一口茶,缓缓道:"本宫手里还有些人手,消息倒也算灵通。早先接到了信,如今你来恰好证实了,倒是件好事。"
嘉悦郡主眼中流露出由衷的敬佩:"母亲眼光当真长远。迎春有了皇嗣,荣国公府日后也算有了依靠。"
"不过是错有错着罢了,本宫从未想过将贾家的姑娘送去做妾,哪怕是皇家。若是贾家男儿不成器,单靠女子又能有多大出息。"襄宁大长公主长叹一口气,仿佛卸下了一副重担,"只要不是通敌卖国的大罪,凭着这份皇孙外家的关系,荣国公府的子孙总能保命。假以时日,未必没有复兴的机会。"
嘉悦郡主轻轻点头,想起这些年为荣国公府收拾的烂摊子——大房贾赦孝期蓄养妾室,一房含玉而生的宝玉,还有前些年贾珠灵前引发的官司每一桩都让宁国公府花费心思周旋。
"说起来,"嘉悦郡主斟酌着词句,"自儿媳嫁入府中,咱们家为荣国公府操的心确实不少。"
襄宁大长公主看了儿媳一眼,目光中带着赞许:"你是个懂事的,这些年从无怨言。其实本宫又何尝愿意多管荣国公府的事?只是驸马临终前再二嘱托,要本宫照拂荣国公府的后人。"
嘉悦郡主想起已故的公爹宁国公,那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她轻声道:"先荣国公夫妇在世时对宁国公府也多有照拂,这份恩情确实难忘。"
"正是如此。"襄宁大长公主叹息道,"所以明知荣国公府如今子孙不肖,本宫也不能袖手旁观。不过现在"她的声音轻松起来,"有了迎春这步棋,咱们也可以安心了。"
嘉悦郡主忍不住露出笑容:"儿媳也为母亲高兴。日后荣国公府若再惹出什么麻烦,自有宫中照应,咱们也不必再费心费力了。"
"你这泼猴,"襄宁大长公主笑着摇头,"心里怕是比本宫还欢喜吧?上回珠儿灵堂上闹出那档子事,你可是废了精力,好不容易将王子腾压下去。"
嘉悦郡主掩口轻笑:"母亲明鉴。儿媳只是觉得,咱们宁国公府也该多为自己着想了。您看,老四家的玦儿马上要参加春闱,老五家的璨儿也该相看人家了"
"说得对。"襄宁大长公主拍拍儿媳的手,"这些年委屈你了。等荣国公府这事彻底放下,咱们好好办几场赏花宴,也该为府上的小辈们相看了。"
婆媳一人相视一笑,花园里暖风拂过,带来阵阵花香。嘉悦郡主望着花丛中嬉戏的一双蝴蝶,心中无比轻松——终于,不用再操心荣国公府闹出事端,宁国公府跟在后面收拾烂摊子了。
几日后,一匣子南海明珠并一封亲笔信送进了慈宁宫。周太后捻着珠子笑了笑,心领神会。不久,太后赐下的嬷嬷和补药便进了东宫。迎春摸着尚平坦的小腹,望着案上太后的赏赐和有经验的嬷嬷,终于挺直了脊背。
“有太后娘娘照拂,这孩子……必能平安落地。”她垂眸浅笑,窗外一树海棠正开得灼灼。
第204章 第204章【VIP】
花枝胡同深处新添了一处精巧宅院,青砖黛瓦掩映在几株老槐树下,门前石阶光可鉴人,显是新近才有人入住。这宅子置办得低调,连左邻右舍都不知主人是谁,只见每日有青衣小帽的仆人进出,偶尔飘出些笙箫笑语。
这日黄昏,贾琏从角门溜出荣国公府,七拐八绕确认无人跟踪后,才快步走向那宅院。他今日穿了件湖蓝色暗纹直裰,腰间悬着新得的羊脂玉佩,走路时玉佩与荷包相碰,发出清脆声响。
"二爷来了!"兴儿早在门口候着,见主子到来连忙打千儿问安,眼角却瞟向巷子两头。
贾琏踹了他一脚:"贼眉鼠眼做甚?凤丫头还在床上喝药呢!"说着从袖中掏出个锦盒,"前儿在琉璃厂淘的累丝金凤钗,二姐必定喜欢。"
正屋内,尤二姐对镜理妆。铜镜映出张鹅蛋脸,眉如远山含翠,唇若樱桃带露。听到脚步声,她忙将胭脂盒放下,起身时石榴裙摆荡开涟漪:"二爷今日来得早。"
"想你想得紧。"贾琏搂住她纤腰,顺手拿出锦盒里的累丝金凤钗在尤二姐发间比划,惹得她笑意连连,两人温存一番之后,尤二姐目送着贾琏离去。
荣国公府内,王熙凤正倚在填漆床栏杆上喝参汤。她修养了一月有余,今日才觉神思清爽些。平儿捧着账本站在床边,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直说。"王熙凤将青瓷碗搁在矮几上,碗底与檀木相碰,发出沉闷声响。
平儿低声道:"这月外院账上少了二百两银子,旺儿说是二爷支取的,可"她递上本册子,"奴婢核对过,府里并无这项开支。"
王熙凤眼中寒光一闪。她掀开锦被下床,葱白手指划过账本某处:"初三、初七、十二全是单日。"突然冷笑,"去把旺儿叫来,就说我要问中秋节的赏钱。"
旺儿跪在青石地上时,腿抖得如筛糠。王熙凤端坐在太师椅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黄花梨扶手。那"笃笃"声像催命符,震得旺儿额头渗出冷汗。
"听说"王熙凤忽然开口,"花枝胡同的槐花开得正好?"
旺儿浑身一颤,头磕得砰砰响:"奶奶明鉴!都是二爷逼着奴才"
半刻钟后,王熙凤已换上正红色遍地金通袖袄,发间九凤衔珠步摇随步伐铮铮作响。平儿追着给她披上灰鼠斗篷:"奶奶身子刚好,不如"
"不如什么?"王熙凤声音尖利得吓人,"等他抱了野种回来叫我母亲不成!"她点齐四个粗使婆子,又唤来小厮备轿,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花枝胡同的宅门被拍得震天响时,尤二姐正哆嗦着往耳房躲,没一会儿大门就被撞开。
王熙凤跨过门槛的姿态像只浴火凤凰。她环视屋内陈设——湘妃竹帘、紫檀屏风、案上还摆着咬过一口的茯苓糕,突然笑出声:"好个温柔乡!"
尤二姐被婆子们从耳房拖出来,发髻散乱,杏眼含泪。王熙凤缓步上前,鎏金护甲勾起她下巴:"我当是什么天仙,原来"她凑近嗅了嗅,"廉价的茉莉头油。"
"二"尤二姐刚开口,王熙凤反手一记耳光甩在她脸上,金戒指在颊边刮出血痕。她看都不看尤二姐,只对婆子们抬了抬下巴:"给我打这个不知廉耻的贱人!"
尤二姐的惨叫声中,王熙凤踱到内室,掀开床帐看见鸳鸯枕,抄起剪子就绞。绸缎撕裂声里,她摸到枕下有个硬物——是方绣着并蒂莲的汗巾,角上歪歪扭扭绣着"琏二爷惠存"。
"带走!"王熙凤将汗巾扔在尤二姐跟前。
***
贾琏斜倚在醉仙楼二楼的雅间里,面前摆着几碟精致小菜,一壶上好的女儿红已经见了底。窗外是京城繁华的街景,夕阳的余晖给飞檐翘角镀上一层金边。他眯着眼睛,听着身旁几个纨绔子弟的奉承话,心里说不出的舒坦。
"琏二爷真是好福气啊!"薛蟠拍着桌子,脸上的横肉随着笑声抖动,"家里有个能干的凤辣子,外头还能金屋藏娇,这等艳福,我们兄弟几个可是羡慕得紧!"
贾琏得意地晃了晃酒杯,酒液在杯中打着转儿:"薛大傻子,你懂什么?男人嘛,三妻四妾本是常事。我那屋里头的,什么都好,就是太爱管事,整日里管东管西,烦得很。"
"可不是嘛!"冯紫英接口道,他今日穿了一件湖蓝色锦缎长衫,显得格外风流倜傥,"我听说琏二哥新得的那位尤二姐,生得是肤如凝脂,眼似秋水,温柔可人得紧。比起府上那位"
话未说完,贾琏便哈哈大笑,打断了冯紫英的话:"冯兄弟消息倒是灵通。不错,我那尤二姐最是温顺,从不与我顶嘴,叫她往东绝不往西。"说着,他压低声音,"而且床笫之间,啧啧"
众人哄笑起来,纷巡,贾琏已是面红耳赤,说话也越发没了顾忌。
"你们是不知道,我家那二奶奶,仗着娘家有些权势,在府里作威作福。我贾琏好歹也是荣国公府的长房长孙,岂能被她一个妇人拿捏?"贾琏拍着胸脯,酒气上涌,"我今日就告诉你们,不出三月,我定要让尤二姐堂堂正正进府做二房!"
正说得兴起,雅琏的小厮旺儿满头大汗地闯了进来,脸色煞白。
,话都说不利索,"大事不好了!"
贾琏皱眉,不悦地放下酒杯:"慌什么?没看见爷正与几位爷说话吗?"
旺儿扑通一声跪下,声音发颤:"二奶奶二奶奶她找到尤姑娘了!这会儿已经把人带回府里去了!"
贾琏手中的酒杯"啪"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雅间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你、你说什么?"贾琏的声音陡然提高,"凤丫头怎么着吗?"
旺儿哭丧着脸:"小的也不知道啊!今儿个下午,二奶奶突然带着平儿和一帮婆子闯进了小花枝巷,二话不说就把尤姑娘架走了。尤姑娘哭得跟泪人儿似的,二奶奶还说要"
"要什么?"贾琏一把揪住旺儿的衣领。
"说要让尤姑娘知道勾引别人丈夫的下场"旺儿的声音越来越小。
雅间里爆发出一阵哄笑。薛蟠拍着大腿,笑得前仰后合:"琏二哥,你不是说凤辣子拿你没办法吗?这下可好,金屋藏娇被人连锅端了!"
冯紫英也忍俊不禁:"琏二哥,看来你在家里的地位,还不如我院子里养的那条看门狗啊!"
众人起哄声中,谁也没注意旺儿瑟缩的动作。
贾琏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羞恼交加。他猛地站起来,酒劲上涌,眼前一阵发黑,连忙扶住桌子才没摔倒。
"放屁!"贾琏怒吼道,"我这就回府,看那泼妇能奈我何!"
"琏二哥,别逞强了。"一个姓赵的公子哥儿阴阳怪气地说,"谁不知道你们荣国府里,琏二奶奶说一不二?你回去还不是得跪搓衣板?"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贾琏只觉得血往头上涌,羞愤难当。他一把推开旺儿,摇摇晃晃地往外走。
"你们等着瞧!今日我就要让那泼妇知道,谁才是一家之主!"
醉仙楼外,贾琏的马车早已备好。他踉跄着爬上车,对车夫吼道:"回府!快!"
车轮滚滚,贾琏靠在车厢里,酒意和怒火在胸中翻腾。他想起尤二姐那温柔似水的模样,想起她对自已百依百顺的态度,再想到王熙凤平日里的专横跋扈,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好个凤丫头,竟敢如此不给我留颜面!"贾琏咬牙切齿,"今日若不给她点颜色看看,我贾琏二字倒着写!"
马车在荣国公府侧门停下时,天已经擦黑。贾琏跳下车,不顾小厮的搀扶,大步流星往里走。一路上,丫鬟婆子见他面色不善,纷纷避让。
刚走到二门,就听见正院里传来一阵哭喊声。贾琏心头一紧,加快脚步。转过影壁,只见院子里灯火通明,几个粗使婆子按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正是尤二姐。她衣衫不整,脸上还有几道红印子,显然已经吃了苦头。
而王熙凤,穿着一身大红遍地金的袄裙,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一切,嘴角噙着一丝冷笑。
"住手!"贾琏大喝一声,冲进院子。
所有人都愣住了。尤二姐抬头看见贾琏,眼泪更是止不住地往下掉:"二爷救救我"
王熙凤脸上的冷笑瞬间凝固,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当家主母的威严模样。
"哟,二爷回来了?"她阴阳怪气地说,"怎么,不在外头喝花酒,倒记得回家了?"
贾琏没理她,径直走到尤二姐面前,一把推开那几个婆子:"你们好大的胆子!谁准你们动她的?"
婆子们面面相觑,不敢作声,都看向王熙凤。
"我准的!"王熙凤厉声道,"这贱人勾引别人丈夫,难道不该打?贾琏,你还有脸护着她?"
贾琏转身,怒视王熙凤:"王熙凤!你别太过分!尤二姐是我的人,你凭什么动她?"
"你的人?"王熙凤气得浑身发抖,"好啊贾琏,你终于承认了!我王熙凤哪点对不起你?你竟敢在外头养小的!"
"我养小的怎么了?"贾琏借着酒劲,索性豁出去了,"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常理!你看看这京城里,哪个有头有脸的男人不是妻妾成群?偏你王熙凤善妒,容不得人!"
王熙凤脸色煞白,指着贾琏的手直发抖:"你你"
"我什么我?"贾琏越说越来劲,"自打娶了你,我贾琏就没过过一天舒心日子!整日里被你管东管西,连花几个钱都要看你的脸色!我告诉你王熙凤,今日我就要纳尤二姐为妾,你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
院子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王熙凤站在那里,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喷出来。突然,她转身冲进屋里,片刻后又冲出来,手里竟拿着一把装饰用的宝剑!
"贾琏!我今日跟你拼了!"王熙凤尖叫着,举剑向贾琏刺来。
贾琏酒醒了大半,慌忙躲闪。那剑虽是装饰用的,并未开刃,但被刺中也不是闹着玩的。王熙凤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追着贾琏满院子跑。
"疯婆子!你疯了不成?"贾琏边跑边喊。
"我疯了?对!我就是疯了!"王熙凤披头散发,状若疯魔,"我王熙凤嫁到你们贾家,操持家务,生儿育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倒好,在外头养狐狸精,还当着下人的面羞辱我!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贾琏见势不妙,转身就往荣禧堂方向跑。他知道,现在只有老祖宗能制住王熙凤了。
王熙凤紧追不舍,一路上惊动了无数丫鬟婆子。有人想去拦,但看到二奶奶那副要吃人的模样,又都不敢上前。
贾琏气喘吁吁地跑到荣禧堂外,扑通一声跪在台阶上,大喊:"老祖宗救命啊!孙儿要没命了!"
荣禧堂内,史太君正与鸳鸯说着闲话,听到外头吵闹,皱眉问道:"外头怎么回事?这么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
鸳鸯刚要出去查看,就见贾琏连滚带爬地闯了进来,后面跟着手持利剑、披头散发的王熙凤。
"哎哟我的老天爷!"史太君惊得从榻上坐直了身子,"这是要造反啊?"
贾琏躲到史太君身后,哭诉道:"老祖宗救命!凤丫头要杀我!"
王熙凤见贾母在此,不得不停下脚步,但手中剑仍指着贾琏,哭道:"老祖宗!您要给孙媳做主啊!琏二他他在外头养小的,还当着下人的面羞辱我!我我不活了!"
史太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脸色沉了下来:"鸳鸯,先把凤丫头手里的剑夺下来。这像什么样子!"
鸳鸯连忙上前,好说歹说才把剑从王熙凤手里拿走。王熙凤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史太君叹了口气,对左右道:"你们都下去吧。今儿个这事,谁要是敢往外传一个字,仔细你们的皮!"
下人们噤若寒蝉,纷纷退下。屋里只剩下贾母、鸳鸯、贾琏和王熙凤四人。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史太君沉声问道。
贾琏跪在地上,低着头不敢说话。王熙凤抽抽搭搭地把事情说了一遍,说到贾琏在朋友面前如何羞辱她时,更是泣不成声。
史太君听完,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琏儿,你可知错?"
贾琏嗫嚅道:"孙儿孙儿知错了"
"错在何处?"
"错在不该在外头养外室"
史太君冷哼一声:"你错在不该如此张扬!我们这样的大户人家,爷们在外头有些风流事本不稀奇,但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闹得人尽皆知!如今倒好,全*京城都知道我们荣国公府的爷们被老婆追着打,你让老祖宗我的脸往哪搁?"
贾琏连连磕头:"老祖宗教训的是,孙儿知错了。"
史太君又转向王熙凤:"凤丫头,你也有错。"
王熙凤抬头,不敢相信自已的耳朵:"老祖宗,我我有什么错?"
"你错在太过强势!"史太君厉声道,"男人是要脸面的,你当着下人和外人的面如此羞辱琏儿,让他如何做人?再说了,琏儿至今只有巧姐一个女儿,子嗣单薄,纳妾也是情理之中。你这般善妒,岂是大家闺秀应有的气度?"
王熙凤如遭雷击,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老祖宗我"
"好了!"史太君一摆手,"今日之事到此为止。琏儿,你立刻把那尤二姐送走,从此不得再往来。凤丫头,你也要收敛性子,给琏儿留些颜面。若再有下次,我定不轻饶!"
贾琏和王熙凤都不敢再说什么,只能低头称是。
史太君疲惫地闭上眼睛:"都下去吧。我累了。"
夫妻二人退出荣禧堂,一前一后地走着,谁也没有说话。月光下,两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中间却隔着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
回到自已院里,王熙凤径直进了内室,把门摔得震天响。贾琏站在院子里,望着那扇紧闭的门,心中五味杂陈。
他知道,今晚这场闹剧虽然暂时平息了,但夫妻之间的裂痕,却再也无法弥合了。
第205章 第205章【VIP】
次日,住在东大院的贾赦得知王熙凤提剑追杀贾琏的消息后,气的一脚踹开书房的门,手中的青瓷茶盏"啪"地摔在地上,碎瓷片四溅。他脸色铁青,胡须因愤怒而颤抖:"反了!真是反了!我们贾家何时出过这等泼妇!"
小厮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老爷息怒,二奶奶她她提着剑追着琏二爷满院子跑,下人们都不敢拦"
"好个王熙凤!"贾赦一掌拍在案几上,震得笔墨纸砚齐齐一跳,"琏儿养个外室怎么了?男人三妻四妾天经地义!她倒好,仗着王家势大,竟敢对我儿子动刀动剑!"
窗外雷声隆隆,夏日的暴雨说来就来,豆大的雨点砸在窗棂上,如同贾赦此刻暴怒的心绪。他来回踱步,锦缎靴子踩在碎瓷片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老爷,您消消气。"东院管事林之孝壮着胆子劝道,"二奶奶年轻气盛,又是王家嫡女,难免"
"放屁!"贾赦猛地转身,眼中凶光毕露,"她王家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暴发户,仗着王子腾在朝中得势罢了!我贾家世代公侯,岂容一个妇人在此撒野!"
雨势渐大,屋檐下的铜铃被风吹得叮当作响。贾赦突然停下脚步,阴沉着脸道:"去,把太太叫来。"
大太太邢氏匆匆赶来时,裙角已被雨水打湿。她见满室狼藉,丈夫面色不善,心中便知不好,小心翼翼地福了福身:"老爷唤我何事?"
贾赦冷哼一声:"你养的好儿媳!今日竟提着剑要杀琏儿,这般泼妇行径,传出去我贾家颜面何存?"
邢氏脸色一白,手中的帕子绞紧了:"凤丫头她许是一时气急"
"气急?"贾赦冷笑,"琏儿不过是养了个外室,她就这样大动干戈。这般善妒的性子,如何做得我贾家媳妇?"
邢氏不敢接话,只低头站着。贾赦瞥了她一眼,继续道:"我做公公的不好直接罚她,你去,好好训斥她一番。告诉她,若再有下次,就让琏儿休了她!"
"这"邢氏惊得抬头,"老爷,凤丫头毕竟是王家"
"王家怎么了?"贾赦厉声打断,"她爹娘早死了,兄长又是个不成器的,王子腾再势大,还能管到我们贾家内宅来?"
窗外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贾赦狰狞的面容。他忽然压低声音:"还有,把秋桐给琏儿送去做姨娘。"
邢氏倒吸一口凉气:"老爷,这"
"怎么?我身边一个丫鬟,给我儿子做姨娘,有何不可?"贾赦眯起眼睛,"还是说,你也要学那王熙凤,违抗我的意思?"
邢氏浑身一颤,连忙摇头:"不敢,老爷吩咐,我这就去办。"
贾赦这才满意地点头:"记住,好好敲打那泼妇。告诉她,在贾家,还轮不到她撒野!"
雨幕中,邢氏撑着油纸伞,步履沉重地走向王熙凤的院子。她身后跟着秋桐,那丫头今日特意打扮过,穿着簇新的藕荷色衫子,鬓边簪了朵新鲜的茉莉,嘴角含着掩不住的喜色。
"太太,二奶奶性子烈,我"秋桐故作担忧地开口。
邢氏冷冷打断:"你既要做姨娘,就该知道分寸。凤丫头不是好相与的,你自己小心。"
秋桐眼中闪过一丝不以为然,却仍恭敬地应了:"是,奴婢谨记太太教诲。"
王熙凤院中,满地狼藉尚未收拾干净。一把明晃晃的宝剑斜插在廊柱上,剑穗在风中飘摇。平儿正指挥着小丫鬟们收拾残局,见大太太来了,连忙上前行礼。
"你们奶奶呢?"邢氏问道。
平儿低声道:"奶奶在屋里歇着,方才气得不轻,这会儿刚喝了安神汤躺下。"
邢氏皱眉:"去告诉她,我来了。"
不多时,王熙凤从内室出来,虽已重新梳妆,却掩不住脸上的憔悴。她强撑着笑容给邢氏行礼:"大太太怎么这时候来了?天还下着雨。"
邢氏看着她,心中竟生出一丝不忍。但想到贾赦的威胁,只得硬起心肠:"凤丫头,你今日所为,实在太过分了。"
王熙凤笑容一僵:"太太是指"
"提着剑追杀自己丈夫,成何体统!"邢氏声音提高了几分,"琏儿不过是养了个外室,你便这样大闹,传出去别人怎么说我们贾家?"
王熙凤眼中怒火人勾引二爷!若让她生下长子,我"
","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常事,你身为正室,应当大度。老爷说了,若再有下次,
这句话如同一盆间惨白,身子晃了晃,扶住桌角才站稳。
邢氏见她这般模样,语气稍缓:"老爷也是为你好。这不,特意让我把家生子,知根知底,总
王熙凤这才注意到站在邢氏身后的秋桐。那丫头竟敢直视她,眼中带着挑衅。王熙凤胸口剧烈起伏,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却强忍着没有发作。
"人我送到了,你好自为之。"邢氏起身欲走,又回头补了一句,"老爷的意思,今晚就让秋桐伺候琏儿。"
邢氏走后,王熙凤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平儿担忧地上前:"奶奶"
"滚!都给我滚出去!"王熙凤突然爆发,将桌上的茶具扫落在地。
下人们吓得纷纷退下,只有平儿留下,轻轻拍着她的背:"奶奶别气坏了身子"
王熙凤抓住平儿的手,声音发抖:"平儿,你听见了吗?他们要琏二休了我!"
平儿眼中含泪,低声道:"方才二爷醉酒,说说老爷确实有这个意思,还说说奶奶娘家无人,就算休了也不怕王家闹事"
王熙凤如遭雷击,踉跄后退几步,跌坐在椅子上。她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拉着她的手说:"凤儿,爹走了,你在贾家要自己当心"当时她不以为然,想着自己是王家嫡女,叔父又是朝中重臣,贾家谁敢给她气受?
可现在,父亲不在了,母亲也去了,兄长王仁整日花天酒地,连自己都顾不好,哪会为她出头?叔父王子腾虽在朝中得势,可他有自己的亲生女儿,为了侄女得罪贾家,影响自己女儿前程,他肯吗?
王熙凤忽然觉得浑身发冷。她一直以为自己在贾家站稳了脚跟,却原来不过是无根的浮萍,一场风雨就能将她打落尘埃。
窗外,雨声渐歇,一轮惨白的月亮从云层中露出脸来。秋桐的笑声从厢房传来,伴随着贾琏醉醺醺的调笑。王熙凤死死咬住嘴唇,直到尝到血腥味。
平儿跪在一旁,泪流满面:"奶奶,如今可如何是好?"
王熙凤静默片刻,眼中闪过一抹精光:"慌什么?我自有办法。"她招手让平儿近前,低声道,"去告诉二爷,就说我知错了,愿意抬你为姨娘,从此一家和睦。"
平儿闻言大惊:"奶奶,这"
"怎么?你不愿意?"王熙凤眯起眼睛。
平儿连忙磕头:"奴婢不敢,全凭奶奶做主。"
次日,贾琏见王熙凤一反常态,温柔小意,又听说要抬平儿为姨娘,心中怒气顿时消了大半。他与平儿早有情愫,只是碍于王熙凤一直未能如愿。如今见王熙凤主动提出,不由心花怒放。
"凤儿,你早该如此。"贾琏搂着王熙凤的肩,得意道,"你放心,那尤二姐不过是个玩物,怎及得上你和家里?"
王熙凤强忍恶心,假意笑道:"二爷说的是。只是父亲那边"
"父亲那里我去说。"贾琏满口答应,"你既知错能改,父亲也不会太过为难。"
王熙凤又命人备了厚礼,亲自去拜见老祖宗。一进荣禧堂,她便跪倒在地,泪如雨下:"老祖宗,孙媳妇知错了!"
史太君正在与鸳鸯说话,见状大惊:"凤丫头,这是怎么了?快起来说话。"
王熙凤不肯起身,抽泣道:"孙媳妇一时糊涂,做出那等泼辣事来,实在有辱门风。如今想来,悔不当初。求老祖宗责罚!"
史太君见她哭得梨花带雨,也乐得顺水推舟:"起来吧,知错能改就好。琏儿也是,在外头胡闹,你生气也是应当的。"
王熙凤这才起身,又说了许多自责的话,最后小心翼翼道:"孙媳妇想着,既然二爷喜欢那尤家姑娘,不如接进府来,也好有个照应。"
史太君闻言,欣慰地点头:"这才是大家主母的气度。既如此,就给她个名分吧。"
王熙凤忙道:"老祖宗说得是。只是她出身不高,又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贸然给名分恐惹人闲话。不如先以尤姑娘相称,待日后有了子嗣,再议不迟。"
史太君想了想,觉得有理,便点头应允。
三日后,尤二姐被接入荣国公府,住在跨院的西厢房。王熙凤亲自带人布置,表面热情周到,实则处处设限。尤二姐的月例比照三等丫鬟,身边只配了一个粗使婆子,连个贴身丫鬟都没有。
"尤妹妹,"王熙凤拉着尤二姐的手,笑容亲切,"府里规矩多,你初来乍到,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来问我。"
尤二姐感激涕零:"多谢奶奶收留,二姐定当谨守本分。"
王熙凤眼中闪过一丝冷意,转瞬即逝:"对了,秋桐和平儿如今都是琏二爷的姨娘了,你们姐妹要和睦相处。"
尤二姐闻言,脸色微变。她原以为自己进府至少能得个姨娘名分,没想到竟连秋桐都不如。
当晚,王熙凤将平儿叫到房中,亲手为她戴上姨娘才能用的银簪。"平儿,"王熙凤声音轻柔,却字字如刀,"你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如今给了你这个体面,你可要懂得感恩。"
平儿跪地叩首:"奴婢永世不忘奶奶大恩。"
"记住,"王熙凤俯身,涂着蔻丹的指甲轻轻划过平儿的脸颊,"在这府里,你能依靠的只有我。若敢有二心"她没有说完,但平儿已经浑身发抖。
"奴婢不敢!"
王熙凤满意地笑了:"去吧,好好伺候二爷。"
自此,贾琏后院格局大变。王熙凤仍是正房奶奶,手握大权;平儿和秋桐成了姨娘,各有倚仗;而尤二姐则成了个不上不下的"尤姑娘",在府中举步维艰。
贾琏倒是心满意足,除了王熙凤这个正妻,如今又添了两个姨娘,还养着个尤二姐,可谓春风得意。他哪里知道,这一切都在王熙凤的算计之中。
一日,王熙凤站在自己院中的桂花树下,看着满树金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她伸手折下一枝桂花,放在鼻尖轻嗅。
"奶奶,"平儿小心翼翼地问,"这花开得这么好,要不要采些做桂花糕?"
王熙凤将花枝随手丢弃:"不必了。花开得再好,终究是要落的。"她转身往屋里走,裙裾扫过地上的桂花,碾碎了一地金黄。
***
静康院的秋日午后,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青石地面上,斑驳的光影随着窗外竹叶的摇曳而轻轻晃动。襄宁大长公主斜倚在紫檀木榻上,手中捻着一串沉香木佛珠,眉头微蹙。
"公主,您已经坐了半个时辰了,可要用些茶点?"映雪轻手轻脚地走进内室,手里捧着一个剔红漆盘,上面放着几样精致的点心和一壶新沏的龙井。
襄宁大长公主这才回过神来,抬眼看了看映雪,叹了口气:"放着吧。荣国公府近日闹腾的事,你可听说了?"
映雪将漆盘放在一旁的小几上,垂手而立:"奴婢略有耳闻。听说琏二爷在外面养了外室又被琏二奶奶抓了个正着。"
"哼!"襄宁大长公主手中的佛珠重重一顿,"这个贾琏,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好色纨绔,不是好东西!"
映雪不敢接话,只默默为公主斟了杯茶。茶香氤氲中,襄宁大长公主的脸色愈发阴沉。
"更可笑的是琏儿媳妇,"襄宁大长公主接过茶盏,冷笑一声,"提着刀满院子追着琏儿跑,闹得人尽皆知。结果呢?琏儿不但没收敛,反而堂而皇之地又纳了两房妾室!"
映雪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公主的神色,轻声道:"琏二奶奶性子是急了些"
"何止是急?简直是莽撞!"襄宁大长公主将茶盏重重放下,"堂堂荣国公府的二奶奶,行事如此没有章法,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从她姑妈王氏到她,可见王家的教养实在不行。这一番闹腾让贾家彻底在京都扬名了!"
窗外一阵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仿佛在应和着襄宁大长公主的怒气。映雪知道襄宁大长公主素来不喜王家的做派,此刻更是不敢多言。
"映雪啊,"襄宁大长公主忽然话锋一转,眼中流露出忧虑,"你说玥儿将来不会也"
映雪立刻会意,连忙道:"公主多虑了!大姑娘天资聪慧,又得您亲自教导,怎会一样?况且咱们宁国公府的门风,岂是王家可比?"
襄宁大长公主闻言,神色稍霁。她想起贾玥那双与自己年轻时如出一辙的凤眼,那孩子自小就显出过人的聪慧,三岁能背《千字文》,五岁已通《女诫》,如今不过十一岁,琴棋书画已样样精通。
"你说得对,"公主嘴角终于浮现一丝笑意,"玥儿是个好孩子。前日我考她《列女传》,她不但能背诵如流,还能说出自己的见解,比她那些兄弟也不差。"
映雪见襄宁大长公主心情转好,趁势道:"正是呢。大姑娘前日作的《秋菊赋》,连二老爷看了都称赞不已,说颇有公主年轻时的风骨。"
襄宁大长公主眼中闪过一丝欣慰,随即又叹了口气:"只是这世道女子终究不易。我总怕玥儿将来"
"公主,"映雪轻声打断,"您忘了?大姑娘可是有您和整个宁国公府撑腰的。再说了,以咱们大姑娘的品貌才学,将来必定能觅得良配,绝不会受半点委屈。"
襄宁大长公主听了这话,不禁失笑:"瞧我,真是老了,竟这般杞人忧天起来。"她摇摇头,重新拿起佛珠,"去把玥儿叫来,我有些话要嘱咐她。"
映雪应声退下,心中暗想:这荣国公府的风波,怕是一时半会儿平息不了。琏二爷的荒唐,琏二奶奶的莽撞,还有王家与贾家这些年的恩怨只盼大姑娘能远离这些是非才好。
不多时,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贾玥穿着一身淡紫色绣折枝梅花的衣裙,发间只簪了一支白玉兰花簪,清丽脱俗。她规规矩矩地向祖母行礼:"孙女给祖母请安。"
襄宁大长公主看着眼前亭亭玉立的孙女,心中的忧虑一扫而空。她招手让贾玥坐到身边,轻抚着孙女的秀发,忽然觉得,只要有这个孩子在,宁国府的未来就还有希望。
"玥儿,"公主柔声道,"今日祖母要教你一个道理:女子处世,贵在沉稳。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要三思而后行"
窗外,夕阳的余晖为静康院镀上一层金色,祖孙二人的剪影映在窗纸上,显得格外温馨。而远处的院落里,王熙凤的怒骂声和贾琏的讨饶声隐约可闻,却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第206章 第206章【VIP】
金秋九月,宁国公府后花园的菊花开得正盛,金黄、雪白、紫红的花朵在微凉的秋风中轻轻摇曳。襄宁大长公主坐在亭中,手中握着一封刚送到的信笺,眉头微蹙。自从荣国公府那边闹出那档子事后,她便懒得再理会那些琐事,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她操心。
"祖母。"一个清朗的声音从亭外传来,贾琤身着月白色长衫,腰间系着一条素色腰带,显得格外清爽俊朗。为妻子守丧三年已过,他眉宇间的忧郁已散去不少,只是眼神中仍带着几分沉稳内敛。
襄宁大长公主抬头,脸上露出慈爱的笑容:"琤儿来了,坐吧。"她拍了拍身旁的石凳,"你母亲方才来过,说起你和林丫头的婚事。"
贾琤耳根微红,恭敬地坐下:"孙儿听祖母安排。"
"你这孩子,"襄宁大长公主摇头笑道,"守了三年,又赶上国丧耽搁至今,如今总算能把你的事情办妥了。林丫头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把婚事提上日程。"
贾琤低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这三年来,他时常去林府拜访,三次中总有一次能见到黛玉,每逢节庆,他都会派人送去精心挑选的礼物和亲手写的诗词。而黛玉也会回赠亲手绣制的帕子或写的小笺。这些小小的往来,让两人的感情渐渐加深。
"你母亲的意思,是先让你去林府一趟,与林丫头见见面,顺便提一提婚事,好让林家有所准备。"襄宁大长公主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锦盒,"这是我给你准备的,带给林丫头。"
贾琤双手接过,打开一看,是一对晶莹剔透的翡翠手镯,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多谢祖母。"贾琤郑重地合上锦盒,小心地收入袖中。
三日后,贾琤乘着宁国公府的马车来到林府。林如海早已得到消息,在书房等着贾琤。这位曾经的探花郎虽已年过四旬,但风度翩翩,眉目间依稀可见年轻时的俊朗。
"琤儿来了。"林如海笑容满面地看着贾琤。
贾琤连忙行礼:"林姑父安好,小侄冒昧来访,还望见谅。"
两人寒暄几句,林如海便吩咐下人:"去请小姐到花厅来。"又对贾琤道,"琤儿在先去花厅稍坐,我去换件衣裳便来。"
贾琤心知这是林如海特意给他和黛玉独处的机会,心中感激,随着引路的小厮往花厅走去。
林府的花园比宁国公府的小巧精致,处处透着书香门第的雅致。贾琤刚在花厅坐下,便听见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抬头望去,黛玉身着淡紫色衣裙,发间只簪了一支白玉兰花簪,清丽脱俗地站在门口。
不过半月不见,她出落得更加亭亭玉立,眉如远山,眼若秋水,只是面色仍有些苍白,显露出几分弱不禁风的姿态。
"黛玉表妹。"贾琤起身,声音不自觉地柔和下来。
黛玉微微低头行礼:"琤表哥。"她抬眸,眼中闪过一丝羞涩,"许久不见。"
花厅内一时安静下来,只有窗外风吹竹叶的沙沙声。贾琤轻咳一声,从袖中取出襄宁大长公主给的锦盒:"这是祖母让我带给你的。"
黛玉接过,打开一看,眼中露出惊喜:"好美的镯子。"
"祖母一直惦记着你,"贾琤温声道,"这次我来,是想"他顿了顿,耳根又红了,"是想与表妹商议我们的婚事。"
黛玉闻言,脸上飞起两朵红云,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帕子:"父亲已与我说过了。"
贾琤鼓起勇气,从怀中取出一个绣着竹叶的荷包:"这是我最近为表妹写的诗,一直没机会给你。"
黛玉接过,轻轻抚摸着荷包上的竹叶刺绣,眼中泛起水光:"我也给琤表哥准备了些东西。"她转身从丫鬟手中接过一个包袱,"这是我闲暇时绣的几件衣物,还有"她声音越来越小,"还有一首词。"
贾琤如获至宝地接过,两人相视一笑,三年来的陪伴与等待,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无声的默契。
离开林府时,贾琤的马车后跟着几口大箱子,都是林如海让带回宁国公府的礼物。林如海站在府门前,望着远去的马车,眼中既有欣慰,又有一丝不舍。
回到宁国公府,贾琤径直去了母亲沈氏的院子。沈氏正在查看一叠礼单,见儿子回来,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如何?玉儿可好?"
贾琤点头,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好,林姑父也很高兴。"
沈氏松了口气,拉着儿子商量过了,明日就派人正式去林家走礼,婚期定在十月初十,
贾琤惊讶道:"这么快?"
沈氏笑道:"还快?你们都等了手,"你放心,聘礼母亲一定
接下来的日子,宁国公府上下忙碌起来事,几乎掏空了自己大半的嫁妆,购置了上好的绸缎、珠宝、古董。贾琤也不吝啬,出来。襄宁大长公主更是添置了不少贵重物品,连聘礼。
聘礼单子足足写了三大张,从金银器皿到绫罗绸缎,从古董字画到田产地契,应有尽有。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套十二件的赤金头面,是沈氏母亲传下来的宝贝,原本打算留给孙女,如今却给了视若亲女的未来儿媳。
林府那边也没闲着。林如海只有黛玉一个女儿,嫁妆自然准备得极为丰厚。十里红妆的名声很快传遍了京城,人人都说林家小姐好福气,能嫁入宁国公府这样的门第,又有如此疼爱她的父亲。
九月底,聘礼正式送往林府。那日,宁国公府派出了三十六抬聘礼,由贾琤亲自带队,浩浩荡荡地穿过京城大街。路人纷纷驻足观看,赞叹声不绝于耳。
"听说那林姑娘是前科探花林如海和荣国公府千金的独女,生得跟天仙似的。"
"宁国公府三房的嫡长子也是一表人才,两人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看看这聘礼,不愧是国公府的手笔"
林如海在府中接待了送聘的队伍,看着一箱箱抬进来的贵重物品,心中既欣慰又复杂。晚膳时,他难得地喝了几杯酒,对黛玉道:"为父只有你一个女儿,这些嫁妆都是为你准备的。到了宁国公府,要孝顺公婆,善待夫君。"
黛玉眼中含泪:"父亲放心,女儿会常回来看您的。"
林如海摇头:"嫁出去的女儿,哪能总往娘家跑。只要你过得好,为父就安心了。"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把钥匙,"这是为父给你准备的,城外有个庄子,还有几处铺面,都记在你名下。"
黛玉再也忍不住,扑进父亲怀中痛哭起来。林如海轻拍女儿后背,眼中也泛起湿意。
十月初十,宜嫁娶。
天还未亮,林府就灯火通明。黛玉身着大红嫁衣,头戴凤冠,在丫鬟婆子的帮助下梳妆打扮。镜中的少女面若桃花,眉目如画,只是眼中带着一丝离别的忧伤。
"小姐今天真美。"紫鹃一边为黛玉戴上最后一支金钗,一边抹眼泪。
黛玉握住她的手:"傻丫头,哭什么,又不是见不到了。"
前院传来鼓乐声,迎亲的队伍到了。林如海亲自来到女儿闺房,看着盛装的黛玉,一时语塞,只是紧紧握了握女儿的手,然后为她盖上红盖头。
宁国公府这边,贾琤身着大红喜服,骑着高头大马,在众人的簇拥下向林府进发。他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喜悦,三年的等待,终于要在今天画上圆满的句号。
"起轿——"
随着礼官一声高喝,八抬大轿缓缓抬起。贾琤骑在一匹雪白的骏马上,身后跟着三十六名身着红衣的小厮,抬着各式聘礼。队伍最前方,两名壮汉敲着铜锣开道,声音震得街边梧桐树上的鸟儿四散飞逃。
沿途百姓纷纷驻足观望,窃窃私语。
"宁国公府这是娶哪家的小姐?这般排场!"
"听说是前科探花林如海的千金,嫁妆足足有一百二十八抬呢!"
"难怪宁府这般重视,三房嫡长子娶亲,排场比大房还大"
贾琤对这些议论充耳不闻,只是挺直腰背,目光坚定地望向前方。
队伍转过街角,林府别院已遥遥在望。那里同样张灯结彩,门前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
当黛玉被搀扶着走出林府大门时,围观的百姓发出阵阵惊叹。那嫁妆队伍一眼望不到头,据说足足有一百二十八抬,名副其实的"十里红妆"。
贾琤下马,向林如海深深一揖,然后小心翼翼地牵过黛玉的手。在众人的祝福声中,新娘被迎入花轿,鼓乐齐鸣,迎亲队伍缓缓向宁国公府行去。
花轿内,黛玉透过红盖头的缝隙,看着轿外骑在马上的挺拔身影,心中既紧张又期待。她知道,从今天起,她的人生将翻开新的篇章。
***
与此同时,荣国公府内却是一片慌乱。
"你们说什么?林妹妹今日成亲?"宝玉一把抓住正在廊下嚼舌根的两个婆子,脸色煞白。
两个婆子吓得魂飞魄散,连连摆手:"二爷听错了,我们没说这个"
"胡说!我明明听见你们说宁府三爷今日娶亲,娶的是林家的姑娘!"宝玉声音发颤,手指不自觉地用力,掐得那婆子直叫疼。
"孽障!大清早的闹什么!"二太太王氏闻声赶来,见宝玉这副模样,心中暗叫不好。他们特意瞒着宝玉,就是怕他闹事。
宝玉转向母亲,眼中含泪:"母亲,她们说林妹妹今日成亲,可是真的?"
王氏强作镇定:"休听下人胡吣,林丫头回扬州后一直陪着林姑爷,怎会突然成亲?定是她们听错了。"
"那宁府三爷今日娶的是谁?"宝玉不肯罢休。
"这"王氏一时语塞。
正当此时,史太君扶着鸳鸯的手走来,见状叹了口气:"既已瞒不住,便告诉他吧。宝玉,黛玉今日确实出阁,许给了宁府三房的贾琤。"
宝玉如遭雷击,踉跄后退两步,撞在了廊柱上。三年前黛玉突然回扬州,他只当是暂别,谁知一去不回。每月他都要往扬州寄信,却从未收到回音。原来原来她已经回了京城?
"老祖宗!我要去宁府!"宝玉突然抓住史太君的手,声音嘶哑,"我要见林妹妹!"
史太君皱眉:"胡闹!今日是人家大喜之日,你去做什么?"
"我不管!"宝玉甩开史太君的手,转身就往院外跑,"我一定要问清楚,为何她不回信,为何要嫁给别人!"
"快拦住他!"王氏急得直跺脚。
几个小厮上前阻拦,却被宝玉疯了一般推开。最后还是贾琏闻讯赶来,一把抱住宝玉:"宝兄弟,冷静些!"
"琏二哥,你放开我!"宝玉挣扎着,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林妹妹不能嫁给别人,她答应过要等我的!"
贾琏无奈,只得压低声音道:"你且安静些,我带你过去,但你必须答应我不闹事。"
宝玉闻言,立刻停止了挣扎,胡乱抹了把脸:"当真?"
贾琏点头,转向史太君和王氏:"老祖宗、太太,不如我带宝玉过去,我在旁边看着他,绝不让他生事。"
史太君沉吟片刻,终于点头:"也罢,总比他一个人跑去闹强。你们换了衣裳,随我一同去贺喜。"
***
宁国公府正厅内,红烛高照,喜气洋洋。
黛玉身着大红嫁衣,头戴凤冠,在紫鹃和雪雁的搀扶下缓缓步入。盖头下的她面容平静,丝毫不见新嫁娘的羞涩与忐忑。
三年前离开荣国公府时,她便已下定决心。宝玉虽好,却非良配。他天真烂漫,不解世事,更无法理解她对父亲的思念。而贾琤那个与她心意相通,兴趣相投,一路护送她回扬州的青年,才是能护她周全的人。
"一拜天地——"
黛玉随着礼官的唱和,与贾琤一同跪下,对着厅外的青天深深一拜。
就在这时,厅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林妹妹!"一个凄厉的声音划破喜乐,"你不能嫁给他!"
满堂宾客哗然。黛玉身形微僵,但很快恢复如常,继续完成跪拜。贾琤侧目看向厅门,只见宝玉衣衫不整地冲了进来,身后跟着一脸焦急的贾琏和荣国公府众人。
"拦住他。"贾琤低声对身旁的胞弟贾玮道。
贾玮与大房幼子贾珹早有准备,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住了宝玉。
"宝二爷,今日是我兄长大喜之日,还请自重。"贾玮声音不高,却字字铿锵。
宝玉挣扎不得,只能红着眼睛看向厅中那道红色身影:"林妹妹,你回头看看我!我知道你能听见!这三年你不曾回我的信,如今又要嫁给别人,你你怎能如此狠心!"
黛玉依旧保持着行礼的姿势,纹丝不动。盖头下,一滴泪无声滑落,但她的声音却平静得可怕:"紫鹃,继续。"
"二拜高堂——"
贾琤的父母端坐在上首,襄宁大*长公主面色如常,仿佛这场闹剧与她无关。黛玉随着贾琤再次跪下,对着公婆深深一拜。
宝玉见状,挣扎得更厉害了:"放开我!林妹妹,你忘了我们共读《西厢》的日子了吗?忘了……"话还没说完,就被贾玮捂住了嘴。
满堂宾客面面相觑,荣国公府众人脸色难看至极。史太君拄着拐杖,气得浑身发抖:"孽障!还不快把他带下去!"
贾玮和贾珹对视一眼,手上加力,硬是将宝玉拖出了大厅。贾琏连忙跟上,临走时歉疚地看了贾琤一眼。
厅内渐渐恢复平静。礼官清了清嗓子,继续唱和:"夫妻对拜——"
黛玉转身面向贾琤,两人同时跪下,额头几乎相触。透过盖头的缝隙,黛玉看到贾琤那双沉稳如水的眼睛,里面盛满了无声的承诺。
"送入洞房——"
在众人的祝福声中,贾琤牵着红绸,引着黛玉缓步向新房走去。经过这一番闹剧,婚礼总算得以继续。
襄宁大长公主看着新人离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她转向脸色铁青的史太君,举杯道:"本宫高兴,今日双喜临门,不仅琤儿娶得佳妇,你也得了外孙女婿,该当庆贺才是。"
史太君强撑笑脸,举杯相碰:"公主说的是。"
两府众人见状,纷纷举杯,一时间觥筹交错,仿佛方才的闹剧从未发生。只有角落里,王氏捏着帕子,眼中闪过一丝不甘。
而在后院僻静处,宝玉被关在一间厢房内,哭得撕心裂肺。窗外,宁国公府的红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曳,映得整个府邸如同梦境。
第207章 第207章【VIP】
宁国公府内,红烛高照,喜气未散。贾琤轻轻推开房门,见黛玉正坐在窗前,手中捧着一卷《牡丹亭》,阳光透过窗棂,在她白皙的面庞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娘子,晨起露重,怎不多加件衣裳?"贾琤取来一件藕荷色披风,温柔地为黛玉披上。黛玉回头,眼中含着盈盈笑意:"夫君起得真早。"
自三日前大婚以来,贾琤处处体贴入微。知道黛玉体弱,特意嘱咐厨房每日准备药膳;见她喜欢清静,便将靠近花园的听雨轩收拾出来,供她读书写字。宁国公府上下见新奶奶受宠,自然也不敢怠慢。
"今日是三朝回门之期,我已备好礼物,只等娘子梳妆完毕,便一同前往林府。"贾琤站在一旁,看着紫鹃为黛玉挽发,眼中满是柔情。
黛玉闻言,脸上飞起两朵红云:"让夫君费心了。"
马车缓缓驶入林府大门,林如海早已在正厅等候。见女儿被贾琤小心搀扶下车,面色红润,眉目间尽是喜色,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
"岳父大人。"贾琤恭敬行礼,黛玉也盈盈下拜:"父亲。"
林如海连忙扶起二人,细细打量女儿:"玉儿,在宁国公府可还习惯?"
黛玉抿嘴一笑:"父亲放心,一切都好。夫君待我"话未说完,脸上又泛起红晕。
贾琤接过话头:"岳父放心,小婿定当好好照顾黛玉。她喜欢读书,我便将书房整理出来;她爱花,我便在园中辟了一处专种她喜欢的海棠。"
林如海见女婿言辞恳切,又见女儿神情舒展,不似从前多愁善感,心中欣慰不已:"好,好,看到你们如此,为父也就放心了。"
午膳时,贾琤细心为黛玉布菜,专挑她喜欢的清淡菜式。林如海看在眼里,暗自点头。膳后,黛玉陪父亲说话,贾琤则识趣地告退,去园中散步。
"玉儿,贾琤待你如何?"林如海低声问道。
黛玉眼中泛起温柔的光彩:"父亲,夫君待我极好。知道我怕冷,夜里总让人多备炭火;见我读书入迷忘了时辰,也不恼,反叫人备好茶点"
林如海轻抚女儿的发丝:"为父观他言行,确实是个知冷知热的人。你能得此良配,为父死也瞑目了。"
"父亲!"黛玉急得眼眶发红,"莫要说这样的话"
夕阳西下,贾琤与黛玉辞别林府。马车上,黛玉靠在贾琤肩头,轻声道:"今日见父亲气色甚好,我也就安心了。"
贾琤握住她的手:"岳父见你过得好,自然宽心。日后我们常回来探望便是。"
回到宁国公府,贾琤命人在花园凉亭备下茶点。时值暮秋,园中木芙蓉盛开,丰姿艳丽。黛玉倚栏赏花,贾琤则在一旁抚琴,琴声悠扬,与花香交织,令人心旷神怡。
"夫君此曲,可是《凤求凰》?"黛玉听罢,轻声问道。
贾琤微笑颔首:"娘子好耳力。只是我技艺粗浅,不及娘子诗才之万一。"
黛玉摇头:"夫君过谦了。此曲情意绵绵,令人动容。"说着,取出一方素帕,上面题了一首新作的小诗。
贾琤接过细读,眼中光彩更盛:"一片芳心千万绪,人间没个安排处①娘子此诗,道尽我心中所想。"
二人相视一笑,仿佛连花园中的风都变得温柔起来。
夜色渐深,贾琤怕黛玉着凉,轻声道:"娘子,夜深露重,我们回房吧。"
黛玉点头,由他搀扶着起身。月光下,二人的影子相依相偎,渐行渐远,融入宁国公府深深的庭院之中。
转眼间三个月过去了。这日,正是寒冬腊月里,北风呼啸,卷着细碎的雪花在空中飞舞。宁国公府的屋檐下挂满了晶莹的冰凌,在阳光下闪烁着冷冽的光芒。三太太沈氏裹着一件狐裘大氅,手里捧着暖炉,急匆匆穿过曲折的回廊,向婆母襄宁大长公主居住的静康院走去。
"三太太慢些走,地上滑!"身后的丫鬟春桃小跑着跟上,声音里满是担忧。
沈氏却顾不上这些,她的心砰砰直跳,脸上掩不住的笑意。方才大夫刚走,诊出黛玉有喜的消息让她喜极而泣,连衣裳都来不及换,就急着来给婆母报喜。
静康院门前,两个穿着青色比甲的丫鬟正在扫雪,见三太太来了,连忙行礼。沈氏摆摆手,径直进了院子。院内几株老梅开得正盛,暗香浮动,与屋内的檀香混在一起,沁人心脾。
"母亲可在?"沈氏在正屋门前停下,稍稍平复了呼吸。
门帘一挑,襄茗霜迎了出来,笑道:"三太太来得正好,公主刚用完早膳,
沈氏点点头,跟着茗霜进了暖阁。屋内暖意融融,襄宁大长公主正倚在罗汉榻上,手里捧着一本诗集,见沈氏进来,放下书卷,慈爱地问道:"这么冷的天,怎么急匆匆过来了?可是有什么事?"
沈氏上前行礼,还未开口,眼圈先红了:"母亲,大喜事!黛玉黛玉被诊出有喜了!"
"当真?"襄宁大长公主闻言,立刻坐直了身子,脸上露出惊喜之色,"快,快坐下细说!"
沈氏在婆母身旁坐下,接过茗霜递来的热茶,手还有些发抖:"今早黛玉说身子不适,我请了王太医来瞧。谁知一把脉,竟是有喜了!已经两个月了。我我早就盼着这一天"说着,眼泪又涌了出来。
襄宁大长公主握住儿媳的手,眼中也闪着泪光:"好,好啊!琤儿都快三十了,总算有了好消息。黛玉那孩子身子弱,可得好好调养。"
"母亲放心,我定会亲眼泪,脸上洋溢着幸福,"黛玉这是第一胎,王太医给列了饮食禁忌,怕她年纪小没经验,
襄宁大长公主点点头,随即吩咐映来,还有前儿宫里赏的雪蛤膏,一并给三太太带回去"
不多时,一位五十多岁,面。襄宁大长公主对沈氏道:"赵嬷嬷跟了本宫三十年,最是稳妥人生产,经验丰富。如今让她跟着黛玉,也好帮着看顾些。"
沈氏连忙起身行礼:"多谢母亲厚赐。琤儿和黛玉知道了,不知该多欢喜。"
正说着,外面传来脚步声,贾琤的声音响起:"祖母,孙儿来给您请安了。"
襄宁大长公主笑道:"说曹操曹操到,快进来。"
贾琤掀帘而入,见母亲也在,先行了礼。他剑眉星目,一身墨蓝色锦袍,腰间悬着玉佩,举止间尽显世家公子的气度。
"琤儿,你来得正好。"沈氏拉着儿子的手,"你媳妇有喜了!"
贾琤先是一愣,随即眼中迸发出惊喜:"当真?什么时候的事?黛玉知道吗?"
沈氏把方才的话又说了一遍,贾琤激动得手足无措,向祖母深深一揖:"多谢祖母赏赐,孙儿孙儿实在不知说什么好。"
襄宁大长公主慈爱地看着孙子:"傻孩子,这是大喜事。你且回去好好照顾黛玉,缺什么只管来要。赵嬷嬷会跟你们回去,有什么不懂的,多请教她。"
贾琤连连称是,又陪着祖母说了会儿话,才和母亲一起告退。
出了静康院,沈氏对儿子道:"你先回去陪黛玉,我去厨房吩咐他们准备些滋补的膳食。记住,照顾好黛玉。"
贾琤点头应下,带着赵嬷嬷往自己院子走去。路上,他忍不住嘴角上扬,脚步都比平日轻快了几分。
回到院中,黛玉正坐在窗边绣花。冬日阳光透过窗纱洒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见丈夫回来,她放下绣绷,莞尔一笑:"夫君回来了。"
贾琤强压住心中喜悦,走过去握住她的手:"天这么冷,怎么不多穿些?手这样凉。”
黛玉微微低头,颊边泛起红晕:"不碍事的。晨起有些不适,母亲担心我的身子,请了太医来,说是……说是我有孕了。"
贾琤轻咳一声:"对了,这是赵嬷嬷,祖母身边的老人,在照顾孕妇方面很有经验,之后就跟在你身边伺候。你头一次有孕,祖母关心你,特地安排了赵嬷嬷。"
黛玉很是感激,自然不会有异议,温顺地点点头:"还是祖母想的周到,多谢祖母她老人家费心。"
接下来的日子,沈氏几乎天天往儿子院里跑。她亲自盯着厨房给黛玉炖补品,又命人把院子里的石板路都铺上厚毯,生怕儿媳滑倒。黛玉见婆婆如此关心,心中感动,婆媳之间愈发亲近。
这日午后,黛玉在房中歇息,沈氏坐在床边,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眼中满是慈爱。
"母亲对我这样好,倒叫我受宠若惊了。"黛玉柔声道。
沈氏笑道:"傻孩子,你嫁到我们家,就是我的女儿,不对你好对谁好?"
黛玉眼中泛起泪光,握住婆婆的手:"能嫁到贾家,有您这样的婆婆,是黛玉的福气。"
沈氏心中一暖,又想起太医的嘱咐,忍不住叮嘱道:"你好生养着,太医说你身子弱,有什么想吃的,尽管告诉我。"
窗外,雪花又开始飘落,但屋内暖意融融,充满了温馨与期待。
第208章 第208章【VIP】
荣国公府内,冬日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青砖地面上,映出一片斑驳的光影。史太君倚在紫檀木雕花罗汉床上,手中捻着一串沉香木佛珠,脸上却不见往日的慈祥笑意。
"老太太,宁国公府那边传来消息了。"鸳鸯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声音压得极低。
史太君手中的佛珠一顿,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可是玉儿有什么事?"
"正是。"鸳鸯凑近了些,"方才宁国公府的婆子来报,说林姑娘——不,琤五奶奶诊出了喜脉,已经两个月了。"
"啪"的一声,佛珠被重重拍在案几上。史太君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却又很快拧成一团:"好啊,好啊,黛玉这孩子有福气。"她顿了顿,声音忽然低沉下来,"只是宝玉如今连亲事都未定下,这"
鸳鸯知道老太太的心事,不敢接话,只轻轻为她捶着背。
窗外一阵风吹过,卷起几片梅花瓣飘入室内。史太君望着那粉白花瓣,忽而问道:"宝玉今日在做什么?"
"宝二爷在怡红院读书呢,说是要准备明年的乡试。"鸳鸯答道,却见老太太眉头皱得更紧。
"读书?"史太君冷笑一声,"自打玉儿成了亲,他便整日闷在屋里,哪里是读书的样子!"她将茶盏重重放在案几上,"宁国公府那边动作倒是快,我们荣国公府可不能落后太多。"
次日清晨,史太君便命人备了轿子,亲自去史家接了侄孙女史湘云来府里小住。湘云今年十六,生得明眸皓齿,性子活泼开朗,与宝玉自幼相熟。
"云丫头来了正好,陪我这老婆子解解闷。"史太君拉着湘云的手笑道,眼角余光却瞥向站在一旁的宝玉。那孩子自黛玉定亲后便郁郁寡欢,今日见湘云来了,眼中总算有了些神采。
湘云不知其中深意,只当是老太太念旧,欢欢喜喜地应了。她穿着杏黄色衫子,发间簪着几朵小巧的珠花,笑起来两个酒窝若隐若现:"老祖宗疼我,我自然要常来陪您说话解闷!"
宝玉站在一旁,见湘云这般活泼模样,不禁想起黛玉往日的清冷孤傲,心中百味杂陈。但湘云已蹦跳着过来拉他的袖子:"爱哥哥,我新得了副好棋,咱们下几局可好?"
这边厢其乐融融,那边薛宝钗却在梨香院摔了茶盏。莺儿慌忙收拾碎片,却被宝钗喝住:"别管那些了!去打听打听,史大姑娘为何突然来了?"
莺儿踌躇道:"听说是老太君亲自去接的,说要住上一阵子"
宝钗手中帕子绞得死紧,指节都泛了白。自黛玉成亲后,她本以为自己和宝玉的亲事能定下来,谁料老太君竟又接来了史湘云!她心思缜密,如何看不出其中用意?
"去请太太来。"宝钗冷声道,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薛太太来得极快,听了女儿的话更是怒不可遏:"好个老太君!这是要给我们薛家难堪不成?宝丫头借住在府里这些年,孝顺长辈、友爱姊妹,哪一点做得不好?如今倒要抬举个外姓的丫头!"
她当即命人备轿,直奔二太太王氏院里去。
"太太慢些,仔细脚下。"莺儿小声提醒,却被薛太太甩开了手。
"慢什么慢!再慢些,宝丫头的前程都要被人抢了去!"薛太太声音压得极低,却掩不住那股子咬牙切齿的劲头。
院里几个小丫鬟正在扫地,见薛太太来了,忙不迭地行礼。薛太太看也不看,径直往东边偏厅去——那是王氏平日处理家务的地方。
偏厅内,王氏正与周瑞家的对账,见妹妹突然闯入,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随即换上笑脸:"妹妹怎么这个时辰来了?快坐。彩云,上茶。"
"你们都下去。"薛太太不等丫鬟退下,便急声道,"姐姐可知道老太太要给宝玉定亲的事?"
王氏手中账本"啪"地合上,眼神示意周瑞家的带人退下。待屋内只剩姐妹二人,她才缓缓道:"妹妹从哪里听来的闲话?"
"闲话?"薛太太冷笑,"满府里都传遍了,就瞒着我们薛家不成?宝丫头哪点不如那史湘云?论家世、论品貌、论才学,哪样不是顶尖的?老太君这是存心要打我们薛家的脸!"
王氏指尖在账本上轻轻敲打,眼底闪过一丝不耐。?那丫头仗着是老太太的娘家人,整日在府里大呼小叫,没个大太太偏就情",连带着宝玉也被勾了魂去。
起茶盏抿了一口,"这事我自有主张。"
"主张?什么主张?"薛太太声音拔高,"再等下去,聘礼都当初的约定?"
王氏眼京时,姐妹俩便商量好了要让宝钗配宝玉。薛家虽在走下坡路,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嫁妆丰厚;这条线上的人脉。这本是双赢的婚事,云。
"周瑞家的。"王氏突然扬声唤道。
守在门外的周瑞家的立刻进来,垂手而立。这婆子四十出头,生得精瘦,一双眼睛滴溜溜转,最是机灵。
"去,把前儿金陵送来的那匹云锦给薛太太包上。"王氏吩咐完,又转向薛太太,"妹妹先回去,这事我自有计较。宝丫头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岂会委屈了她?"
薛太太将信将疑,但见姐姐神色笃定,也不好再闹,只得带着那匹云锦悻悻离去。
待薛家马车走远,王氏脸上温和的笑意顿时消失无踪。她招手让周瑞家的近前,低声道:"去,找几个嘴碎的婆子,把史大姑娘平日里的做派好好说道说道。特别是她那些男装打扮、喝酒行令的事,务必传到老太太耳朵里。"
周瑞家的眼珠一转:"太太放心,老奴省得。只是若老太君问起来"
"你只管推说听下人议论的。"王氏冷笑,"老太太最重规矩,若知道她心尖上的云丫头这般没体统,看她还提不提结亲的事!"
周瑞家的领命而去,王氏独自站在窗前,望着院中那株开始落叶的海棠,眼神阴鸷。她嫁入贾府三十多年,就被老太太打压了三十多年。这次,为了宝玉,她必须争上一争。
三日后,史太君房内。
史湘云正坐在脚踏上给史太君捶腿,她今日穿了件杏红色褙子,衬得肌肤如雪。宝玉坐在一旁杌子上,手里拿着本《西厢记》,眼睛却不住往湘云那边瞟。
"云丫头,前儿你叔叔来信,说给你相看了几户人家,你可有中意的?"史太君突然问道。
湘云手上动作一顿,脸颊飞红:"老祖宗又拿我取笑!我才不要嫁人,就在这儿伺候您一辈子。"
史太君哈哈大笑,拍着湘云的手道:"傻丫头,女儿家哪有不嫁人的?我看"
话未说完,外头传来丫鬟的声音:"老太君,二太太来请安了。"
帘子一挑,王氏带着金钏儿进来,见湘云和宝玉都在,眼神暗了暗,随即恢复如常。
"给老太太请安。"王氏福了福身,又对宝玉道,"你父亲找你半日了,怎的还在这儿厮混?"
宝玉不情不愿地起身,临走还不忘对湘云挤眼睛。湘云抿嘴一笑,又赶紧低下头。
史太君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等宝玉走了,才慢悠悠道:"老二媳妇,我听说府里近来有些闲言碎语?"
王氏心头一跳,面上却不显:"老太太指的是"
"有人说云丫头不守闺训,整日与宝玉一处玩闹,还学男子喝酒行令。"史太君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针,"我倒不知,我史家的姑娘,何时轮到下人来说三道四了?"
王氏背后沁出一层冷汗。她早该想到,这府里哪有什么事能瞒过老太太的眼睛?
"儿媳这就去查,定要严惩那些乱嚼舌根的。"王氏连忙表态。
史太君摆摆手:"不必了。我老了,喜欢热闹,云丫头性子活泼,正合我意。从明儿起,你每日辰时过来伺候我用早膳,顺便也学学云丫头的爽利劲儿。"
王氏脸色一黑。这是变相罚她日日晨昏定省,还要她向一个小辈"学习"?可面对老太太以孝道压人,她只能低头称是。
待王氏退下,史太君拉着湘云的手叹道:"好孩子,委屈你了。有些人啊,就见不得别人好。"
湘云虽性子直,却不傻,隐约猜到些什么,只笑道:"老祖宗疼我,我才不委屈呢。只是宝姐姐"
"宝丫头是个好的。"史太君意味深长地说,"可惜她有个太混账的兄长。"
冬意渐浓时,史太君在藕香榭设宴,请了薛太太母女和邢氏、王熙凤等人。王氏称病未至,只打发玉钏儿送了份礼来。
宴席上,史太君特意让湘云坐在自己右手边,左手边则空着——那是留给宝玉的位置。宝钗坐在薛太太身旁,一袭淡青色衣裙,端庄秀丽。
"宝丫头近日在读什么书?"史太君突然问道。
宝钗起身回话:"回老太君的话,不过是《女诫》《内训》之类。"
史太君点点头:"是个知礼的。云丫头,你呢?"
湘云正啃着一只蟹腿,闻言忙放下,笑嘻嘻道:"我近日看《牡丹亭》,里头杜丽娘"
"咳咳!"薛太太突然咳嗽两声,打断了湘云的话。
史太君却笑了:"无妨。诗词歌赋原就是陶冶性情的,云丫头喜欢,改日让宝玉把他的藏书借你。"
宝玉恰在此时赶来,听到这话,立刻接口道:"我那儿还有新得的《长生殿》,云妹妹若要,明日就给你送去。"
宝钗垂眸,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薛太太脸色更难看了。
宴席过半,史太君忽然从腕上褪下一只翡翠镯子,拉过湘云的手给她戴上:"这镯子是我年轻时得的,如今给了你,也算物归原主——你祖母当年最疼我,如今我疼你,正是应当。"
满座哗然。那镯子水头极好,是史太君心爱之物,连王氏都没给过。湘云受宠若惊,正要推辞,史太君却按住她的手:"收着。有些人啊,就该知道什么叫做亲疏有别。"
这话明显是说给薛太太听的。宴席不欢而散,薛太太拉着宝钗匆匆告辞,连礼数都顾不周全了。
回梨香院的路上,宝钗想起老太君的态度心中动摇了,只是看着怒气冲冲的母亲轻声劝道:"妈何必动气?老太君疼湘云妹妹,原是应当的。"
"你懂什么!"薛太太怒道,"那镯子本该是你的!你姨妈分明答应过我"
宝钗沉默不语,老太君不喜欢她,处处借着史湘云打压自己,这门亲事真的还有必要继续下去吗?月光下,她的侧脸如冰雕玉琢,看不出喜怒。
第二日,王氏"病愈",立刻在自家院子里设了小宴,单请宝钗一人。席间,她将一支金镶玉的簪子插在宝钗发间,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路过的丫鬟听见:"这簪子原是要给未来儿媳的,今日给了你,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消息很快传到史太君耳中。老太太冷笑一声,次日就让鸳鸯开了库房,取出一套赤金头面送到湘云房中。
王氏不甘示弱,没过几日便以宝钗生日为由,在荣禧堂摆酒,特意请了宝玉作陪。席间,宝钗抚琴一曲《凤求凰》,指法精妙,连贾政都赞不绝口。
史太君听闻,次日便让湘云在藕香榭设宴,当众挥毫作画。湘云虽不善工笔,却胜在气势磅礴,一幅《秋江烟雨》画得酣畅淋漓,连宝玉都自叹不如。
婆媳二人这般明争暗斗,苦的却是宝玉。这日他从学里回来,先被太太叫去问功课,又被老祖宗唤去说闲话,两头受气,好不烦恼。偏生湘云和宝钗见了他,也是一个比一个温柔体贴,让他更加无所适从。
梨香院内,宝钗正在绣一个香囊。薛太太坐在一旁,絮絮叨叨说着老太君的不是。宝钗突然停下针线,轻声道:"妈,我想回金陵住些日子。"
薛太太一愣:"为何?"
"女儿想家了。"宝钗笑了笑,那笑容却未达眼底,"况且,这府里的事女儿实在不愿掺和。"
薛太太还要再劝,忽听窗外传来宝玉的声音:"宝姐姐在么?"
宝钗迅速将香囊藏入袖中,整了整衣襟迎出去。院中,宝玉站在一株桂花树下,神情郁郁。
"宝兄弟怎么来了?"宝钗温声问道。
宝玉叹了口气:"我心里烦闷,想找姐姐说说话。"
宝钗将他让进屋内,亲自斟了茶。宝玉捧着茶盏却不喝,半晌才道:"姐姐说,人为何总要争来争去?母亲与老祖宗如此,连带着云妹妹和姐姐你也"
宝钗心头一震,手中茶壶险些脱手。她强自镇定,柔声道:"宝兄弟想多了。老太太与太太不过是些家常琐事,我与湘云妹妹更是情同姐妹,何来争斗之说?"
宝玉摇摇头,突然抓住宝钗的手:"姐姐不必瞒我。我都知道母亲想让你而老祖宗属意云妹妹我"
宝钗如触电般抽回手,脸上飞起两朵红云:"宝兄弟慎言!这等话传出去,你我还有何面目见人?"
宝玉这才意识到失态,讪讪地住了口。二人相对无言,气氛一时尴尬至极。
窗外,一阵风吹过,桂花簌簌落下,有几瓣飘进窗来,落在宝钗鬓边。宝玉下意识伸手想拂去,却在半空停住,最终颓然放下。
"我该回去了。"宝玉起身告辞,"姐姐保重。"
宝钗送他到院门口,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袖中的手紧紧攥着那个未完成的香囊。她何尝不明白宝玉的为难?只是这深宅大院里的争斗,一旦开始,便再无退路。
第209章 第209章【VIP】
荣国公府的花厅里,史太君倚在紫檀木雕花榻上,手中捻着一串沉香木佛珠,眼睛却紧盯着厅中央的史湘云。湘云今日穿了一身杏黄色绣百蝶穿花的褙子,正绘声绘色地讲着昨儿在诗社里即兴作的诗。
"老祖宗您不知道,宝姐姐当时脸都绿了!"湘云掩着嘴笑,眼睛弯成了月牙,"她本想用冷月葬花魂来压我一头,谁知我脱口就是狂歌惊鹊起,连爱哥哥都说对得妙呢!"
史太君脸上皱纹舒展,拍了拍湘云的手背:"好孩子,到底是咱们史家的血脉,才情就是不一样。"她意有所指地瞥了眼坐在下首的王氏,"比那些靠金银堆出来的强多了。"
王氏手中茶盏微微一颤,碧螺春的茶水险些泼洒出来。她强压下心头火气,转头对身旁的薛宝钗温声道:"宝丫头,前儿个你舅舅送来的那幅《雪景寒林图》,可请老太太赏鉴了?"
宝钗会意,起身盈盈一拜:"正要请老太君指点呢。听舅舅说,这画是范宽真迹,价值连城,特意送来给老太君赏玩。"
史太君冷哼一声:"老眼昏花,看不得这些精细物件了。"她故意提高声音,"湘云啊,去把我那对羊脂玉镯取来,你戴着正合适。"
花厅里的气氛顿时剑拔弩张。丫鬟婆子们低头屏息,连窗外枝头的麻雀都识趣地噤了声。这样的场景,近来在荣国公府几乎日日上演。
"又开始了。"廊下的小丫鬟金钏儿悄声对玉钏儿道,"这都第几日了?老太君和太太斗法,苦的可是咱们这些下人。"
玉钏儿撇撇嘴:"你小声些!听说连宁国公府那边都知道了,昨儿映雪姐姐还派人来打听呢。"
确实,荣国公府的热闹早已传到了隔壁宁国公府。此刻,襄宁大长公主正斜倚在铺着白虎皮的贵妃榻上,一边吃着水晶葡萄,一边听丫鬟映雪绘声绘色地描述荣国公府的闹剧。
"今儿个又怎么了?"襄宁大长公主懒洋洋地问,手指轻轻敲击着榻边的金丝楠木小几。
映雪忍着笑:"回公主,史家姑娘得了对羊脂玉镯,薛姑娘转头就戴了支金镶玉的凤钗,听说是政二太太从私库里取的。荣府老太君气得午膳都没用,现正叫厨房重新做呢。"
"呵!"襄宁大长公主嗤笑一声,"荣国公府这些年的架子,全靠祖上余荫撑着。如今内里斗得乌眼鸡似的,外头看着还装什么钟鸣鼎食之家。"她捻起一颗葡萄,"继续盯着,有什么新鲜事及时报与本宫。"
荣国公府的内斗如火如荼,谁也没注意到朝堂上的风云变幻。
雍景元年三月初一,春寒料峭。
泰安殿上,改元雍景后的第一次大朝会正在进行。文武百官分列两侧,肃穆而立。殿内龙涎香与檀香交织,却掩不住那股隐隐的紧张气息。
雍景帝端坐龙椅,冕旒下的目光如炬,扫过满朝文武。他鬓角已见几丝银白,那是先帝驾崩后这半年殚精竭虑的痕迹。
"诸位爱卿。"雍景帝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今日是雍景元年的第一次大朝会,朕有几件事要与众卿商议。"
吏部尚书卢敏之微微抬头,花白胡须下的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作为三朝元老,他自觉早已摸透了新皇帝的脾性。
"第一件,"雍景帝的声音忽然提高,"户部账册显示,自先帝朝至今,各部衙门及勋贵之家共借国库银六百七十二万两有余,至今未还。"
殿内顿时一片死寂。卢敏之的笑容僵在脸上,手中的象牙笏板差点滑落。
"朕决定,"皇帝一字一顿道,"自今日起,户部开始追缴欠款。三月内还清者,免息;半年内还清者,息减半;逾期不还者——"他顿了顿,"革职查办。"
"陛下!"卢敏之再也按捺不住,出列跪地,"此事万万不可啊!先帝在时,这些借款皆有缘由,或是赈灾,或是军需,或是"
"或是中饱私囊?"雍景帝冷冷打断,"卢爱卿,朕查过账册,你卢家就借了八万两,说是修缮祖宅,可你家乡去年才报过旱灾,百姓流离失所,你的祖宅倒是修得富丽堂皇啊?"
卢敏之面如土色,额头抵地不敢再言。
宁国公贾攸站在武官行列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带。此刻他眉头微蹙,心中暗忖:陛下这是要动真格的了。
朝堂上已乱作一团。文官们交头接耳,武将们面面相觑。有人高喊"陛下圣明",更多人则是面露难色,窃窃私语着"这如何使得"。
"肃静!"。
雍景帝站起身,冕旒上的玉珠相互碰撞,发出清脆声响。"朕意已决。退朝。"
贾攸随着人流退出大殿,春麟的朝服上,却驱不散心头的寒意,乌云正在聚集,怕是要下雨了。
宁国公府的轿子早已候在宫门外。贾攸上了轿,沉声道:"回府,直接去静康院。"
轿夫们脚步匆匆,穿过京城繁华的街市。贾攸掀开轿帘一角,看见街边茶楼*里已有官员聚集,想必是在议论今早朝会之事。他放下帘子,闭目养神,心中却思绪万千。
静康院是宁国公府最幽静的院落,院中古树参天,奇花异草间点缀着几方太湖石,颇有江南园林的雅致。
贾攸穿过月洞门,远远看见母亲正在亭中煮茶。,发间只簪一支白玉簪,通身无半点奢华,的威仪……
襄宁大长公主抬眼,手中茶壶稳稳地注满青瓷杯。"这时候来,朝中有事?"
贾攸在石凳上坐下,接过母亲递来的茶,将朝会上雍景帝要追缴欠款的事一一道来。
"皇上命户部清点各府历年所借库银,限期归还。儿子正为此事忧心,咱们府上"他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父亲在世时,曾以修府邸和置办田产为由,随大流向户部借了十万两。"
襄宁大长公主眼中精光一闪,她端起茶盏轻抿一口,"咱们府上这些年经营有方,库中存银不少。你立刻去寻嘉悦,让她提十万两现银出来,你亲自带着去户部还款。"
贾攸一怔:"母亲,这是否太急了?其他府邸都还在观望"
"正是要赶在他们前面!"襄宁大长公主放下茶盏,声音虽轻却斩钉截铁,"你父亲在世时,为你继承爵位留下遗泽,使得你不降等袭爵,你也该为瑾儿袭爵考虑了,如今正是机会。陛下登基不过半年,急需立威。咱们第一个响应,必得圣心。"
贾攸恍然大悟,起身深施一礼:"儿子明白了,这就去办。"
离开静康院,贾攸直奔宁安堂。妻子嘉悦郡主正在核对这个月的账目,见他匆匆进来,放下手中账册笑道:"国公爷今日下朝倒早。"
贾攸挥退左右,将母亲的意思说了。嘉悦郡主出身皇室宗亲,自幼耳濡目染政治权谋,闻言立刻领会其中深意:"母亲高见。我这就去开库房,备齐银两。"她略一沉吟,"既要大张旗鼓,不如用咱们府上那辆鎏金顶的马车运银,再派二十名小厮护卫,从正阳大街绕一圈再去户部。"
贾攸抚掌笑道:"夫人想得周到!就这么办。"
次日一早,宁国公府门前热闹非凡。十口朱漆大箱被抬上鎏金顶的马车,每口箱子上都贴着宁府封条,由二十名身着绛色号衣的小厮护卫。贾攸身着国公朝服,骑着高头大马在前引路,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府门。
"这是做什么去?"路过的百姓纷纷驻足观望。
"听说是宁国公去户部还银子呢!"有消息灵通者低声道,"朝廷追缴欠款,宁国公府第一个响应。"
"啧啧,不愧是皇亲国戚,就是识大体。"
队伍特意绕行正阳大街,引得无数人围观。消息如长了翅膀,很快传遍京城各府。等贾攸到达户部衙门时,门前已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官员和百姓。
户部尚书李卫闻报亲自迎出,见宁国公如此阵仗,心中已明白七八分,脸上堆满笑容:"国公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贾攸下马拱手:"李大人客气了。本公奉母亲之命,特来归还先父所借库银十万两。"他一挥手,小厮们将十口大箱抬入大堂,"请李大人派人清点。"
李卫心中暗赞宁府高明,面上却不显,只连连点头:"国公爷忠君爱国,实乃百官楷模!"当即命户部官员开箱验银。
银两清点完毕,李卫亲自将盖有户部大印的借条归还贾攸,又命书办写了收据。两人寒暄几句,贾攸便告辞离去。李卫直送到衙门外,看着宁国公的队伍远去,转身对左右叹道:"宁国公府此举,真乃雪中送炭啊!"
果然不出襄宁大长公主所料,宁国公府大张旗鼓还款的消息,当天就传到了雍景帝耳中。
紫宸殿内,雍景帝放下奏折,眼中闪过惊喜:"宁国公当真还了十万两?"
贴身太监苏礼躬身道:"千真万确。宁国公今早带着十箱银子,绕了半个京城去的户部,满城百姓都看见了。"
雍景帝站起身,在御案前踱了几步,忽然笑道:"好!好一个宁国公府!"他转身对苏礼道,"传旨:宁国公贾攸忠君体国,实乃朝廷栋梁,赐云锦十匹,御用首饰一套,珐琅彩瓷瓶一对。另,宁国公府爵位,三代始降!"
苏礼心头一震。爵位三代始降,这可是天大的恩典!寻常公侯爵位都是代代递减,如今宁国公府得了这道旨意,等于保了三代富贵。他不敢怠慢,连忙去安排宣旨事宜。
翌日,宫中赏赐送到宁国公府,引得全府上下跪迎。宣旨太监高声诵读圣旨,当读到"爵位三代始降"时,贾攸与嘉悦郡主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喜。
襄宁大长公主虽未出面接旨,却在景康院内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她轻声对身边的映雪道:"这一局,咱们赢了。"
圣旨一出,朝野震动。那些原本观望的勋贵们再也坐不住了。北静郡王府、宣平侯府、安平侯府一家接一家地派人去户部还款。短短半月,户部收回的库银竟达三百万两之巨。
这一日朝会上,雍景帝特意让贾攸站到前列,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褒奖道:"宁国公率先垂范,实乃朕之肱骨。望诸位爱卿以宁国公为榜样,同心协力,共襄盛举。"
退朝后,几位原本与宁府交情平平的公侯纷纷上前与贾攸攀谈,言语间尽是恭维。贾攸心中得意,却谨记母亲教诲,只谦逊应对,不露骄色。
回府后,贾攸将朝中情形告知母亲。襄宁大长长公主听完,意味深长地道:"攸儿,记住今日荣耀从何而来。政治之道,贵在审时度势。咱们府上今后更要谨言慎行,不可辜负圣恩。"
贾攸肃然应下。当晚,宁国公府设下家宴,四代同堂,其乐融融。席间,嘉悦郡主举杯敬婆母:"此次全赖母亲高瞻远瞩,儿媳敬您一杯。"
襄宁大长公主含笑饮了,对孙辈们道:"你们要记住,家族荣耀不在富贵,而在明理。今日咱们府上得此殊荣,正是因为懂得忠孝二字。"
窗外,一轮明月高悬,将宁国公府的琉璃瓦照得熠熠生辉。府门前的"敕造宁国公府"匾额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庄严肃穆,仿佛预示着这个家族更加辉煌的未来。
第210章 第210章【VIP】
初春的荣国公府,万物复苏。贾赦正倚在窗边把玩新得的鼻烟壶,忽见管家赖大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大老爷,不好了!户部下了文书,要追缴各家欠款!"
贾赦手中的鼻烟壶"啪"地掉在地上,碎成几瓣。他脸色骤变:"什么时候的事?"
"昨日的事,宁国公府已经去户部还了欠银。陛下还下旨嘉赏了宁国公府。"赖大抹了把汗,"二老爷请您立刻去荣禧堂商议。"
宁荣两府毗临,宁国公府昨日接到赏赐一事贾赦自然知晓,只是宁国公府与皇家亲近,往日里时常接到封赏,没成想昨日竟是因为还了欠银。
荣禧堂内,贾政背着手来回踱步,眉头紧锁。见贾赦进来,他立刻迎上前:"大哥可算来了。这事非同小可,听说北静郡王府、南安郡王府都收到了追缴文书。"
贾赦看见贾政焦急的模样冷哼一声,径直走到主位上坐下:"府里谁不知道,大老爷我不管事!"
“大哥,这事十万火急啊!可不是耍性子的时候。”贾政对贾赦敷衍的态度很是不满,他急得都快火烧眉毛。
"据我所知,宁国公府只欠了十万两。"贾政压低声音,"至于我们府上父亲在世时的账目,我也不甚清楚。"
"不清楚?"贾赦猛地拍案,"你这个当家的,连府里欠了多少银子都不知道?"
贾政面色一僵:"大哥慎言。这些年府里开支庞大,父亲在世时随大流借了些银子,后来后来丧事又借了些"
正争论间,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鸳鸯扶着史太君缓缓走入,老太太虽已年过八旬,却仍精神矍铄,一双眼睛锐利如鹰。
"吵什么?我在院子里都听见了。"史太君在主位坐下,目光在两人脸上扫过,"不就是户部追缴欠款的事么?"
贾赦连忙起身:"老太太明鉴。儿子正与二弟商议,宁国公府已经还款,我们是否也该"
"还什么款?"史太君打断他,"你可知我们府上欠了多少?"
堂内一时寂静。贾政低头不语,贾赦则满脸疑惑。
史太君叹了口气:"你们父亲在世时,随大流借了二十万两。后来他走了,借着办丧的名义,又陆续借了三十万两。"她顿了顿,"一共五十万两。"
"五十万两?!"贾赦失声惊呼,"怎会如此之多?"
贾政也震惊地抬头:"老太太,这这数目是否记错了?"
史太君冷笑一声:"错?每一笔都是我亲眼看着借的。早些年修祖坟,银子不够;后来你父亲去世,排场不能小;再后来府上周转不过来,府上生病,请太医、做法事,哪样不要银子?"
贾赦急道:"那现在怎么办?宁国公府只欠十万两已经还了,我们欠五十万两,若不还"
"急什么?"史太君瞪了他一眼,"现在朝中什么情形?宗室、朝臣有几个愿意还的?我们若先还了,岂不是得罪人?"
贾政点头附和:"老太太说得是。儿子听闻,就连南安郡王府都按兵不动"
"正是这个理。"史太君满意地看了贾政一眼,"先看看情况再说。我们这样的大族,朝廷总要给几分薄面。"
贾赦却不依不饶:"可万一"
"没有万一!"史太君厉声打断,"这事就这么定了。你们各自回去,约束好下人,别在外头乱说话。"她起身欲走,又回头补充道,"尤其是你,老大。别学那些眼皮子浅的,整日只盯着银子。"
贾赦被训得脸色发青,却不敢反驳,只得低头称是。
待史太君离开,贾赦愤愤地甩袖而去。贾政望着兄长的背影,眉头紧锁。他招手唤来周瑞:"去请琏二奶奶过来,就说我有要事相商。"——
转眼半月过去,春风渐暖。朝廷追缴欠款的力度却愈发猛烈。这日清晨,贾政刚用过早膳,忽见赖大慌慌张张跑来:"老爷!出大事了!"
"何事如此惊慌?"贾政放下茶盏。
"刚刚才听说,平原侯府被抄家了!"赖大声音发颤,"就因为他们家欠了四十万两不肯还,陛下震怒,夺了爵位,全家发配北疆!"
贾政手中的茶盏"咣当"落地,热茶溅湿了衣袍也浑然不觉。他猛地站起:"快!快去请老太太和大老爷!"
荣禧堂内气氛凝重。史太君坐在上首,脸色阴沉。贾赦不停地搓着手,额上渗出细汗。王氏和邢氏站在一旁,神色惶恐。王熙凤则紧抿着嘴唇,眼中闪烁着精明的光芒。
"母亲,"贾政声音发紧,"平原侯府的事您听说了吧?还有振威将军刘家、吏部尚书卢家,这几日接连被抄了三家!"
史太君闭了闭眼:"我老了,耳朵还没聋。"
贾赦急道:"老太太,现在十万两啊,若朝廷查到我们头上"
"闭嘴!"史太君怒喝,"现在知道急了?早干什么去了?"她转向王熙凤,"凤丫头,公中现在能拿出多少银子?"
王熙凤苦笑着上前:"回老太太的话,公中实在拿不出,刚够这个"
"怎么可能?"贾赦跳起来,"诺大一个荣国公府,连五十"他转向史太君,"老太太,
史太君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勃然大怒:"混账东西!你这是
贾赦被吼得后退一步,但仍梗着脖子:"儿子不敢。只是这数目对不上"
"对不上?"史太君冷笑,"这些年府里开销多大,你心里没数?光你房里那些小老婆,一年就要花多少银子?还有你那些古董字画,哪样不是从公中支的银子?"
贾赦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我我那是"
"够了!"史太君重重拍案,"荣国公府如今日薄西山,周转困难,你身为长子,不想着如何共渡难关,反倒来查库房?你的孝道何在?"
贾赦被训得哑口无言,只得低头嘟囔:"那那现在要怎么办?"
堂内一片沉寂。
王熙凤眼珠一转,上前轻声道:"老太太,孙媳倒有个主意。不如先将公库里一些不常用的物件典当了,凑个几万两,好歹表个态"
史太君沉吟片刻,缓缓摇头:"杯水车薪。五十万两不是小数目"她忽然抬头,"政儿,你与户部李尚书可有交情?"
贾政苦笑:"母亲,咱们府上与李尚书并无往来,而且李尚书正是此次追缴欠款的督办"
"那就难办了。"史太君长叹一声,"看来只能变卖些田产"
"不可!"贾赦和贾政同时出声。
贾政想起自己瞒着大哥做主变卖的产业,若是这时候被捅出来……
当即不敢去想,急道:"田产是祖业,万万动不得!"
贾赦则眼珠一转:"老太太,我听说宁国公府那边还有些积蓄"
史太君冷冷扫了他一眼:"你倒是会打如意算盘。宁国公府哪会帮我们?"
王氏忽然轻声插话:"老太太,媳妇记得库房里还有些先老太君的嫁妆"
史太君面色一僵,那些东西已经入了自己的私库,眼中闪过一丝恼怒。王熙凤敏锐地察觉到了,连忙打圆场:"太太说笑了,先老太君的嫁妆怎能动?不如"
"好了!"史太君疲惫地摆手,"今日先到这里。你们都回去想想办法,明日再议。"她起身时身形微晃,鸳鸯连忙上前搀扶。
众人纷纷散去。
暮春的荣国公府,翠绿的树叶长满了庭院,却无人有心思欣赏。
次日,荣禧堂内,史太君端坐在紫檀木雕花椅上,手中捻着一串沉香木佛珠,面色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来。堂下左右分坐着贾赦、邢氏、贾政、王氏,以及站在一旁的王熙凤。空气凝固得几乎能听见佛珠相碰的清脆声响。
"都听说了吧?"史太君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威严,"陛下今日下了严旨,欠国库的银子,限期一月内还清,否则夺爵抄家。"
贾赦虚胖的身子不安地动了动,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老太太,这这未免太严苛了些。咱们府上该如何是好?"
"如今只能想法子还钱,咱们府上欠了五十万两,都凑一凑吧。"史太君冷冷地吐出这句话,堂内顿时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王熙凤的手指不自觉地绞紧了帕子。她早知道府上亏空严重,却没想到竟欠了这么多。自从接手管家以来,她变卖了大半嫁妆填补窟窿,可终究是杯水车薪。
大太太邢氏尖细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五十万两?就是把咱们全家卖了也凑不齐啊!"她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忽然盯住王熙凤,"凤丫头,你不是管着府里的账吗?怎么就让欠了这么多?"
王熙凤心头一颤,刚要开口辩解,史太君却重重拍了下案几:"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她凌厉的目光扫过在座众人,"公中还有多少银子?"
王熙凤迅速在心中盘算了一下,谨慎地回答:"回老太太,公中现银不足三万两。"
"什么?"贾赦猛地站起来,脸上的肥肉抖动着,"府里就这么点钱了?"
贾政眉头紧锁,沉声道:"大哥稍安勿躁。这些年府上开支无度,入不敷出已久。凤丫头能维持到今日,已是不易。"
邢氏闻言,嘴角微不可察地撇了撇。她一直不满王熙凤掌家,此刻却不好发作,只得低头掩饰眼中的不满。
史太君长叹一声:"公中拿两万里出来,我这里有八万两体己,可以拿出来应急。"
王氏一听不妙,老太君的私房一向被她看做宝玉的囊中之物,立刻反驳道:"老太太,那可是您的养老钱啊!"
"闭嘴!"史太君厉声喝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计较这些?"她转向贾赦,"老大,你出五万两。"
贾赦脸色顿时变得煞白:"母亲,儿子哪来那么多银子?"
"放屁!"史太君怒目圆睁,"你那些古董字画,随便卖几件就够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外头置办的私产!"
贾赦被骂得缩了缩脖子,不情不愿的应下了。
这时,贾政站起身来,拱手道:"母亲,儿子愿出五万两。"
王氏猛地抬头,眼中射出刀子般的光芒。她死死盯着丈夫的后背,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二房哪有什么积蓄?这分明是要动她的嫁妆!
史太君欣慰地点点头:"还是政儿懂事。"她环视众人,"这样加起来有二十万两,还差三十万两。"
堂内再次陷入沉默。王熙凤感到无数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如芒在背。她知道众人期待什么——她王家的嫁妆。可那些值钱的物件早已变卖,剩下的不过是些不值钱的日常用品。
"凤丫头,"邢氏心疼大房出的五万两,见不得王熙凤一文钱不出,阴阳怪气地开口,"你嫁进来时带的那些好东西呢?"
王熙凤强忍怒气,恭敬道:"回太太的话,前些年府里周转不开时,已经"
"已经什么?"邢氏不依不饶,"都贴补进去了?谁信啊!"
"够了!"史太君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凤丫头这些年为府里操碎了心,你们还要怎样?"她失望地看了眼王熙凤,又扫过在座众人,"今日先到这里,各自回去想想办法。三日后若还凑不齐,就别怪我老太太不讲情面了!"
众人纷纷起身告退。王氏走在最后,趁人不注意狠狠掐了贾政一把,低声骂道:"你这个败家的!五万两说拿就拿,当我是开钱庄的吗?"
贾政吃痛,却不敢声张,只低声道:"太太,这是为了全家"
"为了全家?"王氏冷笑,"我看你是为了你那点面子!"说完甩袖而去。
王熙凤独自站在廊下,望着众人离去的背影,心中一片冰凉。微风卷起落叶,在她脚边打着旋儿。她摸了摸腕上仅剩的一只玉镯,那是母亲留给她的最后一件值钱物件。
"二奶奶,"平儿匆匆走来,她一直陪在王熙凤身边,自然知道府里的境况,低声道,"府上可要如何是好?"
王熙凤苦笑一声:"除非能变出三十万两银子,否则"她没再说下去,转身走向自己的院子,背影在夕阳下显得格外单薄。
荣国公府的危机才刚刚开始,而人心,已经在这五十万两的重压下,开始分崩离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