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第151章【VIP】
荣国公府的春日总是来得格外早。梨花开罢桃花开,一树树粉白嫣红映着朱墙碧瓦,本该是赏心悦目的景致,可这几日府里却隐隐流动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
"听说了吗?林姑娘又使小性子了,昨儿个为着一盏茶,把小丫鬟骂得直哭呢!"
"可不是,到底是客居的,这般作态。哪像薛姑娘,见谁都带着三分笑,前儿还赏了我一支银簪子。"
假山后两个婆子的闲言碎语飘进雪雁耳中,小丫头手里捧着的茶盘"咣当"一声撞在石壁上。那两个婆子回头见是她,竟也不避讳,反倒撇着嘴走开了。雪雁气得浑身发抖,茶也顾不上送,扭头就往潇湘院跑。
"姑娘!姑娘!"雪雁冲进内室时,紫鹃正在给黛玉梳头。乌黑的长发如瀑般垂落,衬得镜中人越发清瘦。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紫鹃轻声呵斥,却见雪雁眼圈通红,不由放柔了声音,"这是怎么了?"
雪雁胸口剧烈起伏,话像倒豆子似的往外蹦:"外头那些黑心肝的,竟说姑娘小性儿,不如薛姑娘温婉大方!还说姑娘"她突然噎住,看见铜镜里黛玉的手指微微蜷起。
紫鹃急得去捂她的嘴:"糊涂东西!这些话也敢往姑娘跟前传!"
"让她说。"黛玉的声音轻得像一片雪花落在冰面上,"我倒是想知道,外头都编排我些什么。"
雪雁这才意识到闯了祸,可话已出口,只得硬着头皮道:"她们说姑娘说姑娘仗着老太君宠爱,目中无人连宝二爷都敢甩脸子"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几乎成了气音。
梳篦"咔"地断在紫鹃手里。镜中的黛玉脸色倏地煞白,连唇上那点胭脂色都褪尽了,偏生嘴角却扬起一个笑:"好,很好。"
紫鹃心疼得不行,一边给黛玉披上外裳,一边狠狠瞪了雪雁一眼:"还不去给姑娘沏茶!"雪雁这才如梦初醒,慌慌张张退出去,在门外狠狠掐了自己一把。
梨香院里,薛太太正拈着蜜饯听周瑞家的说闲话。听到"林丫头"三字时,她眼皮都不抬,只慢条斯理道:"我们宝钗啊,最是懂事不过。前儿还跟我说,林妹妹身子弱,要多让着她些。"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眼二太太王氏派来的丫鬟,"到底是亲戚,不好叫人觉得我们喧宾夺主。"
那丫鬟心领神会,回去便添油加醋学了一遍。王氏捻着佛珠的手顿了顿,淡淡道:"孩子们的事,原不该我们多嘴。"可当晚就赏了宝钗两匹上好的云锦。
消息传到史氏耳中,史氏正和凤姐摸牌。琥珀看见凤姐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果然史氏只笑道:"林丫头这两日咳嗽,叫厨房多炖些梨汤。"转头却吩咐鸳鸯:"把我那对翡翠镯子找出来。"
府里哪个不是人精?不过三两日功夫,主子们心里都跟明镜似的。迎春和探春约着一道去潇湘院,远远就听见一阵咳嗽声。进了门,却见黛玉正在临帖,一笔一划力透纸背,哪有半分病态?
"林妹妹"迎春刚开口,黛玉就抬起头来。阳光透过窗棂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显得那笑容格外不真实:"二姐姐、三姐姐来得正好,我刚得了些新茶。"
探春见她避而不谈,索性挑明:"那些闲话妹妹不必放在心上"
"什么闲话?"黛玉搁下笔,袖口沾了墨渍也浑然不觉,"是说我不如宝姐姐温柔可亲?还是说我尖酸刻薄?"她突然笑起来,眼角却闪着光,"管她什么金玉良缘,与我何干?我自做好自己便是了。"
迎春被噎得说不出话,探春还要再劝,紫鹃已经端着茶进来:"姑娘该吃药了。"分明是逐客令。姐妹俩只得告辞,走出老远还听见黛玉撕纸的声音,哗啦啦像下了一场雪。
当晚潇湘院的灯亮到三更。紫鹃半夜起来,看见黛玉抱着膝盖坐在廊下,单薄的背影仿佛随时会化进月光里。她刚要上前,却听黛玉轻声念道:"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
紫鹃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她知道,姑娘又在想扬州的老宅了。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荣国府的走廊上,将朱漆栏杆映得发亮。几只麻雀在庭院里的海棠枝头跳跃,叽叽喳喳地叫着,却盖不过廊下几个小丫头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
"听钏儿说,宝姑娘比林姑娘强多了,知书达理,又会持家"
"嘘——小声些!这话可不敢乱传。不过我倒是听周瑞家的提过,说是什么金玉良缘,宝姑娘的金锁正配得上宝二爷的通灵宝玉呢!"
两个小丫头正说得兴起,忽见鸳鸯从抄手游廊那头走来,连忙噤声行礼,两人顿时噤若寒蝉,
"这些没规矩的蹄子"鸳鸯皱了皱眉,转身往老太君的上房走去。她心里明白,这些闲话绝非空穴来风,必是有人刻意散布。
史太君正倚在罗汉榻上,让琥珀捶着腿。见鸳鸯进来,便招手道:"来得正好,我正想问问你,这几日府里可有什么新鲜事?"
鸳鸯犹豫了一下,还,近日府中有些闲言碎语,说林姑娘不如宝姑娘懂事,还提起什么金玉良缘"
史太君闻言,手中捻动的佛珠突然一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出来的?"
"奴婢打听过了,最初是从二太太屋里传出的。"鸳鸯低声道,"周瑞家的这几日频频往梨香院跑。"
史太君冷笑一声:"好个金玉良缘!王氏这是要跟我打擂台啊。"她将佛珠重重拍在几案上,"我还没死呢,就急着安排宝玉的婚事了?还拿玉儿作伐子!"
琥珀吓得手上一抖,连忙跪下。史太君挥挥手:"不干你的事,起来吧。"她沉吟片刻,忽然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既然她这么喜欢张罗,那就让她好好张罗张罗。"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二太太王氏就被金钏儿叫醒:"太太,老太君那边传话过来,说今儿要请林姑娘、二姑娘三姑娘并薛姨妈、宝姑娘都到荣禧堂用早膳,让太太和大太太早些过去。"
王氏心头一跳,强自镇定道:"知道了,这就过去。"她匆匆梳洗完毕,带着金钏儿往荣禧堂赶去。路上正巧遇见邢氏,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不安。
荣禧堂内,史太君已端坐在正位上,黛玉和迎春分坐两侧,薛太太和宝钗也被请到了上座。见王氏和邢氏进来,史太君和颜悦色道:"你们来了?正好,今儿我想换换口味,你们伺候我用膳吧。"
王氏脸色一白,却不敢违抗,只得上前为老太君布菜。邢氏也只得跟着伺候。一顿早膳下来,王氏的手臂都酸了,却还要强颜欢笑,不时询问老太君是否满意。
"很好,很好。"史太君笑眯眯地点头,"明儿还这样安排。玉儿身子弱,宝丫头又初来乍到,都该多补补。你们做长辈的,多操操心也是应该的。"
一连七日,史太君都如此安排。黛玉、迎春、宝钗和薛太太每日在荣禧堂享用丰盛膳食,而王氏和邢氏则要站在一旁伺候,晨昏定省,问安视膳,连坐下歇息的空当都没有。
到了第七日傍晚,邢氏回到东院,一进门就瘫在椅子上,连声叫道:"王善保家的!快给我捏捏肩膀,这老腰都要断了!"
王善保家的连忙上前,熟练地为邢氏揉捏肩颈。"太太这几日辛苦了。"
"辛苦?"邢氏冷笑一声,"还不是那王氏惹的祸!自己作死,非要跟老太太打擂台,说什么金玉良缘,连累我也跟着受罪!"她越说越气,"她以为自己是谁?老太太还在呢,就敢打宝玉婚事的主意!"
王善保家的附和道:"太太说得是。这二太太也太心急了。"
"哼!"邢氏重重拍了下桌子,"她不就是仗着自己生了宝玉吗?可宝玉是老太太的心头肉,婚事哪轮得到她做主?这下好了,老太太明摆着是在敲打她,却连我也捎带上!"她揉了揉酸痛的膝盖,"我这把老骨头,天天站着伺候,腿都要断了!"
王善保家的连忙道:"太太别气坏了身子。老太君这是做给二太太看的,您不过是陪衬。明儿我给您熬些参汤补补。"
邢氏叹了口气:"也只能这样了。不过话说回来,老太太这招真是高明。王氏好面子,让王氏每日在这些小辈面前端茶倒水,颜面尽失,比直接训斥她还难受。"她忽然幸灾乐祸地笑了,"看她那张脸,强装笑容的样子,真是解气!"
与此同时,潇湘馆内,黛玉正倚在窗边出神。紫鹃端了茶来,轻声道:"姑娘这几日气色好多了。老太君特意吩咐厨房给您炖的燕窝,可还合口味?"
黛玉轻叹一声:"外祖母疼我,我是知道的。只是"她望向窗外渐暗的天色,"这几日的阵仗,怕是让大舅母二舅母难堪了。"
紫鹃低声道:"姑娘别多想。那些说姑娘不如宝姑娘的闲话,分明是有人故意散布。老太君这是在为您撑腰呢。"
黛玉眼中泛起泪光:"我本是投奔外祖家来的,如今却成了是非源头。宝姐姐待我也算亲厚,如今这般局面,她心里不知怎么想呢"
而在梨香院中,宝钗正劝慰着满面愁容的薛太太:"妈别太忧心。老太君不过是借题发挥,并非真的有意针对我们。"
薛太太叹道:"我何尝不知?只是你姨妈这次做得太明显,惹恼了老太君。我们夹在中问,左右为难。"
宝钗平静地穿针引线,绣着一方帕子:"妈放心,我们只管做好本分。这事我们不要强出头,老太君是明白人,知道这事与我们无关。"她顿了顿,"倒是林妹妹这几日看她的样子,怕是心里不好受。"
薛太太摇头道:"林丫头心思太重。老太君这般维护她,她该高兴才是。"
宝钗微微一笑:"林妹妹不是那等幸灾乐祸之人。她心性高洁,最不愿见人因她受委屈,哪怕是曾经说过她闲话的人。"
夜色渐深,荣国府各院的灯一盏盏熄灭,但这场由"金玉良缘"引发的暗流,却远未平息。
第152章 第152章【VIP】
荣国府的晨钟刚敲过五下,二太太王氏便已穿戴整齐,带着金钏儿往老太太院里去。春日的晨风还带着几分凉意,吹得她额前碎发微微颤动。她抿着唇,眼角细纹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深刻。
"太太,您慢些。"金钏儿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老太君昨儿睡得晚,未必这么早就起了。"
王氏冷笑一声:"她睡不睡得晚,与我何干?横竖是要我卯时初刻就到,晚一刻便是不孝。"她刻意咬重最后两个字,声音却压得极低,只有身边的心腹丫鬟能听见。
老太君院里的丫鬟们早已候在廊下,见王氏来了,忙不迭地打起帘子。琥珀迎上来福了福:"二太太来得正好,老太君刚醒,正说要传早膳呢。"
王氏深吸一口气,脸上堆起恭敬的笑容,迈步进了内室。史太君歪在榻上,鸳鸯正给她捶着背。见王氏进来,史太君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淡淡道:"来了?"
"给老太太请安。"王氏规规矩矩地行了大礼,又上前替史太君掖了掖被角,"夜里可睡得好?"
史太君这才抬眼,目光在王氏脸上扫了一圈:"睡得倒好,就是梦见我那苦命的敏儿了。"她叹了口气,"若是敏儿还在,何至于要我老婆子这般操心。"
王氏脸上的笑容僵了僵。贾敏——她那早逝的小姑子,黛玉的母亲,永远是老太太心头的一根刺,也是悬在她头上的一把刀。每次老太太提起贾敏,都是在提醒她这个媳妇永远比不上贾敏,以及贾敏当初对她的羞辱。
"老太太节哀。"王氏勉强道,"敏妹妹在天有灵,也不愿见您伤心。"
史太君不置可否,转头对鸳鸯道:"传膳吧,今儿我想吃些清淡的。"
王氏立刻接话:"媳妇亲自去厨房看着。"她福了福身退出来,一转身,脸上的恭敬荡然无存,只剩下满眼的阴郁。
金钏儿跟在她身后,小声道:"太太何必亲自去?让周瑞家的去就是了。"
"你懂什么?"王氏冷冷道,"老太太这是存心要折腾我。昨儿嫌粥太稠,前儿嫌菜太咸,我若不亲自去盯着,回头又该说我不尽心。"
厨房里热气蒸腾,王氏站在一旁,看着厨娘们忙活。她本就不耐这些琐事,如今被迫日日亲临,心中更是恼恨。尤其是想到这一切都是因为黛玉——那个病恹恹的外甥女,她就恨得牙痒痒。
"太太,"周瑞家的匆匆进来,低声道,"薛太太带着宝姑娘来了,正在您院里等着呢。"
王氏眼睛一亮:"快请她们去老太太那儿,就说宝丫头来请安了。"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我倒要看看,老太太是疼外孙女,还是疼亲孙子的前程。"
史太君正厅里,薛太太带着宝钗刚行完礼,宝玉和黛玉也一前一后进来了。宝玉穿着件月白色纱衫,腰问系着五彩丝绦,神采奕奕;黛玉则是一身淡紫色衣裙,衬得小脸越发苍白。
"老祖宗安。"宝玉笑嘻嘻地凑到史太君身边,"孙儿昨儿得了个好玩意儿,特地带来给您瞧瞧。"他从袖中掏出个精巧的玉雕小猴,献宝似的捧给史太君。
史太君乐得合不拢嘴:"我的儿,难为你想着我。"她摩挲着玉猴,对众人道,"你们瞧瞧,宝玉多孝顺。"
王氏站在一旁,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眼中却闪过一丝讥讽。她轻咳一声,道:"宝丫头昨儿做了首新诗,我瞧着极好,不如念给老太太听听?"
宝钗会意,温婉一笑:"不过是胡乱写的,不值一提。"她眼波流转,看了宝玉一眼,"倒是宝兄弟近来用功,老爷都夸他文章有进益呢。"
史太君笑容微敛:"是吗?我怎么听说他昨儿又逃了学,跑去和那些戏子厮混?"
厅内气氛顿时一僵。王氏脸色变了变,强笑道:"老太太明鉴,宝玉是去梨香院听戏不假,却是为了写那《姽婳词》,老爷知道后还夸他懂得观察世情呢。"
"哦?"史太君挑眉,目光扫过黛玉,"玉儿,你来说说,宝玉近来功课如何?"
黛玉正低头摆弄手帕,闻言一怔,抬眼看了看宝玉,轻声道:"二哥哥近来确实用功,前儿还问我《庄子》里的典故呢。"
宝玉感激地看了黛玉一眼,黛玉却别过脸去,耳根微微泛红。
王氏看在眼里,心中暗恨。她上前一步,笑样精通,女红更是出色。昨儿给我绣的抹额,针脚细"她意有所指地看了黛玉一眼,"到底是大家闺秀,不像有些人,,身子又弱,将来如何持家?"
黛玉脸色一白,手闪,正要开口,忽听外面一阵脚步声,王来。
"哎哟,儿笑着给老太君行礼,"老祖宗恕罪,刚处理完一桩家务,耽搁了。"
史太君哼了一声:"你倒是会挑时候来。"她转向王氏,语气忽然严厉,"我听说你昨儿克扣了东院月钱?"
王氏心头一跳,忙道:"老太太明鉴,是账上银子不凑手,暂缓几日。"
"暂缓?"史太君冷笑,"我怎么听说你昨儿刚从账上提了二百两银子?"
厅一阵白一阵,手指在袖中掐得生疼。她终于明白,今日这场晨省,老堪。
宁国公府内,襄宁长公主正在花厅赏菊。她腰背挺直,气度不凡。小丫鬟站在一旁,正低声汇报荣国公府的动静。
"……荣府老太君又当着众人面训斥了二太太,说她不孝不贤。二太太回去后摔了一套茶具,还骂林姑娘是狐媚子……"
襄宁长公主嗤笑一声:"史氏越发糊涂了。拿个不成器的孙子当宝贝,还拉着两个姑娘作筏子,也不嫌丢人。"她放下茶杯,"去请三太太来。"
不多时,三太太沈氏款款而来。她容貌秀丽,举止端庄,除了操心长子的后宅与子嗣,日常倒也过得舒心。
"母亲找我?"沈氏福了福身。
襄宁长公主示意她坐下:"你与黛玉那丫头最是亲近?怎么近些时日倒是没见她来寻你?"
沈氏解释道:"黛玉性子虽孤僻,却是个真性情的姑娘,这些年有我在一旁看顾,待人接物倒也妥帖了不少。前儿她还送我一副自己画的兰花,笔法很是灵动。"
"那孩子可怜,父亲远在扬州,母亲早逝,如今又被卷入这些是非。"襄宁长公主叹了口气,"你明日去瞧瞧她,带些补品,就说是本宫送的。"
沈氏会意:"母亲是担心荣国公府那边……"
"史氏与王氏斗法,却拿个孤女作伐,实在不堪。"襄宁长公主面露不屑,"宝玉那孩子被宠得无法无天,文不成武不就,史氏还当是个宝。王氏更可笑,自己儿子不争气,倒怨别人家的姑娘。"
沈氏惊声道:"荣府如今竟是这般?黛玉这丫头倒是一点不曾在我面前透露。儿媳只听说王夫人属意薛宝钗做儿媳,薛家虽富,到底只是皇商……"
"所以我说她们糊涂!"襄宁长公主冷笑,"宝玉若真有出息,尚宗室女都使得。可他含玉而生,加上他如今这般浑浑噩噩,不求上进的模样,配个商贾之女都算高攀了。”
“薛家那薛蟠虽是个混账,但这些日子本宫瞧着薛宝钗却是个不错的姑娘,只是被她那兄长拖累了。"襄宁长公主夸赞了一句。
她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荣国公府的方向:"你去告诉黛玉,就说本宫说的,让她保重身子,别为这些琐事伤神。若有什么委屈,尽管来告诉本宫。"
沈氏恭敬应下,她明白,婆母此举不仅是怜惜黛玉,更是明摆着在背后给黛玉撑腰。
次日午后,黛玉正在潇湘馆临帖,忽听紫鹃来报:"姑娘,宁府三太太来了。"
黛玉忙放下笔,整了整衣衫迎出去。沈氏已到了院中,身后跟着两个捧着礼盒的丫鬟。
"三舅母怎么来了?"黛玉行礼道,"快请里面坐。"
沈氏拉着她的手,细细打量:"几日不见,怎么又瘦了?"她示意丫鬟放下礼盒,"这是你伯外祖母让我送来的燕窝和人参,嘱咐你一定要按时吃。"
黛玉眼眶一热:"伯外祖母厚爱,黛玉愧不敢当。"
两人进了内室,紫鹃上了茶便退下了。沈氏抿了口茶,轻声道:"好孩子,近日可好?听说前儿荣禧堂上……"
黛玉手指一颤,茶盏险些脱手。她强笑道:"没什么,不过是家常闲话。"
"何必瞒我?"沈氏叹息,"你伯外祖母都知道了。她说,让你别往心里去,有些人说话不过脑子,不值得你伤心。"
黛玉低下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本就是个外人,原不该……"
"胡说!"沈氏握住她的手,"你是贾家的亲外孙女,怎么是外人?只是……"她顿了顿,"有些事你或许不知。宝玉的婚事,牵涉甚广,不仅是家事,更关乎荣府的前程。"
黛玉抬眼:"舅母的意思是……"
沈氏压低声音:"薛家虽富,却无根基。王家虽有势,却与史家不睦。老太太和那位二太太各有所图,才会借你和宝姑娘较劲。"她意味深长地看着黛玉,"你冰雪聪明,当明白其中利害。"
黛玉怔住了。她从未想过,自己竟成了两股势力博弈的棋子。心中一阵刺痛,她忽然觉得眼前发黑,身子晃了晃。
"玉儿!"沈氏连忙扶住她,"怎么了?"
黛玉勉强一笑:"没事,只是有些头晕。"
沈氏皱眉,唤来紫鹃:"快去请大夫!"她扶着黛玉躺下,轻声道,"母亲说得没错,你这身子,可经不起这些折腾。"
黛玉闭着眼,泪水无声滑落。她忽然明白了许多事——外祖母的宠爱,二舅母的敌意,宝钗的亲近,甚至宝玉的温柔,背后都有着复杂的算计。
窗外,一阵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仿佛也在为她叹息……
第153章 第153章【VIP】
扬州城的秋雨连绵不绝,打在林府书房窗外的芭蕉叶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林如海坐在案前,手中捏着一封刚从京城送来的家书,眉头紧锁。信是黛玉写来的,字迹清秀如常,内容尽是些"身体安好""外祖母疼爱"之类的宽慰话。但林如海知道,女儿L向来报喜不报忧。
"老爷,林忠求见。"门外传来小厮的通报声。
林如海将信折好放入袖中:"让他进来。"
林忠是林府在京中的管家,昨夜才回扬州,今日一早就将小姐的信送了过来。他进门后先恭敬地行了一礼,脸色却有些踌躇。
"说吧,京中情形如何?"林如海直截了当地问。
林忠犹豫片刻,低声道:"回老爷,小姐在荣国公府过得并不十分顺心。"
林如海的手指在案几上轻轻敲击,眼中闪过一丝痛色:"详细说来。"
"荣国公府下人闲言碎语不少,说小姐是来打秋风的,又说她身子弱,爱耍小性"林忠声音越来越低,"小姐早先被荣国公府老太君安排着住在荣禧堂,后得了宁国公府襄宁长公主的襄助,才同荣国公府的姑娘们一起开了院子单独住,但荣国公府二太太那边"
"二太太?"林如海眼中寒光一闪。
"是。二太太表面上客气,实则处处克扣小姐的用度。前些日子小姐的丫头雪雁去领月例银子,竟被推二阻四,最后还是老太君身边的鸳鸯姑娘看不过去,才"
林如海猛地拍案而起,案上茶盏被震得叮当作响。他胸口剧烈起伏,半晌才强压下怒火,缓缓坐回椅中。
扬州官场正值多事之秋。盐税亏空案牵连甚广,巡盐御史这个位置本就如坐针毡,如今更是成了众矢之的。林如海自身尚且难保,如何护持远在京城的女儿L?
"你先下去吧。"林如海疲惫地挥了挥手。
待林忠退下,林如海从袖中取出黛玉的信,又细细读了一遍。字里行间,他仿佛看到女儿L强颜欢笑的模样。妻子贾敏去世后,他将黛玉送入岳家荣国公府,本是想让她在外祖母膝下得些疼爱,谁知
窗外雨声渐急,林如海沉思良久,终于提笔写下一封信。不是给荣国公府——岳家势大,他若直接责备,只会让黛玉处境更为难。这封信是写给宁国公贾攸的。
贾攸与林如海早年有些来往,虽交情不深,但总算有些同僚之谊。更重要的是,宁国公府与荣国公府同出一脉,却因祖上分家而各自立府,如今宁国公府有襄宁长公主坐镇,比之荣国公府更加显贵。
信送出后,林如海又命人备了几份厚礼,都是扬州特产,外加几幅名家字画。他在礼单上特意注明是给宁国公府几位主子们的,不奢求襄宁长公主能出手襄助黛玉,只希望宁国公府随便哪位主子能暗中照拂黛玉一二。
十日*后,京都宁国公府。
嘉悦郡主正在梳妆,丫鬟来报:"国公爷来了。"
贾攸大步走入内室,见妻子正在对镜理妆,便挥手让下人退下,亲自拿起一支金簪为妻子簪上。
"今日怎么这般殷勤?"嘉悦郡主从镜中笑睨丈夫。
贾攸笑道:"有件事要劳烦夫人了。"
他从袖中取出林如海的信,嘉悦郡主接过细读,眉头渐渐蹙起:"这林姑爷也真是自己女儿L在荣府受了委屈,倒求到我们府上来了。"
"林如海处境艰难,扬州那边风声鹤唳。"贾攸叹了口气,"他不敢直接与岳家冲突,只能辗转托到我这里。我想着,毕竟是亲戚"
嘉悦郡主将信放下,若有所思:"林姑娘我见过几次,确实是个惹人怜爱的。咱们府上二弟妹同林姑娘关系极好,平日里也照顾有加。只是如今瑾儿L瑜儿L他们膝下都添了子嗣,唯独琤儿L媳妇体弱多病,琤儿L膝下也没个一儿L半女的,二弟妹有意让琤儿L纳个通房妾室,好歹绵延子嗣。但琤儿L不愿意,二弟妹如今正心焦着呢!一时间没顾及到林姑娘那边,但我若是出面的话,只怕荣国公府那边……"
"琤儿L这桩婚事当初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咱们府中没有妾室通房,琤儿L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见得多了,不想纳妾也正常。日后再看看吧!若是琤儿L真的不愿意,也不好强求,日后下面孙辈只会越来越多,府上的小子们只要有琤儿L看中的,过继也行。总不至于让琤儿L日后膝下荒凉!”贾攸对贾琤是有些愧疚的,这桩婚事最终落在了他头上,为了府里还不能拒绝,如今只能从其他地方去弥补了。
“至于荣国公府老太太到底是长辈,到即止。
正好要去给母亲请安。"
次日清晨,嘉悦郡主来到襄宁长公主居住的静康院。长公主正在佛堂诵经,见儿L媳来了,便让映雪扶她到外间暖阁说话。
身边伺候多年的素梅姑姑如今年纪也大了,襄宁长公主安排了素梅姑姑去荣养。映雪是素梅姑姑临退去之前培养的,襄宁长公主虽然不时还会想起素梅姑姑来,偶尔唤她来说说话。映雪心细,接手了素梅姑姑手上的事情后,也没出过岔子,襄宁长公主还算满意。
"母亲近日气色甚好。"嘉悦,"这是南边新送来的,最是养颜。"
:"你有心了。"
闲话几句后,嘉悦郡主状似无意地提起:"昨日收到扬州林姑爷的信,说是挂念女儿L,想请我们府上照拂一二。"
"林如海?"襄宁长公主略一思索,"怎么忽然间求到咱们府上来了?"
"荣国公府跟漏勺似的,只怕是听说了林姑娘在荣国公府过得不太顺心,下人们闲言碎语不少。"
襄宁长公主眉头微皱:"贾敏走得早,留下这么个女儿L荣国公府那些下人确实没规矩。"
"林大人远在扬州,鞭长莫及。我想着,到底是亲戚"
襄宁长公主沉吟片刻:"林如海既求到了咱们府上,攸儿L又有心帮衬一二,那咱们也不好袖手旁观。敏仪与黛玉亲近,便让敏仪去一趟荣国公府,就说本宫想见见黛玉,接她来住几日。"
嘉悦郡主心中一喜,知道婆母这是要出面为黛玉撑腰了:"媳妇这就去安排。"
敏仪县主沈氏一向与黛玉亲近,不过近日因为长子后宅之事操心,到有些忽视了黛玉。接到婆母口谕后,她立刻命人备下车马,亲自前往荣国公府。
荣国公府内,黛玉正在老太君房中陪着说话。忽听丫鬟来报:"宁国公府二太太来了。"
史氏有些诧异:"这个时辰,沈氏来做什么?"
不多时,沈氏被引入内室。她先向史氏行礼问安,又与众人寒暄一番,这才说明来意:"母亲近日总念叨着想见见黛玉,特命我来接黛玉过府住几日。"
史氏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笑道:"这倒是巧了,黛玉正好在这儿L。"
黛玉起身向沈氏行礼,心中却满是疑惑。伯外祖母虽平日里也关心她,但也未曾直接出面,如今怎会突然接她过府?
王氏站在一旁,脸上堆笑,眼中却透着审视:"长公主厚爱,是黛玉的福气。只是黛玉身子弱,怕给长公主添麻烦"
沈氏微微一笑:"母亲特意嘱咐了,已命人收拾了离她院子最近的暖阁,地龙都烧起来了,绝不会冻着林姑娘。"
这话一出,屋内众人神色各异。襄宁长公主亲自安排住处,这是何等待遇?
史太君看了王氏一眼,笑道:"既然长公主盛情,黛玉就去住几日吧。"又对黛玉道,"你也好久没见你这位伯外祖母了,正好说说话。"
黛玉乖巧应是,心中却明白,这绝非寻常走亲戚那么简单。
沈氏亲自帮黛玉收拾了几件衣物,又对老太太道:"母亲说了,不必急着送黛玉回来,我们府中玥儿L那丫头也盼着黛玉去与她做个伴,想多留黛玉住些日子。"
离开时,沈氏特意挽着黛玉的手,一路从院中走到二门,让荣国公府上下都看得清清楚楚——宁国公国府对黛玉何等重视。
宁国公府的马车宽敞舒适,铺着厚厚的锦褥。沈氏亲自为黛玉斟了热茶:"天冷,喝口茶暖暖身子。"
黛玉双手接过,轻声道谢。
"你伯外祖母虽在宁国公府,却也时常关心你的处境。"沈氏柔声道,"你父亲也很是关心你,特地求到了国公爷跟前,让我们府上多照拂你。"
黛玉眼眶微热。自母亲去世后,她来到京都外祖家,就此与父亲分别,多年不见,如今越发想家了。
到了宁国公府,襄宁长公主在静康院内等待着一行人到来。见黛玉走近,襄宁长公主上前拉住她的手:"好孩子,让本宫好好看看。"
黛玉要行礼,被襄宁长公主拦住:"自家人不必多礼。"她细细端详黛玉,叹道,"如今长开了,眉眼像极了你母亲年轻时。"
襄宁长公主亲自携黛玉入内,一路嘘寒问暖。到了安排给黛玉的暖阁,只见屋内陈设精致,书案上还摆着几本崭新的诗集,显是特意准备的。
"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告诉你舅母。"襄宁长公主拍拍黛玉的手,"把这儿L当自己家。"
当晚,沈氏设了小宴为黛玉接风。席间,宁国府的女眷们言笑晏晏,没人问黛玉在荣府过得如何,也没人用那种怜悯中带着审视的目光看她。黛玉久违地感到轻松自在。
宴罢,沈氏送黛玉回房,在廊下轻声道:"你父亲很挂念你。"
黛玉猛地抬头,眼中泛起泪光。
"他处境艰难,却仍惦记着你。"沈氏温声道,"在宁国公府安心住着,什么时候想回去了,我亲自送你。"
黛玉深深一福:"多谢二舅母。"
沈氏扶起她,笑道:"傻孩子,一家人说什么谢。"
是夜,黛玉躺在柔软的被褥中,望着窗外宁国公府高挂的灯笼,心中五味杂陈。她知道,这次来宁国公府绝非偶然。父亲远在扬州却仍设法护她,宁国公府众人默契地为她撑腰这份情谊,她铭记于心。
而在荣国府,王氏正对周瑞家的发火:"宁国公府这是什么意思?接走林丫头,倒显得我们亏待了她似的!"
周瑞家的低头不敢言语,心中却明白,经此一事,荣国公府上下再不敢轻慢那位林姑娘了。
第154章 第154章【VIP】
秋风渐起时,黛玉住进了宁国府的明月堂。
明月堂是一处小巧精致的居所,因堂前有一方半月形的小池塘而得名。襄宁长公主安排沈氏去荣国公府接黛玉时,嘉悦郡主就让人将明月堂收拾了出来,这院子离三房更近些,也方便沈氏多照拂黛玉。
黛玉初到时正值黄昏,池塘里映着一轮将满未满的月影,四周种着几株桂树,香气浮动,倒是个清幽的好去处。
傍晚,秋日的风掠过宁国公府的屋檐,卷起几片枯黄的落叶。林黛玉倚在明月堂的窗边,手中捏着一封刚从扬州送来的家书。信纸已经有些皱了,显然是被反复展开又折起多次。她纤细的手指轻轻抚过父亲熟悉的字迹,眼中泛起一层薄薄的水雾。
"姑娘,该添件衣裳了。"紫鹃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将一件藕荷色的夹袄披在黛玉肩上,"秋风凉,仔细身子。"
黛玉微微点头,却没有移动。她的目光仍停留在信纸上,那上面父亲的字迹工整而克制,却掩不住字里行间的牵挂。林如海在信中详细询问了她在荣国公府的饮食起居,甚至特意提到已托付宁国公多加照看。想到父亲远在扬州,公务繁忙之余还要为自己操心,黛玉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父亲他总是这样。"黛玉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在外祖母家一切都好,他却还要"
紫鹃见状,悄悄退了出去,不多时带着雪雁一同回来。雪雁手中捧着一盏新沏的龙井,茶香袅袅,试图驱散室内的沉闷。
"姑娘,喝口茶吧。"雪雁将茶盏放在黛玉手边的小几上,"老爷来信说了什么让姑娘这般伤神?"
黛玉这才回过神来,将信纸小心折好,收入袖中。"父亲说扬州盐务繁忙,他常常深夜才能歇息,却还记挂着我的衣食住行。"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痛色,"他甚至求到了宁府大舅舅那里,请他多照看我。"
紫鹃与雪雁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读出了了然。自从黛玉六岁丧母,守孝三年后被接到荣国公府抚养,林如海虽公务缠身,却从未间断过对女儿的关心。每月必有家书,逢年过节更是派人送来各种扬州特产和亲手挑选的礼物。
"我真是个不孝的女儿。"黛玉突然说道,声音里带着压抑的哽咽,"不仅不能承欢膝下,反而让父亲远在扬州还要为我操心。他本就有那么多公务要处理"
雪雁急忙上前,轻轻握住黛玉微凉的手:"姑娘快别这么说!老爷最疼姑娘了,他若知道姑娘这般自责,心里不知该多难受呢。"
紫鹃也温声劝道:"姑老爷是担心姑娘,可姑娘若因此郁结于心,岂不是辜负了姑老爷的一片苦心?姑娘更应该放宽心,好好将养身子,这样才不会让姑老爷的心思白费。"
窗外的风忽然大了,吹得竹林沙沙作响。一片竹叶飘进窗来,落在黛玉的裙摆上。她拾起那片叶子,在指尖轻轻转动。
"你们说得对。"良久,黛玉轻叹一声,"父亲他定是希望我过得好。"她的声音依然轻柔,却少了方才的颓丧,"只是每每想到他独自一人在扬州,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我就"
紫鹃见黛玉情绪稍缓,趁机说道:"姑娘若思念老爷,不如写封回信?把在府里的趣事说给老爷听,也好让他放心。"
黛玉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但很快又黯淡下来:"可我写些什么呢?说我在外祖母家锦衣玉食?说我和姐妹们吟诗作对?父亲他要的不是这些。"
"老爷要的是姑娘平安喜乐。"雪雁插嘴道,"姑娘只要如实写就好,不必刻意掩饰什么。老爷最懂姑娘的心思了。"
黛玉望着两个忠心的丫鬟,心中的郁结似乎松动了些。她想起父亲每次来信都会附上几句扬州的新诗,或是描述衙门后院新开的花。他总是这样,在繁忙中仍不忘与女儿分享生活中的点滴美好。
"好,我写。"黛玉终于露出一丝浅笑,"不过得等明日了,今日天色已晚。"
紫鹃见黛玉情绪好转,连忙吩咐雪雁去准备晚膳。她自己则留下来,为黛玉整理书案,顺便将散落的诗稿归置整齐。
"姑娘这几日在宁国公府和玥姑娘作伴,可还习惯?"紫鹃一边收拾一边问道。
提到贾玥,黛玉的神情玥妹妹待我极好,她虽比我年幼几岁,却与我很是合得来。前日"
"三太太对姑娘也很是照拂。"紫鹃笑着说,"昨日送来的那盒胭脂,听说是特意从南边带来的。"
黛玉点点头,眼中流露出真挚的感次去请安,她总要问我的饮食起居,还常留,她的声音低了下来,"有时世"
紫鹃知道黛玉又想起了早逝的母亲,连忙岔开话题:"姑那本诗集?听说是最新的刻本呢。"
黛玉明白紫鹃的用意,勉强笑了笑:"也好,正好明日可以抄录几首给父亲寄去。"
晚膳后,黛玉独格外明亮,清冷的月光洒在庭院里,为一切披上一层银纱。她想起小时候在扬州,父亲常抱着她在庭院里赏月,的月亮,
"姑娘,夜里风大。"紫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打断了黛玉的思绪。
"紫鹃,你说父亲此刻也在看这轮月亮吗?"黛玉没有回头,只是轻声问道。
紫鹃走到黛玉身旁,顺着她的目光望向天空:"一定是的。姑老爷最懂风雅,这样的月色怎会错过?"
黛玉微微笑了:"那这月光,也算是连接扬州和京城的桥梁了。"她拢了拢衣襟,"明日我要给父亲写一封长信,把这里的一切都告诉他。还有我要告诉他,我很好,真的很好。"
紫鹃欣慰地看着黛玉的侧脸,月光下,那张总是带着轻愁的脸庞此刻显得格外坚定。
"姑娘能这样想就对了。"紫鹃柔声道,"姑老爷知道姑娘在外祖家过得开心,定会欣慰的。"
黛玉点点头,最后望了一眼月亮,转身回到屋内。她知道,远在扬州的父亲此刻或许也正望着同一轮明月,思念着唯一的女儿。但这一次,思念中不再只有忧伤,还有一份相互理解的温暖。
次日清晨,黛玉早早起床,亲自研墨铺纸。她决定不再像从前那样在家信中只报喜不报忧,而是要将真实的自己展现给父亲——她的思念,她的感激,以及她在外祖家收获的温情。
"父亲大人膝下,"黛玉的笔尖在纸上轻轻滑动,"见字如晤。昨夜望月,忆及儿时在扬州"
写到这里,黛玉的笔停顿了一下。她抬头望向窗外,晨光中的竹影婆娑,仿佛在为她鼓劲。她深吸一口气,继续写道:"儿在外祖家一切安好,外祖母疼爱,宁府的三舅母对我格外关怀,更有几位姐妹朝夕相伴"
信越写越长,黛玉将这段时间在外祖家的点点滴滴都娓娓道来。她写到自己与贾玥一起赏菊作诗,写到三舅母送来的精致点心,甚至写到了前日与宝玉因为一句诗争论不休的小插曲。字里行间,是一个女儿对父亲毫无保留的倾诉。
"姑娘写了好些呢。"雪雁端来新沏的茶,好奇地瞥了一眼信纸。
黛玉放下笔,揉了揉有些酸涩的手腕:"想把这里的一切都告诉父亲,让他知道我过得很好。"
紫鹃走过来,为黛玉披上一件外衣:"姑娘要不要歇会儿再写?"
"不必了,马上就写完。"黛玉重新拿起笔,在信的最后写道:"父亲勿以儿为念,公务之余务必珍重。随信附上儿亲手所制香囊一枚,内装宁国公府桂花,愿花香伴父亲入眠。"
写完最后一个字,黛玉轻轻吹干墨迹,将信纸小心折好。她又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精致的香囊,那是她花了三个晚上才绣好的,上面是一丛幽兰,针脚细密,显然是用了心思的。
"这样父亲应该会放心了吧。"黛玉喃喃自语,将香囊和信一起放入信封中。
紫鹃看着黛玉如释重负的表情,欣慰地说:"姑老爷收到姑娘的信,定会高兴的。"
黛玉微微一笑,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我要让父亲知道,他的女儿已经长大了,懂得照顾自己了。"她顿了顿,"虽然我还是会想他。"
雪雁在一旁插嘴:"姑娘想老爷是人之常情,但姑娘能这样想开,才是对老爷最好的安慰呢。"
黛玉点点头,将信封交给紫鹃:"让人快些送出去吧。"
紫鹃接过信,正要离开,忽听黛玉又道:"等等。"
"姑娘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紫鹃转身问道。
黛玉摇摇头,从书架上取下一本诗集:"把这个也一并寄去吧,是我最近抄录的,父亲或许会喜欢。"
紫鹃笑着应了,小心地将诗集和信收好,转身去安排人送信。
黛玉站在窗前,望着紫鹃远去的背影,心中一片澄明。她知道,思念不会因此消失,但从此以后,这份思念将不再是沉重的负担,而是连接父女心灵的纽带。
秋日的阳光透过窗棂,在黛玉身上洒下斑驳的光影。她轻轻抚摸着父亲家信的边缘,嘴角浮现出一抹恬静的微笑。
第155章 第155章【VIP】
信送走后,黛玉心中算是了了一桩心愿,闲下来便想着去陪伴三舅母。
"玉儿来了。"沈氏亲自迎到院门口,拉着黛玉的手上下打量,"比上回见时又瘦了些,可是这些日子住的不习惯了?"
黛玉福身行礼:"劳三舅母挂念,一切都好。"
沈氏面容白皙,眉目间依稀可见年轻时的秀丽。她自贾敏去世后,对黛玉多有怜惜。
此番因黛玉在荣国公府受了委屈,加上林如海写信求助宁国公贾攸,嘉悦郡主又寻到了婆母襄宁长公主处。念在长子的面上,襄宁长公主特地发话接黛玉来宁国公府小住,嘉悦郡主特意收拾了明月堂,一应陈设都按着黛玉的喜好布置。
"你且安心在宁国公府住下,缺什么只管说。"沈氏携着黛玉的手往屋里走,"我这儿清净,比不得荣国公府热闹,倒适合你读书写字。"
黛玉微笑:"三舅母这里雅致,正合我意。"
当夜沈氏设了小宴为黛玉接风,席间嘘寒问暖,又命人炖了燕窝粥给黛玉补身子。黛玉心中感动,与沈氏说了许多体己话,直到二更天才各自歇下。
如此过了三五日,黛玉渐渐发觉沈氏虽面上带笑,眉宇间却总笼着一层愁云。这日清晨,黛玉在廊下看紫鹃喂池中锦鲤,见沈氏从正屋出来,眼下两片青影明显。
"三舅母昨夜没睡好?"黛玉关切地问。
沈氏摆摆手:"年纪大了,难免少眠。"说着便匆匆往佛堂方向去了,连每日必问的黛玉饮食起居都忘了提。
黛玉望着沈氏的背影,若有所思。紫鹃凑过来低声道:"姑娘可发现了?三太太这几日神色不对。"
"你也看出来了?"黛玉蹙眉,"去打听打听,可是府里出了什么事。"
紫鹃应了声,自去寻相熟的丫鬟婆子探听。黛玉回到房中,推开临池的窗子,望着水中游鱼出神。宁国公府比荣国公府规矩更严,下人们口风也紧,但紫鹃机灵,想必能问出些端倪。
果然,未到午时紫鹃便回来了,脸上带着几分神秘:"姑娘,可了不得,我打听到一桩大事。"
黛玉放下手中的书:"怎么说?"
紫鹃关好门窗,压低声音:"是关于琤五爷房里的事。"她顿了顿,"五爷和五奶奶成婚七载有余,至今膝下无子。"
黛玉一怔:"这我倒是头回听说。"
"琤五爷是三太太的长子,在宁国公府行五,五奶奶是西宁王府的郡主。"紫鹃继续道,"听说五奶奶生来体弱多病,过门这些年从未圆房,更别提有孕了。"
黛玉想起偶尔在贾府宴会上见过的西宁郡主——一个苍白瘦弱的女子,总是安静地坐在角落,几乎不与人交谈。她入京这些年,见郡主的次数屈指可数。
"当年西宁太妃寿数将尽,求陛下为郡主择亲事。"紫鹃道,"陛下看中琤五爷才学人品,便赐了婚。襄宁长公主曾想请陛下收回成命,却未能如愿。"
黛玉轻叹:"皇家赐婚,宁国公府自然没有拒绝的余地。"
"正是呢。"紫鹃点头,"听说陛下在朝堂上对琤五爷很是看重。这些年来,三太太看在琤五爷的份上,对五奶奶视而不见,未曾为难。可如今大房二房都有了孙辈,唯独三房没有动静,三太太怎能不急?"
黛玉想起沈氏近日的愁容:"所以三舅母是为了子嗣之事忧心?"
紫鹃凑得更近:"三太太有心让琤五爷纳妾,却被琤五爷拒绝了。如今三太太为了这事日夜难安,听说"她犹豫了一下,"听说正打算从娘家寻个合适的姑娘。"
黛玉心头一震。她虽知高门大户中子嗣传承的重要,但想到西宁郡主的处境,不免心生怜悯。一个体弱的女子,被迫接受一桩政治婚姻,如今又要面临夫君纳妾的威胁
"那五嫂嫂可知此事?"黛玉忍不住问。
紫鹃摇头:"五奶奶深居简出,怕是不知。况且这种事,向来是长辈张罗,哪有五奶奶说话的份?"
黛玉默然。她想起母亲生前说过,女子在这世间的处境,多半由不得自己选择。五嫂嫂贵为郡主,尚且如此,何况寻常女子?
"姑娘要管这事么?"紫鹃问。
黛玉摇头:"这是三房家事,我如何她望向窗外,"我有些样的人。"
紫鹃笑道:"姑娘若想见,改日五奶奶虽不常出门,跟前问安的。"
正说着,忽听外面了。"
黛玉忙整理神色,迎了出去。沈氏已恢复了平日的从容,手里拿着一卷佛经,见黛玉便笑道:"玉儿来得正好,我刚得了上好的龙井,咱们一起吃茶。"
黛玉观察沈氏神色,见她眉间愁云未散,却强作欢颜,乖巧地应了,随沈氏到花厅吃茶,绝
茶过三巡,沈氏忽然道:"玉儿觉得我这院子如何?"
黛玉微笑:"清幽雅致,我很喜欢。"
沈氏点点头:"你既喜欢,不如多住些时日,也好多陪陪我。荣国公府那边暂且不着急回去,这次有你伯外祖母发话,你且安心住着。"她顿了顿,"我与你投缘,有你陪着,心里也畅快些。"
黛玉心中一动,隐约觉得沈氏话中有话,便柔声道:"只要三舅母不嫌我聒噪,我自然愿意多陪您。"
沈氏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又说了些家常,便称乏了要去歇息。黛玉送她回房,路上沈氏忽然驻足,望着池中残荷,幽幽道:"这荷花谢了,来年还会再开。人若错过了时节,就再难有第二次机会了。"
黛玉不解其意,只当沈氏感叹年华老去,便安慰道:"三舅母风采依旧,何必说这样的话?"
沈氏笑笑,不再多言。
当晚,黛玉辗转难眠,索性起身到窗前观月。明月堂前的池塘映着满天星斗,微风拂过,泛起细碎银光。她想起白日里听闻的种种,思绪万千。
西宁郡主究竟是怎样的人呢?
翌日清晨,黛玉早早起来,特意梳妆打扮,想着或许能遇见来请安的西宁郡主。然而直到午时,也不见西宁郡主踪影。问起丫鬟,才知西宁郡主染了风寒,这几日都不便出门。
黛玉有些失望,又觉得自己这念头来得莫名。她与西宁郡主素无交情,为何突然这般想见她?
正思索间,紫鹃匆匆进来:"姑娘,三太太命人备了车,要去城外上香。"
黛玉讶异:"今日并非初一十五,为何突然要去上香?"
紫鹃神秘地眨眨眼:"听说同去的还有沈家旁支的一位小姐。"
黛玉顿时明白了——这怕是为琤表哥相看妾室。她犹豫片刻,决定装作不知,只道:"我有些头疼,就不去了,你替我向三舅母告个罪。"
紫鹃会意,自去回话。黛玉独坐房中,心绪复杂。她本不该过问这等事,可想到西宁郡主的处境,又觉不忍。
午后,黛玉带着一本诗集到园中散步,不知不觉走到一处僻静的凉亭。亭边种着几株白菊,开得正好。她正赏花,忽听亭后传来轻微的咳嗽声。
绕过假山,黛玉看见一个素衣女子独坐石凳,面前摊着一本书。女子闻声抬头,两人四目相对,皆是一怔。
那女子约莫二十出头,面色苍白如纸,眉目却极清秀,一双眼如秋水般澄澈。她见黛玉,忙要起身,却又忍不住咳嗽起来。
黛玉认出这正是西宁郡主,连忙上前:"五嫂嫂多保重身体。"
西宁郡主勉强止住咳,轻声道:"是林姑娘吧?常听太太提起你。"
黛玉没想到西宁郡主认得自己,有些意外:"五嫂嫂知道我?"
西宁郡主微笑:"荣国公府的才女,谁人不知?"她指了指身旁的位置,"坐吧,我正读诗,遇到几处不解,不知可否请教?"
黛玉见她手中拿的竟是《李义山诗集》,与自己今日所带相同,顿生亲近之感,便坐下与她讨论起来。
两人谈诗论词,竟十分投契。西宁郡主虽体弱,言谈间却显出不凡的才学与见识。黛玉渐渐忘了她的身份,只当是与一位闺中密友闲谈。
"这句相见时难别亦难,我每读必泣。"西宁郡主轻抚书页,眼中泛起泪光。
黛玉点头:"义山诗多哀婉之音,想是身世使然。"
西宁郡主幽幽道:"人生在世,多少事身不由己。"她忽然转向黛玉,"林姑娘年纪轻轻,才华横溢,将来必有大好前程。"
黛玉苦笑:"我不过寄人篱下,何谈前程?"
"你还年轻,一切皆有可能。"西宁郡主认真道,"不像我"话未说完,又是一阵咳嗽。
黛玉见她咳得厉害,连忙唤来远处伺候的丫鬟。丫鬟熟练地取出一个瓷瓶,倒出几粒药丸给西宁郡主服下。
"郡主该回去休息了。"丫鬟担忧地说。
西宁郡主无奈地点头,对黛玉歉意一笑:"今日与林姑娘相谈甚欢,改日再续。"
黛玉起身相送:"五嫂嫂保重身体。"
看着西宁郡主在丫鬟搀扶下缓步离去的背影,黛玉心中百感交集。这位传闻中体弱多病的郡主,竟是个才华横溢、心思细腻的女子。她想起紫鹃说的那些话,不由为西宁郡主的处境感到悲哀。
回明月堂的路上,黛玉遇见了刚从城外回来的沈氏。沈氏身边跟着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女,生得眉清目秀,举止端庄。
"玉儿,这是你沈家表姐静姝。"沈氏笑着介绍,"静姝,这是你林妹妹。"
沈静姝向黛玉行礼,动作优雅得体。黛玉还礼,心中已明白了几分。
"上香可还顺利?"黛玉故意问道。
沈氏笑容满面:"极好,极好。静姝第一次来京城,我正要带她各处逛逛。"她转向静姝,"你林妹妹才学好,你们小姑娘之间可以多说说话。"
静姝乖巧地应了。黛玉看着她青春洋溢的脸庞,又想起方才西宁郡主苍白的脸色,心中一阵酸楚。
入夜,黛玉独坐灯下,提笔写下一首《咏白菊》:
"素心本耐寒,独立晚风前。
谁解孤芳意,霜重愈鲜妍。"
写罢,她望着墨迹未干的诗句,思绪飘向那个在凉亭中与她谈诗的素衣女子。明日,她决定再去园中走走,或许能再遇五嫂嫂,将这首诗赠与她。
第156章 第156章【VIP】
第二日清晨,林黛玉早早便醒了。窗外薄雾未散,园中花草尚带着露珠,她倚在窗边,手中捏着一叠诗稿,正是昨夜为西宁郡主新作的几首诗。
"姑娘起得这样早?"紫鹃端着铜盆进来,见黛玉已穿戴整齐,不由讶异。
黛玉将诗稿小心折好,放入一个绣着兰花的锦囊中:"昨日与五嫂嫂约好了,今日在园中再见,我想早些去等她。"
紫鹃抿嘴一笑:"姑娘对这位五奶奶倒是上心。”
"她懂诗。"黛玉简单道,眼中却闪着少见的光彩,"昨日诗会上,她评点我那首《葬花吟》,句句都说到我心里去了。"
紫鹃替黛玉梳了个简单的发髻,簪上一支白玉兰花簪:"五奶奶确实不凡,听说五奶奶的长辈,先西宁王妃当年也是京中有名的才女。"
黛玉点点头,将锦囊系在腰问,又对着铜镜理了理鬓角:"走吧,去园子里转转。"
园中晨雾缭绕,黛玉沿着石子小径缓步而行,不时驻足观赏路旁的花草。她特意选了昨日与西宁郡主相遇的那条路,希望能早些见到她。
转过一处假山,黛玉忽然停住了脚步。前方不远处,一男一女正并肩而行,女子身着淡紫色衣裙,正是西宁郡主;而那男子一袭靛蓝色长衫,背影挺拔如松,竟是宁国公府的贾琤表哥。
黛玉下意识地退后半步,隐在假山后。只见贾琤微微侧身,对西宁郡主说了什么,郡主掩口轻笑,两人言谈甚欢,关系显然十分和睦。
"姑娘,怎么了?"紫鹃见黛玉突然停下,不解地问道。
黛玉摇摇头,示意她噤声。待那二人走远,她才从假山后走出,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眉头微蹙。
"那不是琤五爷和五奶奶吗?"紫鹃也认出了二人,"他们今日竟一起在园子里?"
黛玉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抚摸着腰问的锦囊,眼中闪过一丝失落和好奇。她原以为西宁郡主会如约等她,没想到却与贾琤表哥同行。
"姑娘还等五奶奶吗?"紫鹃问道。
黛玉沉吟片刻:"先回去吧。"
回到明月堂,黛玉坐在窗前,将那叠诗稿取出又看了几遍,却再没有先前那种期待与人分享的心情了。她将诗稿收入抽屉,转而拿起一本《楚辞》翻阅,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
"紫鹃,"黛玉忽然*开口,"你去打听打听,琤表哥如今还在府上吗?五嫂嫂大概什么时候方便见我?"
紫鹃会意,点头去了。约莫一个时辰后,她才回来,脸上带着几分神秘的笑意。
"打听到了什么?"黛玉放下书卷,眼中闪烁着好奇。
紫鹃倒了杯茶递给黛玉:"姑娘猜怎么着?琤五爷今日休憩,便陪着五奶奶在园中逛逛,逛完后回了他们的院子。"
黛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如此。"
紫鹃见黛玉感兴趣,便继续道:"说起琤五爷,宁国公府的下人们都赞不绝口呢。说五爷虽身居高位,却从不摆架子,对下人也和气。最重要的是"她压低声音,"他对五奶奶极好,这些年虽无子嗣,却从未起过纳妾的念头。"
黛玉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当真?"
"千真万确。"紫鹃肯定道,"五奶奶体弱多病,这些年也没孩子,娘家又没什么人撑腰。换了别人,早纳了三房四妾了。可琤五爷与五奶奶一向相敬如宾,朝中同僚劝他纳妾,他都婉言谢绝了。"
黛玉轻轻"嗯"了一声,目光飘向窗外。她虽与宁国公府的表兄们接触不多,但对琤表哥的印象一直不错。记忆中,他是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在家族聚会时总是彬彬有礼,言谈举止问透着儒雅气质。
"琤表哥在朝中很得陛下赏识?"黛玉忽然问道。
紫鹃点头:"可不是嘛!听说去年陛下还特意召五爷入宫议事,赏了不少东西呢。这样的身份地位,还能对五奶奶一心一意,真是难得。"
黛玉沉默片刻,轻声道:"确实难得。"
她想起荣国公府其他男子,大舅舅后院姨娘通房数不胜数,琏二哥风流成性,惯爱拈花惹草,就连宝玉也黛玉摇摇头,不愿再想下去。相比之下,琤表哥的专一确实令人敬佩。
"姑娘怎么突然对琤五爷这么感兴趣?"紫鹃笑着问道。
随口问问。对了,你可打听到五嫂嫂今日还会来园中吗?"
紫鹃姑娘若想见五奶奶,不如我再去打听打听?"
黛玉思缘,自会再见。"
正说着,忽听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是丫鬟的通报声:"林姑娘,五奶奶派人来,说今日有事不能赴约,改日再来拜访。"
色,起身道:"请进来。"
一名穿着体面的丫鬟进来,恭敬地行了一礼:"林姑娘,我家郡主让我来致歉,今日临时有事,不能如约前来。郡主说,她很喜欢姑娘的诗,改日定当亲自来取。"
黛玉微笑道:"无妨。请转告五嫂嫂,我随时恭候。"
待那丫鬟离去,黛玉的心情似乎好了许多。她重新取出那叠诗稿,又添改了几处,然后小心地收好。
"姑娘这下高兴了吧?"紫鹃打趣道。
黛玉轻哼一声:"谁高兴了?不过是觉得五嫂嫂是知己,昨日还没和五嫂嫂聊的尽兴,就匆匆结束了,难免不痛快。"
紫鹃笑而不语,转身去准备午膳。黛玉独自坐在窗前,望着园中景色,思绪却飘向了那位专一深情的琤表哥。她忽然有些好奇,不知他与五嫂嫂今日谈了些什么,两人看起来那般投契?
"或许"黛玉自言自语,"他们只是在谈论诗词?"
想到这里,她忽然有了个主意。下次见到西五嫂嫂,不妨问问她对贾琤的看法。这个念头让黛玉自己都有些惊讶,她何时开始关心起这些事了?惊讶过后心中难免懊恼。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在黛玉的案几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提笔蘸墨,在新铺开的宣纸上写下了一首新诗的题目:《咏白海棠》。
而此时宁国公府三老爷贾啟的书房外,三房长子贾琤手指悬在半空,迟迟未能叩响那扇雕花木门,一阵风穿过回廊,带着一丝闷热,却吹不散他眉问的愁绪。母亲沈氏的话语犹在耳边回响:"琤儿L,你已二十有五,同辈的兄弟哪个不是儿L女绕膝?偏你膝下空空,叫母亲如何不痛心?"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轻叩门扉。
"进来。"父亲贾啟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沉稳如常。
贾琤推门而入,见父亲正伏案批阅账册,案头一盏清茶已凉了大半。贾啟抬头,见是长子,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琤儿L?这个时辰来找为父,可是有事?"
"父亲。"贾琤行了一礼,斟酌着词句,"孩儿L有事相求。"
贾啟放下毛笔,示意他坐下:"但说无妨。"
贾琤没有立即落座,而是站在父亲面前,双手不自觉地交握:"母亲近来对孩儿L的子嗣一事催得紧。昨日又提起沈家小姐,说已与沈家旁支的夫人说定,只等孩儿L点头"
贾啟眉头微蹙:"你母亲也是为了你,只是她性子急了些。"
"孩儿L知晓,孩儿L并非想要违逆母亲,"贾琤声音低沉,"只是眼下户部事务繁忙,孩儿L想先立稳脚跟。况且"他顿了顿,"与郡主的这桩婚事当初乃是陛下赐婚,纳妾不合适。"
贾啟凝视长子片刻,忽然叹了口气:"你母亲自你幼时便对你寄望甚高。当年你被赐婚郡主,她甚是忧心,日日在佛前为你祈福,甚至几次去求母亲,这份心"
"孩儿L明白。"贾琤垂下眼帘,"正因如此,孩儿L不忍直接违逆母亲心意。只是"他抬起头,眼中带着恳求,"能否请父亲劝劝母亲?暂缓些时日?再给孩儿L一些时问?"
书房内一时静默,只听得窗外蝉鸣声声。贾啟沉吟良久,终于点头:"也罢,为父试试。"
贾琤如释重负,深深一揖:"多谢父亲。"
三日后,贾琤下值回府,刚踏入院门便察觉气氛不对。丫鬟们低头疾走,连平日活泼的小厮也噤若寒蝉。他心中暗叫不好,加快脚步向父母所居的院子行去。
刚到廊下,便听见母亲沈氏带着哭腔的声音:"老爷如今是越发不把琤儿L放在心上了!琤儿L的事,你何曾真正上心过?"
"太太此言差矣。"父亲贾啟的声音透着疲惫,"琤儿L已是成人,自有主张。我们做父母的,也该尊重他的意愿。"
"意愿?"沈氏冷笑,"他小孩子家懂什么?等再过几年,看着别人膝下子孙环绕,儿L女成群,他后悔都来不及!老爷若是真关心儿L子,就该与我一同劝他,而不是在这里说风凉话!"
贾琤站在门外,进退两难。正犹豫问,门突然打开,父亲贾啟大步走出,见到他先是一愣,随即苦笑摇头:"你都听见了?"
贾琤羞愧低头:"孩儿L给父亲添麻烦了。"
贾啟拍拍他的肩,低声道:"你母亲正在气头上,为父这几日怕是要睡书房了。"他顿了顿,"琤儿L,你母亲她只是太在乎你了。"
"孩儿L明白。"贾琤声音微哑。
贾啟叹了口气:"为父尽力了。或许你可以去求祖母相助。"
贾琤眼前一亮:"祖母?"
"你祖母最疼你,又是长辈,说话比你我有分量。"贾啟压低声音,"不过要挑她心情好的时候去。"
贾琤郑重点头:"孩儿L记下了。"
次日清晨,贾琤特意告假半日,前往祖母襄宁长公主所居的静康院请安。长公主虽已年过六旬,却精神矍铄,每日早起诵经礼佛,雷打不动。
贾琤到时,襄宁长公主刚做完早课,正在院中赏花。见他来了,慈爱地招手:"琤儿L来得正好,陪祖母用早膳。"
早膳过后,襄宁长公主挥退下人,亲手为孙子斟了杯茶:"说吧,遇到什么难处了?"
贾琤一怔:"祖母怎知"
襄宁长公主轻笑:"你从小就这样,有心事时,右眉会不自觉地挑一下。"她抿了口茶,"可是与你母亲有关?"
贾琤苦笑:"祖母明鉴。"他将事情原委道来,末了恳求道:"孙儿L实在无法,只得来求祖母相助。"
襄宁长公主静静听完,忽然问道:"琤儿L,你那些堂兄弟接连得子,你可会觉得心焦?甚至怨恨?"
贾琤摇头:"孙儿L不曾怨恨。或许最初有过些许迁怒,但如今已淡然处之。孙儿L年纪尚不算大,子嗣之事不急在一时。"
襄宁长公主目光深邃:"你母亲可不这么想。"
"母亲她只是太为孙儿L着想了。"贾琤轻声道。
襄宁长公主叹息:"你是个孝顺孩子。"她放下茶盏,"也罢,为了本宫的好孙儿L,祖母就帮你这一回。今日午饭后,本宫会传你母亲来说话。"
贾琤大喜,起身行礼:"多谢祖母!"
午后,沈氏接到静康院的传唤,心中疑惑却不敢怠慢,连忙换了身得体的衣裳前往。踏入静康院时,襄宁长公主正在廊下喂鸟,见她来了,和蔼地招手:"敏仪来了,坐。"
沈氏规规矩矩地福身行礼:"儿L媳给母亲请安。"
襄宁长公主示意她坐下,闲话家常:"近来三房可好?几个孩子如何?"
沈氏谨慎应答:"托母亲的福,一切都好。夫君身子康健,玮儿L读书也用功"
襄宁长公主点点头,忽然话锋一转:"琤儿L呢?他可好?"
沈氏神色一僵,随即强笑道:"琤儿L也好,就是就是膝下没有一儿L半女,儿L媳心中焦急。"
襄宁长公主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琤儿L方才来见本宫,说了这事。"
沈氏脸色微变:"这孩子,怎么惊动母亲了"
"他孝顺,不忍直接违逆你,又实在无法,才求到我这里。"襄宁长公主直视沈氏,"敏仪,你逼得太紧了。"
沈氏眼中泛起泪光:"母亲,儿L媳只是只是怕耽误了琤儿L。他身为长子,若迟迟无后"
"琤儿L不是说了吗?他想先在朝户部站稳脚跟。"襄宁长公主语气温和却坚定,"如今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我们做长辈的,该放手时就得放手。"
沈氏低头不语,手中的帕子绞得紧紧的。
襄宁长公主叹息一声,伸手握住儿L媳的手:"本宫知道,你一直觉得亏欠琤儿L。当年他的婚事,陛下直接下旨赐婚,本宫入宫走了一趟,毫无转圜的余地。你自责没能早些给他定下亲事,琤儿L媳妇体弱,他们夫妻连圆房都没成,更别提子嗣,那更是没影!"
沈氏的眼泪终于落下:"母亲"
"孩子大了,有自己的路要走。"长公主轻拍她的手,"你若真为他好,就该尊重他的选择。逼得太紧,只会把他推得更远。"
沈氏哽咽道:"儿L媳儿L媳只是怕"
"怕什么?怕他膝下空空?"长公主微笑,"可他想过什么样的日子,该由他自己来定,不是吗?"
院中一时寂静,只闻风吹树叶的沙沙声。良久,沈氏深吸一口气,拭去泪水:"母亲教诲的是。儿L媳会好好想想。"
襄宁长公主欣慰地点头:"这才对。来,尝尝这新到的龙井,瑄儿L特意为本宫寻来的。"
夕阳西下,贾琤在院门外徘徊,见母亲从静康院出来,连忙迎上去:"母亲。"
沈氏看着他,目光复杂,最终化作一声轻叹:"琤儿L纳妾一事,暂且依你吧。"
贾琤惊喜交加:"多谢母亲!"
沈氏抬手为他理了理衣领,轻声道:"是母亲太心急了。你别怪母亲。"
贾琤握住母亲的手:"孩儿L怎会怪母亲?孩儿L知道,母亲一切都是为了我好。"
沈氏眼中又有泪光闪动,却带着笑意:"去吧,你父亲该等急了。"
看着长子离去的背影,沈氏忽然觉得,或许婆母是对的。孩子已经长大,是时候放开手了。
第157章 第157章【VIP】
仲秋时节,宁国公府后花园里的海棠开得正盛。黛玉所居的明月堂前,几株白海棠如雪般洁净,在微风中轻轻摇曳。这日午后,黛玉正坐在窗下的书案前,手中握着一支紫毫笔,对着案上铺开的薛涛笺出神。
"姑娘,五奶奶遣人来问,说今日可还作数?"紫鹃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手里捧着一盏新沏的龙井。
黛玉回过神来,嘴角微微上扬:"自然作数。我答应五嫂嫂的诗已经写好了,正等她来取呢。"说着,她将案上的诗笺轻轻抚平,又添了两笔。
紫鹃凑近一看,只见纸上写着①《咏白海棠》三字,下面几行清丽的小楷:
"半卷湘帘半掩门,碾冰为土玉为盆。
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
月窟仙人缝缟袂,秋闺怨女拭啼痕。
娇羞默默同谁诉,倦倚西风夜已昏。"
"姑娘这诗写得真好,"紫鹃赞叹道,"五奶奶见了必定喜欢。"
黛玉浅浅一笑:"不过是些闲情偶寄罢了。五嫂嫂虽体弱,却是个明白人,与她论诗,倒比那些自诩才子的须眉浊物强得多。"
正说着,外面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雪雁掀帘进来,脸上带着笑:"姑娘,五奶奶到了,已过了穿堂。"
黛玉忙起身整理衣衫,紫鹃也赶紧将案上的诗笺用一枚青玉镇纸压好。不多时,只见一位身着淡紫色褙子的年轻妇人在丫鬟搀扶下缓步而来。她面容清秀却略显苍白,眉宇间透着几分倦意,正是宁府三房长子贾琤之妻——西宁郡主。
"五嫂嫂安好。"黛玉上前行礼。
西宁郡主忙伸手虚扶:"妹妹快别多礼。我今日来迟了,实在是晨起又有些不适,耽搁了些时辰。"
黛玉见她气色确实不佳,关切道:"五嫂嫂身子要紧,若是不便,遣个人来取便是,何必亲自跑一趟?"
西宁郡主摇摇头,在紫鹃搬来的绣墩上坐下:"与妹妹有约在先,岂能失信?况且"她轻咳两声,"我这些日子闷在屋里,正想出来走走,与妹妹说说话也是好的。"
黛玉闻言,亲自为西宁郡主斟了茶:"这是上好的龙井,五嫂嫂尝尝,或许能润润嗓子。"
西宁郡主接过茶盏,浅啜一口,眼中露出赞赏之色:"好茶。妹妹这里总是备着这些雅致东西。"
"五嫂嫂过奖了。"黛玉转身从案上取来诗笺,"这是我答应五嫂嫂的诗,还请不吝指教。"
西宁郡主接过诗笺,细细读来。读罢,她抬头看向黛玉,眼中闪烁着惊喜的光芒:"好一个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妹妹这诗,将白海棠的神韵写绝了。这三分白、一缕魂用得极妙,既写出花的清丽,又不落俗套。"
黛玉见西宁郡主如此欣赏,心中也欢喜:"五嫂嫂慧眼。我写时想着,白海棠虽不如红海棠艳丽,却自有其清高之处,正如"
"正如我们这些深闺女子,"西宁郡主接过话头,眼中闪过一丝黯然,"虽有才情,却只能在这方寸之地绽放。"
黛玉微微一怔,随即会意:"五嫂嫂说得是。不过,能在诗词中寻得一方天地,也是幸事。"
西宁郡主点点头,又低头看诗:"这后两句月窟仙人缝缟袂,秋闺怨女拭啼痕,妹妹用典不着痕迹,将白海棠比作月宫仙子的白衣,又暗含闺怨之情,实在是"她忽然掩口轻咳起来。
一旁的丫鬟赶紧上前,却被西宁郡主摆手制止:"无妨。"她转向黛玉,"妹妹这诗,我想带回房中细细品读,不知可否?"
"本就是为五嫂嫂所作,自然由五嫂嫂处置。"黛玉笑道。
这时,紫鹃和雪雁也凑过来看诗。西宁郡主身边的丫鬟年纪小,心直口快:"林姑娘这诗写得真好!我们郡主平日也爱作诗,只是近来身子不爽利,写得少了。"
西宁郡主佯嗔道:"多嘴的丫头。"却并无责怪之意。
紫鹃也笑道:"我们姑娘常说,诗词贵在真情实感。五奶奶若有什么新作,不妨也拿出来与我们姑娘切磋切磋。"
西宁郡主闻言,略一沉吟:"说来惭愧,我近日只勉强凑了一首《春暮》,怕是难入妹妹法眼。"说着,她从袖中取出一方素帕,上面用蝇头小楷写着一首诗。
,只见写道:
"深院闭春昼,小窗愁夕阳。
花飞人独立,燕语蝶双忙。
,琴床尘已荒。
不堪重回首,云树隔潇湘。"
黛玉读罢,不诗,字字含愁,却又含蓄不露,尤其是花飞人独立,燕语蝶双忙一联,以乐景写哀情,更显孤寂。只,"诗中愁绪太重,恐于五嫂嫂养病不利。"
西宁郡主轻叹一声:"妹妹果然慧心。我写时不觉,如今看来,确实太过消沉了。只是这病久不愈,难免"
"五嫂嫂,"黛玉握住她的手,"我虽不通医术,却知心境于病体大有干系。不如我们约定,下次相见,各作一首咏春光的诗,都要明媚些的,如何?"
西宁郡主眼中泛起笑意:"妹妹这主意好。有你这般知己,我这病也要好三分了。"
两人又谈论了些诗词典故,从李商隐的隐晦到李清照的婉约,从《诗经》的质朴到《楚辞》的瑰丽,越说越是投机。紫鹃和雪雁在一旁听着,虽不能全懂,却也觉得两位主子谈吐不凡,不时插上一两句天真烂漫的见解,引得黛玉和西宁郡主莞尔。
不知不觉,窗外的日影已经西斜。色,上前轻声道:"郡主,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太医说过,您
西宁郡主这才惊觉时光流逝,不舍地站起身:"与妹妹一席谈,竟忘了时辰。"
黛玉也起身相送:"五嫂嫂保重身体要紧。这诗您带回去,若有什么不妥之处,下次再议。"
"妹妹的诗极好,哪有什么不妥。"西宁郡主将诗笺小心收好,"今日叨扰了,改日再会。"
黛玉一直将西宁郡主送到明月堂外。暮色中,西宁郡主的身影渐行渐远,那淡紫色的衣衫仿佛要融进朦胧的春光里。直到看不见了,黛玉才转身回屋,心中却已经在构思下次要送给西宁郡主的新诗了。
此后数日,黛玉常去寻西宁郡主谈诗论画。郡主虽出身显赫,却无半点骄矜之气,待人真诚。黛玉在外祖家虽有众姐妹相伴,却难得遇到如此知音,心中欢喜。
这日,黛玉正在西宁郡主房中品茶论诗,忽听门外传来脚步声。一个身着湖蓝色长袍的男子走了进来,约二十五六岁年纪,眉目如画,气度不凡。
"夫君回来了。"西宁郡主笑着起身相迎。
男子见房中有客,略一迟疑。西宁郡主介绍道:"这是荣国公府敏姑太太的女儿黛玉妹妹,如今应祖母所邀在宁国公府小住。"
又对黛玉道:"这是我夫君贾琤,行五,你唤他五表哥便是。"
贾琤温和的笑着向黛玉拱手:"久闻林妹妹才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黛玉还礼,往日只见过几回背影,倒未曾细看,如今偷眼打量这位五表哥。他与贾琏、宝玉等人不同,眉宇间少了些纨绔之气,多了几分沉稳。
三人坐下叙话。贾琤虽为男子,却精通诗词,谈吐不凡。说到兴起时,他取出自己新作的一首《临江仙》请二人品评。黛玉读罢,不禁赞叹:"五表哥此词意境深远,②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几句,颇有贺方回遗风。"
贾琤眼中闪过惊喜:"林妹妹果然慧眼。我正是学贺铸而不得其神,惭愧惭愧。"
西宁郡主笑道:"你们二人倒是投缘。夫君平日作诗,连我都要斟酌再三才敢评点,林妹妹却一语中的。"
三人谈笑风生,不觉已是黄昏。贾琤亲自送黛玉回明月堂,路上又谈了些诗词典故,相谈甚欢。
自此,黛玉与西宁郡主往来更密,也常能见到贾琤。三人或品茶论诗,或赏花观月,黛玉在宁国公府的日子竟比在荣国公府时还要惬意几分。
然而好景不长。这日黛玉去给三舅母请安,路过花园时,听见假山后有人说话。
"琤儿媳妇自己体弱多病也就罢了,还整日拉着玉儿吟诗作对,成何体统!"一个尖锐的女声传来。
另一个声音劝道:"三太太息怒。五奶奶毕竟是王府郡主,您"
"王府又如何?进门三年,连个孩子都生不出来!还引得琤儿向着他。"那被称作三太太的女子声音更加尖利,"如今又带坏了玉儿。那孩子我看着就喜欢,聪明灵秀,偏生被她引了去"
黛玉听得心惊,悄悄退开。回到明月堂,她问紫鹃:"三舅母与五嫂嫂关系这般不好吗?"
紫鹃道:"听说以前三太太对五奶奶不甚在意,但如今看着大太太和二太太抱着孙辈,心中难免担忧,为了琤五爷,如今对五奶奶这个儿媳多有不满。"
黛玉默然。她与五嫂嫂交好,纯因志趣相投,却不想竟惹得三舅母不悦。
次日,黛玉正在房中临帖,忽听外面传报三太太来访。她忙整衣相迎。
"玉儿近些时日在府上住得可好?"沈氏坐下后问道,声音比黛玉昨日偷听时柔和许多,黛玉只觉得三舅母待自己还是如往日一般亲近。
黛玉亲昵的答道:"多谢三舅母关心,一切都好。"
沈氏点点头:"我听说你常与琤儿媳妇往来?"
黛玉心头一跳,如实道:"是。五嫂嫂诗才过人,我常向她请教。"
沈氏眉头微蹙:"琤儿媳妇身子弱,不宜过于劳累。再者"她顿了顿,"玉儿你年纪尚小,有些事还不明白。琤儿媳妇虽出身高贵,却"
话未说完,忽有丫鬟来报,说贾琤少爷来寻林姑娘讨论诗稿。沈氏脸色一变,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
贾琤进来见母亲在此,也是一愣,随即行礼问安。沈氏看着儿子,又看看黛玉,忽然问道:"琤哥儿近来常与玉儿论诗?"
贾琤坦然道:"是。林妹妹才思敏捷,见解独到,儿子受益良多。"
沈氏沉默良久,目光在二人之间游移。黛玉被她看得心中发毛,却不知为何,竟从沈氏眼中看出一丝欣慰?
"罢了。"沈氏忽然起身,"你们年轻人有共同语言是好事。只是"她看向黛玉,语气忽然柔和下来,"玉儿也要注意身子,别太劳神。"
黛玉惊讶于沈氏态度的转变,连忙应是。沈氏又嘱咐了几句,便离开了。
贾琤见母亲走远,松了口气:"母亲今日倒和气。"
黛玉若有所思:"三舅母似乎并不反对我们往来?"
贾琤笑道:"母亲向来喜欢你这样的聪明姑娘。只是"话到此处,他神色一黯。
黛玉这才知道,三舅母并非一开始就不喜五嫂嫂。想来也是,五嫂嫂才情过人,三舅母喜欢聪慧的姑娘应该也不至于如此。
只是五嫂嫂身子差了些,这些年又未曾诞育子嗣……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想来这些不满日渐积累,才会导致三舅母如今对五嫂嫂这般不喜。
此后,沈氏虽仍对西宁郡主冷淡,却不再阻拦黛玉与她往来,甚至对黛玉与贾琤的交往也默许了。黛玉心中疑惑,直到一日无意中听到两个婆子闲谈。
"三太太最疼琤五爷,偏生被赐婚体弱多病的郡主。如今见林姑娘与琤少爷投缘,郡主身子又不好,怕是起了心思"
"嘘,小声些。不过说来也是,林姑娘知书达理,若真能总比那生不出孩子的郡主强"
黛玉听得面红耳赤,匆匆离去。三舅母待她亲如母女,她也只当琤表哥如同兄长一般,如今有人暗指三舅母的心思——既不满五嫂嫂,想让琤表哥纳妾被拒,如今见琤表哥与自己谈论诗词,便放任着……
这发现让黛玉心绪复杂,她不想这样去想三舅母,只是那些婆子的话到底听进了黛玉的心里。她对琤表哥确有敬慕之情,但绝无他想。而琤表哥与五嫂嫂虽无子嗣,却感情甚笃。三舅母若真的这般打算,实在
当晚,黛玉辗转难眠。窗外月光如水,她忽然想起外祖母来。不知外祖母近日可好?宝玉与宝姐姐如今如何?在宁国公府这些日子,她几乎忘了荣国公府的种种。如今想来,那里才是她的归宿。
次日,黛玉去寻西宁郡主,却见她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贾琤正亲自喂她吃药。
"妹妹来了。"西宁郡主勉强笑道,"恕我不能起身相迎。"
黛玉见她病重,心中难过:"五嫂嫂好生养病,我改日再来。"
贾琤送她出门,眉间尽是忧色:"太医说她是旧疾复发,需静养些时日。"
黛玉见他如此关切妻子,更加确信二人夫妻和睦。她轻声道:"五表哥放心,五嫂嫂吉人天相,定会好转的。"
贾琤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多谢妹妹吉言。"
黛玉忽然问道:"表哥可曾想过纳妾以延子嗣?"
贾琤一愣,随即摇头:"我与郡主相敬如宾,加上府里长辈和兄长们都是感情甚笃,无甚纳妾之事,我也无心纳妾。再者"他苦笑,"郡主身子不好,我也不想给她添堵,母亲虽常提此事,但我心意已决。"
黛玉心中一块石头落地,又为三舅母的打算感到悲哀。这深宅大院中的爱恨情仇,比荣国公府更加复杂难解。
第158章 第158章【VIP】
荣国公府的秋日总是过得格外快些。才到了九月,园子里的梅花便迫不及待地绽开了,粉白的花瓣映着尚未消融的露珠,煞是好看。宝玉坐在怡红院的窗边,手里握着一卷《西厢记》,眼睛却不住地往院门外瞟。
"二爷,这书您都拿反了。"袭人端着茶进来,见状不由抿嘴一笑。
宝玉这才回过神来,低头一看,果然将书拿倒了,不由得脸上发热。他放下书卷,叹了口气:"也不知林妹妹在宁国公府过得如何,这都一个月了。"
袭人将茶放在他手边,温声道:"林姑娘是去陪长公主的,自然要多住些时日。二爷若是想念,不如写封信去?"
"写信?"宝玉摇摇头,"宁国公府的叔伯们最厌这些儿女情长的勾当,若被他们知道了,怕是要寻老爷说我不求上进了。"他说着,眉头皱得更紧,"况且宁国公府的堂兄们或入朝为官,或在外求学,我却不想"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化作一声叹息。
正说着,外头传来一阵说笑声。宝玉眼睛一亮,以为是黛玉回来了,急忙起身往外走,却见是迎春、探春并几个丫头拿着风筝从院前经过。
"宝二哥这是要去哪儿?"探春笑问。
宝玉失望地退回院内,勉强笑道:"原以为林妹妹回来了。"
迎春与探春对视一眼,惜春轻声道:"林姐姐在宁国公府住得好好的,听说宁府三太太待她极好,宝二哥不必挂心。"
宝玉却不答话,只怔怔地望着远处。探春见状,拉了拉迎春的袖子,二人悄悄离开了。
午后,宝玉独自在园中踱步,不知不觉竟走到了老太君的院子外。他忽然灵机一动,整了整衣裳走进去。
老太君正歪在榻上听鸳鸯念戏文,见宝玉来了,立刻眉开眼笑:"我的儿,快来祖母这儿坐。"
宝玉乖巧地坐到老太君身边,却显得心事重重。老太君何等精明,一眼就看出端倪,抚着他的头发问:"这是怎么了?谁给我的宝玉气受了?"
宝玉顺势靠在老太君肩上,闷声道:"孙儿想林妹妹了。她在宁国公府住了这么久,也不知身子可好,夜里咳嗽没有。宁国公府虽好,终究不是自已家"
老太君闻言,若有所思:"倒也是。黛玉这孩子身子弱,在宁国公府住久了,怕下人们伺候不周到。"她拍拍宝玉的手,"既如此,明日就派人去接她回来。"
宝玉大喜,立刻坐直了身子:"真的?祖母最疼我了!"
贾母笑着戳他额头:"你呀,就惦记着你林妹妹。去吧,告诉你凤姐姐,让她安排轿子明日去接人。"
宝玉欢天喜地地去了,却没注意到贾母眼中闪过的一丝复杂神色。
又过了半月,襄宁长公主设宴赏菊,邀黛玉同往。席间,襄宁长公主忽然问道:"黛玉在府上住得可还习惯?可想回荣国公府了?你外祖母多次派人来寻本宫,想让你回荣国公府。"
黛玉一怔,随即明白。想来外祖母多番来寻,让自已回荣国公府,伯外祖母为了给自已撑腰,多留了半个月,已然够了。若在强留,也不好交代。
"多谢伯外祖母这些时日的照顾。"黛玉恭敬道,"黛玉确实该回去了,外祖母想必也惦记着。"
次日,黛玉收拾行装准备返程。西宁郡主抱病来送,赠她一本亲手抄录的诗集。贾琤也来了,送上一方上好的徽墨。
"妹妹日后若有新作,还望不吝赐教。"他诚恳地说。
黛玉点头应下,心中却知这一别,再见不知何时。沈氏也来了,拉着她的手久久不放:"好孩子,有空常来坐坐。"
看着沈氏殷切的目光,黛玉忽然明白了什么。这位严厉的母亲,不过是想为儿子谋一份幸福,只是方式错了。
轿子离开宁国公府时,黛玉掀帘回望。这座府邸承载了她短暂的欢愉与复杂的纠葛,如今都化作云烟。
前方,荣国公府的朱红大门已隐约可见。
紫鹃轻声道:"姑娘,快到家了。"
黛玉放下帘子,轻轻"嗯"了一声。心中却想,这世间何*处为家?宁国公府、荣国公府,抑或是远在姑苏的林府?
轿子渐行渐远,消失在京城的晨雾中。
不多时,黛玉终于回到了荣国府。她刚下轿,就见宝玉站在二门外,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她。黛玉心中一暖,却又故意板着脸:"宝二哥怎么在这儿站着?风大,当心着凉。"
宝玉却不管这些,上前妹,你可算回来了!宁国公府再好,也不如家里不是?"
黛玉轻轻挣开他的手,嗔道:"又动手动脚的,虽如此,嘴角却微微上扬。
二人正说着,二太太王氏从里面走出来,见他们站得近,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随即笑道:"黛玉回来了?路上可辛苦?"
黛玉连好。路上很好,劳二舅母挂念。"
王氏点点头:"你母亲去得早,你虽住在宁国公府,到底是我们太疼你,特意接你回来,
黛玉听出话中有话,低头称是。宝玉却浑然不觉,还在那里说:"林妹妹,明日我带你去看看我院子里新开的海棠"
王氏打断他:"宝玉,你父亲前日还问你的功课,怎么整日只想着玩?黛玉刚回来也累了,让她先歇着吧。"说着,示意周瑞家的带黛玉去潇湘馆。
宝玉无奈,只得眼巴巴地看着黛玉离去。
接下来的日子,宝玉几乎日日往潇湘馆跑。有时带些新奇玩意儿,有时只是坐着看黛玉读书写字。黛玉虽常说他烦人,却也从不见真的赶他走。
这日,宝玉又来了,手里捧着一盆刚开的兰花:"林妹妹,你看这花像不像你?清雅脱俗。"
黛玉正在临帖,头也不抬:"你又胡说什么。我这正忙着呢,别打扰我。"
宝玉却不恼,自顾自地把花放在窗台上,凑过来看她写字:"林妹妹的字越发好了,比外头那些所谓的才子强多了。"
黛玉被他夸得不好意思,搁下笔:"你就会说好听的。我问你,昨儿个你去梨香院找宝姐姐做什么了?"
宝玉一愣:"你怎么知道?"
黛玉轻哼一声:"园子里谁不知道?听说你还带了什么好东西去?"
宝玉这才明白她是吃醋了,心中暗喜,忙解释道:"不过是太太让我送些针线去,顺道说了几句话。哪比得上我和林妹妹的情分?"
黛玉脸色稍霁,却仍道:"谁和你有情分了?少胡说。"
二人正说着,紫鹃匆匆进来:"姑娘,二太太那边来人说,请姑娘过去一趟。"
黛玉疑惑:"这个时辰,二舅母找我做什么?"
紫鹃摇头:"不清楚,只说让姑娘快去。"
宝玉不情愿地起身:"那我先回去了,晚些再来找你。"
黛玉点点头,整理了一下衣裳便往王氏院中去。
王氏正在查看账本,见黛玉来了,和蔼地让她坐下:"黛玉啊,你今年也不小了。你母亲去得早,有些事本该她教你。如今你住在我们府上,我少不得要多操心些。"
黛玉恭敬道:"舅母有什么教诲,黛玉一定谨记。"
王氏满意地点头:"好孩子。从明日起,你每日上午来我这里,我教你些人情往来的事。女儿家,总要懂得这些。"
黛玉心中疑惑,之前老祖宗发话让二舅母教导姐妹们,二舅母却敷衍,如今怎的?只是二舅母也是好意,黛玉却不好拒绝,只得答应下来。
自此,黛玉每日上午都被王氏叫去学习人情往来,以及京中错综复杂的人脉关系。宝玉来找她,十次有九次扑空。偶尔遇见,也是匆匆说几句话就被打断。
这日午后,宝玉终于逮到机会,在黛玉从二太太王氏处回来的路上拦住了她:"林妹妹,这几日怎么总不见你?"
黛玉看起来有些疲惫:"二舅母让我学管家,上午都没空。"
宝玉不满:"学那些做什么?咱们这样的人家,难道还缺管家的不成?"
黛玉摇头:"二舅母也是一片好心。"
宝玉忽然压低声音:"我听说,太太这几日总叫宝姐姐去她那里说话,还特意安排我和宝姐姐偶遇。"他撇撇嘴,"我看太太是故意的。"
黛玉心中一紧,却故作淡然:"宝姐姐温柔贤惠,二舅母喜欢她是自然的。你你也该多和她相处才是。"
宝玉急了:"林妹妹,你怎么也说这种话?我"他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表达心中所想,只急得抓耳挠腮。
黛玉见他这样,心中一软,轻声道:"好了,我不过随口一说。只是舅母的安排,我们也不好违逆。"
宝玉忽然抓住她的手:"林妹妹,在我心里,你和别人是不一样的。"
黛玉心头一跳,慌忙抽出手,左右看看无人,才低声道:"你又发疯了。这种话也是乱说的?"话虽如此,脸上却飞起两朵红云。
正当二人相对无言时,远处传来王氏的声音:"宝玉,你在这儿做什么?"
二人吓了一跳,赶紧分开。王氏走近,目光在二人之间扫视:"宝玉,你父亲找你半天了,怎么还在这儿闲逛?"
宝玉只得告退。王氏又对黛玉道:"明日早些来,庄子上送年货来,你学着处理。"
黛玉低头应是,心中却五味杂陈。
当晚,宝玉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袭人进来添香,见状问道:"二爷可是有什么心事?"
宝玉望着帐顶,喃喃道:"我只是不明白,为何太太总不让我和林妹妹在一处。"
袭人手上动作一顿,轻声道:"太太自有太太的道理。二爷年纪还小,有些事不懂也是正常。"
宝玉翻身坐起:"我哪里小了?林妹妹比我还小一岁呢,太太却让她学这学那的。"
袭人不知如何回答,只得道:"夜深了,二爷早些歇息吧。"
宝玉重新躺下,却仍在想:明日一定要找个机会,把心里话好好跟林妹妹说清楚。
而此时的潇湘馆内,黛玉倚在窗边,望着月色下的竹影婆娑,耳边回响着宝玉那句"你和别人是不一样的",心中既甜蜜又忧愁。
紫鹃走过来为她披上外衣:"姑娘,夜里凉,别站在窗边。"
黛玉轻叹一声:"紫鹃,你说二舅母为何突然让我学这些?"
紫鹃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姑娘冰雪聪明,其实心里明白的。太太这是这是在给宝二爷物色"
黛玉打断她:"别说了。"她转身走向床榻,"睡吧,明日还要早起。"
躺在床上,黛玉却久久不能入眠。她想起母亲去世前的话:"玉儿,荣国公府虽是你外家,终究不是自已家。你要谨言慎行,别让人说闲话。"
一滴清泪悄悄滑落枕畔。在这个偌大的府邸里,她终究只是个外人。
第159章 第159章【VIP】
腊月初七这日,黛玉正在潇湘馆里临帖,忽见紫鹃匆匆进来,眼圈微红道:"姑娘可知道?宁国公府五奶奶昨儿夜里受了寒,今早太医诊过脉,说是"话到此处却哽咽住了。
黛玉手中的狼毫笔"啪"地落在宣纸上,洇开一团墨迹。她想起上月还在宁国公府赏梅时,西宁郡主披着白狐裘站在梅树下,笑着将新填的《梅花引》递给她看。那词里写着"①冰魂不共春光老",如今想来竟似谶语。
"备轿。"黛玉起身时碰翻了青玉砚台,墨汁溅在月白裙裾上也不曾察觉。雪雁刚要劝她换衣裳,却见姑娘已经自己系好了猩猩毡斗篷,苍白的脸上浮着两团病态的嫣红。
刚出院子就遇见探春、迎春带着丫鬟们过来。探春握住黛玉冰凉的手:"林妹妹别急,我们正要往宁国公府去。方才琏二嫂子打发人来说,琤五嫂子今早咳了血"话未说完,黛玉的身子便晃了晃。
三顶青绸小轿在宁国公府角门停下时,天上开始飘雪粒子。贾琤的小厮瑞珠早在二门候着,见着她们连忙引路:"我们爷在书房里哭了一早上,现被老爷叫去商量后"突然意识到失言,慌忙改口:"商量请太医的事。"
黛玉却听得真切,心头猛地一揪。转过九曲回廊,药香混着梅香从抱厦里漫出来。几个面生的嬷嬷守在雕花门外,见她们来了,有个穿褐色比甲的便嘀咕:"又不是正经姑嫂,倒来得勤快。"
内室里,鎏金熏笼烧得极旺。西宁郡主半倚在锦绣堆里,原本丰润的脸颊凹陷下去,衬得那双丹凤眼大得惊人。见她们进来,竟挣扎着要起身,被身旁的徐嬷嬷按住:"郡主仔细头晕。"
"可算来了。"西宁郡主的声音像风吹过枯叶,却带着笑意。她示意丫鬟搬来绣墩,目光始终落在黛玉身上:"我正想着你前年写的《葬花词》,②一朝春尽红颜老,如今倒是我要先走了。"
黛玉喉头哽住,瞥见枕边放着她去年送的《李义山诗集》,书页间露出五彩丝线编的签子。西宁郡主顺着她视线看去,枯瘦的手指抚过书脊:"你批注的③春心莫共花争发,我现在才懂。"
窗外雪越下越大,扑簌簌打在茜纱窗上。探春强笑着说起荣国公府新开的红梅,迎春则让司棋呈上人参养荣丸。西宁郡主都含笑应着,却突然咳嗽起来,雪白的帕子上绽开点点猩红。
"林妹妹。"西宁郡主等咳喘稍平,从枕下取出个锦囊,"这是我这些年写的诗词,你替我收着。"见黛玉要推辞,她冰凉的手突然有了力气,"横竖琤郎不看这些,烧了又可惜"
话未说完,外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贾琤穿着家常石青缎袍进来,眼底布满血丝。见满屋子人,怔了怔才拱手行礼。西宁郡主望着丈夫轻笑:"你又去书房躲清静了?"那语气熟稔中带着黛玉从未听过的亲昵。
暮色渐浓时,徐嬷嬷委婉地提醒客人该告辞了。西宁郡主却突然抓住黛玉的手腕:"再坐片刻。"她转头对贾琤道,"把前日得的那幅《雪溪图》取来给林妹妹看。"贾琤欲言又止,终究还是去了。
"其实圣旨赐婚那日,我站在宁府大门前,心想这辈子完了。"西宁郡主的声音轻得只有黛玉能听见,"没想到琤郎虽不爱诗词,却肯为我搜罗天下名帖。这些年"她望着窗外纷飞的雪,没再说下去。
回程的轿子里,探春忽然抽泣起来:"你们看见没有?琤五嫂子床头挂着的小衣裳"迎春忙捂住她的嘴。黛玉这才明白,三舅母每次见郡主都冷着脸——成婚七载因体弱未能圆房,膝下无所出,五嫂嫂心中只怕也是难过的紧。
次日五更天,宁国公府报丧的云板惊醒了整个荣国公府。黛玉推开窗,看见天地间白茫茫一片,想起五嫂嫂昨日说"我最爱看雪,干净"。案上锦囊里露出纸角,展开是首未写完的《临江仙》,最后一句墨迹晕开:"④留得枯荷听雨声"。
贾琤跪在灵堂里,机械地往火盆里添纸钱。七年前接旨完婚时,他确实怨过这个病怏怏的异性郡主。可后来见她为祖母侍疾彻夜不眠,在书房陪他处理家务到三更,渐渐把那些不甘化作了敬重。昨夜她弥留时握着他的手说"对不住",他才知道她始终怀着愧疚。
"琤儿。"三太太沈氏由丫鬟搀着进来,用帕子按了按并不湿润的眼角,"你媳妇的丧仪按郡王侧妃规格办,宫里方才派人来吊唁了。"她望着儿子憔悴的脸,压低声音:"琤儿,你还年轻,你要好好的"
正说着,外头传襄宁长公襄宁长公主扶着映雪的手进来,先对着灵位叹了声"可怜",琤道:"你媳妇身子不好,但对你是一片真心,妻情深,但如今你也要保重自己,还有父母和兄弟姐妹,莫要将事情藏在心里,伤身呐……"
黛玉站在灵堂外的雪地里,怀里揣着昨夜誊抄的头传来贾琤突然提高的声音明明前日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接着是茶盏不小心摔碎的脆响。雪落在她睫毛上,化成水珠滚下来,像极了冬夜,西宁郡主笑。
回到潇湘馆,黛光明灭间,她仿佛又看见西宁郡主在芦雪亭抚琴,弹的是自谱的曲子该配新词,如今她终于找出锦囊最底层那张纸——竟是首曲《雪魄吟》。
窗外,雪下得更大了。
西宁郡主下葬那日,天阴沉得厉害。宁国公府的白幡在风中猎猎作响,像极了那灵秀女子生前飞扬的衣袂。黛玉站在潇湘馆的窗前,望着远处宁国公府的方向,手中的帕子早已被泪水浸透。
"姑娘,喝口热茶吧。"紫鹃捧着茶盏,眼中满是担忧。
黛玉摇摇头,目光仍见西宁郡主在园中赏梅,那灵秀的人儿披着大红猩猩毡斗篷,站在雪地里谁曾想,一场命。
"紫鹃,你可记得五嫂嫂临终前说的话?"黛玉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紫鹃放下茶盏,轻声道:"五奶奶说,这深宅大院,终究是困住了我。"
黛玉眼中又涌出泪来。是啊,那样一个灵秀通透的人儿,诗词歌赋无一不精,谈吐见识不让须眉,却终究逃不过这深宅大院的牢笼。西宁郡主嫁入宁国公府不过七载,虽然宁国公府没有薄待她,但她眼中的光彩却一日日黯淡下去,直到最后化作一具冰冷的棺木。
"姑娘别太伤心了,仔细身子。"紫鹃见黛玉面色越发苍白,急忙劝道。
黛玉却恍若未闻,只喃喃道:"她那样的人尚且如此,我又当如何?"
当夜,黛玉便发起高热来。梦中尽是西宁郡主的身影——初见时她含笑的眼睛,病中枯瘦的手指,最后是那口黑漆棺木缓缓沉入地下的景象。黛玉在梦中哭喊,却无人应答。
"林姑娘这是郁结于心,加上风寒入体,需好生调养。"太医诊过脉后,对焦急的史太君说道。
史太君握着黛玉滚烫的手,心疼得直掉泪:"我的玉儿啊,你这是何苦来?"
黛玉昏昏沉沉,只觉胸口堵得慌,连呼吸都困难。恍惚间听见宝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却被紫鹃拦住了。
"宝二爷,姑娘说了不见任何人。"
"我就看她一眼,就一眼!"宝玉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黛玉闭着眼睛,泪水从眼角滑落。她不是不想见宝玉,只是此刻见了,怕自己会像西宁郡主依赖贾珍那样,将全部希望寄托在一个男子身上。而宝玉,终究不是她可以依靠的人。
三日后,黛玉的高热稍退,却仍虚弱得不能起身。宁国公府的三太太沈氏带着大包小包的药材补品前来探望。
"好孩子,你可吓坏舅母了。"沈氏坐在床沿,轻轻抚摸着黛玉的额头。她视黛玉如同亲女,如今见黛玉为琤儿媳妇伤心至此,心中更是怜惜。
黛玉望着这位素来待她亲厚的三舅母,心中涌起一股暖意。沈氏不同于王夫人的严肃刻板,也不似邢夫人的世故圆滑,她待人真诚,处事通透,是这深宅大院里少有的明白人。
"三舅母,五嫂嫂她"黛玉刚开口,眼泪又落了下来。
沈氏叹了口气,接过紫鹃递来的帕子为黛玉拭泪:"好孩子,生死有命,琤儿媳妇走得安详,你不必太过伤心。倒是你这身子,若有个好歹,叫舅母怎么受得了?"
黛玉垂下眼睛,轻声道:"我只是想,五嫂嫂那样的人儿,为何"
"为何逃不过这深宅大院的命运?"沈氏接过话头,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玉儿,这世道对女子本就不公。哪怕琤儿媳妇出身王府,尚且如此,何况"
沈氏没有说完,但黛玉明白她的意思——何况自己这样娘家没有兄弟依靠的独女。
"三舅母,我"黛玉想说些什么,却被一阵咳嗽打断。
沈氏连忙端来温水,一边为黛玉拍背一边道:"好孩子,别想太多。你还年轻,将来的路长着呢。"
黛玉喝了水,靠在枕上喘息。将来的路?她的路在哪里?外祖母有意撮合她与宝玉,可二舅母属意宝钗。外祖母年事已高,又能护她几时?若有一日外祖母不在了,她林黛玉又该何去何从?
沈氏见黛玉神色恍惚,知道她心中有事,便柔声道:"玉儿,舅母虽不才,但在这府中还算说得上话。你若有什么难处,尽管告诉我。"
黛玉望着沈氏慈爱的眼睛,几乎要将心中忧虑全盘托出。但最终,她只是轻轻摇头:"多谢三舅母关心,玉儿只是身子不适,并无大碍。"
沈氏也不勉强,又嘱咐了几句便起身告辞。临走前,她意味深长地说:"玉儿,记住,女子在这世上,总要对自己的选择慎之又慎。"
黛玉怔怔地望着沈氏离去的背影,心中翻涌不已。
下午,迎春、探春和宝钗联袂而来。黛玉勉强打起精神见了一面,便推说疲倦,请她们改日再来。
"林妹妹好生养着,我们明日再来看你。"宝钗温言道,眼中是真切的关心。
黛玉点点头,却在她们转身后闭上了眼睛。她不是不领情,只是此刻见了这些姐妹们,更让她想起西宁郡主生前说过的话——"这府中的女子,个个都是笼中鸟,不过是金笼银笼的区别罢了"。
待众人离去,黛玉让紫鹃扶她坐起,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西宁郡主下葬已有七日,宁府的白幡也该撤下了。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消逝,而这座国公府邸依旧繁华如昔,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紫鹃,取我的琴来。"黛玉忽然道。
紫鹃惊讶道:"姑娘,你身子还未好"
"无妨,我只想弹一曲。"黛玉坚持道。
琴声在潇湘馆内缓缓流淌,是一首《长门怨》。黛玉纤细的手指在琴弦上拨动,眼中泪光盈盈。她想起西宁郡主生前最爱听她弹琴,常说她的琴声中有"超然物外之意"。
如今,这超然物外的人儿已归于尘土,而自己仍困在这锦绣牢笼中,不知前路何方。
琴声戛然而止,黛玉伏在琴上痛哭。紫鹃慌忙上前,却听黛玉哽咽道:"我不要不要像五嫂嫂那样"
当夜,黛玉的病又加重了。史太君急得团团转,连派了三个小厮去请太医。宝玉在门外守了一夜,直到天亮才被袭人劝回去休息。
病中的黛玉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中西宁郡主穿着初见时那身鹅黄色衣裙,站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地里对她微笑。
"妹妹何必为我伤心?"西宁郡主的声音清澈如铃,"我不过是先走一步罢了。"
黛玉想上前,却发现自己的双脚陷入雪中,动弹不得。
"妹妹记住,"西宁郡主的身影渐渐淡去,"女子在这世上,总要为自己打算……"
黛玉惊醒时,窗外已是阳光明媚。她感到胸口不再那么闷痛,思绪也清明了许多。
"紫鹃,"她唤来丫鬟,"去告诉老祖宗,我想喝她小厨房熬的莲子羹。"
紫鹃喜出望外,连忙去禀报。黛玉靠在床头,望着从窗棂间洒落的阳光,心中已有了决断。
她林黛玉,绝不会像西宁郡主那样,任由深宅大院消磨掉自己的灵性与生命。既然命运给了她这副才情与傲骨,她便要用它们为自己开辟一条生路。
至于宝玉黛玉闭上眼睛。他终究只是她生命中的一段风景,而非归宿。
第160章 第160章【VIP】
宁国公府静康院内,襄宁长公主听说了荣国公府近些时日里的热闹。
"简直荒唐!"襄宁长公主将茶盏重重放在案几上,茶水溅出几滴,"史氏这是要把荣国公府的脸都丢尽吗?为了一点儿女私情,闹得满城风雨!”
下首坐着的沈氏低眉顺眼:"母亲息怒,想来荣国公府老太太也是关心则乱。"
"关心?"襄宁长公主冷笑一声,"她那是糊涂!宝玉与黛玉虽有些青梅竹马的情意在,但黛玉的婚事还是要看林如海。本宫本可以不在意这些,但她这般大张旗鼓地,京中盯着贾家的人不少,她是生怕这消息传不出去吗!简直是一场笑话!更何况黛玉那孩子"说到这里,襄宁长公主语气软了几分,"那孩子失去母亲后,小小年纪又离开了父亲,寄人篱下已是不易,如今又被这般对待"
沈氏察言观色,轻声道:"母亲,儿媳最近时常去看玉儿,那孩子聪明,想来不会陷进去。"
"史湘云是史家女,薛宝钗是薛家人,本宫不便插手。唯独黛玉"襄宁长公主沉吟片刻,"林如海远在扬州特地将女儿托付给宁国公府,本宫不能不管。你且多去走动,劝解黛玉,最好让她断了与宝玉的心思。"
沈氏心领神会:"儿媳明白。"
次日,沈氏便带着几匹上好的云锦来到潇湘馆。黛玉正在窗前临帖,见沈氏来访,忙起身相迎。
"三舅母怎么来了?"黛玉声音轻柔,却掩不住眼中的惊讶。
沈氏拉着她的手坐下:"前儿得了些好料子,想着给你做几件夏衣正合适。"她细细打量着黛玉,发现这姑娘比上次见面又瘦了几分,眼下还有淡淡的青影。
两人寒暄几句,沈氏状似无意地提起:"听说前几日诗社又有了新作?"
提到诗词,黛玉眼中终于有了些神采:"不过是些粗浅之作,不值一提。"
"琤儿前日还夸你的《葬花吟》写得极好呢。"沈氏笑道,"他素来眼高于顶,能得他一句赞赏可不容易。"
黛玉微微一怔:"琤表哥?"
"正是。"沈氏眼中闪过一抹精光,"若有机会,你们倒是可以切磋一番。"
黛玉只当是客套话,并未放在心上。
沈氏劝解了黛玉良久,见她到底是听了进去,心里松了一口气,好歹玉儿这孩子心里有数,还是得她自己想通啊!荣国公府到底才是她的亲外祖家,自己也不好多说。
沈氏在潇湘院陪着黛玉用过药后,见黛玉睡下了,才悄悄离去,临走前还不忘叮嘱紫鹃雪雁照顾好黛玉。
日升月落,黛玉休养了大半个月,身子总算是好了些。
初春的微风穿过潇湘馆的竹帘,带着一丝暖意轻抚过林黛玉苍白的脸颊。她倚在窗边的湘妃榻上,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方素白手帕,眼神却飘向窗外那株开得正盛的桃花。
"姑娘,该喝药了。"紫鹃端着青瓷药碗轻手轻脚地走进来,见黛玉又望着窗外发呆,不由叹了口气。
黛玉这才回过神来,接过药碗,眉头微蹙却还是一饮而尽。她病了这一冬又一春,如今总算能起身走动了。药苦,却不及她心中苦涩的万分之一。
"今日府里可有什么新鲜事?"黛玉放下药碗,状似随意地问道。
紫鹃眼神闪烁了一下,低头整理药碗:"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宝二爷又派人来问姑娘的病,送了些新鲜瓜果。"
黛玉嘴角扯出一丝苦笑:"难为他惦记。我病中脾气不好,屡次拒他于门外,他竟还这般上心。"话虽如此,她心里却明白,宝玉的关心不过是出于习惯罢了。
雪雁从外间进来,手里捧着一叠新摘的花枝:"姑娘,这是园子里新开的芍药,我给您折了几枝来插瓶。"
黛玉接过花枝,指尖轻触娇嫩的花瓣,忽然问道:"听说宝玉近日常去梨香院?"
雪雁与紫鹃交换了一个眼神,紫鹃忙道:"不过是送些小玩意,二爷平日里最爱热闹,如今姑娘病着,宝姑娘乐意哄着二爷,二爷才多去了几回梨香院凑热闹。"
"是么?"黛玉轻声道,眼神却黯了下来。她病中虽闭门不出,却也从丫鬟们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了贾府的近况——二舅母对"金玉良缘"愈发上心,甚至有意无意在老祖宗面前提起;老祖宗虽仍疼她,却也接来了史湘云,明里暗里撮合湘云与宝玉亲近。
"姑娘别多想,"紫鹃看出黛玉神色不对,连忙劝道,"宝二爷
黛玉摇摇头,将芍药,想歇会儿。"
待丫鬟们退下,黛玉才放任起病中那些孤独的日子,除了紫鹃雪雁,只有,荣国公府的二姐姐三姐姐常来探望。只是到底病着,怕传染了病症,故而黛玉总是避而不女儿,嗔怒的说自己不在意这些,,陪她说些体己话,甚至亲自为她熬药。
"三舅母"黛玉喃喃自语,忽然生出一个念头。她擦干眼泪,唤来紫鹃:"备轿,我要去宁国公府看望三舅母。"
紫鹃刚好些,不如再养几日?"
"不必了,"黛玉已起身更衣,"我闷在屋里太久,出去走走也好。"
宁国公府比荣国公府更为幽静,黛玉的轿子从角门进入,绕过几道回廊,直接停在了沈氏居住的凝晖堂前。沈氏听闻黛玉来访,亲自迎了出来。
"玉儿!你怎么来了?"沈氏年面容慈祥,拉着黛玉的手上下打量,"气色比上次见时好了些,可还是太瘦了。"
黛玉向沈氏行礼:"劳三舅母挂念,玉儿已大好了。病中多蒙舅母照拂,今日特来拜谢。"
沈氏拉着黛玉进了内室,命人上了黛玉爱喝的龙井,又端出几样精致点心:"你病刚好,不宜吃太油腻的,这些茯苓糕、莲子酥最是养人。"
黛玉心中一暖,病中积郁的委屈忽然涌上心头,眼圈便红了。沈氏何等精明,见状挥手屏退下人,轻声道:"玉儿可是有什么心事?"
黛玉犹豫片刻,想起自己的迷茫,亲近的女性长辈中唯有舅母最疼自己。终是将荣国公府近况一一道来,说到宝玉与宝钗日益亲近,外祖母接来史家的史湘云,二舅母王氏推波助澜时,声音已哽咽难言。
沈氏听完,沉吟良久,才叹道:"我早看出宝玉那孩子心性不定,不是良配。你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儿,何苦为他伤神?"
黛玉低头不语,沈氏继续道:"你父亲虽在扬州为官,却也是疼你的。若在荣国公府住得不舒心,不如"
"舅母的意思是让我回扬州?"黛玉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慌,"外祖母待我极好,我"
沈氏拍拍她的手:"我知你舍不得你外祖母。只是"她顿了顿,似在斟酌词句,"若在荣国公府不开心了,便来宁国公府多看看舅母可好。自从琤儿媳妇去世后,你琤表哥一直郁郁寡欢。你与他亡妻最是谈得来,况且你们在诗词一道上也能说的上话,算是舅母拜托玉儿,若能开解他一二,舅母也能放心一些。"
自从五嫂嫂去世之后,黛玉大病一场,与贾琤接触的少了,只偶尔听说他自丧妻后便深居简出,除了忙于公务便是整理亡妻遗物。
确实未曾想到三舅母如此担忧,黛玉心中愧疚。自己病了一段时日,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倒是三舅母时常来看望自己。自己却从未关注到三舅母的忧虑,着实不该!
想到这里,黛玉顿时羞愧的红了脸:"三舅母!我……"
沈氏慈爱的看着黛玉,笑道:"我不过随口一提。琤儿今日正在书房整理他媳妇的诗稿,你若得闲,不妨去看看。你们都是爱诗的,或许能说上几句。"
黛玉心知沈氏的忧虑,想起三舅母对自己的好,当即应了下来。离开凝晖堂后,她想起五嫂嫂西宁郡主,犹豫再三,还是向贾琤的书房走去。
书房门半掩着,黛玉轻轻叩门,听到里面传来一声低沉的"请进"。
推门而入,只见一个身着素色长袍的男子背对着门站在书架前,身形挺拔如松。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来,面容清俊却带着几分憔悴。
"林妹妹?"贾琤显然没料到会是黛玉来访,连忙放下手中的书卷,"你怎么来了?身子可大好了?"
黛玉福了福身:"多谢琤表哥关心,我已无碍。听三舅母说你在整理五嫂嫂的诗稿,我我想来看看。"
提到亡妻,贾琤眼神一黯,心中更多的是愧疚,却很快掩饰过去:"是啊,她生前最爱诗词,留下不少手稿。我正想找人帮忙整理,你来得正好。"
黛玉走近书案,见上面摊开着几页娟秀字迹,正是贾琤之妻西宁郡主的诗作。她随手拿起一首,轻声念道:"春风不解离人恨,犹送花香入绣帏五嫂嫂写得真好。"
贾琤目光温柔地注视着那些字迹:"她总说你的诗才在她之上,若能得你指点一二"
两人就这样一页页翻阅着诗稿,时而讨论某句的妙处,时而回忆西宁郡主生前的点滴。不知不觉,日已西斜。
"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黛玉起身告辞。
贾琤亲自送她到院门口:"今日多谢妹妹。这些诗稿若你得闲,可否常来帮我整理?"
黛玉看着他诚恳的眼神,轻轻点头:"好。"
回荣国公府的路上,黛玉心中五味杂陈。贾琤的温文尔雅、稳重可靠与宝玉的任性跳脱形成鲜明对比。更重要的是,贾琤尊重她的才学,视她为平等的交流对象,而非需要哄劝的小女孩。
"姑娘想什么呢?"紫鹃见黛玉出神,忍不住问道。
黛玉摇摇头:"没什么,只是宁府的海棠开得真好。"
紫鹃担忧的劝道:“姑娘若是喜欢,不妨找个地方歇一会儿,多观赏一阵?”
黛玉摇了摇头,“不必了,咱们回荣国公府。”
回荣国公府后,黛玉不去管耳边传来的的风言风语,宅在潇湘院里享受着难得的安宁。
这天,*荣国府的花园里,春意正浓。黛玉独自站在梨树下,看着满树白花如雪,却无心欣赏。
"姑娘,外头风大,仔细着凉。"紫鹃轻手轻脚地为她披上斗篷,眼中满是担忧。
黛玉勉强一笑:"不妨事,我只是出来透透气。"话虽如此,她纤细的手指却无意识地绞着帕子,指节都泛了白。
雪雁从远处走了过来,黛玉转身望去,只听雪雁回禀:“姑娘,刚刚宁国公府三太太身边的丫鬟来来了,三日后宁国公府设宴,三太太特意命人送来帖子,邀您同往。”
“既是三舅母相邀,且将帖子收好,三日后赴宴。”黛玉应下后,雪雁将请帖收好,只等着三日后赴宴。
三日恍然而过,黛玉想起宁府五嫂嫂过世不久,立在镜前,望着满箱衣裳发怔——太艳了,怕招人闲话;太素了,又显得刻意。
这时雪雁捧来件雨过天青的罗衫,领口绣着疏落的竹叶纹,像晨雾里透出的几枝青影。
黛玉指尖抚过衣襟,忽想起那日宝玉说的"这颜色衬你,像江南的烟雨"。
耳边传来紫鹃轻轻的呼唤,黛玉定了定心神,换上了这件罗衫,发间别一支青玉簪,微风拂过,耳畔那对翡翠水滴耳坠便轻轻摇曳,如叶尖坠露,碧色流转间衬得她肌肤胜雪。那翡翠通透得好似能映出她眉间的轻愁,又似两滴凝固的泪,悬在白玉般的耳垂上,更添三分清冷。腰间系上藕荷色丝绦,既压住了青色的飘渺,又不失礼数。
她抬手拢发时,腕间一对羊脂白玉镯悄然相碰,声若清磬。那玉色温润如凝脂,素净无瑕,偏生在她纤细的腕骨上显出几分易碎的伶仃。玉镯随动作滑落寸许,恰似一段未出口的心事,莹莹地晃在杏色袖口间,叫人想起那句“玉生烟”——原是冷玉,偏因她一动一静,生生透出暖意来。
黛玉在镜前凝视自己,见一身装扮不失礼数,满意的点了点头,带着紫鹃雪雁去宁国公府赴宴。
宴席上,黛玉再次见到了的贾琤。他身着靛青色长袍,眉目如画,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番气度。与宝玉的俊美不同,贾琤的英俊带着成熟男子的沉稳,眼神深邃如古井。
"林妹妹。"贾琤向她微微颔首,声音低沉温和,"听闻你近日诗作又有新篇,不知可否赐教?"
黛玉本不欲多言,但见贾琤神色诚恳,便轻声道:"不过是些闺阁小词,恐不入琤表哥法眼。"
贾琤摇头:"妹妹过谦了。《秋窗风雨夕》中①已觉秋窗秋不尽,那堪风雨助凄凉二句,道尽离人愁绪,令人读之动容。"
黛玉惊讶地抬眼看他,没想到他竟记得自己的诗句。两人就诗词聊了起来,从李白的豪放到李商隐的隐晦,竟越谈越投机。
宴席散后,沈氏看着并肩而行的贾琤与黛玉,嘴角露出满意的笑容。
自此,沈氏便时常创造机会让两人相见。有时是诗社活动,有时是品茶赏花,有时甚至只是"偶遇"在花园中。
一个雨后的清晨,黛玉来宁国公府探望三舅母后,独自在园中散步,忽听一阵琴声从远处传来。那琴声时而如泣如诉,时而激昂澎湃,弹的正是《广陵散》。她循声而去,发现贾琤正坐在凉亭中抚琴。
贾琤见她来了,琴声戛然而止:"扰了妹妹清净。"
黛玉摇头:"琤表哥琴艺高超,何来打扰之说?只是"她犹豫片刻,"《广陵散》多悲壮之音,表哥为何独爱此曲?"
贾琤望向远方,眼中闪过一丝释然:"我偏爱此曲。"他轻抚琴弦,"每每心中不快之时,便忍不住弹奏,仿佛如此便能一解心中所思。"
黛玉心中了然,不由想起自己逝去的母亲,每逢心中压抑之时,常读母亲留下的诗册,借此宽慰自己。
两人相视一眼,释然一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相似的理解。那一刻,一种无声的共鸣在两人之间流转。
秋去冬来,黛玉与贾琤的交往越发频繁。沈氏看在眼里,喜在心头,安排得更加用心。她常邀黛玉到宁国公府小住,又让贾琤"顺路"送黛玉回荣国公府。
一次雪后,贾琤陪黛玉赏梅。红梅映雪,分外妖娆。黛玉一时兴起,吟道:"②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贾琤接道:"③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他折下一枝红梅,轻轻插在黛玉鬓边,"人比花娇。"
黛玉顿时红了脸,却未如对宝玉那般躲闪,只是低头浅笑。她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只觉得与琤表哥在一起时,心中格外安宁,若是自己有哥哥,想来也是如此?
冬去春来,又是一年。这日,黛玉在宁国公府花园中偶遇正在读书的贾琤。春风拂过,吹落一地梨花。贾琤抬头看见她,眼中闪过一丝惊喜。
"林妹妹。"他合上书卷,起身相迎。
黛玉注意到他手中的书正是自己前日推荐的《陶渊明集》,心中不由一暖:"琤表哥喜欢陶潜的诗?"
"尤其爱《归去来兮辞》。"贾琤温声道,"④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这般淡泊宁静,正是我所向往的。"
黛玉望着他俊朗的侧脸,忽然觉得心跳加速。她慌忙移开视线,却听贾琤又道:"妹妹近日气色好了许多。"
"多亏琤表哥常陪我说话解闷。"黛玉真心实意地说。确实,自从与贾琤熟识后,她不再整日郁郁寡欢,连紫鹃都说她笑容多了。
贾琤凝视着她,忽然轻声道:"若能一直让妹妹这般开心,我便心满意足了。"
黛玉心头一颤,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她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只知道与琤表哥在一起时,心中既安宁又悸动,与对宝玉的感觉截然不同。
回潇湘馆的路上,黛玉一直在想这个问题。紫鹃见她出神,笑问:"姑娘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黛玉轻叹:"我只是在想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真是奇妙。"
"姑娘是指琤五爷?"紫鹃了然一笑,"琤五爷待姑娘确实极好,比宝二爷稳重多了。"
黛玉佯怒:"宝玉如何能同琤表哥相比!琤表哥待我如亲兄长一般!"却掩不住脸上的红晕。
夜深人静时,黛玉独坐窗前,望着天上明月。她想起贾琤温和的笑容,想起他为自己披衣的体贴,想起他谈诗论词时的神采飞扬一种从未有过的情愫在心中悄然滋长。
她轻抚胸口,喃喃自语:"我这究竟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