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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甜海盐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71章 第七十一章他的根须早就深深扎进了这……


    因为姜沅第二天还有课,晚上并没有在张老师家逗留太久,吃完饭后和老师了解了一些留学的事,就跟师母打了声招呼,带着林青颖回学校了。


    虞必先说周末再把收音机给她送过去,姜沅笑着应好。


    “奶油蛋糕真好吃!我长这么大也就吃过两回,但是都没有你这个好吃,口感和平常卖的好像不一样。”


    林青颖坐在单车后座,砸吧嘴回味道:“还好剩了不少,回去还能吃一顿,翠花也能尝尝味道。”


    饭前她就吃了一小块蛋糕,因为菜色太丰富了,姜沅提醒她留着肚子吃饭。


    “阿沅,你刚才许的什么愿望啊?”


    姜沅低声笑了。


    她温声道:“保密。”


    晚上的风凉爽又舒适,路边的树叶哗啦啦作响。


    “好嘛!你竟然不告诉我!”林青颖轻轻挠了挠姜沅腰侧的软肉,两人笑成一团。


    姜沅声线愉悦:“好啦好啦,要是摔了不要哭鼻子哦。”


    “才不会!我皮实着呢!”


    虽然这么说,林青颖还是收了手,怕姜沅摔倒。


    好友这细皮嫩肉的不经摔啊。


    她将脸轻轻贴在姜沅后背,哼着歌儿,夜晚的街道静谧又美好。


    姜沅也轻轻弯眸,放缓了速度。


    她许的愿望是希望老师平安。


    只要平安,总有一天,还会有再见的机会。


    边疆,塔里木盆地东部。


    有一处地方,西达库鲁克库母沙漠,北抵天山支脉,气候干旱,植被贫乏,四周被沙漠围绕。


    这里气候


    极端,风沙肆虐,周边多为沙漠和戈壁,放眼望去,无数顶帐篷如繁星般洒落在荒地上。


    矗立的军绿色帐篷就像祖国最忠诚的卫士,坚定地守护着这片广袤的土地。


    虽然这里环境恶劣,但是地址结构稳定,岩石坚硬,所以被选做竖井核试验场。


    一个身材高大,穿着卡其色轻便透气的棉质工作服的男人掀开帐篷门帘,大步走了进去。


    “燕教授。”


    男人摘下护目镜,看向身穿白色防化服,胸前挂着放射笔,坐在桌前计算模拟实验参数的前辈。


    知道这位前辈的来历,第一次近距离接触,他心里多少有些紧张。


    听到声音,前辈缓缓抬眸,放下钢笔。


    眼神温和而又宽宥,微笑地看向男人。


    “测量核爆。炸物理参数的探测器已经在试验场安装调试好了,首长请您过去一趟。”


    “好。”前辈将计算好的实验数据以及刚设计的测量方案收进牛皮纸袋,起身时捂着嘴轻咳了两声。


    男人有些担忧:“您的身体……”


    “不妨事。”前辈戴上白色棉纱口罩,眉眼温润道,“走吧。”


    出了帐篷,风沙肆意吹来,男人虽然有护目镜,但没戴口罩,还是吃了一嘴沙子。


    等风沙逐渐平息了,他才抬头。


    不远处,穿着防化服的前辈就像一棵在大漠深处傲然挺立的白杨树,身姿挺拔,步履不停。


    哪怕狂风席卷,依旧坚定向前,他的根须早就深深扎进了这片土地-


    很快到了放暑假的日子。


    七月二十号,也是今年高考开始的时间。


    姜沅由衷希望小麦和王浅浅能考个好成绩,小麦说了,八月中旬会来首都找她玩。


    虽然放假了,还是有很多人留校,一来是回去路费高不划算,二来是在学校可以自由出入图书馆,多学一些新知识。


    “俺是不打算回去,来回车票就要八块钱,还不如省着给俺闺女儿子将来读书用。”


    小学一个学期的学费才一块二,王翠花家里就爹妈在地里刨食,她能来首都上大学,车费还是靠生产队那点工分供出来的。


    她不想把钱用在这些地方,太浪费了。


    姜沅平时也比较节俭,最近最大的花销就是上次生日买的烧鸡和烤鸭。


    不过她靠翻译稿件赚了些外快,再加上有哥哥霍青淮按月寄来的钱票,日常生活其实过得还不错,也攒了不少钱。


    这还是在她没有用谢宥川钱的前提下。


    这几个星期去军属大院谢宥川都提过,让她把钱票都拿走,有些票据是有有效期的。


    姜沅只拿了一小部分,钱没动,剩下的交给徐姨处理了。


    得益于大杂院里有很多在日化厂工作的邻居,谭秀兰给了她不少肥皂和香皂,姜沅并不需要去票购买这些,也省了不少钱。


    现在林青颖洗衣服用的都是姜沅给的肥皂。


    “那我们到时候去海城看看有没有什么时兴的毛线或者丝线,要是有就带回来给你,当做伴手礼。”林青颖往书包里塞着东西,她已经迫不及待要出发去旅游了。


    “行嘞,你们玩得开心。”王翠花朝她们摆手。


    姜沅和林青颖都是住宿的,衣服都在宿舍,收拾好就能出发。


    得知她要去海城,还会去部队探亲,师母给她准备了在路上吃的东西,自己卤制的牛肉鸡腿还有白面馒头。


    “本来想让你给青淮捎点东西过去,你老师说阿沅这细胳膊细腿拎不动,让我不要为难你,说你的手是用来做实验写数据推公式的,我到时候把东西寄过去算了。”


    穆云锦笑容和蔼,把东西递给她们:“在路上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随便和陌生人搭话,看好自己的财物。”


    “你们两个人要互相照顾,青颖,到了海城替我向你妈妈问好。”


    “阿沅,到了哥哥那边,记得先去邮局把东西拿了,你们一定要注意安全,知道了吗?”


    “我都记住了,师母。”


    “您放心,我也记住啦。”林青颖俏皮道。


    她的心早就飞到了海城,之前吴珍珍总是说海城多么多么好,哪个发饰又是从海城带过来的,所以林青颖对海城特别好奇。


    穆云锦又叮嘱了几句,本来想把她们送到火车站的,姜沅怕给她添麻烦:“我们自己坐公交过去就好,您放心,不用担心我们。”


    就这样,姜沅和林青颖坐车到了火车站,车票是提前几天买好的硬座。


    火车站人声鼎沸,她们买的车次要下午两点多才到站,如果去海城不晚点的话,二十三个小时就能到。


    “晚点就不好说了,有可能明天晚上才到。”姜沅看向兴致盎然到处看的好友,笑着道,“林青颖同志,这是一个很艰巨的任务,你能完成吗。”


    二十三个小时的硬座对谁都是挑战,姜沅这是第二次坐火车,她上次刚请钱主任帮过忙,这次不想麻烦他,所以自己买了票。


    只有像孙厂长钱主任这种干部才能买到卧铺票,她自己就只能买硬座了。


    “放心吧姜沅同志,我肯定不给你拖后腿!”林青颖拍了拍身侧的水壶,又看看络绎不绝的旅客,“我还是少喝点水吧,去了车上说不定厕所都挤不进。”


    姜沅深以为然。


    七月下旬已经很热了,车站里更加,铁路的同志拎着大喇叭在站内走来走去,提醒乘客们注意车次进站时间,有序上车。


    两人都带了裙子,但是坐火车穿这个不方便,所以收在包里。


    姜沅穿的是白色棉料短袖衬衫,什么衣服到她身上好像都大了一号。


    林青颖穿的是姜沅从钱主任那里拿的深蓝色短袖工服,非常耐磨,被什么刮了也不会勾丝。


    她要给钱票,钱主任不要,说这几身新工服是厂里以前发给他的,尺寸做小了,一直没穿过。


    姜沅装作信了,心里也默默承了这份情。


    她清楚,工服的钱多半是钱主任自掏腰包找后勤部要的。


    两人说着话,有人往这边看。


    一个相貌出众,分外貌美,还有一个活泼开朗,性格爽朗,很难不吸引视线。


    沈柏聿等到沈昭放假才买了票,以他的级别,买两张卧铺票还是轻而易举的。


    沈安澜最后还是没来,她说想在家陪着妈妈,还给邱映雪安排了体检,说想提前排查健康隐患。


    家里人都夸她长大了,懂事了。


    沈昭手里也是大包小包,他们要去祖宅看望外公,自然要多带点东西。


    邱映雪从小是被娇宠大的,她抽不出身回海城,只能一个劲地往儿子们行李里塞东西。


    “蜜三刀你们外公很爱吃,以往我会寄回家,现如今你们带一下吧。”


    “杏脯和桃脯你外公也喜欢,烤鸭……算了,这天气容易坏。”


    沈柏聿和沈昭无奈,只


    能悉数接收。


    “也不知道舅舅在不在家,可能都不在国内,姐生日他都没过来。”沈昭双手拎着东西,背后还背了个包,跟在大哥身后,热出一身汗。


    “我在外公家住十天就回部队了,你自己决定在海城待多久。”沈柏聿随意一瞥,看到不远处的人,眸光微滞。


    “姜沅?她要回老家吗。”沈昭也看到了,哪怕人群众多,姜沅容貌气质都是最出众的那个,鹤立鸡群,看起来格外显眼。


    “认识她?”沈柏聿隐隐觉得那个姑娘给他一种亲切感,哪怕没见过,却似曾相识。


    “姐的同班同学,以后是不是就不知道了,姐下学期可能会转系,也是吴珍珍的舍友。”沈昭在大哥面前话多了些,“她还是去年的高考状元。”


    沈昭有些纠结要不要上去打个招呼,想想还是算了。


    “很优秀的姑娘。”沈柏聿颔首,见沈昭有些拎不动了,挪开目光,看向另外一边,“找个地方歇会儿等车吧,还早。”


    “行。”


    两点二十分,伴随着鸣笛声,携裹着滚滚浓烟的绿皮火车缓缓进站。


    光是挤上车就费了老大功夫,还好这几个月姜沅在学校每天晚上都有和林青颖去操场跑步,再加上有时周末陪她去测绘,两人身体素质都非常好。


    不然连人群缝里都钻不进去,只能在外面站台干瞪眼。


    车厢里挤满了人,别说坐票,站票都满了。


    林青颖抓住姜沅的胳膊,生怕她跟自己走散,到时候找人又麻烦了,这过道根本走不动。


    “咱们的位置在第几排?”林青颖说话几乎是用吼的,不然姜沅一个字都听不见。


    “再往前面走两节车厢,第九排。”姜沅脑袋也有些眩晕,整个人是被林青颖带着走的。


    车厢里各种味道都有,汗臭味食物混合味,林青颖要不是靠近姜沅,闻到她身上清爽的味道压了压,都差不多要吐出来了。


    短短两节车厢愣是挤了半个小时才挤过去,这还多亏了那个拎着大喇叭让乘客们让一让,她要开下火车窗户的乘务员。


    如果不是跟在她身后,恐怕坐票也要变成半天的站票了。


    “这也太折腾人了!”林青颖扶着座位靠背,好不容易缓口气,找到位置发现已经坐了两个人。


    是一个妇女带着八九岁的一个男孩,小孩长得很壮实,脸也圆圆的。


    “婶儿,麻烦你让让,这是我和我朋友的座位。”林青颖扬起笑脸。


    她们这边是两个位置,另外一边才是三排连坐,这是打票员看她们两个小姑娘年纪不大,特意让她们坐在一起。


    “你说是你的座位就是了?我也买了这个位置的票,边上还有点空位,你们爱坐坐不坐拉倒。”


    这妇女看她们两个小姑娘白白净净的,一看就是城里人,相貌看起来也好欺负,所以语气十分跋扈。


    “就是,我还说这个位置也是我的呢。”站在旁边有个男人起哄。


    说完,他不怀好意的目光在姜沅和林青颖身上来回打转,最后落在了姜沅脸上,还“啧”了一声。


    林青颖噌的一下就来了火气,她可不是什么面团子性格,小嘴叭叭就和妇女争论起来,还单手拎起那个八九岁的男孩——


    “小孩,给我站一边去。你要是四五岁我就让你了,个头都快赶上我了,胳膊比我腿还粗,还好意思占我座位。”


    “还有你,大婶,再不起身我就叫乘警了。”


    “你们不会是没买票逃票上的车吧?乘务员同志!这里有人逃票!”


    “你个小丫头片子,乱喊什么!”男人视线从姜沅身上挪开,不耐烦道,“小小年纪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就你这泼辣的性格以后保准嫁不出去。”


    “行了行了,站会儿就站会儿吧,有些人腿软,站会儿都站不得,生怕吃点亏。”


    妇女听到男人的话一脸不满,磨磨蹭蹭推搡着胖儿子:“没听见你爸说的话?赶紧给那两个女的让位置,不然人家就要叫乘警抓你,城里人就是黑心肝。”


    “是,没把座位让给你就是黑心肝,我要不干脆再给你买个卧铺,把你请过去,再给你全家买三份盒饭?”


    “这样的大善人让给你吧,大好人。”


    林青颖见她磨磨唧唧,一把推开胖小孩,又把叫叫嚷嚷的妇女抵到一边,先让姜沅坐进去靠窗的位置,然后自己一屁股把座位坐的严严实实。


    妇女本来还想让胖男孩挤在边上坐点,见根本没了地方,鼻子差点气歪了。


    男人全程阴着脸看着这一切,瞄了眼她们脚下鼓鼓囊囊的包,和媳妇儿对视一眼,暂时先忍下这口气。


    见他一直看着姜沅,林青颖侧身挡住,没好气地朝他翻了个白眼。


    她爸跟她说过,出门在外遇到事儿了不要太老实,越横越没人敢招惹你。


    更何况这还是在火车上,乘务员和乘警时不时来一趟,周围又有这么多人,她一点也不怕。


    等火车到站她爸就会来接她们了。


    也不怕这人跟下车报复。


    没了座位,胖男孩又吵又闹,嚎着嗓子就要哭。


    “小朋友,大家都很累了,你可以小声一些吗。”


    姜沅嗓音温软,目光清凌凌的,像是夏日里潺潺流动的山泉,听着就少了几分心浮气躁。


    她这话一出,早就看不下去的乘客纷纷出声指责父子三人:“对啊,这么热的天在这铁皮子里本来就恼火,你们又不让人安生,一个劲地叫叫叫,小孩不懂事大人也不管管?”


    “就是,我说你这男人要真心疼你媳妇孩子就该给人买卧铺票呗,还在旁边一声不吭指使着孩子闹,很烦人。”


    “我们站票和她们坐票价格一样,凭啥我们就没位置?”


    “人家提前买的和你临时买的能一样?现在本来就是人多出行的时候,自己不计划好,还想欺负人小姑娘……”


    邻座的左一言右一语,把男人和妇女堵的张不开嘴,小孩也没闹了,周围的人这么一说,瘪着嘴靠在妈妈怀里。


    男人狠狠剜了两个小姑娘一眼,对上那个漂亮小姑娘黝黑的眸子时,他眼底闪过一抹厉色。


    姜沅眸色平和地看向他,等男人挪开目光,这才低声和林青颖说话。


    “今晚我们轮流睡。”


    “好。”林青颖也有这个顾虑,虽然两人的钱票都是放在王翠花帮忙缝的贴身的口袋里,但这男人和妇女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谁知道晚上会做些什么。


    第72章 第七十二章喏,人来了


    到了三点多差不多四点,火车才开始启动,窗外的景色慢慢后退。


    有新鲜的空气涌进来,车内浑浊的气味少了很多,环境也没有那么燥热了。


    林青颖精力满满,和姜沅聊了一会儿就从布袋里套出绘图纸和铅笔开始画图,姜沅则是开始补觉,养养精神。


    妇女看到她们的做派,嘁了一声,带着胖男孩往前面车厢连接处那边挤,看有没有什么地方能坐会儿。


    沈昭坐在下铺看地质学的书,沈柏聿在他对面的床铺闭目养神。


    如同吴珍珍所说,除了姜沅,沈柏聿就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人,同一个卧铺车厢内也有人向沈昭打探沈柏聿的家底,想给他介绍对象。


    现在好对象基本都是介绍来的,能买卧铺票的又都是干部,条件差不到哪去。


    “我侄女今年二十二,是电影放映员,就是相貌比较普通,小同志,要不你帮我问问你哥要不要了解了解?”


    有个大姐从上铺探头,趴在床边往下看,对沈昭说。


    “我哥孩子都有两个了。”沈昭说谎不打草稿,“姐,别耽误你侄女了。”


    大姐哑了声,其他人见状也不再问。


    没事,长得好也不能当饭吃,好男人多得是。


    闭目假寐的沈柏聿勾了勾唇角,沈昭一看他大哥这样,就知道这人在装睡。


    从小他最是心机深,看起来很温柔,笑眯眯的,实则不然。


    就是个笑面虎。


    沈昭撇撇嘴,侧身过去不再看他,翻了个身继续看书。


    到了六点钟的时候,就有乘务员推着餐车出来:“都让一让让一让,青椒炒肉丝带米饭三毛钱一盒,红烧肉盖饭五毛钱一盒,烧鱼块五毛钱一盒,黄瓜炒鸡蛋五毛钱三毛五一盒……”


    “有没有要的啊,都不要粮票和肉票,下了火车可就吃不到了。”


    本来车厢就挤,见乘务员推着餐车来了,大家只能使劲踮脚往里缩,一来一回对他们来说就是折磨,苦不堪言。


    沈昭买了一份红烧肉一份烧鱼块,付钱


    的时候脑海里不由自主想到姜沅。


    不过姜沅老家是宣城的,跟他不是一个方向,现在还不知道在哪辆火车上呢,也就作罢了。


    林青颖可不想费劲巴拉把穆云锦给她们带的东西从包里拿出来,在头顶上行李架那儿放着呢。


    而且那个太香了,在火车上吃太馋人,又都是实打实的肉,份量多,容易招人注意。


    所以她买了一份红烧肉外加一份榨菜肉丝,把姜沅叫醒,两个人一起吃。


    林青颖留了个心眼,出来之前特意放了两块钱零钱在裤兜里,哪怕坐着右裤兜也是挨着姜沅,别人一般偷不到。


    不过之前那个男人看到她们很爽快地就买了盒饭,眼神还是闪烁了一下。


    虽说这盒饭不贵,但一般人也舍不得买。


    现在他们生产队一个青壮年一天也就能赚十个工分,算是一个工,收成好了一个工才能有五毛钱,不然一般是三毛钱。


    这小姑娘一份红烧肉就抵了一个青壮年劳力两天的工,而且她买盒饭的时候连考虑都没考虑一下,一看就知道这点钱对她来说不算什么。


    再看看她在纸上写写画画的那些东西,他估摸着这俩还是个大学生,而且家境不错,衣服上连个补丁都没有。


    又看了眼邻座就着玉米面窝窝头吃着自带咸菜的人,男人哼了一声,心里在盘算晚上什么时候动手最好。


    还有地上那两袋东西……


    看起来很沉,不会是衣服,应该也是好东西。


    男人的视线让姜沅觉得不适,不经意抬头,看到他眼底的算计,姜沅微微蹙眉。


    就这么到了七点多,吃完的饭盒乘务员早就收走了,姜沅喝了口水,在看林青颖画图。


    这两个月以来,青颖的进步真的是肉眼可见,姜沅觉得她已经算得上是建筑系最优秀的学生了。


    既优秀,又刻苦,而且家学渊源,以后她的路也肯定会平坦无阻。


    姜沅已经做了决定要出国,见好友前途大好,她也就放心了。


    火车到了大站会停半个小时或者更久,车上的人也下去一部分,没有那么挤了,过道上也空旷许多。


    现在是盛夏,天黑的晚,天幕基本上要八点多才能全部暗沉下来。


    火车上有家长在哄小孩,也有在缝衣服的或者做其它事的,姜沅注意到斜对面有个姑娘看起来比她们大几岁,手里也捧着一本书在看,是《青年自学读物》。


    没过一会儿,可能是觉得有些乏味,又掏出来一本《兽医手册》,这回看得津津有味。


    姜沅轻声笑了下,对面察觉到她的视线,投以回视,随后被狠狠惊艳到了。


    盯着她的脸看了好一会儿,夏满星才依依不舍收回目光,还不忘朝漂亮妹妹抛了个媚眼。


    姜沅抿唇失笑,别开目光。


    到了晚上十点以后,车厢里逐渐安静下来,林青颖也结束绘图。


    将桌板上的纸张和铅笔收回包里,林青颖打着哈欠:“阿沅,我睡会儿,你困了就推醒我。”


    “好。”姜沅温声应道。


    林青颖打着打着瞌睡,脑袋就靠到姜沅肩膀上了。


    姜沅没有动,而是让她靠得更舒服些。


    夜里,火车的响动越来越大,到了十一点多,更多人昏昏欲睡,之前离开的男人又悄然摸了过来。


    偷东西一般来说有三个好时机——


    上车和下车,这两个时间段人挤人最混乱,很容易得手。


    经停大站的时候,因为等待时间长,很多乘客心浮气躁,没怎么注意到自己带的东西和身上的钱财,一心盯着窗外想看火车什么时候开动。


    晚上十二点到凌晨五点,这个时间是熟睡时段,只要动作隐蔽点,刚要神不知鬼不觉摸点东西揩点油,那可是再方便不过了。


    男人没注意,在他打量姜沅和林青颖时,后背也有人在看着他,眉梢微挑。


    到了凌晨一点多,林青颖让姜沅睡觉,但她自己也困得不行,哈欠连天。


    这时,之前那个男人碰了她一下,在她还没回过神来之前就想走开。


    “喂,”夏满星挡住男人的去路,看向林青颖,下巴微扬,“小妹妹,看看你脚下的东西还在不在。”


    “说什么呢你!”男人眼神慌乱,正要用蛮力推开她,才发现这女人就像一堵坚实的墙,纹丝不动。


    见鬼了真是。


    他再推,还是推不动,衣服下的肩膀就跟铁块似的,反倒是他手开始疼了。


    林青颖眨了眨眼,原本没有焦距的瞳孔也逐渐聚拢,她下意识弯腰,脚下两个包裹已经空了,里面装的是她们买的一些特产还有肥皂牙膏之类的日用品。


    “这儿呢。”夏满星脚尖一动,被男人趁机踢到前座的布包又回到林青颖脚下。


    林青颖还没来得及道谢,就见那个姐姐拎着看起来毫无还手之力的男人的后脖颈,把人提溜着拖走,去找乘警了。


    过道上横七竖八睡着的人也被男人拖行的脚给踹醒,得知他做了什么事,骂骂咧咧回踹两脚,又摸了摸自己的里兜,这才重新双手环胸靠着座椅边边睡过去。


    全程不到一分钟,林青颖还没反应过来,事情就解决了。


    姜沅也醒了,等她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后,想感谢一下那个姑娘也找不到人。


    夏满星听着乘警的各种表扬各种赞赏,睡眼惺忪问:“还有卧铺吗,来点实际的呗,同志。”


    就这样,她从硬座升到了空置的软卧车厢,而且还是单人的,一般人买不到。


    夏满星一路睡到了海城站。


    经过这件事,乘警和乘务员的巡逻明显增多,车厢内的扒手也不敢再有动作,只能给自己放了个假。


    他们是没买票混上车的,等到了下一个站,火车速度减慢,又从车窗里翻了出去,沿着铁轨回家。


    绿皮车上都是各种味儿还有烧煤的味道,他们才不乐意在车上睡呢。


    晚上就这么风平浪静过去了,林青颖没有再看到那个男人,连大婶和胖男孩也不见了,估计是听到信,去了别的车厢。


    早上她和姜沅轮流去洗漱,留一个人在座位上看着东西。


    姜沅拿着牙刷和牙膏以及搪瓷杯去了卧铺车厢那边,没想到,在这遇到了一个熟人。


    “是你啊,”她主动问好,“你也去海城吗。”


    沈昭肩膀上挂着毛巾,嘴里都是牙膏沫,现在也有用牙粉的,但是那玩意他不爱用。


    看到姜沅,他也愣了一下,随后僵硬点头:“是啊,你不回宣城吗?”


    “你那个弟弟……”


    这件事他听吴珍珍抱怨过,说她好心帮了姜沅的弟弟,结果姜沅不领情。


    当时听着他就觉得不对,但一直也没有机会问姜沅。


    “嗯,我陪青颖去趟海城见她爸妈。”姜沅笑了笑,站在他身侧,打开水龙头,接了半搪瓷杯水,“那不是我弟弟。”


    “哦,我就说嘛,你不可能是那样的人。”


    姜沅倒是多看了他一眼,慢条斯理挤出牙膏,语气温和:“为什么我不会是那样的人呢。”


    沈昭对她的疏远她也看在眼里,原以为是因为吴珍珍她们的说辞,但现在听来好像并不是这样。


    “直觉吧。”


    沈昭吐出牙膏沫,漱了下口,毫不犹豫道:“你做不出那样的事。”


    姜沅有些啼笑皆非。


    沈昭和她的接触并不多,只能说有过几面之缘,唯一一次近距离可能是之前在校外帮了她,还受了伤。


    但是吴珍珍却是实实在在跟她住了几个月的舍友,日夜生活在一起,只听姜二宝的片面之词就笃定是她德行有亏。


    姜沅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所以看到沈昭欲言又止时,没有再接话,洗漱完就从他身边离开了。


    沈柏聿慢悠悠走过来,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让他让个道。


    “跟那小姑娘说话了?什么弟弟。”


    “她又是什么样的人,你怎么知道。”


    他的语气让沈昭想起刚才的姜沅,两人说


    话都是那种不紧不慢的,仿佛没有什么事能惊动他们心中的波澜。


    “没什么,就是她们小姑娘之间一点事,吴珍珍之前跟她玩得挺好的,后来因为这事互相不搭理了。”


    “还有姐,她也参与了。”


    沈柏聿“嗯”了一声,听沈昭讲完过程,有些诧异,随后笑道。


    “安澜最近确实有些焦虑了,这件事从头到尾都不对劲,她竟然没有发觉。”


    “珍珍那个姑娘,心眼不坏,但和她几个哥哥差不多,不是很擅长思考。”


    男人笑声温润,沈昭却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这是在说两个小姑娘做事都没动脑子。


    “也不能怪她们俩,平时见到的人都是大院里的,知根知底,不会有人会骗她们。”


    “她们肯定也没想到,还会有姜二宝这样的人。”


    沈柏聿但笑不语。


    沈昭也知道自己是在强行给两人辩解,说着说着自己也说不下去了。


    “大哥,明年我可能要出国留学,姐这状态我感觉不是很好,调整了这么久还是没有效果,如果我不在她身边的话,我怕她……”


    沈安澜最近这段时间总是往吴珍珍家跑,看到他也有些躲避,沈昭想不明白到底为什么。


    如果是因为姜沅,那他也没有靠近她啊。


    沈柏聿拿过弟弟肩膀上的毛巾,打湿递给他,无奈道:“阿昭,你们是双生子没错,但不代表你们就应该捆绑在一起,你不需要为她的人生负责。”


    “安澜也十八岁了,她有自己的想法,我们不应该过多干预。”


    “她英语不行拿不到留学名额,你想给她补习,这件事我知道,可她对英语已经开始有些抵触了,既然这样,何必为难她呢。”


    “阿昭,去做你想做的,不要被家人困住。”


    沈昭皱眉不语,最后还是接过毛巾,胡乱地在脸上擦了一把。


    下午五点多,火车才缓慢驶进海城站。


    林穹亲自来接人,他在站台等了许久了,终于等到首都开来的那列火车。


    看到闺女和姜沅一起挤下车,林穹赶紧挥手,过去帮忙拿东西。


    “这儿呢小皮猴!”


    林青颖抬头看到是她爸,脸上也绽放出笑容,直到坐上小汽车,嘴里还叭叭叭在诉苦。


    “爸你都不知道,车上味道有多难闻,当然了可能也有我的功劳,因为我都馊了!”


    “我和阿沅屁股都坐痛了!回去你能帮我们买卧铺票吗?还有昨晚我们的东西差点被人偷了,但是遇到一个特厉害的姐姐,一伸手就把那个小偷擒住了!”


    “呦,那你俩还挺厉害,成功到站。”


    “今晚我们去邱伯伯家吃饭,你妈妈还在邱家祖宅工作呢。”


    听完女儿的话,林穹又关心了姜沅几句,见她俩神色都不错,也就放心下来。


    “爸,怎么还不走啊。”林青颖有些纳闷。


    “还要接两个人,你邱伯伯家的外甥,这车也是他家老爷子的,不然你爸哪来的能耐用车接你。”


    林穹朝车窗外努嘴:“喏,人来了。”


    第73章 第七十三章嗯,她不是阿妗


    林青颖下意识往外看过去,看到是沈昭,愣了一下,嘴里嘟囔:“怎么是他啊……”


    明显有些嫌弃。


    视线又转到他旁边的人身上,眼睛顿时亮了。


    这个比沈昭高一些的人长得可真好看!


    是他亲哥?


    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看,林青颖表情大大方方的,也不怕被人说。


    沈昭打开车门,先把行李放上去,看到里面这么多人,表情微滞。


    沈柏聿也有些意外。


    “介绍一下,”林穹笑呵呵道,“这是我的女儿,林青颖,这是她的朋友,姜沅。”


    随后他又看向两个年轻人:“我顺便替邱老爷子来接你们,你们是邱先生的外甥吧。”


    “您好。”沈柏聿颔首,“麻烦您了。”


    “原来邱伯伯是他们的舅舅啊。”林青颖小声在姜沅耳边嘀咕,“真看不出来。”


    “等等,那邱伯伯也是沈安澜的舅舅?”


    姜沅好笑点头:“这样算起来应该是的。”


    “啧。”林青颖意味深长道,“难怪之前我们戴着那个蝴蝶发卡的时候,沈安澜有些不对劲。”


    “合着邱伯伯就给我们了,没给她啊,不然吴珍珍也不会舍近求远向我们借。”


    姜沅再次被她的话逗笑了,眼底也带着些许无奈。


    那两个发卡应该是邱伯伯给外甥女准备的礼物,只不过是当时他先去了林家,而自己和青颖又恰好在,出于礼节,他就把两个发卡分别送给她们吧。


    不过有别人在这里,姜沅也没有明说,只是想着以后还是少戴那个发卡吧。


    毕竟一开始就不是属于她的东西。


    沈昭下意识坐在副驾驶,后面就是靠窗的林青颖和姜沅。


    他没想到还能和这两人是同一个目的地。


    见沈柏聿看过来,姜沅主动往中间挪了一些,而后朝他温和地笑了笑。


    “邱老爷子让我接你们回祖宅住,邱先生目前不在国内。”见人上齐了,林穹才开车。


    林青颖不是第一次坐小汽车,但确实是第一次坐她爸开的车,时不时问她爸问题。


    “我们家什么时候也能弄个小汽车开开?”大大的眼睛满是好奇。


    “别做梦了。”林穹毫不留情打破她的幻想,“你以为汽车是随便就能买的吗?这辆车是政府特批给邱老爷子代步的,他当年为国家做出过重大贡献,这是补偿。”


    “行吧行吧,那我这段时间尽量多坐几次。”林青颖也不气馁,反而这里摸摸那里摸摸,一下子就把车内结构摸清楚了。


    她还挺想学开车的,就是不知道老爸教不教。


    后排座位不是很宽敞,但好在三人都很瘦,就是林青颖动来动去有时候会挤到姜沅。


    她往前倾着身子跟林穹在说话,问了一些汽车部件的名称,回身坐下时手肘不自觉往后收。


    姜沅差点就被肘击到了,她下意识闭眼。


    是沈柏聿及时伸手,温热的掌心挡在她额头前面。


    “小心。”温柔清润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手肘撞在男人手背上,林青颖这才发现自己差点不小心伤到姜沅,赶紧说对不起。


    姜沅睁开眼,朝她笑着摇摇头,又对沈柏聿说了句谢谢。


    她的眼睛是标准的杏眼,外眦角钝圆,双眸灵动有神,眸光柔和温暖。


    近距离看到她的眉眼,沈柏聿终于知道,这股熟悉感是从哪儿来的了。


    如果看眉毛眼睛,会觉得和表妹邱望舒有五分相似,不过表妹性格清冷,和她的温和柔缓不同。


    但如果只在意眼神,沈柏聿直接照镜子就好。


    他没由来的觉得姜沅和自己很像。


    没有理由,就是一种直觉。


    沈柏聿陷入沉思,直到林穹说到了,他才回神。


    下车后他们把姜沅和林青颖的行李也一并拿了出来,看到眼前壮观的建筑群,林青颖终于知道,为什么爸妈让她有空可以来海城学习一下了。


    真的太震撼了!


    老宅的大门厚实而古朴,门环上的雕花精致繁琐,抬头望去,飞檐斗拱层层叠叠,直冲云霄,振翅欲飞。


    视线越过高高的院门,还能窥见屋檐角下的风铃,随风而动,清脆悦耳。


    “可惜损毁的地方太多了,不然也是标志性古建筑。”林穹蓦然叹了口气,又佩服道,“老爷子心胸宽广,要把祖宅捐给政府,政府不接收,他又打算等修缮完成后,对外开放,所有人都可以免费进来参观。”


    “这胸襟,真不是一般人。”


    听到有人夸自家外公,沈柏聿只是微微一笑。


    见林青颖迫不及待从包里掏出纸笔询问能不能画图,他笑着说随意就好。


    林穹先带他们去居住的院子:“经过我们初步统计,能修缮出来的房间能有三十五间,差不多是一个三进院落的规模,其余的老爷子也不打算修复了,整个祖宅面积会缩小三分之二。”


    既费工匠又费钱,还耗时间。


    虽然说政府要给补贴,但邱老爷子并不会收。


    “你们几个就住这个院子里吧,都住东厢房,五间房也够了。”


    说着,他让沈柏聿和沈昭先选房间:“你们是东家,想住哪间都可以,剩下的再让她们两个挑。”


    五间厢房都是连在一起的,沈柏聿选了最边上的那间房,以免影响到两个小姑娘。


    “那我就这间吧。”沈昭把自己的行李直接拎进沈柏聿旁边那间房,又出来问姜沅,“你们住哪,我把东西给你拿进去。”


    也不知道她们带的什么,这么重,竟然还真的从首都给背海城来了。


    “我和阿沅住一间屋就行!阿沅,我们走!”林青颖瞥了眼沈昭,哼了一声,自己轻轻松松拎起地上的布袋,吭哧吭哧去了另一间最靠边的房间。


    沈昭那犹犹豫豫的死样子她可都看在眼里,大家都不傻,不就是因为吴珍珍和沈安澜的事不想搭理她们吗,她还不想跟姓沈的扯上关系呢!晦气!


    林穹一看闺女这模样,就知道她们估计是认识,在不清楚原委之前,他没有先责怪女儿不懂礼数,而是笑呵呵打着圆场——


    “我们家小皮猴儿就是性子直,二位别放在心上。”


    “不敢。”沈昭脸色虽然有些差,但林穹再怎么说也是长辈,而且是来外公家里帮忙的总建筑师,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的。


    林穹安顿好两个小姑娘就去继续忙了,姜沅和林青颖在屋里收拾东西,后者还不忘把包里用防油纸包着的卤味还有馒头拿出来。


    用力嗅了两下,林青颖松了口气:“还好没馊,不然穆老师的心血就白费了。”


    她拿了一片切好的卤牛肉递到姜沅嘴边:“感觉沈昭他哥比他好多了,又好看,为人又温驯谦和,要不是他,我估计得不小心弄到你眼睛。”


    自己的力气有多大她也清楚,这一肘过去能给好友凭空整个黑眼圈出来。


    “是挺好的。”姜沅对沈柏聿印象还不错,又安慰道,“你并没有伤到我呀,不要内疚啦。”


    她慢慢咀嚼着牛肉片,卤汁的味道侵占味蕾,姜沅笑着说:“师母的手艺比国营饭店的还好吃,你也尝尝。”


    舟车劳顿这么久,两人都很疲惫,而且又是硬座,林青颖觉得自己屁股都坐扁了麻木了没有知觉了。


    一人吃了一个白面馒头,还吃了小半牛肉,也没来得及洗澡,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就睡下了。


    等凌萱来叫她们的时候,已经是七点半了。


    睡了一会儿精神要好上不少,姜沅的眸子都比之前更明亮,看到凌萱她笑得眉眼弯弯,把一些从首都带来的东西给她。


    “你怎么知道我想吃这个糖醋蒜头?”凌萱有些惊喜,她在这边饮食不太习惯,胃口有些不佳。


    “正好今晚可以开开胃。”


    “还不是你的宝贝女儿带阿沅一起去买的,不然哪能这么精准摸清你的口味。”林青颖打着哈欠,含糊不清道,“妈,我要这里住几天?”


    “看你们,我和你爸今年是要一直在这边工作了。”钱不钱的对凌萱和林穹来说其实不怎么看重,夫妻俩更在乎的是这栋古宅的修复过程。


    只有不断积累,以后再遇到类似的才能得心应手。


    虽然老爷子说了剩下的院落暂时不修缮,但以后他的后人想要怎么处理还不好说,只能说现在尽量把不需要修缮的也处理一下,最起码保持原样,不让它再继续腐败。


    和两个孩子说了会儿话,凌萱又详细说了待会儿一起吃饭的邱家人有哪些,先让她们心里有个底。


    “邱老爷子以前不住祖宅,现在是修缮过了所以才住过来,在另外一座保存的最好的院子,吃饭也是去那边吃。”


    和两人边说边往外走,林青颖怕卤牛肉和鸡腿这些放不久,也一并带去。


    沈柏聿和沈昭提前过去见外公了,所以没有和她们同路。


    到了另外一个院落的正厅,里面有两桌,人不少。


    除了林氏夫妇和她们四人,其余人都是邱家的亲戚,邱老爷子坐在主位,笑容和蔼,旁边是他的外孙沈柏聿。


    而另一侧的人姜沅虽然没有见过,但也猜出来应当是邱伯伯的儿子。


    看起来比沈柏聿还大几岁,和邱伯伯一样,儒雅随和。


    “你们小辈坐那桌。”林穹对女儿示意道,“年龄相仿,正好交个朋友。”


    除了沈柏聿和邱曜,其他小辈都在另外那桌,包括沈昭。


    主桌也是一些邱家旁支亲戚的长辈。


    “好。”林青颖平时还是很懂事的,拉着姜沅就去了那边,两人挨在一起坐。


    邱望舒听表弟说有个女孩眼睛和她很像,刚开始她还不以为意,直到见到姜沅。


    清冷的眸子微微一颤,邱望舒不动声色打量她。


    林青颖不想挨着沈昭坐,她看吴珍珍和沈安澜不顺眼,连带着看沈昭也觉得烦躁。


    姜沅倒是不在意这些,所以她坐在沈昭和青颖的中间。


    刚坐下立马有人盛饭过来,是个小朋友,才刚刚到桌子这么高,费劲地把碗端上去。


    “小瑜,你要小心点,别把自己绊倒了。”旁边一个女孩忍俊不禁,赶紧起身,把他抱到一边的椅子上坐着。


    姜沅也好奇地看过去,小男孩朝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小瑜喜欢这个姐姐呀?”女孩替弟弟解释,“他一般不怎么亲近人的,我都没吃过他盛的饭呢。”


    姜沅霎时露出微笑,轻声说了句谢谢。


    因为是待客,菜色很丰富。


    油爆虾、响油鳝糊、红烧鮰鱼、虾子大乌参这些都是本地的水产,海城地理位置优越,河鲜海鲜资源应有尽有,想要吃上一顿也不难。


    红烧肉、红烧蹄髈、八宝鸭这些大肉也不少,怕太油腻了还可以吃两口生煸草头,口感脆嫩清香,用来解腻再好不过。


    等邱老爷子动了筷子,林青颖也握着筷子开始夹菜。


    而且还不忘给姜沅夹。


    平时私下里两人吃饭不算慢,姜沅要赶时间上课,林青颖也要到处跑测绘,吃饭的时间就那么点。


    但是在这种场合,两人很有默契的放缓速度,斯斯文文。


    邱望舒人如其名,性子清冷,就像晚上的银月,哪怕和表弟沈昭也没有什么话说。


    小辈这一桌整体算是安静的,长辈那一桌觥筹交错,一边喝酒一边聊天,并没有什么拘束,也没有什么大户人家的派头和规矩。


    用邱老爷子的话来说就是,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做人不要太死板。


    家人之间吃饭闲聊是很正常的事。


    林穹心想难怪老爷子年轻的时候一力要把儿女送出国留学,他本人思想就很开明。


    现在老爷子年纪大了,再加上以前特殊时期吃过一些苦,记忆力大不如前,他还能记得沈柏聿是自己的外孙,但是对沈昭却没什么印象了。


    好在老爷子虽然神志不是那么清明,但是言行举止之间依然有大家风范,看谁也总是笑呵呵的,极为慈祥。


    小辈那桌吃完开始陆续离座了,走之前还不忘和老爷子以及各位长辈打声招呼。


    邱老爷子虽然对他们都没什么记忆,但都乐呵呵应着,谁叫他,他也都点头。


    直到沈昭开口喊他外公,邱老爷子视线落到他旁边的姜沅身上,忽然有些恍惚。


    “阿妗?”


    沈柏聿和邱曜一开始还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但见老爷子目光依恋地看过去,不由凑近了问——


    “您是在叫阿昭过来吗?”


    “不,疏寒,我看到你们阿妈了。”


    邱曜和父亲长得很像,老爷子经常叫错,他早就习以为常。


    可他刚才说的是父亲的阿妈?也就是祖母?


    看到祖母了?


    邱曜微微蹙眉,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就看到一个身形单薄的女孩。


    “祖父,您看错了,那不是祖母。”


    邱曜眼底有些不忍,温声解释道:“她叫姜沅,是林叔叔家里的晚辈。”


    老爷子这才收回目光,失望道:“嗯,她不是阿妗。”


    “疏寒,那你阿妈呢?她在哪里。”


    第74章 第七十四章也有例外,姜沅就是……


    邱曜安抚了许久,老爷子才逐渐不提这件事。


    林穹和


    凌萱对视一眼,放下筷子,笑着说:“我们也吃饱了,不打扰你们一家团聚。”


    “阿曜,需要的材料我列了一个单子,明天再给你。”


    “好。”邱曜微微颔首,目送他们带着两个女孩离开大厅。


    邱家旁支的亲戚见状也纷纷告辞,他们是听说映雪的两个孩子今天会回来才过来一聚的,晚上并不会在这里留宿。


    邱曜已经安排好了车送他们,现如今大堂里只有老爷子的孙辈们。


    “祖父刚才说什么?”邱望舒走过来,问大哥。


    “他在喊祖母的闺名。”温和的笑容里有些许无奈和遗憾,邱曜轻叹,“家里没有祖母的照片,不然祖父也能有个挂念。”


    沈柏聿站在老爷子身侧,听着表兄在低声劝慰外公,他再次顺着老爷子刚才的角度看过去。


    没错,就是姜沅的位置。


    似有所感,沈柏聿对上表妹的视线,两人默契地别开头。


    等邱曜扶着老爷子回去休息后,才开口:“望舒,出去走走吧。”


    沈昭不明所以,这两个人看起来有些奇怪。


    但他和表姐也没什么来往,没什么好说的,所以直接回去洗澡了。


    等男孩的背影消失在院落门口,邱望舒才开口:“那个姑娘的眼睛,和我很像。”


    “嗯,你刚出生没多久,外公就说过,你的眼睛像外婆。”


    沈柏聿笑着看向她:“所以也不怪外公会认错人。”


    “是吗。”邱望舒声线清冷,“可祖父从来没有认错过我。”


    聪明人之间不用多说,两人都对姜沅起了疑心,不仅是因为眼睛和外公的那句阿妗,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应。


    邱望舒见表哥皱着眉在思索,冷淡道:“先去休息吧,她们会在家里住一段时间,到时候再看看外公的反应。”


    沈柏聿点头,等她离开后,自己也回了东厢房。


    在门口停留片刻,他脚步一转,去了弟弟的房间。


    沈昭已经洗完澡了,头发湿漉漉的往下滴水,身上也只穿了一件汗衫。


    “隔壁住着两个女孩子,出去的时候加件衬衫。”沈柏聿推门进来。


    “我知道。”用毛巾擦了擦头发,沈昭眸子乌黑清亮,看向他哥,“你和表姐说什么了?”


    “聊姜沅。”沈柏聿也不避讳,坐在椅子上,一边整理放在沈昭包里自己的衣服,一边和他说话,“望舒说姜沅的眼睛和她很像。”


    “这话是我说的。”沈昭把头发的动作停顿片刻,状似随意道,“第一次见姜沅我就有这种感觉。”


    初次见姜沅就是在华大门口。


    他那时本来要和朋友去饭店吃饭,突然觉得心口有些不舒服,下意识回眸,这才看到了有人在跟踪她。


    但当时因为那个跟踪的人是他之前送到派出所去过一次的,他以为自己会不舒服是察觉到了那个人的存在。


    后来也就没怎么注意了。


    再后面也没怎么看到姜沅,除了在实验室那次,距离比较近,不然都是远远看了一眼。


    然后就到了她那个弟弟那件事了。


    所以他和姜沅接触的机会其实并不多。


    在军属院碰见,找借口送姜沅回华大那次其实他心里觉得很轻松。


    有种说不出来的愉悦。


    只是这事被他姐知道了,看出来她有点不开心,后来他就再也没做过。


    “不过有点奇怪,”沈昭坐在床边,“火车上我问她那个弟弟怎么样了,她说不是她弟弟。”


    “哦?”


    想起在火车上,阿昭讲的几个女孩之间的纠葛,沈柏聿放下衣服,侧头看向弟弟:“你之前和我说,她弟弟姜二宝和安澜她们诉苦,说她到了首都就不再联系家里,并且家里为了供她上学,反倒让儿子赋闲在家。”


    “嗯,是这样。”


    沈柏聿笑了:“现在姜沅又说,这个姜二宝并不是她弟弟,所以他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


    沈昭点头,又觉得有些不对。


    “姜沅是去年的高考状元,我在报纸上看到过关于她的事,录通知书被人冒名顶替,那个假的还去了华大,但是被发现了。”


    “报纸上有写录取通知书是怎么到另外一位手里的吗?”沈柏聿温声道。


    “没有。”沈昭脑子也是极好的,不然考不上京大,顺着大哥的话,他很快就发现了问题。


    “如果是别人半路拦截信件,肯定会报导出来,但是报纸上并没有写——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他语气笃定道:“这件事和她家里人有关,姜沅选择的专业是核物理,以后一定会进研究所,她的档案上不能有任何污点。”


    “所以她把这件事瞒了下来。”


    “可她说的姜二宝不是她弟弟是为什么?伤透了心,和家人断绝关系了?”


    沈昭对这个猜想有些意外。


    在他看来,姜沅就是一个温温软软的姑娘,性子也柔和,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事的。


    而且很少会有人主动和家里断绝关系,哪怕家里人做了再伤人的事,特别是一个女孩子。


    如今就是这样,别人知道你无亲无故,谁都会想来欺负你。


    有家人,别人才会有所忌惮。


    那是姜家人主动和她断了关系?这更不可能了,姜沅前途大好,没有人会放弃这种既优秀以后又能为家里带来利益的女儿。


    思来想去,沈昭还是想不出症结所在。


    直接去问姜沅?可别人的事,他为什么要这么好奇。


    要是让姐知道了他对姜沅这么关心,又要一个人躲在楼上生闷气了。


    沈柏聿拿了自己衣服,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起身道:“早点睡吧,别想太多。”


    脑子不够,越想越乱。


    在他看来,弟妹经历的事太少了,从小到大认识的也就是大院里的人,要么就一个劲地看书。


    书是看透了,人没看透。


    所以多说无益。


    沈柏聿觉得这事其实很简单,想知道姜沅的背景和家世,找人去她老家查一下就知道了。


    他之所以对姜沅感兴趣,除了眼缘和那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外,还有外公今晚那声阿妗。


    就像望舒说的,她的眼睛也和外婆像,为什么外公从来没有这样喊过她。


    这一点就很耐人寻味了。


    外公有看报纸的习惯,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状元被冒名顶替这种大新闻,肯定会发表在全国性的报刊上,所以沈柏聿去了外公院子里那个书房。


    窗外繁星点点,新月如钩。


    沈柏聿在书架旁边专门放报刊的地方,按照沈昭说的姜沅入学日期前后几天找,很轻易就找到了十来份报纸。


    他坐在书桌前,打开台灯,黄色柔缓的灯光倾泻下来,照映在油墨味浅淡的报纸上。


    很快,他在一份三月下旬的报纸上,找到了这篇放在头版头条的报导。


    逐字逐句看过去,看到宣城时,沈柏聿神色就有些凝重了,再看到云县二字,他捏着报纸的手不自觉用力。


    这个地方对于首都来说,可谓是特别偏远,但沈柏聿却记忆尤深。


    一九五八年,父亲调任到云县驻守边防,当时国内对于有留学归来的人才持积极欢迎态度,所以母亲进了研究所工作,并没有一同随军。


    当时他已经一岁半了,又正是好动的时候,父母都没空照顾他,对于保姆也不能完全放心,就把他放在老家由爷爷奶奶看管。


    到了一九五九年,母亲怀孕了,而父亲不幸在战场上负伤,她放下所有工作赶过去照顾了半年,就这样留在了云县,六零年生下一对龙凤胎。


    云县。


    沈柏聿握着钢笔,在关于姜沅的新闻报导上画了一条横线。


    这是巧合吗。


    蓦然间,沈安澜的脸和姜沅的脸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沈柏聿放下笔。


    他从来不信巧合。


    在书房坐到下半夜,沈柏聿才离开院子,去了另外一边。


    月光将他的身影拉长倒映在青石板地面,沈柏聿脚步平缓,经过姜沅和林青颖的房间时,稍有停顿。


    他在


    门外站了半个小时,外面树上的蝉鸣不止,树梢月影摇晃。


    一阵风吹来,屋檐的铃铛作响,沈柏聿才移动脚步,回了自己的房间。


    隔天早上,姜沅和林青颖神清气爽起床,两人昨晚都仔细洗漱了一番,换上了凌萱从海城带回去的裙子。


    厢房内的桌椅床柜都是古色古香看起来有些年代了的,并没有嵌在柜门里的镜子。


    “没关系,你看我我看你,我们就是彼此的镜子。”林青颖围着姜沅转了一圈,挑起大拇指,“漂亮,太漂亮了。”


    姜沅也学着她的模样,不停夸道:“青颖好好看,青春活泼,热情洋溢。”


    林青颖听完哈哈大笑,姜沅也没忍住趴在她肩头一耸一耸的。


    清脆的笑声从厢房内传来,沈昭看了眼雕花木门:“看来她们昨晚休息的不错。”


    “不过大哥,你是不是没睡好?”


    沈昭仔细打量道:“看起来很倦怠。”


    “嗯。”沈柏聿略微一笑,“可能是太久没来外公家了,有些不适应吧。”


    这个理由沈昭勉强相信了。


    祖宅也是近几年才收回来的,他们基本上没住过,以前来了海城都是住在舅舅家,外公也在舅舅家。


    再加上老宅晚上看起来其实有些幽静,要不是还有知了叫,连自己的心跳声都能听的一清二楚,确实会有些睡不着。


    “叫她们一起去吃早餐吧。”沈柏聿不需多说,示意沈昭去敲门。


    沈昭面上不太情愿,心里其实还有点感应,上前两步,轻叩道:“吃饭了。”


    “来了~”轻快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就像一只欢快的鸟儿。


    林青颖率先拉开门,看到沈柏聿时还笑容满面,见到沈昭,瞬间耷拉着脸。


    她哼了一声,挽着身后姜沅的胳膊,大摇大摆越过沈昭,跟沈柏聿打了声招呼,跟在男人身后一起往大厅那边走。


    沈昭有些暴躁,只觉得这小姑娘莫名其妙。


    他也没哪里得罪她吧?


    对吴珍珍和他姐不满,火气干嘛要撒在他身上?


    大哥不也是安澜的亲哥吗?


    “喂,林青颖,你这是区别对待。”他十分无语道。


    林青颖头也没回,高高兴兴地走在沈柏聿身边,还时不时和他说说话。


    就这样,沈柏聿不仅知道了林青颖的生日,还知晓了姜沅的生辰。


    六月二十号。


    沈柏聿眼底的情绪翻涌不定,在吃完早餐后,出去打了个电话。


    他有战友在云县,说了姜沅的地址后,温声道:“可能还需要拜托你去村里找当年的老人问一下情况,关于姜家的。”


    “还有当年的军诊所,接生的军医不一定还在工作,但应该会有档案留存。”


    “是,一九六零年,六月二十。”


    “麻烦你了,如果有线索可以写信给我,地址你知道。”


    他三十一号就要归队,当年的事过于久远,短短几天内很难查到什么。


    所以他让战友一有消息就寄信,等他回了部队,这是最便捷的联系方式。


    站在邮电所电话机旁,沈柏聿想了一下,又给在首都医院工作的好友打了一个电话,那边通过转接,五分钟后才回电。


    “是我,沈柏聿。”


    “安澜最近状态有些不对,上次她去了你们医院体检科,你能不能帮我去查查,她的具体情况。”


    “行啊,十分钟后再打过来吧,我现在去体检科问问。”那边很爽快的答应了。


    “麻烦你了,是六月十八号。”


    “客气,咱俩谁跟谁。”


    沈柏聿放下听筒,看着腕表。


    到了时间,他拨过去一个电话,那边因为是卡着点跑过来,所以气喘吁吁道:“你是不是弄错了,我问了,许医生说没有安澜的名字。”


    “是不是去的别的医院啊?你常年在外,弄不清很正常。”


    沈柏聿道了声谢,挂断电话后交了费用,他蹙眉不语。


    难道那天安澜真的是去看阿昭的体检报告吗?


    但阿昭说他的体检报告没有问题,安澜也对他讲了这一点。


    那她那天为什么会失魂落魄?


    沈柏聿抬脚往外走。


    外面的太阳很大,快要把人晒化了,但他依旧穿着白色长衬衫,纽扣一丝不苟,系到了衣领下面。


    沈柏聿总觉得自己离真相很近,但又太过匪夷所思,他需要足够的证据来确定。


    只能等战友那边的回信了。


    回到祖宅,沈柏聿陪了一会儿外公,坐在躺椅旁边读书给他听。


    老人家精神不济,吃完午饭又容易犯困,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木窗外有凉爽的风进来,沈柏聿拿了一条薄毯过来,轻轻放在外公腿上,合上书,默默退出房间。


    刚回到院子,就看到姜沅和表妹在说话。


    也不知道这两人怎么聊到一块儿去了。


    邱望舒看了他一眼,收回目光,问道:“你在华大图书馆内见过我刚才说的那本书?”


    “嗯。”姜沅笑着说,“因为是医学类的,我看不懂,所以没有打开过。”


    她帮忙在图书馆整理书籍,有什么书自然都能接触到。


    邱望舒有些犹豫,过了一会儿,她问:“能帮我买下这本书吗?我很需要。”


    她是一名医生,这种专业类的书籍,对她而言很珍贵。


    “买可能不行,这些书在书库里都有备案的,不能售卖。”


    见她失望,姜沅柔声道:“不过我可以抄下来,到时候寄给你。”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邱望舒颇为讶异。


    眼前的小姑娘眉眼含笑望着她,眼底一片澄澈。


    “好。”邱望舒弯了下唇角,“我把地址给你,到时候你寄给我。”


    正好,她也在找机会能姜沅保持联络。


    “阿沅!”林青颖拿了纸笔出来,喊她,“走了,我们去测绘了!”


    姜沅可是最好的副手,两人之间也培养出了默契,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要做什么。


    而且姜沅测量计算出来的数据从来没有出过错,这一点也给她省了不少事。


    “来了。”姜沅朝邱望舒歉意一笑,浅蓝色的裙角扬起,擦过她的裤脚,很快就追上了前面那个笑容灿烂等着她的小姑娘。


    沈柏聿收回目光,意味深长看向邱望舒:“你从来都不是会主动找人帮忙的性格。”


    “也有例外。”邱望舒眸色平淡道,“姜沅就是。”


    表兄妹话里有话,但彼此都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他们清楚,有些事在真相不明前,是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说的。


    第75章 第七十五章而这些本不该是她经受的……


    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沈柏聿还没有想好怎么面对姜沅,特别是看着她那双和表妹如出一辙的眼睛。


    这两天他都在陪外公,听到外公回忆过去时,会温声询问关于外婆的记忆,又或者容貌。


    外公的记忆有些模糊了,沈柏聿画了一张姜沅的素描像,笑着问他:“这是望舒吗?”


    “不是,”邱老爷子摇头,“是阿妗。”


    门外有人进来,看到是邱曜,沈柏聿收起画纸,叠好放进衬衣口袋。


    “祖父,您爱吃的蜜三刀和杏脯,阿昭让我拿过来的。”


    将防油纸包着的东西放在桌上打开,邱曜看向表弟:“你喜欢那个姓姜的小姑娘?”


    沈柏聿有些莫名,好笑道:“怎么说?”


    “她来祖


    宅这段时间,只要有她在,你的眼神总是会下意识看向她,而且这两天你总是心不在焉。”


    邱曜观察入微,注意很久了:“如果真的喜欢人家小姑娘就勇敢一些,等回了部队就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沈柏聿一开始还以为他和望舒一样,察觉到了什么,听完这些话,啼笑皆非。


    “不劳你费心,你还是好好谋划自己的终生大事吧。”


    如果猜测是真的,邱曜知晓后恐怕要悔断肠。


    沈柏聿饶有兴致想,那样的场面想来也不错。


    他还极少看到这位表兄有失态的时候,到时候恐怕要捶胸顿足。


    沈柏聿心情颇好地捻起一枚杏脯放到嘴里,微酸带甜的口感让他眉头舒展。


    但很快,他发现一件事,自己好像潜意识中已经默认了姜沅的身份,甚至迫不及待想得到证实。


    沈柏聿心情复杂,想到沈安澜,又颇为头疼。


    邱曜越看他这幅模样越觉得他喜欢姜沅,只是不好意思和小姑娘说,他也二十一二岁了,是该找个对象了。


    只不过自己去探探人家小姑娘的口风好像也不合适?而且现在小姑娘还住在家里呢,如果没有这个意思,自己这边好像就有点咄咄逼人了,她也不好再继续待下去。


    邱曜看着慢悠悠吃着蜜三刀的祖父,顺手倒了一杯清茶给他解腻,心里在想该如何做才合适。


    或者问问林叔林婶夫妻俩?


    邱曜觉得自己作为家里的大哥,真是为这些弟妹们操碎了心。


    发出一声长子的无奈幽叹后,邱曜拿过一边的海城日报,嗓音清润,给祖父读报。


    姜沅是个很敏锐的人,沈柏聿和邱望舒的异常举动她都看在眼里,但并没有声张。


    邱望舒并不是一个喜欢和人过多打交道的,但她对姜沅的身世确实怀有疑虑,所以会时不时和姜沅偶遇搭话。


    这次她看到测绘回来,身上都是灰尘的姜沅,问道:“那个小姑娘没和你一起吗。”


    “青颖呀?她在和凌阿姨实地学习,要晚一点才能过来。”姜沅温润的眸子平静柔缓,笑着看向眼前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人,“你要进来坐坐吗?”


    按理说自己是客,她才是主,让人一直站在院子里晒太阳也不太礼貌。


    “好。”邱望舒下颌微点,跟着姜沅进了屋子。


    因为是修缮出来没多久的老房子,里面陈设比较简单,但两个小姑娘把屋子收拾得干净整洁,铺着蓝色老棉布的桌上还有一束浅白带粉的野花,装在一个缺口的土陶瓷瓶里。


    花的点缀,倒是让老宅有了一抹别样的生机。


    “是青颖从荒废的后院摘的,我们也不知道这是什么花。”见她一直看着野花,姜沅笑着解释了一句,给她倒了一杯甘草茶。


    这是邱家准备的茶水,暑天喝上一碗很舒服。


    “点地梅,也叫佛顶珠。”邱望舒喝了一口清澈透亮的甘草茶汤,说,“这也是我让人熬制,给建筑队伍消暑的。”


    姜沅有些讶异,随后露出笑容,真心实意道:“很好喝,也很有用,谢谢你,望舒姐。”


    邱望舒有些享受被她这样看着的眼神,嘴角不自觉上扬,但又矜持点头:“嗯,不客气。”


    越和姜沅相处越觉得舒适,邱望舒想,这可能就是她独有的魅力。


    不管说什么,姜沅都会认真听着,她懂的会仔细回答你,不懂的也不会装懂,而是放低姿态,谦虚求教。


    难怪这么招林家那小姑娘的喜欢。


    过了半个小时,实在没有借口再坐下去了,邱望舒看了眼姜沅的气色:“我给你把个脉吧,就当作为你之后帮我抄书的酬谢。”


    姜沅这些天在邱家吃住,到时候抄书必然不会收钱,邱望舒除了不想欠人情,也想多了解一些关于她的事。


    总比表哥只会去祖父房里问祖母的相貌要强。


    姜沅并不知道她的想法,也不清楚两兄妹已经在暗自较劲了,她没有犹豫,伸出手:“这样可以吗?”


    白皙的手腕搭在桌边,皮肤下青色的筋络肉眼可见。


    邱望舒略微颔首,没有磨蹭,温热的指尖搭在她腕间,随后不由皱眉。


    “你脾胃虚寒,体寒之症有些严重。”她语气冷淡问,“有印象因为着凉生过病吗?”


    姜沅看起来就很瘦,四肢纤细,好在她有锻炼的习惯,体质还不算太差。


    “小时候掉进过河里。”姜沅仔细回忆,“后来发了一天的烧,和这件事有关吗?”


    也就是老师救她那次,回家后晚上就发起了高烧,姜家爷奶不愿意送她去镇上卫生所或者军诊所,最后只能不停喝水降温。


    那个时候太小,只是觉得烧得迷迷糊糊的,现在想来也没多大感觉了。


    “应该是。”


    邱疏寒收回手:“体寒会影响身体,四季手脚冰凉,来例假痛经严重,而且不易受孕。”


    她状似无意道:“我听说你有未婚夫了,如果以后打算要孩子,就要好好调养。这样吧,下午我要去药房,你和我一起去开个方子,在药房把药煎了服用,最好是连续喝一周看看效果。”


    见姜沅神色为难,邱疏寒也不催她,让她自己做决定。


    姜沅本打算在这里住几天就去部队探亲的,可这样一拖,就到了月底。


    “你是担心住久了不合适?”邱疏寒一眼看穿她的犹豫,“家里闲置的房子很多,你们每天和建筑队一起吃饭也不用额外开小灶,而且你和那个小姑娘也在帮着建筑队一起干活,并不是白吃白住。”


    “你现在年轻还小,不懂身体的重要性,如果不好好调理以后会更难受。”


    见姜沅有些动摇,她语气平静道:“如果不想喝中药,我可以给你制一些药丸,只是效果没有那么好,而且也需要等一段时间才能制成。”


    邱望舒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对姜沅有多包容。


    “好,望舒姐,我听你的。”姜沅不想辜负她的好意,点点头,“就喝中药吧。”


    邱望舒“嗯”了一声,将杯中剩余的甘草茶喝完,起身往外走。


    “换身衣服,我等你。”


    她还不忘带关上门。


    姜沅看了眼身上灰扑扑的旧衣裳,从柜子里找出一套洗干净的,换上后又把旧衣裳叠好放在一边的椅子上,准备晚上再洗。


    邱望舒工作的药房是个叫草安堂,从祖宅出去走一段路,还要穿过各种弄堂的小道,绕来绕去前面才豁然开朗。


    为了将就姜沅,邱望舒还特意放缓了步伐,看到小姑娘能跟上她,眼底带着浅淡笑意。


    草安堂有四五个伙计,还有人在门口辗磨药材。


    见她来了,笑着打招呼:“今天不是休息吗邱大夫,还来上班啊。”


    “拿点药材。”邱望舒点头,带着姜沅往里边走。


    “这是你妹妹?”有同事看了眼姜沅,夸道,“你们家的人都长得漂亮,一看就和别人不同,气质也很像。”


    姜沅正要出声问好,就听旁边的人冷冷道:“哪里像。”


    “眼睛啊,气质也是,我不是说性格,是那种走路时的神态。不然就你这冷冰冰的性子,有几个跟你像的啊  。”


    同事早就习惯邱望舒的性格,而且一起共事两年了,也算是熟了吧?反正她是这样认为的。


    所以适当开下玩笑也无伤大雅。


    邱望舒没有反驳,只是拿起小秤,走到中药柜前面,拉开抽屉,分别抓了制附子,人参,白术、炙甘草、干姜这几种药材,称了克重之后倒在旁边淡黄色的草纸上。


    “都是温中健脾回阳散寒的,谁用啊。”同事瞅了一眼,“在药房煎吗。”


    “嗯。”邱望舒显然不想多说,示意姜沅跟着自己去后面。


    扑面而来的中草药味道给人一种安心舒缓的感觉,外面烈日炎炎,越往里走,心越静了,反而没那么浮躁。


    邱望舒先将药材浸泡半小时,趁这个时间又开始烧炉子,清洗煎药的砂锅。


    姜沅不远不近跟在她身边,两人时不时说上一句,但邱望舒在她面前明显比在别人面前话多。


    “坐着等会儿。”邱望舒示意她自己拿小板凳,半蹲下来生炉子里的炭。


    姜沅乖巧点头,不仅给自己拿了一个小板凳,还给邱望舒拿了一张凳子,放在她身后。


    邱望舒回眸看了她一眼,又继续做手里的事。


    药房里其它几个炉子都在煎药,时不时有人过来看看火候时间,又拿走一些煎好的。


    虽然窗户是打开的,外面的树叶也在动,但是屋里温度高居不下。


    见旁边的灶台上有一把蒲扇,姜沅起身拿过来,一下又一下不紧不慢给在忙碌的邱望舒扇着风。


    背后传来一阵微风,邱望舒动作微滞,又若无其事道:“在家族同辈里,我和大哥分别是弟妹中年纪最大的。可能因为年龄上有隔阂,所以弟妹们都不怎么亲近我。”


    大哥好一些,他是长子,要承担起当哥哥的责任,再加上性格温和好说话,弟妹们对他倒是很依赖。


    邱望舒对谁都是一副冷淡的样子,多说两句都吝啬,没人敢往她跟前凑。


    “你不一样。”邱望舒忽然话锋一转,“你好像并不觉得和我相处会很无趣。”


    姜沅在她语气中听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柔声轻笑道:“因为在我眼里,你是个很有趣的人。”


    邱望舒只当她是礼貌性地安慰自己,下一秒却又听她说——


    “你认识很多中药,各种药性信手拈来,只是帮我搭一下脉,就能对症下药。”


    “才二十岁能有这样的本领,小时候一定读过很多医书,辨认过无数草药,能沉得住气和自己融洽相处的人,怎么会无趣呢。”


    “过于出众的人周身有一条和别人隔绝开来,泾渭分明的线,只有同样优秀的人才能靠近欣赏。”


    “而我恰好驻足。”


    邱望舒许久才回神,她盯着姜沅笑靥如花的脸看了许久,蓦然笑了。


    “没错,我们是一样的人。”


    说完,她伸手:“蒲扇给我。”


    姜沅乖乖双手递过去


    邱望舒弯唇,接过蒲扇,扇着炉火。


    和姜沅在一起,她感觉到身心愉悦,这种感觉是前所未有的,在别人身上从来没有体会过的。


    两人聊了许久,姜沅逐渐了解邱望舒小时候是怎么过来的,而邱望舒也知道了姜沅的身世。


    “你是被遗弃的?”邱望舒微不可察皱眉,将浸泡好的草药放到砂锅里,侧头问她,“养父母说的吗。”


    女孩温柔的眉眼里并没有多少哀伤,只是轻轻颔首。


    邱望舒欲言又止,她觉得自己应该立刻去找沈柏聿谈谈。


    如果他查不到,自己就亲自去趟云县。


    沈柏聿是部队里的人,时间上来不及,但她可以。


    姑父曾经在云县驻防多年,多少有些人脉在那边。


    不过沈柏聿为了不惊动家里人,可能不会动用。


    邱望舒恍神片刻,在思考对策。


    见姜沅担忧地看向自己,她拿起旁边的毛巾,包着砂锅把手,倒出药汁。


    “要蜜枣吗?”她记得姑姑家那个表妹小时候也经常喝药,姑姑会托爸爸寄一些蜜枣或者甜食过去。


    当时姑姑在信里说,小表妹身体很虚弱,经常生病,她看了很是心碎。还说她再难受也不爱喝药,除非有甜食哄着她一勺一勺喂进去。


    邱望舒只见过她两次,是个被姑姑养得很好的姑娘。


    小时候第一次见还有些娇气,长大了性格要大方了些,只是依旧喝不了半点苦的。


    目光又看向姜沅。


    女孩捧着瓷碗,一大碗黑色的药汁就这样被她小口小口喝完了,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不等邱望舒说话,她反而先感激道:“谢谢你,望舒姐,辛苦你了。”


    邱望舒很难说自己现在心里是什么感觉,酸胀又苦涩,好似喝药的不是姜沅,而是她。


    如果猜测是真的,她真的不敢想象,姜沅到底受过多少苦。


    而这些本不该是她经受的。


    第76章 第七十六章你来了,阿沅


    回去的路上,邱望舒手里提着几包还没有煎的草药,脸色愈发冷了。


    只有在姜沅看过来时才会缓解一二。


    到了祖宅,她叮嘱了一些喝中药时应该忌口的,并且说:“这几天你安心住在这里,到时候我会研制一些药丸给你带走。”


    “好。”姜沅接过她递来的草药包,笑容温和道,“你忙你的就好,不用陪着我。”


    “嗯。”邱望舒点头,目送姜沅回房放草药,她并没有多作停留,而是去祖父书房找沈柏聿。


    她知道,他肯定躲在那里。


    姜沅从屋子里出来时,邱望舒已经走了。


    她在原地凝神思索许久,忽然听到林青颖的声音:“我回来啦,今天真不错,学了很多东西。”


    “怎么了阿沅,你好像有些走神哦。”


    姜沅抬眸,看向林青颖:“我的眼睛和望舒姐的像吗?”


    “像。”林青颖毫不犹豫点头,她越过姜沅,去里屋倒了一大杯甘草水,咕嘟咕嘟喝了大半。


    解了渴,她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把画的草图拿出来描画细节,头也不抬道:“其实我觉得沈昭那个好看的哥哥眼睛和你的也很像,就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姜沅一直都知道青颖的观察力十分敏锐,细致入微,得到想要的答案后,她无奈一笑。


    在药房时,邱望舒无意间提到过一件事——


    沈昭的母亲曾经在云县随过军,并且是在姜家村所在不远处的军诊所生下的沈昭姐弟。


    而且沈昭的生日,也是六月二十号。


    姜沅转身折返回床边,拿出纸笔,给金蝶写信。


    从当初户口本的事开始,姜父姜母就对金蝶有防备心了,她想套话也套不到什么。


    只能从别的地方入手查。


    金蝶现在怀孕了,村里老家那边肯定欣喜若狂,恨不得立马抱曾孙,而且他们嘴没那么严,回村里打探情报相对容易一些。


    给金蝶交代完要做的事,她又给孙主任写了一封信,检查了一遍没有错漏,和林青颖说了一声,出门去了邮电所。


    姜沅隐约能察觉到邱望舒和沈柏聿在查什么,她不希望自己是最后知道的那个。


    而且,从邱望舒对她的态度里,姜沅觉得自己抓住了一丝头绪。


    但是着实太离奇了,她有些不敢相信,也不敢去想。


    书房内。


    表兄妹隔桌对坐。


    知道邱望舒对姜沅的事上心,他递过去一封信——


    “这是我一位战友托火车上的乘警捎过来的,下午刚拿回来的,你看看吧。”


    邱望舒看着那厚厚的四五张纸,心头隐隐觉得不妙,但还是伸手接了过来。


    第一张纸上写了姜沅养父母家一些情况,包括父母有多少兄弟姐妹,以及姜沅在姜家时,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还有一个弟弟。


    那个弟弟就是之前去首都闹过一次的姜二宝。


    越往下看邱望舒的脸色越是冷若冰霜,其中写了姜沅在姜家村时,每天要去地里干活,还要打猪草,并且姜家爷奶嫌弃她是个赔钱货,经常不给她东西吃。


    难怪她身子底子不太好,如果不是这半年有运动锻炼,恐怕更差。


    再后来就是在家属院的事,姜家父母对她比姜家爷奶要好一些,但是比起儿子来差的不是一星半点,至于姜二宝所谓的为了让他姐读书,牺牲自我,完全是无稽之谈。


    邱望舒一字一句往下看,看到姜家人藏了她的通知书,要拿她去给儿子换工作和彩礼时,脸色阴沉,几欲滴墨。


    “军诊所那边查起来没这么容易,我让人去走访了曾经和姜家同一天生产的村民  ,她们说姜母从军诊所抱回去的是一个活生生的女婴,并没有什么死婴。”


    沈柏聿之前还有些犹豫到时候如果查明真相了,该怎么和父母说明,看到这些后,他只希望父母能尽快知道真相。


    军诊所那边以他的能耐,并不一定能调出曾经的档案以及找到接生的医生,所以他给远在军区的父亲去了一个电话。


    沈临当时沉默了许久,沉稳道:“我会让人查清当年的事,这段时间,你关照一下那个孩子。”


    有父亲和自己一同分担,沈柏聿松了口气,同时心头也更加沉重了。


    特别是刚才听到邱望舒说,姜沅说自己是被遗弃的。


    沈柏聿引以为傲的冷静自持,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还有这个。”他脸上笑意全无,将桌上的报纸推过去。


    “就在不久前,姜家人登报和姜沅断绝亲属关系,并且从此以后再无纠葛。”


    这是一份宣城日报,刊登的断亲书在最下面那个位置,一般人都不会看到那里去。


    邱望舒仔细看完,语气平静道:“十之八九就是你我想的那样,不会有错了。”


    “你最该担心的不是要怎么和姑姑说,让她在两个女儿里做抉择,而是要提前想想什么时候和姜沅谈谈。”


    “她恐怕已经猜到了一些了,而且,她未必会选择你们。”


    如果沈柏聿错过姜沅最初渴望亲情的时机,到最后也难以挽回了。


    如同姜沅所说,她们是同一类人,都可以算得上是各自领域的天才。


    这类人即便表现得再温和,骨子里也有一份傲气在。


    她不会要别人施舍来的感情。


    沈柏聿揉着眉心:“我明白,只是这件事的真相,恐怕我妈和阿昭都难以接受。”


    邱映雪和沈昭和沈安澜相处的时间最长,几乎天天都在一起,彼此之间的情感羁绊不是一句抱错了就能斩断的。


    更何况安澜小时候体弱多病,母亲在她身上付出过太多心血,怕是难以割舍。


    邱望舒放下报纸:“养条狗这么久了都能有感情,更何况人,我知道你的顾虑。”


    “但这不应该是你们作为血脉亲人该有的态度。”


    邱望舒语气很冷,眸光淡淡地看着头疼的表哥。


    “等我爸回国我会和他说清楚一切,这么多年的宠爱给错人,你们都应该好好反省自己。”


    沈柏聿完全有理由怀疑她是在借机嘲讽自己,但她说的可能也会成为事实。


    其实从姜沅的出生地一出来,沈柏聿就没有什么疑虑了。


    如今要查的是当年到底是抱错还是故意为之,如果是抱错,为什么姜家又会主动和姜沅断亲。


    还是说他们早就发现什么了?


    以及沈安澜到底是谁家的孩子。


    如果她并不是自己的亲妹妹,是不是姜家人还犹未可知。


    有一次抱错,就会有第二次抱错,当年军诊所都是在同一个帐篷里接生,军医手忙脚乱,新生儿又都是一个模样难以分辨,很容易出问题。


    现在的县医院或者省医院可能仍然有抱错的孩子,有些家长知道了可能也会将错就错,毕竟难以确认。


    养了沈安澜这么多年,对于她的身世,也应该查清楚。


    哪怕沈柏聿和沈安澜见面很少,特别是参军后两三年都不一定能回一次,除非她来探亲。


    可真要说没有感情,那是不可能的。


    邱望舒能置身事外完全是因为她和沈安澜没有什么交集,所以才能不拖泥带水。


    不过有句话,她说得对。


    不管怎么样,这都不是他该有的态度。


    如果他连和自己流着同样血脉的亲生妹妹都能放弃,那么沈安澜又算什么呢。


    沈柏聿只是稍微犹豫了会儿,便想通了自己的立场。


    “其实你也不用过于纠结。”邱望舒站起身来,姜椅子推回原位。


    “姜沅自己是恢复高考后第一届全国状元,又是华大物理工程系的优秀学生,极有可能出国留学。而且她的未婚夫家世比沈家有过之而无不及——”


    从沈昭那里了解到姜沅的未婚夫家庭情况后,邱望舒看向沈柏聿的眼神带着些许怜悯。


    “你们能给她带来的助力少得可怜,有没有你们,对她而言,影响都不大。”


    “不过是徒增烦恼而已。”


    “……”沈柏聿实在是不想再听她说话。


    哪怕他城府再深,也扛不住这种直刀子。


    “望舒,”沈柏聿微笑道,“出去,谢谢。”


    “请帮我把门关上。”


    邱望舒难得展颜笑了。


    沈昭不知道这几天他哥为什么看他哪里都不顺眼,而且姜沅好像也不怎么搭理他了。


    原本见了还是会客气地寒暄几句打个招呼,现在只是微微点头就擦肩而过。


    哪怕沈昭原本有意要和她避开,但心里也不是滋味。


    要是林青颖知道他这种想法,只会直接骂他贱。


    并且在沈昭站在门口踌躇不定时,门里面的林青颖透过人影认出是他后,直接骂了出来。


    “他是不是有病,不是要跟吴珍珍她们一样远离我们吗,为什么要凑过来。”


    林青颖可不管他是不是东家的外孙或者外甥,说句不好听的,这修复古宅的活邱家还真找不到几个人接手。


    特别是经过特殊时期,很多古建筑资料损毁之后,她家留下来的那些图纸就更显珍贵了。


    姜沅随意瞥了一眼,收回视线,并没有回答林青颖的话,而是说:“你那些破了洞的衣裳和裤子都拿过来,我帮你缝一下。”


    两人都和王翠花学了针线活,林青颖动手能力更强,缝针走线美观又紧密,但她就是不爱补衣服。


    “好阿沅,还是你最爱我。”林青颖立马从衣柜里拿来几件洗干净但是到处是洞的衣裳,双手递交给她,“非常感谢姜沅同志!”


    被她的油腔滑调逗笑,姜沅笑弯了眉眼。


    两人的笑声从里屋传来,沈昭站在屋檐下,伸出去的手又握成拳收了回来,缓缓放下。


    沈柏聿就站在房间门口看着另一端的弟弟郁闷不止,心里暗叹了一句血缘的羁绊比想象中更大。


    姜沅无端端的,就能吸引到他的视线和注意力,哪怕他嘴硬不愿意承认,旁人也能看出来。


    只是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沈柏聿微微叹息,最后还是选择回了房间。


    弟弟是个很冲动的性子,他不想现在将自己的怀疑猜测告诉沈昭,以免他情绪失控,吓到姜沅。


    只有在证据足够的情况下,他才会将真相告知母亲和弟弟,还有沈安澜。


    至于到时候他们会如何抉择,沈柏聿也不知道。


    毕竟他不是沈昭,没有和沈安澜日夜相处十八年,有时候也不能感同身受。


    他做不了别人的主,只能坚定自己的决心。


    很快就到了七月三十一号,沈柏聿要离开的这一天,姜沅也要去探亲了。


    哥哥收到她的信后,要她在部队住半个月,到时候她正好返程回首都,直接在车站等孙小麦就好。


    而且她在一个星期前给他写了信,约定好了时间,到时候霍青淮会让人去车站接她。


    青颖这个暑假就在海城度过了,这一次实践学的东西够她回去消化好久,这些都是课堂上学不到的。


    最近这几天闲暇时,两人也去了海城的百货大楼,商品琳琅满目,但她们都没怎么买,没有特别喜欢的。


    林青颖一直说还是邱伯伯送的那对发卡最好看,海城的与之相比工艺粗糙了很多,入不了她的眼。


    “给翠花姐买的丝线到时候我带回去吧,你要去虞城没那么方便,哎呀要是你能一直陪着我过完暑假一起回去就好了。”


    林青颖一边帮姜沅收拾东西,语气也依依不舍。


    自从两人成为了朋友,还从来没有分开过这么长的时间。


    半个月呢!


    想想林青颖就觉得难熬。


    “还好你没有这么快出国,不然我更郁闷了。”


    姜沅安慰了她好久,两人说了许久的悄悄话,林青颖才不情不愿地提着她包袱送她出去。


    林穹已经开着车在外面路上等了,知道这俩小姐妹你侬我侬的,他也不好催,毕竟闺女难得愿意和人交好,有时候大人就应该主动保持点距离,有点眼力劲儿。


    凌萱给姜沅准备了一些在路上吃的东西,还有肉罐头和鱼罐头,并且叮嘱她一定要注意安全。


    这次的行程比上次短,只有十五个小时,沈柏聿买了两张卧铺票,姜沅可以不用独自坐硬座了。


    不然林青颖没有同行,她一个人更难捱。


    “姜沅,”邱望舒特意回来送行,“这是给你的药丸,一天五颗,早晚各一次,这里是半个月的量。”


    “等你回了首都我会再给你寄一次。”邱望舒将包裹递过去,眼神依旧清冷,但和以往不同,稍微带着些暖意。


    “谢谢望舒姐。”姜沅接过包裹,沉甸甸的,漂亮的杏眸略显诧异。


    邱望舒朝她颔首,而后说道:“祖父想见你一面,你方便吗。”


    沈柏聿似乎早有预料,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主动接过姜沅手里的东西:“去吧,我等你。”


    只有沈昭和林青颖大眼瞪小眼,迷迷瞪瞪,不知道这俩人在打什么哑谜。


    凌萱又去忙工作了,姜沅跟在邱望舒身后,和她一起去主院。


    两人并肩而行,到了书房外面,邱望舒放缓脚步,推开门:“进去吧,我在门口等你。”


    她并没有要一起的意思,只是对姜沅点头。


    姜沅虽然有些疑惑,但是依旧记得那位面善的邱老爷子,她抬脚跨过门槛,进了书房。


    一身青布衫的邱老爷子坐在书桌前,看向到姜沅从门口进来,有一瞬间的恍然。


    他仿佛看到了年少时的妻子。


    邱望舒并没有关门,而是背过身站在门外,目光平静,没有太多波澜。


    “阿妗?”


    邱老爷子失神片刻,女孩越走越近,他才回神。


    “你来了,阿沅。”


    邱老爷子笑容和善,眼神没有之前的茫然,而是清朗了不少。


    姜沅也察觉到他的情况异常,等到了近前,才发现老爷子头上的穴位还有手背上扎着几根银针。


    姜沅不知道为什么,蓦然湿了眼眶。


    “坐吧,孩子,不用拘谨。”邱老爷子缓缓笑道,“我近来鲜少有神智清明的时候,那天柏聿问我,是否还记得他外祖母的模样。”


    “他画了一张像给我看,当时我思绪不清,还以为是阿妗,直到前几天,才有片刻的清醒。”


    “所以我让望舒回来,替我针灸,能维持几分钟,可以让我们祖孙俩见一面,说说话。”


    “好孩子,不要哭。”邱老爷子目光慈祥,带着怜惜,“你和你外祖母有八分相似,性格也是一样的温婉。”


    姜沅嗓子仿佛被什么堵住,她原先的猜测在这一刻成真,除了难以接受外,还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位老人。


    她尽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不让眼泪流出来。


    “是外祖父不好,年纪大了,没有及时认出你。”


    邱老爷子费力地拉开抽屉,拿出一个紫檀盒子,枯瘦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眼底带着深深的眷念。


    “这是你外祖母留下来的镯子,她说要留给映雪的孩子。”


    “如今我才记起。”


    邱老爷子看着她的脸,瞳孔逐渐失焦,语气有些迟缓:“阿沅,别哭,外祖母知道了会心疼。”


    说完,邱老爷子又恢复了之前的神色,看着她喊阿妗。


    然后又失落道:“不,你不是阿妗。”


    邱望舒从门外进来,拔掉祖父手背上的银针,重新给他施针。


    姜沅抿着唇站在一边,眼眶通红,过了许久,等邱老爷子症状安稳下来,才缓缓拿起紫檀盒子里的碧绿玉镯。


    第77章 第七十七章怎么半道上停了?


    等邱老爷子逐渐安稳下来,邱望舒扶着他回房休息。


    点燃了房内的安神香后,她才退了出去,走到在外面等候的姜沅面前。


    “这种办法很伤身体,只能给祖父用一次,他坚持要清醒地见你一面。”


    邱老爷子后半辈子大多数时间是糊里糊涂的度过,他只记得妻子和一双儿女,他不希望自己这辈子连有没有见过亲外孙女,都不知道。


    姜沅默然不语,看着房内榻上安睡的老人,神色动容。


    邱望舒知道她拿了镯子是什么意思,语气平和道:“原本是一对的,一直放在老宅,前两年才收回来。”


    “另外一只在我这里。”她伸手,素白的手腕上戴着一只碧绿通透的翡翠玉镯,与姜沅那只别无二致。


    “走吧,我送你。”


    邱望舒并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劝慰,姜沅并不是一个承受能力差的人。


    彼此心知肚明,但是都没有将那层窗户纸捅破。


    她点到为止,祖父的态度也代表了一切,剩下的就交给沈家人了。


    不管沈家那边的抉择如何,姜沅已经是被邱家认下了。


    余下的要等父亲回来和大哥一起商量,该怎么给她一个身份,而不是祖父随口一句话,稀里糊涂就认了这个外孙女。


    这样对她来说并不正式。


    至于沈安澜的事,该头疼的不是她们。


    沈昭不理解为什么外公要单独见姜沅,他脑子好像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但消失的太快了,他来不及抓住。


    沈柏聿在宅子外面等她,林青颖看沈昭不顺眼,撇着嘴站在另一边。


    见姜沅来了,下意识看过去。


    “有时间常来,祖父会很欣喜的。”邱望舒替她打开车门,等她上车后,和沈柏聿对视一眼,微不可见颔首。


    林青颖趴在窗户上和姜沅说了会儿,交代她一个人也要小心点,火车上不安全。


    姜沅点头,眼睛红红的看着林青颖。


    还以为她是舍不得自己,林青颖安慰了几句,见她朝自己勉强露出一个笑容,这才离开车边。


    “我会照顾好她的。”沈柏聿长腿一迈,也上了车,看了眼云里雾里的弟弟,他沉沉叹气。


    邱望舒站在原地,看着汽车缓缓远去,眸光瞥过拧眉思索的表弟,没有多余的话,大步去了草安堂。


    林穹感觉车上的两人氛围有些奇怪。


    说尴尬吧也不是,但是很沉默。


    想起之前邱曜问他关于姜沅的事,当时他说姜沅已经有未婚夫了,邱曜还颇为惋惜。


    难道是因为这件事?


    林穹想不通,踩着油门把两人送到火车站,帮着把行李提上站台,然后才朝姜沅挥手:“到时候首都见。”


    姜沅应了声好,跟着沈柏聿去了卧铺车厢。


    男人身材高大,轻而易举就把行李放到了架子上,又侧头对她说:“你睡下铺,我去上铺。”


    两人在同一个车厢,一上一下,下铺更方便些。


    姜沅点头,默不作声取下身上的挎包,坐到卧铺边上。


    现在是下午三点多,距离火车发车还有四十分钟,外面太阳有些刺眼,姜沅下意识偏过头。


    沈柏聿的视线一直有意无意落在她身上,见她有些消沉,走过去拉动布帘,挡住窗外的阳光。


    随意一瞥,


    瞧见她通红的眼睛,沈柏聿按了按发胀的眉心。


    这段时间他已经接受当年的真相,姜沅就是他的亲妹妹,只是他还没想过,该怎么和她相处才不会让她觉得反感。


    他也清楚,姜沅不提是在等,至于等什么,两人心里都有数。


    他们都在等一个确凿的结果。


    沈柏聿向来从容淡定,但是遇到这样的事还是会有些失了方寸。


    火车上的人越来越多,车厢内嘈杂起来,有人经过时也忍不住看了眼坐在窗边的漂亮姑娘。


    模样好的人不管到哪都惹眼,但大家也只是被惊艳了一下,夸了一句这姑娘真俊就去找自己的位置了。


    到了时间,火车又拖延了二十多分钟,才缓缓开始启动。


    他们乘坐的是东风内燃机车,车厢里也没有煤块燃烧产生的烟味,再加上通风良好,环境比来海城时舒适很多。


    姜沅觉得有些头疼。


    她脱了鞋子躺下,拉过一旁的薄被盖住肚子,背对着站在床边的沈柏聿,闭眼睡觉。


    现下还早,沈柏聿不想爬到上铺去,就坐在她床边空置的地方,和对铺的人聊天。


    “这是你妹妹吧,你们兄妹俩长得都俊俏,是去哪里探亲吗?”


    “……嗯,去虞城。”


    沈柏聿并没有穿军装,而是穿了一身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色长裤。


    男人容貌清隽身形挺拔,确实很出众。


    因为坐的是卧铺,不用和人腿挨腿坐,所以姜沅穿了条藕粉色连衣长裙,这是林青颖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再加上她相貌清丽,又因为心情不佳看起来有些我见犹怜,让人看了一眼就印象深刻。


    而且两人身上的气质让人直觉就是两兄妹,不可能是别的关系,眼神都一模一样。


    对铺的人又和沈柏聿聊了会儿,他没什么心情聊天,但还是带着浅笑回应了几句。


    余光瞥见过道有人站在那看姜沅,沈柏聿回眸侧身看过去,看见她露在被子外的白皙脚踝以及因为裙子往上缩所以没有遮挡的纤细小腿。


    没有去扯她的被子,又顾及到她热,沈柏聿起身拿过放在行李架上的行李袋,拉开拉链,抖开一件叠好的薄衬衫,盖在她小腿上。


    男人温润的眸子不咸不淡扫过倚窗而立的人,那人讪讪收回视线,摸了下鼻子,灰溜溜地走了。


    腿上传来衣物的触感,姜沅睫毛微颤,没多久就沉沉睡了过去。


    也许是因为太累了,又或者是知晓沈柏聿在身边,不用时刻盯着身边的挎包,所以她这一觉睡得很安稳,中途并没有醒过来。


    晚上七点多,有餐车经过,沈柏聿怕她胃口不好,要了一份清淡点的蒸肉饼饭,又要了一盒清炒藕片。


    从自己的饭盒里夹了一些藕片到肉饼饭上,他合上盖,自己坐在一边先吃。


    等姜沅醒来的时候他差不多已经吃完了,见她缓缓坐起,沈柏聿很自然地拿开她脚上的衬衣:“不知道你爱吃什么,随便拿了一盒。”


    姜沅点头,轻声道了声谢,起身坐在床边靠车窗的位置,前面就是小桌板以及饭盒。


    纤细的手指打开铝饭盒盖,看到是清淡的莲藕和只加了姜丝蒸的肉饼,她眉心逐渐舒展开来。


    如果是太腻的菜,确实会有些吃不下去。


    沈柏聿坐在她旁边隔了一段距离的位置,也没有刻意和她说话,怕给她带来压力。


    对铺的人觉得这兄妹俩挺奇怪的,看着跟陌生人似的,哪哪儿都透着不对劲。


    不过他也没有多管闲事,买了份红烧肉吃得津津有味,等吃完了天也渐渐暗了下来。


    将饭盒放在小桌板上等餐车员来收,他美滋滋躺下,双手枕在脑袋后面睡觉。


    到了晚上八点多,见姜沅没有什么睡意,沈柏聿也不好一直坐在旁边影响她,上了个厕所回来就去上铺躺着,脑海里的思绪一刻也没有停过。


    列车员时不时在过道里转两圈,除了查介绍信也在看有没有人混到卧铺车厢来,全部核对完后才慢悠悠拎着喇叭离开。


    卧铺车厢的灯要晚上十点过后才关,姜沅拿出随身携带的纸笔,开始做暑假前老师写在黑板上的题目。


    到了九点半,车厢内愈发安静,只能听见火车穿过隧道的回响。


    姜沅握着笔,坐姿端正,认真解题。


    沈柏聿侧头往下看,就能看到她柔顺的黑发以及清瘦的背影。


    在那样的家庭还能成长的这么优秀,他想象不到她的心性到底有多坚韧才能熬过这么多年,一步一步走向首都,走进他们的视线范围内。


    如果她没有来到首都,没有去华大,和林青颖没有交集,暑假没有回到海城祖宅……


    这一串串假设,沈柏聿不敢深究。


    如果是这样,她可能会在哪个角落籍籍无名地生活着,也许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身世,就这么懵懵懂懂过完一生。


    而他们,也始终被蒙在鼓里,就算以后知道了,也来不及弥补,只能悔恨终生。


    思及至此,沈柏聿柔和的眼神愈发冷淡,挪开视线,看向车厢顶上的灯。


    第一次还可能说是抱错,他当时并不知情,并且年纪太小,没有办法阻止。


    这次如果确认了身份,作为大哥,他要是不能坚定地走向姜沅,就是他的失职。


    他不想也不会再一次伤害到她,也不希望她嘴里的被家人遗弃真的成为事实。


    想通这些,沈柏聿心里做好了决定,整个人也松弛下来。


    困意席卷而来,他正要闭上眼睛,就听到外面铁轨传来刺耳的摩擦声。


    “怎么回事?”


    “这也没到下一个站啊,怎么半道上停了。”


    “不会是出什么故障了吧,不行我得去问问。列车员同志!火车怎么突然停了?”


    因为火车紧急制动刹车发出刺耳尖锐的声音,小孩被吓哭一片,后面硬座车厢的哭声叫喊声络绎不绝。


    列车员提着大喇叭在过道喊:“同志们,别害怕,临时出了点故障需要检修,大家稍安勿躁,看好自己的孩子和财物!”


    “同志们放宽心,不会有事的,别吵别闹坐在座位上不要随意走动!”


    有乘警过来,那几个想要趁乱摸人钱包的也老实了,不敢再有什么想法。


    此刻,车头。


    “发车之前检修师傅在站内不是检查过了吗?机油液位冷却系统都良好,制动系统车钩连接也都没有问题,怎么还会出现故障!”列车长神态焦急,“给调度中心打电话!就说我们的车出现故障,问问最近有没有检修师傅能过来!”


    由于这班列车平时是在专用线路上运行,运行环境相对简单,而且出现故障的概率非常低,所以车上并没有配备检车员。


    铁路人员数量本就有限,再加上海城这边蒸汽机列车运输任务十分繁重,抽调不出人手,所以铁路部一般会优先对像是海城到首都这种长途重要线路的列车配备检车员。一部分车次平时运行情况良好再加上载客负荷不大,一般不会有检车员跟车。


    谁也没想到这次会在半路上失去动力。


    列车长看了眼腕表,现在是晚上九点四十五分,距离下一次列车抵达这里还有五十二分钟。


    这可把列车长愁坏了。


    如果说是刚行驶就发现了故障还好,还能直接让乘客下车,然后让站内工作人员派检修师傅过来。


    可现在停在半道上,这荒郊野岭四处环山,不上不下的,要如何是好啊!


    司机也急的不行,惊出了一头的汗。


    刚才他发现发动机转速明显下降,而且噪音非常大,最好的办法就是立刻刹车。


    他现在手还有些发颤。


    副司机鼻子动了动:“你们闻到什么味道没有?”


    “一股焦味儿。”司机强行冷静下来,面色凝重道,“我琢磨这玩意不是拉缸就是抱轴。”


    他看向列车长:“检车员在车上留了工具,要不让列车员去车厢问问,有没有在机械厂工作的同志,这玩意他们擅长啊。”


    列车长也不想火车停半道上耽误事儿,而且一直不运行,乘客们的恐慌情绪就会越来越大,到时候控制不住都吵着要下车就麻烦了。


    列车上的工作人员就这么多,这荒山野岭要是发生什么冲突或者有人下车走丢,到时候他们都要一撸到底,发去北大荒劳改还算轻的。


    几人一合计,赶紧让列车员拎着喇叭去车厢喊人,要是运气好碰上出差或者探亲的机械厂工人,那可真是解了燃眉之急了。


    而这时,通信员也颤颤巍巍过来了:“列车长,联系不上调度中心,无线信号覆盖不到山底的铁路线路,信号太弱了。”


    一听这话,列车长差点没站稳,司机也眼前一黑,嘴里说着:“完了,后面的车不知道我们这出了故障,减不下速度……”


    “快让火车上的工作人员下车去找巡道工!让巡道工给后面的车发信拦截!”列车长几乎是咆哮出声,戴着的工作帽都压不住他额角暴起的青筋。


    第78章 第七十八章真是个勇敢


    的好姑娘


    好在有乘警在,车厢里不至于慌乱起来,乘客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能探着脖子四处看。


    列车员提着喇叭经过卧铺车厢:“同志们,列车临时出现故障,有没有机械厂的同志在车上能来搭把手?”


    “如果有机械厂的同志在,请立刻到车头来!”


    沈柏聿掀开身上的被子从上铺下去,还没穿好鞋子,就见姜沅已经往车头方向去了。


    他来不及思考,大步跟了过去。


    看到来的是个小姑娘,还以为是询问发生了什么的,因为过于焦急,列车长脸色很差,整张脸因为担心接下来的极大可能发生的重大事故而涨红。


    但他还是压着火气:“小同志,安心去车厢等着,别在这影响我们工作!”


    “同志您好,我是华大的学生,学过一些机械学基本原理,也去红星机械厂观摩实践过。”姜沅看他们的脸色就明白这件事不简单,听列车员已经在那边喊了半天了还没人过来就知道,车上没有机械厂的工人。


    以前在宿舍她看过很多吴珍珍机械学的书,而且蔡老师因为她不愿意兼修两门学科,经常趁张老师没注意,跑去图书馆找姜沅给她开小灶试图唤醒她对机械学的热情,所以姜沅有一些基础理论知识。


    “这是我的学生证。”姜沅递过去一个小册子,“如果你们需要帮助,我可以试着检查一下具体是哪里出了故障,尝试看看能不能维修。”


    老师说过,在事关无数人安危的危急关头不要独善其身,有可以帮忙的地方,不管能不能做到,都要主动站出来尝试。


    不要畏畏缩缩,不要怕担责任,不要让自己的良心不安。


    列车长拿过来一看,还真是华大的印戳,但他又有些犹豫:“你是物理工程系的?这和机械维修实操差的太多,小姑娘,能主动站出来值得表扬,可……”


    姜沅年纪太小了,他不敢信任。


    “我是野战集团军的现役军人,在部队有过维修经验。”沈柏聿站她身后,从衬衫上衣口袋里拿出自己的证件,“说一下具体出了什么故障。”


    看他这板正的身形走路的姿势就知道他没说谎,列车长翻开军官证,得知他修过坦克后,眼前一亮,语气急切道:“同志,司机师傅说可能是拉缸或者抱轴,我们联系不上调度中心,距离下一次列车驶来只有五十分钟了!”


    不用他多说,沈柏聿和姜沅都知道情况紧急,这不仅是整列火车的人生命安全受到威胁,就连后面的火车也难以幸免。


    “有工具吗,都拿来。”


    “快快快!”列车长看着腕表,催着副司机赶紧去拿检车员留下来的东西。


    沈柏聿看了一眼,工具很齐全,他先根据司机说的拉缸,打开柴油机的曲轴箱。


    因为发动机还没有完全冷却下来,姜沅小声说了句:“小心。”


    沈柏聿朝她点头,检查孔盖和气缸盖,发现并没有拉伤痕迹。


    他又开始检查齿轮箱和传动轴,看到变色的轴颈,肯定道:“是抱轴了。”


    司机听到他对自己猜测的肯定并没有欢喜,而是更焦急了:“是要更换轴承吗?你看看有没有能用的材料,能修好吗同志?”


    沈柏聿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如实道:“我只能尽力而为。”


    挑了把趁手的扳手,他开始拆卸轴箱螺栓,又拆除其它部件,取下轴承。


    姜沅适时拿了把游标卡尺,测量轴颈的直径,在随身携带的纸上记录数据。


    沈柏聿垂眸看了她一眼,又专心开始检查轴承,两人配合的无比默契。


    而且司机发现,哪怕这两个年轻人知道了列车即将被后车追尾,依旧冷静淡定,没有半分慌乱,更没有叫嚷着要下车,而是主动站出来帮忙。


    原本惊恐不安的心慢慢稳定下来,司机也上前帮着递工具。


    列车长见这小姑娘上手了,声都不敢吱,生怕影响到他们。


    现在的情况除了死马当作活马医没别的办法,瞥见列车员垂头丧气过来,他伸手抵住嘴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示意到一边说。


    “列车长,车上没有机械厂的同志,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先安抚好乘客们的情绪,”他看了眼时间,咬牙道,“如果半个小时后我还没有通知你,就打开所有车门,组织乘客迅速下车!”


    列车员面上一惊,故障已经严重到这种程度了吗?但她看到列车长铁青着脸,也不敢多问,点点头赶紧离开去了前面车厢。


    “轴颈有轻微拉伤和磨损,要研磨修复——”


    “我来!”沈柏聿话音刚落,司机立刻弯腰找砂纸。


    轴承是好的不用更换,姜沅测量过轴承的游隙符合标准。


    “轴颈和轴瓦单位面积压力增大,出现磨损才会造成抱轴,阿沅,帮我计算一下轴承和轴颈的配合间隙,如果间隙太大了会造成再次磨损,间隙过小还会发热膨胀导致抱轴。”


    沈柏聿下意识就喊了出来,丝毫没有觉得有哪里不对。


    姜沅的心思也在纸上,她颔首,铅笔在纸上唰唰写着,一连串公式跃然浮现。


    她在根据之前测量的数据还有火车运行速度进行计算。


    算完这些,她又开始计算抱轴力以及扭矩,司机按照她算出来的数据研磨完轴颈,立刻拿去清洗好,等待沈柏聿的下一步指令。


    沈柏聿还没有安装过这个,好在姜沅及时递来计算出的数据,他按照上面的标准,拿起铜棒轻轻敲击部件开始安装。


    拧紧螺栓装好轴箱后,他一伸手,姜沅就顺手把百分表递了过去。


    沈柏聿动作微顿,看了她一眼,慢慢用百分表调整轴向间隙。


    在这期间列车长不停地看着手表,脸色越来越差,只希望他们的动作能快点,以及寄望其他人能及时找到巡道工阻止下一列火车继续前进。


    等全部安装完,沈柏聿的掌心都是黑色的机油,他捡过一边的布随意擦了下手,转动曲轴,确认没有卡滞和异响后才去查看内燃机机油压力在不在正常范围内。


    做完这些,男人后背的衬衫已经湿透了,夏天天气闷热,再加上刚才赶时间高强度作业,压力大更加容易出汗。


    “司机同志,你启动内燃机进行空载试运行看看还有没有异响。”


    司机赶紧照做,列车长紧紧盯着他们的举动。


    “一切正常!”司机惊呼出声,不敢置信道,“动力恢复了,列车长同志!火车可以重新启动运行!”


    列车长看了眼腕表,距离他说的三十分钟就让所有乘客下车刚好过去二十九分钟,另一个列车员正要通知同事们打开车门,在这里等待发信的列车员及时地去阻止了。


    深吸一口气,列车长伸手拉下帽檐,遮挡住眼里噙着的晶莹泪花。


    修好了,真的修好了!


    他不是那种怕担责任的人,这两年每次铁路局评选他都是优秀车长,他怕的是这么多无辜的性命就此丧生。


    暑假期间火车都是满编运行的,这辆火车上加上所有乘务员就有一千两百多个人。


    这是多少个家庭啊!


    还有后面那辆二十分钟


    后即将驶来的列车,车上的人不会知道,就在这短短五十二分钟内,他们差点和死神擦肩而过。


    “开车!”列车长毫不犹豫道,“立刻全速向虞城方向行驶!”


    副司机转身道:“我去找下车的列车员……”


    还有些同事去找巡道工给后面的火车发拦截信号灯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列车长抓住他的胳膊:“不要耽误时间了,立即发车,与其下去漫山遍野找他们,不如直接走。”


    “他们看到火车驶离就会知道我们已经修复了故障,等他们找到巡道工拦截到后面的火车,自然会上车去站内和我们汇合。”


    列车长发出指令,正色道:“现在即刻发车!”


    司机重重点头,呼出一口浊气,旁边的副司机站在他旁边,两人同时瞭望远方,鸣笛动车。


    “呜——”


    低沉响亮的鸣笛声持续三秒,响彻山谷。


    机车头部顶端的远光大灯骤然亮起,白色的灯光照亮前方的轨道。


    下方两盏近光灯也同时发出光芒。


    随着鸣笛声,火车开始缓缓运行,没一会儿就提高速度,穿越山谷。


    外面荒地上。


    散落在四处到处攀爬登高想看巡道工的信号灯在哪儿的列车员男同志们被突然响起的鸣笛吓得一哆嗦,差点没站稳。


    等他们回过神来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火车就这么在前方呼啸而过,很快,连火车屁股左侧亮起的红色尾灯都看不到了。


    只留下他们一行人隔空打着手电筒,面面相觑。


    “妈妈!火车又开起来啦!”小女孩趴在车窗上往外看,开心地拍着手,“火车火车呜呜叫!一节一节长又长~前头装的是优质钢,后面装的是丰收粮!”


    车厢里回荡着欢快的童谣,开了一点缝的车窗吹进来幽冷清爽的山风,把因为等待而焦躁不安的乘客们心里那点子燥火吹得一干二净,随着晚风飘走了。


    姜沅和沈柏聿被一脸感激的列车员笑着请进了软卧包厢,比起空间狭小的硬卧车厢,软卧车厢只有四个铺位,不管站坐都不用弯腰。


    而且关上推拉门就可以隔绝外面走道里嘈杂的声音。


    卫生间和热水都在旁边不远,十分舒适便捷。


    沈柏聿洗干净手才进来休息,列车长笑眯眯地献出自己特意给老婆带的海城香皂,哪怕被他弄得都是黑色油污也毫不心疼,还在旁边夸他真爱干净!


    姜沅在整理从硬卧车厢拿过来的东西,手指在碰到沈柏聿用来给她盖腿的白衬衫时,微微一颤。


    她沉默地叠好他的衣服,放在对面的铺位上。


    看到她的举动,沈柏聿极为清浅地笑了笑。


    如果说之前对这个亲妹妹没有什么实感,只觉得很突然,可经过刚才的事,他对姜沅产生了一种同舟共济的感情与羁绊。


    回想起她计算数据时的镇定从容,还有只要自己一个眼神,她就明白自己要做什么,需要什么。


    这种非比寻常感觉让沈柏聿产生了极大的满足和愉悦。


    以前他以为弟妹这对双生子会有这种心灵相通的情况,但是阿昭和安澜两人的思想好像从小就大为不同,哪怕现在有了默契也是因为长期的朝夕相处,太了解彼此了。


    所以后来他听到别人说血脉亲人天生就心灵相通双生子更是如此这种说法只会置之一笑。


    但刚才他竟然切切实实感受到了。


    也是第一次这么真实的、清晰的感觉到兄妹之间的血脉羁绊。


    姜沅有些疲惫,察觉到沈柏聿望向自己的目光,也只是朝他淡淡颔首,整理好东西收起纸笔后就躺下休息。


    环境很安静,而且又舒适,如潮水般的倦意瞬间席卷而来,她神态放松,平躺着,很快就睡着了。


    沈柏聿坐在对面的软铺上看了她许久,眸光描绘着她温软的眉眼,心里也是软得一塌糊涂。


    火车在凌晨四点多到了下一个站停靠,有到站的乘客提着行李陆续下车,也有没睡着的或者饿醒了的趁机去站内买点红薯或者玉米垫垫肚子。


    列车长让人去和站内工作人员沟通,安排检修师傅上车重新检测车辆情况,并且将前不久因为抱轴失去动力而故障停在偏僻山谷轨道上事汇报给铁路调度中心。


    同时他还不忘给姜沅以及沈柏聿安排一份宵夜,让列车员敲门送进去。


    “难怪,原来是兄妹,我就说这两人怎么行事作风都一模一样嘛,看起来就是一家子。”


    列车长记得两人的姓名,也知道姜沅的学校,他想着一定要向铁路局的领导建议,给两人各写一封表扬信,分别寄往部队和学校。


    晚上的事让他十分心悸,回想起来就觉得心惊胆颤,后怕不已。


    要是没有这两位同志,恐怕现在就要酿成惨剧了,是他小看了那个姑娘。


    列车长心里带着愧疚。


    当时是不是对她太凶了?自己急红眼了,没顾上那么多,好像语气不太好。


    唉,后面那辆火车的列车长也应该给这对兄妹写封表扬信才对!


    到了第二天早上,天刚拂晓,姜沅就醒了过来。


    昨晚半夜见她睡得熟,沈柏聿就没有喊她起床吃东西,列车员送来的玉米和鸡蛋还在饭盒里。


    姜沅起床后,也颇为诧异。


    她竟然会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睡得这么安心。


    “早。”


    到了终点站,列车员又送来两份早餐,是热腾腾的牛肉面,说是列车长特意提前和终点站沟通,让食堂师傅开小灶煮的。


    姜沅昨晚的宵夜没吃完,沈柏聿只要了一碗,余下那碗留给司机师傅了。


    如果不是他及时发现异常停止火车前进,后续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


    专业素养还是很过硬的。


    他将热腾腾的牛肉面推到姜沅面前,自己坐在床边,胳膊搭在小桌板上,慢条斯理剥着已经冷透了的水煮蛋。


    姜沅朝他颔首,拿着毛巾和搪瓷杯牙膏去外面洗漱。


    因为昨晚火车全速前进,没有拖拖拉拉,比预计的到站时间还早了两个小时,被列车员同志的大喇叭声音吵醒的乘客们揉着睡眼,迷迷糊糊拎着自己的东西往车门走。


    他们永远也不会知道,昨晚经历了生死一线。


    以后回想起来也只会说一句,哦,那个晚上啊,有点闷热,火车又出了故障,还好没有耽误到站。


    列车员看到姜沅,笑容和善道:“慢慢来,不用着急下车,我们会在这停留三个半小时,等昨天没上车的同事们一起返程。”


    火车站也及时调整了车次时间,要上车去海城方向的乘客们也要跟着一起等待。


    “好,谢谢你。”姜沅点头,轻声道。


    因为刚睡醒,女孩笑意盈盈的杏眼还蒙着层薄薄的水雾,乌黑的眸子看起来澄澈又灵动。


    列车员笑容更加灿烂:“是我们要谢谢你才对,你和你哥哥可是救了很多人哦!”


    姜沅冷不丁听到这个称呼,愣了一下。


    软卧包厢的门已经打开了,坐在里面吃着玉米的沈柏聿听到两人的说话声,不自觉弯了弯眸,温柔的眉眼更加静谧柔和。


    姜沅刚刷完牙,列车员又给她送了一杯热水过来,让她暖暖身子。


    看到是红糖水,姜沅莞尔一笑,在列车员期待的目光中,乖巧地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喝完,又洗干净搪瓷杯递还给她。


    列车长去车站会议室汇报昨天的情况了,所以没来跟两人打招呼,但是让列车员代为表示感谢。


    姜沅安静听完,嗓音温和道:“这是我应该做的。”


    列车员看她的目光更加和煦了。


    等姜沅回到软卧包厢里,把搪瓷杯和湿毛巾另外放好后,一转身就看到身前小桌板上的牛肉面。


    面里还有一个剥了壳的鸡蛋,浸泡在汤汁里。


    沈柏聿笑着看向她:“我吃完了,这是你的。”


    冷了的鸡蛋被热汤一泡,又恢复了口感,吃起来并不噎人。


    姜沅坐在床边,握着筷子,眉眼低垂认真吃着面。


    沈柏聿就这么安静地看着她,心也变得平静起来。


    这一刻,他理解了邱望舒为什么有时候会不自觉看向姜沅。


    对于发从内心喜欢欣赏的人,目光会不由自主追随。


    察觉到他的视线,姜沅动作一顿,并没有抬头,而是默默地咬着切得非常厚实的牛肉片。


    等姜沅吃完,两人收拾好就提着东西下车,他们要去的是同一个地方,只是他和霍青淮所属的军种不同。


    刚下火车,看天色还早,姜沅停住脚步,想着在站内等一会儿,等人来接自己。


    沈柏聿跟在她身后,手里还提着她的行李袋。


    确实很重,也不知道小姑娘往里面装的什么。


    “阿沅。”不远处有声音传来。


    姜沅下意识抬眸,猝不及防就看到一身军装,身姿挺拔如苍松傲立,眉梢微挑,站在原地朝她笑的男人。


    “哥哥!”


    看到霍青淮,她不可抑制地扬起笑容,眼睛笑成弯月牙儿,脚步轻快地小跑过去,裙角蹁跹雀跃。


    男人低着头和她说话,笑着询问她在火车上睡得怎么样,并且毫不吝啬地夸赞她:“我们阿沅可以尝试独自坐车来虞城探亲,真是个勇敢的好姑娘。”


    “……”


    看着眼前温馨和睦的场景,沈柏聿没有继续往前,脸上温润的笑意逐渐凝固,嘴角的弧度也收敛了几分。


    原来她并不会在谁面前都只是温和沉静地笑。


    第79章 第七十九章这姑娘到底是谁的妹妹啊……


    等两人说完话,沈柏聿才收起心里的复杂情绪,主动上前和霍青淮握手,互相做自我介绍。


    “沈柏聿,野战集团军第七十九合成团两栖作战营教导员。”


    “同志你好,海军陆战第八十一团团长,霍青淮。”


    说完,从妹妹那听说她并不是一个人来的之后,霍青淮看向他手里的行李袋,伸手道:“给我吧。”


    沈柏聿犹豫片刻,还是将她的行李递过去。


    自己现在没有一个合适的身份。


    但他对于这位霍团长和姜沅的关系,总有些忧虑。


    哥哥,什么哥哥?


    明明不是亲兄妹,为什么阿沅可以来探霍青淮的亲?


    沈柏聿摸不清两人之间的纠葛,也担心这位霍团长会对自己的妹妹有别的想法。


    霍青淮笑着接过行李,对姜沅说:“我是跟着采购的军需官过来的,要等他们采购齐全了才能一起登岛,我们去码头等他们一起回去。”


    他是驻守在磐岩岛的海军部队,平时鲜少下岛。


    从岛上来到虞城也要坐六七个小时的船,他是根据姜沅的行程休了两天假,昨天就来到了这里,住在招待所,天刚亮就来了火车站等着接她。


    “好。”姜沅点头,和在沈柏聿面前的礼貌克制不同,看向霍青淮的眼里亮晶晶的。


    “带了些什么?这么重。”霍青淮掂了掂,“以后再来探亲不要提东西了,带几身衣物就好,其它的我给你准备。”


    他是心疼小姑娘这么远还要提这么多东西,长途太累了。


    姜沅摇头:“给你带的海城特产,还有两身夏天的衣裳以及一些望舒姐给的防虫药。”


    她有些不好意思道:“我跟翠花姐学着纳了两双鞋垫,就是做工有些粗糙……”


    “不碍事。”霍青淮笑声爽朗,心情愉悦道,“哪怕硌脚哥哥也穿。”


    “……”


    沈柏聿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东西是他提来的,原来里面装的都是给霍青淮的物件。


    难怪这么重。


    他的心如今比行李袋更加沉重。


    “师母提前寄了东西让我去邮局取,现在我们过去一趟还是等下再去?”姜沅走在两个男人中间,跟着出了火车站。


    “我昨天已经拿去招待所了,你们吃过早餐了吗?”


    见姜沅点头,他才放下心来。


    霍青淮和沈柏聿差不多高,两人相貌又出众,高大英俊的人走在哪都容易吸引视线,更何况中间还有个漂亮的女孩儿。


    并没有顾及别人的目光,霍青淮余光扫了眼沉默不语的沈柏聿,略微挑眉。


    他之前并没有听说过这位同志,不过合成团和他们是共同在海岛驻防的部队。


    几年前周边海域曾经发生过海战,去年从陆军抽调了两个团过来驻防部署,合成团就是其一,沈柏聿说他之前是在虞城驻扎,几个月前才调到海岛的。


    真要说起来,他们也算邻居,现在都在同一个驻地。


    只不过这位沈教导员,对他的妹妹,态度好像有点奇怪。


    作为哥哥,他不得不警惕每一个出现在妹妹身边的男人。


    霍青淮先带着两人去了招待所取东西,也不知道干妈给他寄的是什么,一大包。


    而他也正好趁着这个机会给干妈寄了一些耐储存的鱼干虾干干紫菜和海带这些海产。


    现在时候还早,军需官采购估计还需要一段时间,他问姜沅:“有什么要买的东西吗?岛上物资匮乏,船要下个星期才能重新出来采购,现在不买就来不及了。”


    姜沅要在岛上住半个月,也就是两个星期,看着她白皙娇嫩的皮肤,霍青淮都有些不忍。


    岛上日晒太强了,再加上现在又是台风季,他担心姜沅跟着他去受罪。


    但如果将她一个人安置在虞城招待所,霍青淮也不放心,这次探亲也没了意义。


    其实他在听到姜沅说要来探亲是很高兴的,这么多年了,从来没有家属过来探过他的亲。


    所以他在跟姜沅跟姜沅说了这边日子苦,但她还是毫不犹豫的说要过来时,霍青淮格外开心。


    “不用,日用品我都带了,就是怕来了会给你添麻烦。”姜沅侧身仰头看向他,“我的身份会不会不方便登岛?”


    她从师母那里了解到,岛上的保密条例更加严格,所以也怕给霍青淮带来不好的影响。


    “我已经提前和上面打过报告了,你的政审通过,符合探亲条件。”他没说的是,两人的兄妹关系也早就通过审核,进了他的档案。


    这是他有了妹妹之后,休假回来做的第一件事。


    现在阿沅就是他的亲妹妹,名正言顺。


    姜沅这才弯眸笑,轻声细语和他说着来时火车发生的事,虽然她当时沉着镇定,但到底只是一个刚满十八岁的女孩,心里还是会有些害怕的。


    只是没有熟悉的人在身边,一直就藏在心里压着,直到在火车站见到了霍青淮。


    后怕和惊喜一同涌来,是那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听到这些,霍青淮眼底的笑意渐渐隐去,听着小姑娘轻松的话语,心里十分难受。


    但他不好再说早知道就不让你来了这些话,只是抬手摸了摸姜沅的头发,轻微叹息:“以后哥哥休假就去看你。”


    比起让她来,自己过去更合适。


    两人的温情互动看在沈柏聿眼里就跟眼睛里进了沙子一样,十分难受。


    在火车上他还在感叹两人是亲兄妹,心意相通,完全没有想过,她也是个小姑娘,遇到那样的事也会害怕。


    沈柏聿开始反省自己的行为,和霍青淮一比,高下立现,毫无胜算。


    到了十点多,他们已经走到了码头,咸湿的海风吹来,还带着腥味。


    这是姜沅第一次看到大海,宽阔无垠,一望无际。


    海上有数十条渔船,码头旁边也有渔民在售卖鱼获。


    她发现,海边的天空格外蓝一些,是那种纯净的湛蓝,非常漂亮。


    “岛上缺乏蔬菜,不过海鲜可以顿顿有。”


    现在日头猛烈,海风又大。


    怕她晒伤,霍


    青淮脱下自己的军装常服外套,披在她身上,遮住她露在外面瓷白色的胳膊。


    藏蓝色的常服并不厚,也不闷热。


    霍青淮只穿了件白色衬衣,下半身是藏蓝色的裤子。


    姜沅听他说一些岛上的事,眼底满是新奇,听到还有椰子可以吃,也很期待登岛。


    要是青颖也来了,肯定会很高兴的。


    没让他们等多久,军需官就开着军用卡车装着一车物资过来,招呼着几个小战士一同卸车装船。


    除了一些军用物资和炊事班点名要的肉菜,还帮岛上随军的军嫂带了一些生活用品。


    霍青淮和沈柏聿都过去帮忙了,他们让姜沅站在原地看好行李就行。


    过了大概一个半小时,装卸完毕,两个男人拎起行李和穆云锦寄来的包裹,带着姜沅登船,进了船舱。


    物资船的船长给军需官递了根烟,又扔过去一盒火柴:“我家那母老虎非闹着要吃肉,说是跟着我天天只能吃点鱼虾,迟早得痛风。这不,今天我愣是去割了五斤肉,又整了个大猪蹄子,还找食品厂买了点冰块,估摸着能吃一阵了,就是这天气不耐放啊。”


    “别提了,我家那祖宗也一样,别说她们,炊事班的贾大胖还不是给我下了死命令,今天晚上吃不着肉就顿顿蒸海鲜,搞得我一下船就拿着条子直奔肉联厂。”


    “没办法,谁能干得过这群拿大勺的。”


    两人抽着烟,站在甲板上,对视一眼,扑哧乐了,语气悠哉悠哉的,听不出多少哀怨。


    没别的,他们自己也想吃肉了,这野生大黄鱼吃多了也腻味啊!


    “霍团长那妹妹你看到了没,可真俊,还是头一回听到有人来探他的亲,这岛上那些老娘们看到这姑娘还不得张罗着给人相亲啊。”


    “我估摸着成不了,人家这细皮嫩肉的,霍团长舍不得让他妹妹来这里吃苦,反正我是回去要跟我家那口子说,别瞎热心,人家这样貌要什么样的找不着?”


    “再说这霍团长家那情况吧,也不好掺和进去,要不是他家那位……是吧,他也不至于至今还只是个团长。”


    虽说霍青淮如今才二十七,职衔已经算高的了,可他本来能有更好的发展。


    当年张望津托了不少关系费了老大的劲才把霍青淮送去当兵,大大小小的战役霍青淮也参加过不少,就说前几年那次海战,他还立了功。


    虽然说是断亲了,就不算有关系,可上面多少有点顾忌,不敢把人再往上提。


    两人聊着聊着没注意到后面有个小姑娘,姜沅本来是想出来透口气,没成想听到这些,她眸子一暗,压抑着喉咙的不适,又默默退了回去。


    “怎么了?是晕船吗?”霍青淮见她脸色惨白,才想起自己竟然忽略了这件事。


    他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在船上也是如履平地,可阿沅不一样。


    见他神色担忧,姜沅轻轻摇头示意自己没事,随后焉了吧唧的趴在物资旁边的椅子上,萎靡不振。


    霍青淮起身,去找军需官要生姜。


    他帮炊事班买了不少食材,肯定有这个。


    他刚离开,姜沅就没忍住,再加上早上吃了鸡蛋,全数反胃吐了出来。


    船舱内还有个来探亲的婶子见状赶紧去找水给她漱口,这小姑娘看着可是遭老罪了。


    “姑娘,清清嘴里的味道。”她递过去一个水壶。


    姜沅怕弄脏她的壶,从行李袋里拿出搪瓷杯,沈柏聿知道她的意思,立马接过水壶,倒了半杯水进去。


    “谢谢您。”她有气无力道。


    婶子摆了摆手,嘴里絮絮叨叨安慰道:“我以前第一次坐船也晕,吐的昏天暗地,从小就在中原长大,哪来过这些地方。下了船好几天腿肚子还打颤,总感觉自己还在海上飘着,踩不到实地。”


    “后来多探几次亲,也慢慢习惯了。唉没办法,家里的男人可怜啊,我就坐一次船都受不了,他们还要经常出海巡逻……”


    沈柏聿见姜沅漱完口在小口小口喝着水缓解不适,他默默蹲下身来,擦干净地上的呕吐物,又去外面的甲板上把吐出来的东西抖到海里,洗干净布后,晾晒到船板上。


    姜沅吐完后舒服了一些,婶子凑过来顺了顺她的后背,随口问道:“这两个军官都是你哥哥?都挺关心你啊。”


    姜沅头昏脑胀,没听清她在说什么,婶子也就没问了。


    过了一会儿,霍青淮拿了一块生姜和两三片薄荷叶过来,掰开生姜递到她鼻尖:“阿沅,闻闻这个会舒服一点。”


    姜沅点点头,轻轻地嗅着生姜的味道,辛辣味直冲鼻腔。


    霍青淮又将揉皱了的薄荷叶递给她,姜沅自己伸手拿着放在鼻子下面闻,独特的清凉香味抑制了恶心感,她头脑清爽不少。


    旁边的婶子都将这些看在眼里,这两个军官都是会疼妹妹的,是不错的小伙,也不知道有没有对象。


    好对象不会自己长腿走过来,看中了就要主动出击,她也想给自家闺女找个窝心的男人。


    年轻英俊又会心疼人,这样的可是香饽饽。


    头晕感逐渐缓解了,到了中午军需官拿出一些在岸上买的烧饼问她们吃不吃,姜沅摇头拒绝,只是时不时喝口水。


    看她这样沈柏聿也难受,揪心得很。


    好不容易熬到了六点,下了船,姜沅腿都是软的,要不是沈柏聿眼疾手快扶住,差点就一脚踩空了。


    军嫂们和炊事班的人都在岸边等物资,见来了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忍不住多瞅了几眼。


    这姑娘是真好看,这脸蛋这身段,还有身上的裙子也亮眼。


    炊事班的贾大胖坐在不远处的礁石上,打趣道:“呦,难怪我们霍团长眼巴巴地赶去接人,合着家里还藏了个这么俏的妹妹啊,以前怎么没听他吱过声。”


    看她这样好像是有点晕船,贾大胖拍了拍旁边的小战士:“给咱妹妹送个椰子过去缓缓,这岛上都多久没来新人了,怪新奇的。”


    岛上日复一日的生活太枯燥,平时来来去去就那么些人,好不容易有不一样的,自然成了新的话题。


    “旁边扶着她的那个不是隔壁合成团的沈教导员吗?”有人伸长了脖子,手搁在头顶上挡着太阳看过去,纳闷道,“这姑娘到底是谁的妹妹啊。”


    第80章 第八十章你现在的行为恐怕不太合适吧……


    等人都下船了,炊事班的过去卸物资,军嫂们也去拎自家的肉,还要挑选一阵。


    每一份斤数是相同的,但是肉的肥瘦可不一样,肥肉可以炼油,炒菜也有味道,不像瘦肉,干巴巴的没什么油水还塞牙。


    军嫂们挑挑拣拣半天,到最后的只能拎着一块瘦肉多的埋怨军需官:“下次整点肥肉啊,也不知道给我留块好的。”


    军需官敢怒不敢言,笑呵呵地把这群祖宗送走,还不忘把青菜给她们装上。


    在岛上最厉害的是谁?海军?还是陆军那几个合成团?都不是。


    是这群老娘们的嘴。


    你敢说一句她们的不是,明天就成了岛上最大的谈资,那嘴巴比子弹还厉害,战友见了你都得笑上两天。


    姜沅手里多了个椰子,她懵懂看过去,


    跳到甲板上的贾大胖朝她一挥手:“妹子,放心拿着,这玩意岛上多得很,平时我们都当水喝。”


    霍青淮手里提着行李,见她状态好上不少,朝她颔首:“可以喝,回去我给你打开。”


    见他同意了,姜沅才收下。


    这一幕看在沈柏聿眼里又是别有一番滋味,他只期望战友的信快些寄来,还有父亲那边。


    这种没名没分的感觉真不太好。


    沈柏聿和霍青淮不隶属同一个部队,所以两人所在的地方家属院也没在一个位置。


    霍青淮并不知道他和姜沅的真实关系,只以为是妹妹去了趟海城沈柏聿的外祖家,他正好要过来,就顺便和姜沅一趟了。


    所以没有考虑太多,朝沈柏聿道了声谢后,就带着姜沅回了自己那边的家属院。


    岛上到处都是高大的椰子树,姜沅看得目接不暇,脚步下意识跟着霍青淮走,手里还捧着一个沉甸甸的大椰子。


    沈柏聿等两人走远了,才回营区。


    岛上的房子都是低矮的平房,一排连着一排,外面是白色的墙,里面也只是简单粉刷了一下,这还是因为考虑到有随军家属,特意改善过的。


    一张床,一把椅子,一个桌子,一个衣柜,这就是家属房里面的陈设。


    霍青淮将东西放下来,笑着对她说:“床我提前铺好了,暖水壶晚一点再拿过来,这半个月你不用做饭,等下晚上去家属食堂吃。”


    姜沅在这吃饭可以走他的定量,另外交钱和粮票吃也可以。


    驻岛条件艰苦,他们的待遇和津贴比陆军好上不少,平时他还能省下不少粮票寄回去,所以是够两个人吃的。


    “好。”姜沅点头,又见霍青淮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把军用匕首,接过她手里椰子,没一会儿工夫就开了个口子。


    “椰肉也可以吃,白色的就是,清甜,但是多吃两个你就不会想吃了。”


    霍青淮检查房子里还缺什么,然后又用匕首拆开干妈寄来的包裹,里面有不少酱菜,还有些糕点,以及一些红糖块。


    他一时摸不准这东西是给自己的,还是给阿沅的,不过两个人都可以吃,也就没纠结了。


    姜沅坐在一边的椅子上,慢悠悠喝着椰子水,霍青淮蹲在她旁边整理东西,除了她装衣服和纸笔那个袋子没有动,其余的都整理了出来。


    在他拿出绣了字的鞋垫后,姜沅眸色有片刻凝滞,但又假装不在意,悄悄别过头,怕他看见自己局促的眼神。


    她一直觉得自己只要想做一件事,就能做好它,可纳鞋垫不是。


    翠花纳的鞋垫不用多说,工整又漂亮,上面的绣花栩栩如生。


    青颖给林叔叔凌阿姨带去的也不错,只有她绣的比较一般。


    捏着柔软厚实的鞋垫,又看到上面绣的平安两个字,霍青淮眸色缓和下来。


    他看向坐在一边的小姑娘,真挚诚恳道:“哥哥很感动,也很喜欢,待会儿回去就试试。”


    随后他翻了一下鞋垫,见也有字,促狭笑道:“不过阿沅,下次你能不能把胜利两个字绣在上面?把胜利踩在脚底下寓意不太好啊。”


    他是怕小姑娘觉得不好意思故意开个玩笑缓解一下,没想到她却认认真真说:“哥哥,你拿反了。”


    “……”霍青淮哑口无言,故作懊恼道,“哦,原来是这样,不过绣在鞋垫上,不管正反,都是踩在脚底下吧?”


    姜沅也松懈下来,眯着眼睛笑:“那我下次给你绣在衣袖上,胜利就在把握之中。”


    两人一起开着玩笑,爽朗的笑声从家属房传了出去,外面晾被子的婶子也不由得会心一笑。


    这霍团长不容易啊,以前只能看着别人的家属左一茬右一茬地来,他孤苦伶仃的,看着什么也不说,但谁又能不期待呢。


    现在好了,亲妹妹来了,是该好好开心开心。


    安置好姜沅,霍青淮又和她说了一下岛上的情况:“除了军事禁区不能去,其它地方都可以去,岛上有邮局,但是只能寄信,不能寄收物品,寄出去的信也会拆封检查。”


    “出了家属院往左边走,拐角处有个小商店,有搪瓷杯牙刷脸盆蜡烛火柴这些日用品,别的没有,如果你想要什么写张条子给我,下个星期军需官出去采购让他带回来。”


    霍青淮见她点头,又询问现在还有没有头晕不适,并且答应过两天他有空就带她去赶海。


    看到小姑娘模样乖巧听他说话,跟只小猫似的,霍青淮眼底带着怜惜。


    “你在信里写了要出国留学,希望在这之前我能有时间多陪陪你,不然可能就要几年后才能再见了。”


    “阿沅,这段时间你有什么需求就和哥哥说,我们是家人,不用不好意思。”


    “好,”姜沅温和笑道,“我不会客气的,哥哥。”


    两人都是第一次感受到哥哥妹妹带来的温暖,刚开始相处有些放不开和笨拙,但是都感觉很不错。


    霍青淮交代了她一些事,包括需要热水可以去炊事班找贾班长,还有晚上想出去走走也可以,但是尽量不要一个人去海边,晚上风浪大,又黑,不安全。


    岛上除了驻扎的部队也有原住民,他们靠打渔为生,天天出海,家里人也都在岛上。


    晚上就在外面散步倒是不用担心有危险,海陆两军都有巡逻队,时刻要观察岛上以及海面的情况,没有人敢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闹事。


    姜沅将他说的记在心里,知道他还有事要忙,也没有一直缠着他,而是把他送到门口。


    等霍青淮走了,她才回房,把带来的衣服拿出来,收进衣柜。


    “谢宥川,你是什么军种,也是陆军吗?”


    她忽然开口问-


    “嗯,陆军边防团。”


    姜沅想起徐姨说过的话,如果他不是负了伤,现在已经是团参谋长了,心里有些惋惜。


    之前在甲板上听到船长和军需官说,哥哥立了很多功劳,所以早早就当上了团长。


    二十七岁的团长,很年轻,不多见。


    那么二十一岁的团参谋长呢。


    他又是参加了多少战役才走到今天。


    那一抽屉的军功章代表的都是他曾经的荣耀。


    姜沅有些沉默,她不知道该和谢宥川说什么,也不知道在出国之前还能不能帮他回到他自己的身体里,但是他好像对此并没有抱多大希望。


    她心里也没有底。


    谢宥川读懂了她的沉默,语气平淡-


    “这种匪夷所思的灵异事件,谁也没有办法,不用觉得愧疚。”


    就算回到自己的身体了,又能怎么样呢。


    他会和那盆君子兰一样,慢慢枯萎。


    直至死,都被困在房间里。


    反而是他要对姜沅说一句抱歉。


    从来没有帮过她任何事,反而贸然闯进了她的生活,给她造成困扰。


    姜沅咬着嘴唇,安慰他:“其实谢宥川,我没觉得你是麻烦,相反,很多时候我知道有你在,做事也会更加勇敢。”


    就是那种孤身一人很久,突然有人一直陪伴你。


    并且在关键时刻,你支撑不下去了,他会出来继续扛着。


    虽然姜沅并不希望再有那样的危急关头,但谢宥川的出现又何尝不是救了她一次。


    所以她很感激。


    谢宥川忽然想起早上霍青淮夸她的那句,真是个勇敢的好姑娘。


    确实是一个既勇敢,又坚韧,还善良的好姑娘。


    整理完衣服,姜沅又把带来的日用品拿出来,有搪瓷杯和牙膏牙刷,还有青颖给她买的雪花膏,以及谭秀兰给的香皂和肥皂。


    最后碰到月经带的时候,姜沅突然想到一件事——


    这次的生理期,恐怕要在岛上度过了。


    她脸色微窘,只希望这次来的比较平缓,不要过于汹涌,不然她还要忍着疼痛洗被子。


    外面有个嫂子见门开着,探头探脑站在门外,对姜沅多多少少有些好奇。


    姜沅发现后邀请她进来坐,只有一把椅子,她自己坐在床边。


    “这房子是霍团长亲自过来收拾的,你看顶上的油毡布,之前的早就坏了,破破烂烂的,这是新换的,他可真是上了心。”


    嫂子叫王卫红,圆脸,看起来也就三十来岁,特别和气。


    姜沅抬头往上看,果然看到了房梁上面的黑色油毡布。


    “嗯,我哥哥是很好。”姜沅柔声笑道。


    王卫红问了小姑娘的名字,好奇:“为啥你们兄妹俩不是一个姓?一个随爹一个随娘?”


    “不是,我们是干亲。”姜沅并没有故意隐瞒,这些事也瞒不住,她上岛是有审批手续的,两人的关系霍青淮的上级首长都知道,而且战友也会问他。


    院里这些嫂子或者婶子们回去一


    问家里男人,就什么都清楚了。


    “啊,干亲啊?”王卫红眼神有些变了,她好心道,“那你们俩平时最好不要单独待在一起,不然会有人风言风语的。”


    姜沅笑着说:“我心里有数的。”


    霍青淮也特别注意这一点,所以之前刻意没有关门。


    等王卫红出去了,姜沅注意到旁边椅背上的外套,想着晚上吃饭的时候给他带过去。


    现在外面还是很热,应该要晚上才会凉爽下来,所以她也没有出去到处逛逛,而是拿出了作业开始写。


    张老师和她说过,出国后国外的课题比国内的更难,她想要提前适应一下,以免到时候跟不上。


    她不想给国家丢脸-


    “什么?干亲啊?”坐在屋檐下阴凉地方择豆角的吴秀珍透过窗户看到坐在桌前握着笔的女孩,她凑过去,小声问,“真是干亲?那这次来到底是来探亲的还是想处对象的?不会是奔着结婚来的吧!”


    她从小就是农村里长大的,什么离奇事没听过,干亲算什么,该结婚照样结。


    仔细想想,那霍团长已经二十七八岁,还没谈对象,组织上找他谈话也说暂时没想法,难道是因为这小姑娘?


    “哎呦,那巧云可咋办,谁不知道她喜欢霍团长啊,这知道了不得怄死。”


    “唉你可别乱说,人家压根没透露过有这个意思,而且我看这不就是正常兄妹吗。”王卫红提醒道,“人家小姑娘年纪小脸皮薄,你别出去乱嚼舌根子。”


    她都有后悔告诉吴秀珍了。


    不过想想现在不说,吴秀珍也能想办法打探到,只能劝她少去嚷嚷些有的没的,免得人家霍团长生气。


    “放心,我嘴上有把门的。”吴秀珍择完豆角,转身回屋子生炉子,声音越来越小,“这物资船要是能勤快点就好了,终于又能吃上豆角炖肉了……”


    王卫红看了眼天色,呦,她也得回家做饭了。


    这年头谁去家属饭堂吃啊,说是家属饭堂其实这些当兵的也在那里吃,她们去要不就从男人定量口粮里扣,要么就出钱出票,可舍不得这么吃。


    自己拖家带口的,不划算。


    到了晚上,凉爽的海风从窗缝里吹来,姜沅终于解出一道很难的大题,脸上露出笑容,放下笔,缓缓转动着手腕。


    刚想要去家属饭堂,外面有人敲门。


    还以为是霍青淮见她没有过去,过来找她了,立马去开门,眼底带着欣喜,想要和他分享喜悦:“哥哥,我刚解——”


    看清门外站着的人后,余下的话卡在嗓子眼,顿时没了声音。


    沈柏聿目睹到她前后的变化,知道她期待的是谁,暗自苦笑。


    “给你带了饭,我可以进来吗?”


    姜沅回过神来,颔首,侧身让道。


    将三层的铝饭盒放在桌上,他打开饭盒盖,第一层是清炒时蔬,今天刚采购回来的,脆嫩新鲜。


    第二层是土豆烧五花肉,肥而不腻,吃起来也不会太难受。


    “你刚到岛上来,又有些晕船,我怕你肠胃受不了没有给你打鱼虾那些海鲜,今天先吃这些经常吃的日常菜,等你明天缓过劲来了,再去食堂吃。可以吗?”


    担心她觉得自己太霸道了,沈柏聿询问她的意见。


    他没有察觉到自己如今在她面前有些小心翼翼,一言一行生怕惹她反感。


    这些不管是沈安澜还是沈昭从来没有得到过,大哥在他们眼里一直是温柔和煦但又有些疏离感的人。


    “谢谢。”姜沅问他要坐吗,见他摇头,自己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接过他递来的筷子。


    沈柏聿站在桌边看着她吃,瞥见一边的解题过程,又合上本子,放远一些,以免溅上油渍。


    “这是万金油,不舒服了就擦一点。”他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色小圆铁盒子,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上面画着一只威风凛凛的老虎。


    这虎标万金油是他刚才去找军医要的,头疼脑热蚊虫叮咬都能用。


    姜沅点点头,先吃了两口蔬菜,才夹起土豆。


    咽下去后,她声音很轻道:“你可以不用对我这样的。”


    沈柏聿听完,微微叹了口气,有些无奈。


    “我心甘情愿,只是怕你会觉得不适。”


    他还没考虑好该怎么和她相处,关系没点破,怎样都有些尴尬,他的示好也有些突兀。


    原先他还没觉得有什么,看到她和霍青淮在一起的状态后,才明白过来她在自己面前会有些不自在。


    但又担心她在岛上的情况,所以忍不住来看看。


    姜沅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慢慢地吃着东西。


    如果关于当年真相的猜测是真的,那么沈柏聿也并没有做错什么,更不欠她什么。


    她没理由埋怨他。


    屋子里的灯是暖白色的,墙壁被粉刷的很白,光线很亮堂。


    见她没回应自己,沈柏聿打量房间,在看她还缺些什么,自己方便添置。


    只有半个月的相处时间,他也很珍惜,有时间就想多看看她。


    他下一次休假要明年,那个时候她可能都出国了,再见面很难。


    “暖水壶我那里有,等下给你送……”


    “阿沅。”霍青淮提着暖水壶进来,看到沈柏聿也在,这回是真讶异了。


    审视的目光从他脸上掠过,眼风锐利,霍青淮没有掩饰自己的不悦。


    对他而言,沈柏聿就是一个出现在他妹妹房间的陌生男人,而且现在还是晚上。


    哪怕同行过一段路,那也只能算是认识。


    谁也不知道他怀着什么样的心思。


    瞥见桌上的饭菜,霍青淮放下暖水壶,又摸出火柴点燃带过来的蚊香,放在姜沅椅子下面。


    他缓缓直起身子,骨节分明的手指扶着椅背,微笑看向沈柏聿,语气低沉,带着压迫感。


    “沈教导员,你现在的行为恐怕不太合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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