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婚妻貌美且柔弱[七零]》 1、第一章 一九七八年,春,三月。 “小同志,都说了多少次了,没有你的信!” 这段时间来邮局问的人太多,一茬又一茬,工作人员有些不耐烦,提高音量:“大家听我说,这才刚恢复高考,五百多万人参加考试,考不上很正常。” “再过几个月不是还有次考试吗,你们好好回去复习,别守在这影响我们工作,也耽误你们自己的时间啊!” 听到这话,原本探头探脑的人也泄了精神气,蔫头耷脑地往回走。 “是啊,都这么晚了,录取通知要来早就来了,现在还没来就是没考上,算了算了,不考了,我在工厂上班也挺好,真考上了家里也不一定让我去读呢。” 有人自我安慰道。 原本围成一团往窗口挤的人消失大半,在确认自己没有任何信件后,姜沅细长的眉毛蹙起,唇角抿成直线。 跟工作人员道了声谢后就往外走。 自从去年十月恢复高考,姜沅就在不停看书,作为今年的优秀高中毕业生,她提前在十二月参加了考试。 就连学校的周老师也说她一定能考上。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一阵凉风吹来,低着头的姜沅只觉得头晕眼花,瞬间失去意识。 而此时,首都军属大院。 坐在轮椅上的谢宥川眼前发黑,全身无力往旁边倒。 哐当—— 劲瘦的身躯砸在地板上,彻底昏死过去。 - 姜沅再醒来,是在职工家属院里。 躺在床上,目光掠过墙边贴着泛黄的报纸,她脑海里一片空白,完全忘了自己是怎么回来的。 嘴唇干裂到痛,姜沅眨了眨眼,思绪回笼,单手撑着床边轻松坐了起来。 力气好像变大一些了,但她脑海里一片混沌,没有察觉。 “妈,下个月我是不是就能去钢铁厂上班啦?爸说工作的事都办妥了,到时候我就是焊接车间的学徒工,一个月有十八块钱工资呢!” 姜二宝想到即将到来的钢铁厂正式工身份,忍不住呲着牙乐出了声。 等他进了钢铁厂,就可以光明正大追求小凤,他妈可是棉纺厂的工人,等小凤进门了再让她去顶班…… 姜二宝把一切都想好了,恨不得明天就去上班。 看了眼紧闭的房门,他呢喃道:“要是有辆自行车就更好了啊。” 姜母站在桌边,沉默片刻,手腕一抖,往杯子里放了一勺白糖。 她有些不赞成:“你姐好不容易盼到了高考,咱们家要是出一个大学生多好,大学生毕业后包分配,以后说不定还能去当官呢。” 现在的棉纺厂副厂长就是五五年的大学生,派头比厂长还大。 姜母都不敢想,要是姜沅毕业后当了副厂长该有多风光! 姜二宝本来想说她痴心妄想,但是想到录取通知书上可是写的华大,又瞬间觉得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不说劳什子副厂长,一个车间主任总能能当到的,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批大学生,多金贵啊!大把的工作岗位等着她们毕业后去上任呢! 姜二宝心里有些酸酸的,他也想去参加高考,奈何不是那块料。 从小到大看到书本就打瞌睡,就这还考什么啊?! 冬天姜沅在学校复习,他在县一中外面卖烤地瓜。 还得躲那些抓投机倒把的,只能偷摸蹲在围墙那儿卖给学生。 “妈,我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你怎么总偏着我姐呢!”姜二宝见他妈不同意,心里老不得劲了。 虽然他姐对他也挺不错,可钢铁厂正式职工的诱惑也不小啊! 要知道现在大多国营厂都不对外招工了,特别是钢铁厂和棉纺厂,一个工作名额起码得两千。 他爸是焊工车间的五级工,一个月工资五十九块钱,一年也才七百来块钱,想当初为了给他哥弄个名额就花了一千八,那还是好些年前的事了。 现在两千块恐怕都不够,还得有过硬的路子。 姜二宝知道,错过这个机会他还得继续去黑市卖烤红薯,小凤家也不会同意她跟自己来往。 再说了,大哥进钢铁厂是拿他二姐彩礼凑的钱,现在他有需要了,姜沅牺牲一下咋了。 原本有些松动的心又坚定起来,姜二宝压低了声音:“妈,反正她也不知道自己被录取了,咱就当没有这回事呗。” 姜母还要再说什么,姜二宝打断道:“这事可是我爸决定的!他都跟姜主任打好了招呼,让姜主任女儿去上这个大学,我爸今年能不能得评优能不能升为六级职工就看姜主任的态度了!” 见姜母不吭声,姜二宝放软了语气,哄道:“现在这样多好呀,给我解决了工作问题我就不用在街上到处混了,你和我爸也不用担心我找对象的事,有个体面工作啥对象找不到?过两天我就给你带个儿媳妇回来,到时候再生个大胖孙子……” “我姐那边都是没影的事,谁知道她毕了业能去哪儿,要是分配不到咱们这儿,不是便宜了别人吗?她迟早是要嫁人的!” 姜二宝把他爸说的话对他妈又说了一遍,说完自己也觉得就是这么个理。 姜母低着头,拿着筷子在搪瓷杯里搅和了一阵,等糖融了,只听见很轻的声音在说:“那就这样吧,嘴巴严一点,这事别让你姐知道。” “以后对她好一点。” 姜二宝松了口气,心落回嗓子眼,接过搪瓷杯,嬉皮笑脸道:“我知道了妈,放心吧,以后我就是我姐最强大的靠山!” 一门之隔。 姜沅听完,哪里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她的录取通知书不是没到,是被她爸藏起来了! 霎那间,本来就苍白的脸色更加惨淡,单薄的身形摇摇欲坠。 掌心快被指甲掐出血来,姜沅头晕目眩,险些再次昏过去。 “吱呀——” 门从外推开。 姜二宝端着搪瓷杯走到床前,看到姜沅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面无血色,心里多多少少有些愧疚。 他摸了摸鼻子,心虚道:“姐,我给你冲了白糖水……” 姜沅紧闭的眸子瞬间睁开,眼风锐利,带着审视,和一贯以来的温顺不同。 姜二宝本来就于心有愧,被她这么一看,下意识后退两步,脊背撞到柜角,痛得他哇哇乱叫。 谢宥川弯唇冷嘲,从床上坐起来。 2、第二章 姜二宝后背疼得很,好在搪瓷杯还是紧紧握住了。 他呲牙咧嘴,开口抱怨:“姐你吓我一跳!” 余光瞅见姜沅冷淡不耐的神情,心里又是一个咯噔。 他姐这是知道什么了? 心里有鬼的姜二宝不敢和她对视,刚要溜走,被横伸出来的胳膊拦住。 姜二宝懵了片刻,反应过来后立马把搪瓷杯塞姜沅手里:“姐我还有事,你喝完早点回学校吧!” 说完,飞也似地逃了。 只留下门被甩上的声音。 刚出屋子,姜二宝反手去摸后背,竟然出了一层冷汗。 他姐今天也太邪门了,他竟然有些害怕…… “嘿!姜二宝!” 有邻居笑呵呵问:“贼眉鼠眼的,又做什么亏心事啦?” “滚你大爷的!”姜二宝没好气骂回去,“回去问问你媳妇儿吧!” 说完,脚下生风气冲冲地跑了出去。 邻里这么多年,谁不知道姜家父子都是滚刀肉?特别是姜二宝,典型的二流子,成天就是在街上混。 邻居也不在意,摇摇头回去了。 他一个光棍哪来的媳妇儿,口头便宜爱占就占呗,多大点事啊。 屋子里。 自从去年在战场上伤了腿,谢宥川再也没能站起来。 他坐在床边,默不作声喝完白糖水,放下搪瓷杯,看向白嫩的掌心。 这是一双女人的手,纤细,指腹有薄茧。 眼皮微掀,床对面的衣柜上有面镜子,清晰映出身影。 长发及腰,柳叶眉、杏眸、樱桃唇。 腰身盈盈不堪一握,脚腕白皙,细瘦伶仃。 十分貌美,但也着实柔弱。 他垂眸深思。 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他还能回去吗。 谢宥川记得自己是突然失去意识的。 在他思考时,一道怯生生的女声从脑海中传来。 —“你是谁?” 谢宥川愣了片刻,不等他反应过来,胳膊变得软绵绵的,身体的主导权瞬间易主。 姜沅头疼欲裂,脑子里一团乱麻。 她还没有从父母藏了她的录取通知书中缓过神来,身体里好像又多了一个灵魂。 而且还是个男人。 如果不是今天受到的打击太大,她说不定又吓晕了过去。 可现在她没有功夫想这些,满脑子都是姜母和姜二宝说的话。 从在另一个人的身体中醒来的错愕和震惊中缓过神来,谢宥川很快弄清楚现在的处境。 —“你必须去首都。” 谢宥川冷淡的嗓音在脑海中响起。 只有这样,他才能知道发生了什么。 姜沅眉头拧成死结。 “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在我身体里,没有介绍信,我哪里也去不了。” 强忍着害怕,她起身,拿起旁边斗柜上的搪瓷杯,去厨房倒了杯水。 冷水灌下肚,姜沅混乱的思绪清明不少,她抓住了线索:“你是首都人?” “你到底是谁!” 嗓音软绵绵的,没有半点威胁力。 谢宥川看出她在逞强,没有说话。 这种匪夷所思的事他也是第一次遇到,对姜沅始终怀有戒心,自然不肯说实话。 脑海里的声音消停了,姜沅也没有再出声。 谢宥川试了一下,确定了一件事。 自己不能强行控制这具身体,之前能做到是因为姜沅晕过去了。 两人默契地保持缄默,就这么干耗着。 直到太阳西斜,日落西山,姜沅才把一切捋清楚。 脑海里那道声音的来源先不提,眼前最要紧的是她的录取通知书。 姜德胜把她的录取通知书藏了起来,拿给钢铁厂的车间主任换前途和工作岗位。 姜沅指尖无意识握紧搪瓷杯,随即长舒一口气。 她要去学校找老师! 谢宥川冷眼看着她的动作,多少有些心灰意懒。 就算回去首都又怎么样,他双腿已经废了,没必要再挣扎。 她也一样。 凭她的力量,根本不可能和家里人对抗,再怎么折腾也是无济于事,最后只能咬牙接受。 歇了一阵,感觉精力恢复了一些,姜沅来到了县二中。 现在还是上课时间,她之所以能自由行动是因为参加了高考,如果考上了随时要去准备入学。 姜沅的班主任姓周,三十五岁左右,戴副黑框眼镜,穿着蓝色的布衫,很朴素,是位女老师,平时对姜沅多有关照。 下课铃刚响,周老师就看到了门外的姜沅。 身形瘦削的女孩儿站在走廊,唇角紧抿,剔透清澈的眸子泛着晶莹泪花,但她强忍着不让泪水流下。 脆弱又倔强。 就像一棵小白杨。 看到来来往往的好奇打量的同学,周老师无声叹了一口气:“跟我来办公室。” 办公室只有她们俩,刚才是放学前最后一节课,别的老师都去食堂吃饭了。 斜阳从窗户透进来,落在办公桌的试卷上。 是十二月高考的卷子,上面用红笔填写了一遍,是周老师的字迹。 姜沅敛眸扫过,和她的答案基本一样,心里愈发委屈。 周老师提起暖水壶倒了一杯热水给她,温声询问:“邮局去过了吗?” 姜沅收回目光,捧着水杯点头。 周老师犹豫了下,还是开口:“和你一批去考的同学没有一个考上的,我问了县一中的老师,他们学校只有两个被录取了,一个是西北大学,一个是南工大学。” “他们的第一志愿填的都是首都大学。” “这次参加考试的有五百七十万人,还有老三届和各行各业的工人,只录取二十多万人,考不上也很正常。” 姜沅神情一黯,刚要开口,就听周老师话锋一转:“但你考不上不正常。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姜沅是她带过最聪明的学生,知识储备已经远超这个年纪该有的范畴,周老师隐隐觉得她另外还有人教导。 谁都有秘密,哪怕周老师心知肚明,但也没有刨根问底过。 在这个年代,少说少问才是正确的。 原本犹豫要怎么讲的姜沅被老师的话激励到了,鼓起勇气问:“您认识报社的人吗?” 周老师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还是点头:“宣城日报的赵记者是我的朋友,她明天正好要来县二中找我了解这次高考的事,准备发行一期报刊。” 感受到搪瓷杯传递的温暖,姜沅脸上逐渐有了血色,她嗓音很轻,目光却很坚定:“老师,钢铁厂焊工车间姜主任的女儿考上了首都华大,您能请赵记者去采访一下吗?” 周老师喝水的动作停顿了一下,脑筋不停转,想通了其中的关窍,有些不敢置信。 “你是说有人想顶替你去华大?!” 这人是怎么敢的啊!华大的招生名额只有八百个,五百多万人里出八百个,入学还有考试。 难不成有什么瞒天过海的本事吗?! 周老师默了片刻。 恐怕这位姜主任还真有某些手眼通天的能耐。 这件事难办了。 谢宥川也挺诧异。 她考上的竟然是华大。 这倒是挺出人意料。 3、第三章 “你先回去,这件事我会和赵记者打个招呼,让她先去确认一下。”周老师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先安抚住姜沅的情绪。 这个年头,记者的身份还是很好使的。 再说了,这可是恢复高考以来,县城第一位被华大录取的学生,赵记者要去采访查证也师出有名,不至于打草惊蛇。 出了学校大门,姜沅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刚才周老师虽然没有说太多,但她担忧和惋惜的眼神还是让姜沅有些不安。 冒名顶替这种事以前也发生过,而且很难解决。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哪怕她真的拿回了录取通知书,只要姜父压着不让她去,姜沅毫无办法。 她自己攒了点钱,最多够去首都的火车费,后续的生活费和学费没办法出。 还有,现在户口是跟着工作和学校走,姜沅想去华大户口也得迁过去,姜父姜母是不会把户口本给她的。 一切好像陷入了死局。 要妥协吗? 想到这,姜沅心口一痛,咬紧牙关这才没让眼泪掉下来。 她不甘心! 她怎么能甘心! - “以后对外就说你叫姜沅,圆圆是你小名。”姜主任回到家,放下公文包,洗完手往餐桌前一坐。 他拿起筷子,叮嘱女儿。 “知道啦爸爸~”姜圆圆撒娇道,“等以后我毕业了,就把你和我妈都接去首都过好日子,到时候你和妈妈每天就不用这么累啦!” 姜圆圆人如其名,脸圆圆的,眼睛也圆圆的,优点就是很会说话。 姜主任笑呵呵的:“也是凑巧了,那家人也姓姜,而且正好需要我帮忙。” “老姜,你说这事稳妥吗?” 姜主任的爱人杨英有些谨慎:“要是那家人事后反悔,用这个来拿捏你……” 剩下的话她没说完,姜主任也明白爱人的意思。 “放心吧老婆,我已经和街道办打了招呼,把圆圆的名字改了,和录取通知书上的一模一样。” “至于姜家人那边就更好解决了,”姜主任胸有成竹,“我给老姜还有他儿子解决了评级和工作的事,他得了好处还敢对我怎么样?巴不得把这事捂死不透出半点风声呢。” “不过你说得对,”姜主任给自己倒了杯酒,心情舒畅道,“凡事都要给自己留条后路,我看姜家那姑娘是个头脑灵活的,虽然没见过,但是相貌应该也不错,咱儿子也到了该谈婚论嫁的时候了。” “给姜德胜三百块钱彩礼外加一辆自行车,这小姑娘以后翻不起什么风浪来。” 杨英一听,眉开眼笑道:“对,对,还是你想得周到。” 这事儿要是这么办的话,那可真就天衣无缝了。 只要两家成了亲家,这事儿还怎么追究?别说姜家那个小姑娘不知情,就算她以后知道了,也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咽。 不然娘家和婆家都能拿捏死她! 姜圆圆听着父母交谈,也知道这事儿的后顾之忧解决了。 她贴心地起身夹菜,分别放到二人碗里:“爸,妈,你们上班辛苦啦,多吃点。” 想到马上要去首都报到,姜圆圆眼睛笑成弯月牙儿。 姜家晚上的气氛也不错,一家人围坐在桌前,看起来其乐融融。 “工作岗位的事定下来了,二宝,你明天去喊你大哥大嫂回家吃个饭,还有你二姐和姐夫那边。” 想到自己的评级以及小儿子的工作都解决了,姜德胜心里美得很,一口花生米一口酒,别提多快活了。 “行,大嫂要是知道我能去钢铁厂上班,指不定多震惊呢。”姜二宝赶忙给老爹拍了一记马屁,“爸,还是您厉害啊,一出手就给我弄了个正式工。” 酒一喝,再加上被儿子这么一奉承,姜德胜都快找不着北了。 姜母虽然开始不怎么同意,但显然,丈夫的工资和儿子的工作才是她最在意的事。 特别是听二宝提起大儿媳…… 想当初她们费了老大的劲把儿子塞进钢铁厂,这小子自己找了个媳妇儿,家里给他操办完结婚的事,大儿子就不回家了。 天天住丈母娘家,一个月才回来一次,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家出了个上门女婿。 她和姜德胜心里别提多窝火了。 大儿媳仗着自己在供销社上班,亲家公也是粮食局的,处处看不起姜家人,对她这个婆婆也从来没上过心。 特别是姜二宝这个老儿子,成天游手好闲在街上混,更是让亲家阴阳怪气说没出息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好不容易扬眉吐气一次,姜母也说:“明儿一早我就去买菜,二宝上班是喜事,咱们得好好庆祝!” 至于姜沅那边,姜母还真没想起来了。 刚开始确实有点愧疚,可事关儿子的话,那一切就得往后靠。 姜沅回到家桌上只剩残羹冷饭,没有人在意她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姜母听到声响也只从里屋探头说了句:“吃完把碗洗了!” 姜沅没回话,虽然没胃口,但还是强迫自己坐下来拿起筷子慢慢吃着。 谢宥川是有些欣赏的。 姜沅看起来柔弱,但沉得住气,会找周老师暗中谋划,也知道不在家里人面前泄露情绪。 要是让姜家人知晓她清楚了真相,怕是明天连门都出不去。 不说别人,姜二宝就会时刻在家盯着她,直到这事尘埃落定。 冒名顶替的人还没去学校一切都好说,去了那就真的难办了。 如果时间线拖太久,就算到时候冒牌货被发现了,给她的处分也是退学,姜沅也不可能直接去华大。 谢宥川在想要不要帮她。 也不算帮她。 只有姜沅去了首都,他才能弄明白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道年轻的男人声音从下午开始一直没有响起过,姜沅还以为自己是受到打击一时接受不了出现了幻觉,现在才恢复正常。 她默不作声吃着白菜梆子,尽力回想姜父以前喝多了提起姜主任时说的话。 “姜主任虽然是个车间主任,但是和副主任不对付——” “那副主任可是个实打实的关系户,后台硬着呢,他是副厂长的亲侄子!” “这两人每天斗得不可开交,我们车间的人看到他们就头大,也不知道到底有什么仇,鸡飞狗跳的……” 姜父是后来才进的城,分配的房子是钢铁厂新职工家属院,跟老家属院隔了两条街。 姜沅心头一动,打算明天去老职工家属院打听打听。 4、第四章 洗了碗,姜沅又若无其事把衣服洗了,仿佛白天的事毫不知情,回到自己房间写作业。 家里拢共三间卧室,在院子里算是面积大的,因为姜德胜和姜大宝都是钢铁厂的工人,所以是两个人的分房份额。 原本她只能和二姐住一间,姜大宝和姜二宝一间,姜父姜母一间,不过前两年二姐嫁出去了,姜大宝住在丈人家里,结了婚就没回来住过,所以她和姜二宝都有自己独立的空间。 厨房和客厅是连在一起的,上厕所得去外面的公共厕所。 房间门没关,姜母推门,端了碗红糖水过来。 “你这孩子中午怎么晕倒了?学习太用功了费脑子,要注意休息。” 姜母看她这么努力,心里多少有点不是滋味。 学那么多有什么用啊,等毕了业就得结婚,还不如现在就轻松点。 说愧疚吧,肯定是有一些的,所以对上姜沅漆黑的眸子时,她心虚地别过脸去。 又觉得这样太刻意了,扭头干笑道:“妈知道你最近压力大,天天往邮电所跑,可这大学不是那么容易考的,咱们这个小县城能出几个就不错了。” 姜母试图打消姜沅的心思,她再这么下去指不定会发现什么。 之前还有点犹豫,可眼看着二宝的工作到手了,又要让大儿媳和女婿过来,可不能丢了面子。 姜沅眼底划过一抹失望,没有再争论什么,只是乖巧点头:“我知道了,妈。” “还有半年今年的高考就要开始了,周老师说让我这段时间好好学习,到时候再考也是一样的。” 姜母心头一紧。 她怎么就忘了这回事?真要算起来姜沅可是今年的高中毕业生,参加高考是板上钉钉的事! 到时候要是去了考场,监考老师对照信息肯定能发现端倪。 姜母心里有些着急,随意叮嘱了两句就出了房间。 门被关上,姜沅捏着笔的指尖泛白,垂着眸子看今天的家庭作业,瞳孔却没有焦距。 桌上的红糖水越来越凉,她也没有多看一眼。 “啪嗒——” 铅笔芯断了。 最里面的房间。 姜母把自己的担心和男人说了一遍:“再让她去考试这不是闹得人尽皆知吗?” 姜父躺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因为喝了酒浑身散发着酒气,脸色通红。 他满不在意道:“还让她考什么试?趁早退学嫁人,姜主任跟我提过一嘴想让她做儿媳妇,明天我就去问问是不是客套话。” 看老婆欲言又止,姜父翻了个身,打着哈欠:“别想了赶紧睡吧,赶明早点去割块五花肉回来做红烧肉,别让亲家再狗眼看人低。” “我们养她那么大已经仁至义尽了,又不是我亲闺女……” 姜父是真的喝醉了,什么话都往外咕噜,姜母一个箭步上前就把手里的毛线团塞他嘴里,堵住他的话头。 她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喝点马尿就不知道东南西北了不是?多少人眼红咱家的房子等着抓你的错处呢!” 姜母急红了眼,直到姜父指着自己的嘴巴摇摇头拼命挣扎,她才收手。 姜父嘴巴都肿了,他知道是自己理亏,嘟囔两句又没声,没一会儿就打起了呼噜。 姜母心脏惴惴不安跳个不停,她轻手轻脚推开房门出去,经过姜二宝的房间,脚步停在姜沅门前。 犹豫片刻,还是敲门:“沅沅,睡了吗?碗给妈,我拿去洗了。” 过了一阵才听到椅子移动的声音,姜沅打开门,没有把碗给她。 “我自己洗就好。” “没事没事,你要写作业,妈正好闲着。”姜母状似无意往里看,确定她没有离开过才放心。 刚一转头,撞进女孩清凌凌的眸光中。 姜母愣了一下,灰头土脸地拿着碗离开了。 其实也不是害怕她,姜沅打小就乖巧温顺从不惹事,就是心里发虚,觉得自己对不起她。 这些年姜母对姜沅虽然不算特别好,但也不差,只不过比不上两个儿子。 也是因为当年的事是她心虚。 房门再次关上,厨房里传来水声。 姜二宝趴在门板上,耳朵支愣着,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到了什么。 啥?老爹说啥? 不是亲闺女?! 姜二宝一个激灵,猛掐自己大腿。 那老三哪里来的?捡来的?不对啊! 他妈当时确实是怀孕了,那个时候老爹进了城,托了关系去了钢铁厂还没站稳脚跟,老大和老二跟着妈在乡下住着。 妈那个时候怀孕的事做不了假,乡亲们都知道,现在过年回去还有邻居说他妈那个时候怀孕可糟老罪了,还让老三多心疼妈妈。 姜二宝抓了抓头发,本来就转不动的脑子更加不够用了。 到底啥意思啊?还是他听错了? 姜二宝决定明天探探老大老二的口风。 作为哥哥姐姐,他们肯定知道些啥。 他比姜沅还小两岁呢,对以前的事记忆也不多。 这一晚三个房间里的人都睡得不好,除了呼噜震天响的姜德胜。 第二天清晨他吃完饭精神奕奕去厂里上班了,姜母也惦记着买菜的事,大早上就拿着肉票去排队。 姜二宝揉着眼睛打着哈欠起床,老大老二都要上班,不着急去喊,下午去叫他们吃个晚饭就成。 坐到桌前,看到有个水煮蛋,姜二宝理所当然就要去拿。 这个时候姜沅也出来了,她昨天和周老师请了假,今天不去学校,但还是拿出书包掩人耳目。 “姐……”等姜沅在对面坐下,对上她黑沉沉的眼睛,姜二宝莫名有些发怵,张嘴呐呐喊了声。 手也下意识伸出去,把鸡蛋递给她:“你吃这个,还热着呢!” 姜沅看了他许久,在姜二宝手酸得不行的时候终于开口:“你吃吧。” 姜二宝心满意足收回鸡蛋。 这才对嘛!这是他熟悉的那个三姐。 有好吃的都惦记着给他,闯祸了会主动揽过责任,爸妈骂他的时候也是她上前拦着,明明她那么弱不经风,每次自己挨打她都会毫不犹豫挡过来…… 想着想着,姜二宝鼻子有点酸。 三姐对自己这么好,真要因为一份工作就断送了她的前途? 可这是爸的决定,再想到小凤昨天下午知道他进钢铁厂那开心的样子,本来动摇的心又坚定起来。 等他再抬头,哪儿还有姜沅的影子? 凉透了的鸡蛋又硬又噎,姜二宝猛灌了半缸子水才把心头的不适压了下去。 5、第五章 姜沅在老家属院外面蹲了一阵,有晾衣服的家属好奇问:“那是谁家的孩子?不上学在那干嘛呢?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那脸就巴掌大小,又白又瘦,下巴尖尖的,看起来像是家里没给饭吃一样。 “不知道啊,看着是生面孔,不像咱们院的。”有人探头看了一眼,“要不去问问?” 姜沅长得太惹人怜惜了,谁家还没个闺女啊,有婶子动了恻隐之心。 “姑娘,你没事吧?”一个满脸福气的婶子拉了她一把。 姜沅站起来,摇摇头:“婶婶,您知道孙主任家在哪儿吗。” “孙主任啊……”婶子狐疑地打量她,“你找孙主任有事儿?” 这可是焊工车间的副主任,就怕这小姑娘是来找事的。 要知道她男人也在焊工车间,要是因为搭个茬不小心得罪了孙主任,那可就完犊子了。 孙主任这人最记仇了! “我和他女儿是同学,来等她一起上学。”姜沅也知道婶子的顾虑,没有说实话。 “嗐,这样啊。”脸型圆润的婶子明显松了口气,“你往里头走,右手边第三间屋子就是了。” “别说,小麦那闺女估计还没起床,一天天拖沓的,要是我家的早就挨揍了……”婶子嘀咕了两句,给姜沅指了个方向。 钢铁厂要重新给职工们分房子,姜主任已经住上了筒子楼,孙主任还是在老院子里,这也让他非常不爽。 “孙小麦!”孙主任对这个幺女是又爱又恨,甜的时候能甜到你心坎里,可有时候又能把你气得倒仰。 比如现在。 “七点半了还不起床去学校?别人都放学了你还在床上趴着!” 孙主任的大嗓门响彻大院。 姜沅不用刻意寻找,闻着声就知道是哪间屋子。 “来了来了,催什么嘛!真讨厌!”孙小麦瘪瘪嘴,打着哈欠从房间出来。 “你妈跟你哥早就去上班了,就你还在这拖拖拉拉的,去了学校好好学,要是考不上大学看我怎么收拾你!”孙主任瞪了女儿一眼,从厨房端来两碗面条。 “赶紧吃!吃完去学校。” 孙小麦才不怕她爸,大大咧咧坐下,牙都没刷就开始吃上了。 看她这样,孙主任一言难尽,最后叹了口气,也就由她去了。 “孙主任,小麦同学在外面等她,你让她快点吃!”有人扯着嗓子喊了一句。 孙主任有些意外,看向闺女,纳闷道:“你啥时候也有朋友了?” 这话说的! 孙小麦哼了一声,呲溜呲溜吸着面条,翻了白眼,囫囵不清道:“我朋友多着呢!” 她端着面条往外走,心里却犯嘀咕。 谁会等她一起上学?这可太稀罕了,她和班上的同学关系都一般啊! “小麦,这你同学吧?人家在院子外面蹲了半晌了,你怎么才起来。” 圆脸婶子说完,还特意问了一句:“是你同学没错吧?” 孙小麦定睛一看,看清是谁后,有些惊喜:“姜沅!是你啊!我们同级的年级第一啊!” 她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对对对就是我同学。” 不是一个班的,不过就在隔壁,也算同学嘛! 这可是校长老师时刻挂在嘴边的优等生,人漂亮,性格好,学习更是牛到没边了。 “我就说,这姑娘一看就聪明……”圆脸婶子放下心来,脸上也有了笑意。 谁不喜欢学习好的孩子啊! 别说圆脸婶子立马就对姜沅有了好感,就连在里面嗦面的孙主任也大声招呼道:“小麦!傻站在外面干嘛啊,让你同学进来等!” 现在正是春三月,倒春寒的时候,哪怕出了点太阳影子,外面可不暖和。 姜沅没想到自己还没想好借口,孙小麦就给她搭好了梯子,朝她投去感激一笑,在对方不明就里的目光中进了屋子。 姜沅对我笑诶! 孙小麦有些开心。 平时在学校看到姜沅就觉得她漂亮,现在这么一笑更好看了。 难怪班上那么多男生经过隔壁班的时候都喜欢往窗户里瞅。 孙主任看到姜沅也觉得这闺女长得可真不错,他让姜沅随便坐,自己去锅里添面条,顺便问了一嘴:“早餐吃了吗姑娘。” “吃过了,谢谢孙叔叔。”姜沅点点头,挨着孙小麦坐下。 孙小麦咧嘴笑,完全没想起来问一下姜沅怎么突然来等自己一起上学。 两人可没有什么交情,在学校遇到都没打过招呼的。 但这也抵不过她对姜沅观感好。 见孙主任端着碗过来了,姜沅打开书包,拿出自己整理的学习笔记,交给呲溜个不停的孙小麦—— “王老师经常夸你的语文学得好,就是有点偏科,这是我的学习笔记,这些是数学,还有理化,画了横线的是去年高考考过的题型。” “老师经常说要互相帮助,我也希望你今年高考能考个好成绩。” 孙主任一听这话,瞬间感动了:“小麦,你的同学真是个好孩子!” 他最近的烦恼就是女儿的成绩,偏科也是真的,语文能拿九十多分,数学只能考十九分。 每次在卷子上签字他都要劝自己别生气、别生气。 越看姜沅越觉得顺眼,孙主任又连着夸了好几句。 “王老师还在你们班上提过我?”孙小麦大大的眼睛充满惊喜,“没错没错,我可是我们班的语文课代表呢!” 她不知不觉就挺起胸膛,骄傲起来了。 姜沅抿唇笑了笑,轻轻点头。 “对了,爸,我跟你说的学习最厉害的就是她!姜沅!次次测验都考第一,我们老师嘴里的别的班的学生。” “她去年年底还作为今年的优秀毕业生提前参加了高考呢!” 孙主任愣了一下,盯着姜沅多看了几眼,感慨道:“原来别人家的孩子长这个样子啊,果然和我们家孙小麦不同,一看就是个会读书的。” 从这也能看出她给小麦那些学习笔记的含金量了,孙主任都不知道怎么感谢这孩子好。 “姑娘,你考上哪所大学了?我们家小麦今年高考还不知道能不能考上好……算了算了,她估计考个大专都够呛。” 6、第六章 见姜沅不发一言,孙小麦才后知后觉睁大了眼睛。 “学校的红榜上好像还没有贴你的名字……” 哪怕再迟钝,孙小麦也反应过来了,她不知道该安慰还是怎样:“不应该啊,县一中那两个之前联考都没考过你,王老师还说就凭你的成绩首都的大学肯定没跑了!” 孙主任放下筷子,直觉告诉他这事没那么简单。 犹豫再三,他叹了口气,还是询问道:“最近去邮局了吗?也有可能录取通知书还没到。” 去年年底那次高考阵仗太大了,阅卷老师就那么些人,要面对五百多万份考卷,批改批到笔杆子都冒烟了。 现在没拿到通知书也很正常,不过要是月底还没到,可能就悬了。 姜沅轻轻点头:“每天都去。” 孙主任皱着眉头,皱纹都快能夹得死蚊子。 但他不了解情况,也不知道是不是姜沅发挥失常了,不好说什么,只是来了句:“时间不早了,你们快去学校吧。” “刚才在外面等很久了吧?下次直接进来就行,小麦这孩子每天拖拖拉拉的不让人省心。” “没有很久,我刚从家属院过来,就隔了两条街,也不远。”姜沅没有操之过急,她现在的目的就是在孙主任面前留个印象,接下来就得看周老师那边了。 “家属院?”孙主任好奇道,“是不是钢铁厂那个新的家属院?你家大人是谁?说不定我还认识呢!” 刚才他就粗略听小麦喊了声这姑娘的名字,是江还是蒋还是姜来着? “姜德胜是我爸爸,钢铁厂焊工车间的。”姜沅合上书包暗扣,起身问,“小麦你吃完了吗。” “吃完了吃完了,原来你也是钢铁厂职工子女啊!焊工车间?爸是不是你们车间?”孙小麦快速吃完放下碗,又风风火火跑去房间梳了下头发,整个过程不到两分钟。 她怕姜沅等急了。 “……我就说怎么这么耳熟,还真是姓姜啊。”孙主任颔首,“你爸是我们车间的工人,这还真是巧了。” 他有些怀疑姜沅是不是抱着某种目的过来的,但转念一想,新旧两个家属院就在县二中附近,姜沅是钢铁厂子弟很正常。 小麦的同学基本上都是钢铁厂或者棉纺厂的。 笑自己有些多心,孙主任摆摆手,叮嘱女儿:“你跟姜同学好好学,没事儿多看看书,多看看姜同学的学习笔记,记住没?赶紧去学校吧,再不去要迟到了。” “知道啦知道啦!”孙小麦赶紧拉着姜沅往外走,就怕她爸再唠叨。 孙主任再次叹了口气。 没想到姜德胜看起来没啥文化,他女儿倒是个读书的尖子生。 还真是歹竹出好笋啊。 孙主任有些酸了。 不过想到姜沅这种年级第一的学生都有可能考不上大学,孙主任心里更急了。 他家小麦可咋办啊! - 周老师接待赵记者的时候没有直接说她怀疑自己的学生高考成绩被人顶替了,先带着赵记者在校园里转了一圈,又把这次高考的试卷给赵记者看,她笑着说:“你们报社应该去县一中采访,他们学校可是出了两个大学生。” 这可是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批大学生,含金量自然不用说。 赵记者翻看着试卷,头也没抬:“不着急,我先看看去年试卷的难度怎么样。” 周老师也不着急,给她倒了杯水就自顾自改作业了,两人时不时聊一句,赵记者把想问的差不多都问清楚了。 “对了,你最得意的那个学生呢,没有去参加去年的高考吗?”赵记者有些纳闷。 怎么县二中没有人考上大学? 要知道这可是再好不过的机会了啊! 现在各种岗位急缺人才,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批大学生和第二批大学生是有区别的。 第一批大学生分配的岗位估计会比之后的好了不止一星半点,会在各大政府机关单位任职。 “你说姜沅啊。”周老师苦笑,“也不知道这孩子是不是发挥失常,到现在还没有任何来信。” “刚开始我对她的寄望是首都的大学,现在只求能有张通知书……” 听着周老师的无奈,赵记者将手里的试卷翻来覆去看:“姜沅同学对过答案了吗?有没有自己测过分。” 眼前这个试卷是数学题,周老师填写的答案完全正确,没有错处。 这种水平的老师最引以为傲的学生怎么可能会连大学都考不上?更何况这位同学根本不偏科,联考成绩出来后赵记者还留意了一下,在姜沅这一届,她在县里的成绩是排第一的。 “不瞒你说,最后两道题还是以前我在姜沅的笔记上见过才有点印象,不然我可能也做不出来。”周老师坦然承认自己的短板。 现在的学校,有些厉害的学生水平比任课老师还高,这也不算什么稀奇事了。 赵记者神色有异:“你这里有姜沅同学以前的试卷吗?都拿来给我看看。” 周老师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虽然两人没有直接言明,可都清楚对方是什么意思。 她弯腰,打开办公桌下的柜门,拿出来一沓厚厚的卷子。 “姜沅的试卷我都是单独存放的,每一张卷子都能当成标准答案来给同学们讲解……” 周老师还想再多夸两句,赵记者“扑哧”乐了,她莞尔道:“好了好了,知道你的宝贝学生厉害了,然姐。” 周然也有些不好意思了,因为她太迫切想帮到姜沅,反而让赵记者看了笑话。 “静敏,姜沅真的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也是个善良的好孩子,我只想尽我所能多帮她一点。” 她不希望姜沅的命运就此下落。 “我知道了。”赵静敏只看了眼试卷上娟秀的字迹,就知道姜沅一定是个勤奋刻苦的好学生。 她在桌下寻摸出一根红绳,捆好试卷。 “这些我带走了。”赵静敏掂了掂,还真不轻,这一天起码写七八张卷子吧。 该说的都说的差不多了,周然点头,送她出校门。 在分别的时候,周然低声道:“县四中离县一中不远,这几天学生们陆陆续续都收到了通知书,可能有些还没报上去,说不定县四中也有人考上了大学,你要是有空,可以去县四中和老师们聊聊这次的高考。” “说不定那里就有你需要的报刊头版。” 赵静敏脚步一顿,右手拎着试卷,左手挥了挥,留给她一个背影。 “知道了,回去吧。” 7、第七章 姜沅只想在孙主任面前留一个印象,连她这种在老师同学眼里成绩最好的学生都落榜了,姜主任家女儿到底是有多厉害才能去华大? 孙主任只要听到姜主任女儿读大学的事肯定会起疑,他和姜主任是老对头了,彼此几斤几两以及各自的儿女是什么货色,心里都一清二楚。 到时候孙主任绝对回去查清这其中的猫腻。 姜主任想捂住他女儿去上大学的事显然是不可能。 这才是姜沅这趟的目的。 只不过没想到孙小麦误打误撞帮了她一把。 “姜沅,你别难过。”孙小麦虽然没心没肺,但也知道高考的重要性。 她挽着姜沅的胳膊,安慰道:“咱们学校以前也没出过几个大学生,你没考上也不丢脸。” “再过几个月又要高考了,你好好准备一定可以的!”孙小麦把她爸激励她的那一套用在姜沅身上,“你的前途一片光明啊,姜沅同学。” 姜沅抿唇,哭笑不得。 就这样,她多了一个好朋友。 孙小麦在学校里也黏着她,一下课就去隔壁班找她玩。 看着眼前性格开朗的女孩,姜沅想了一下,柔声道:“笔记里面有些东西刚开始你可能不太能理解,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在课后以及放学后给你讲解一些重要知识点。” 孙小麦明媚的笑容僵在脸上,对上那双真诚澄净不参任何杂质杂质的眸子,拒绝的话卡在嗓子眼说不出来。 孙小麦有些不自然,支支吾吾:“可是……可是有人说我不是读书这块料子。” 所以她对高考也没有什么期待,她妈说了,考不上也没事,到时候接妈的班就行。 可当看到姜沅柔软温和的目光,她又说不出拒绝的话。 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孙小麦蔫了吧唧点头:“好吧好吧,谢谢你啦姜沅。” 就这样,课后孙小麦抱着一堆书来找姜沅,一边听她讲题一边咬着铅笔,神情多少有点痛苦。 看到那些种类齐全的书,姜沅无奈轻叹。 现在各种书本短缺,孙主任为了女儿,还真是费了不少心思。 想到自己的父母,姜沅沉默了一下。 “姜沅?”孙小麦抬手在她眼前挥了挥,“你要上厕所不?咱俩一起去呀!” “嗯,好。”姜沅回神,跟她一起出了教室。 …… 晚上,孙小麦不同往常去院子里找伙伴玩耍,而是坐在桌子前发起了呆。 “怎么了孙小麦,知道姜沅太优秀,受到打击了?”孙主任下了班,看到女儿傻乎乎的样子,有些担忧。 他装作毫不在意劝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姜沅会读书,你呢会打篮球,人缘好,家属大院的小朋友都爱跟你玩,这也是一种能力。” 孙小麦却突然叹了口气。 “爸,我只是在想今天老师出的数学题有几种解法。” 孙主任:“?” 孙主任愕然,小心翼翼试探道:“孙小麦,你脑子没坏吧?” “去!瞎说什么呢!”张红梅一巴掌呼他脑门上,“你脑子才坏了呢!咱们家小麦现在好学了,她同学在帮她补习。” 孙主任眨了眨眼:“哪个?” “就今天早上来家里找她那个,邻居跟我说的时候我还不信,咱闺女难得和同学关系亲近。”张红梅欣慰道,“那姑娘也是个好孩子,听小麦说成绩可好了,说不定补习完真的能考上大学呢!” 孙主任看看开心的媳妇儿,又瞅瞅发呆的女儿,他有些犹豫。 “我想到了!”孙小麦风风火火往房间里跑,抓起铅笔就唰唰唰写个不停。 孙主任被她这一惊一乍的样子吓了一跳,脚步不由自主跟过去。 孙小麦下笔有神,没一会儿一整张草稿纸就写满了各种解题过程。 孙主任瞪大了眼睛,大气也不敢出,生怕自己打断她的思绪。 看了一会儿,孙主任悄悄退了出去,对老婆感慨:“咱闺女是真的开窍了。” 张红梅没好气白了他一眼:“这是好事,赶明儿感谢一下人家家长吧,那个姜德胜不是你们车间的吗。” 孙主任点点头:“放心,我心里有数。” 不管那姑娘是什么想法,就冲她帮小麦补习,而且成效明显,孙主任都该帮人家一把。 …… 姜沅回到家里,二姐和姐夫已经到了。 二姐在厨房帮忙洗菜,二姐夫在外面院子里杀鸡。 姜二宝跟在二姐夫屁股后面,手里的碗装满了鸡血。 看到她,二姐夫喊了声:“回来了?”然后就没了下文。 姜二宝有些不敢直视姜沅的眼睛,待会儿该怎么说?工作怎么来的? 这可是拿她通知书换的! 姜二宝心虚地别开眼,尽量不去看她。 姜德胜去打酒了,姜母在厨房削土豆,对洗芹菜的二女儿说:“你大哥自从娶了老婆心里就没有我们了,老婆说啥就是啥,生怕踏进这个家门一步。” 家里人都到齐了,就姜大宝和他媳妇儿没来,姜母心里不爽。 因为姜大宝一门心思向着老婆,婆媳俩的矛盾越来越多,姜母嘴里一直在抱怨。 姜叶偷偷抬头,看到她妈忿忿不平的样子,本来要说的话咽了回去,也跟着说大嫂的不是。 姜母这才气顺了些。 姜沅回来了,谁也没在意,就连觉得心有愧疚的姜母也一门心思在想怎么在大儿媳面前扬眉吐气。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大院里有人在听收音机,声音断断续续的—— “今年共录取大学生二十七万……为国选才是各大高校的责任和义务,请收到通知书的同学们尽快到学校报到。” 姜叶看了眼姜沅的房间,问她妈:“姜沅不是参加了年底高考吗?她没考上?” 姜母闻言,不悦地扔下削皮刀:“可不是嘛,通知书都没看见一张,她还想参加今年的高考。” “你爸不同意,想让她跟你一样早点嫁人。” 姜母已经开始炒菜了,姜叶被油烟呛得眼眶湿润,眼尾泛红。 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姜德胜打酒回来了,还在国营饭店打包了半斤猪头肉。 看得出来他今天是真高兴,走路都是飘的。 大院里谁跟他打招呼都笑呵呵应着,比以前好说话多了。 能不高兴吗?自己的评级解决了,工资又上涨了一截,小儿子的工作也解决了,而且姜主任也主动提了要和他结成亲家的事。 车间主任是亲家,他以后不得横着走? 姜德胜现在看什么都顺眼,就连木讷的二女婿他都笑着拍了拍肩膀。 “不错啊小王。” 王卫国受宠若惊,露出憨笑。 姜德胜心里更舒坦了。 二女婿虽然笨了点,但是为人老实厚实,丈母娘家有什么事都会来帮忙,回回手里不落空。 现在又要有个小女婿了,父母都是国营厂的工人,家里就一个妹妹,家底也殷实,他爸还是车间主任。 以后不得多帮衬大舅子和小舅子? 姜德胜心里美滋滋的,招呼姜二宝:“把猪头肉提厨房去,让你妈加点蒜苗红辣椒炒一下。” 他四处瞅了瞅:“你哥咋还没来?” “不知道,反正我是喊了他们夫妻俩。” 姜二宝拎着猪头肉闪身去了厨房,留下一脸不满的姜德胜。 老大也真是,对家里的事一点也不上心。 知道的清楚姜家娶了个儿媳回来,不知道的怕是以为姜家嫁了个儿子出去。 “外公……”姜叶的女儿王苗苗怯生生地扯了扯姜德胜的衣袖。 姜德胜瞥了她一眼,没搭理,转身抱起后面的外孙王小满。 “小满啊,跟外公去外面看看你大舅舅回来没好不好?”虽然心里埋怨着儿子,可姜德胜还是惦记着老大一家的。 王苗苗只能眼巴巴看着外公笑呵呵抱着弟弟出去。 快开饭的时候姜大宝一家才姗姗来迟。 姜母完全没有之前埋怨的样子,亲亲热热道:“小蝶快进来吃饭,特意给你蒸了山药鸡蛋羹。” 金蝶不咸不淡喊了声:“妈。” 姜母应得欢,等大儿媳坐下来了,还特意把猪头肉和鸡肉换到大儿媳面前。 看着眼前绿油油的青菜,再看看对大嫂嘘寒问暖的亲妈,姜叶眼皮子都没抬,早已习惯。 姜沅也来了,她没有出声,却发现二姐总是在看自己。 等她看回去时,二姐已经悄然挪开目光。 姜沅若有所思。 “今天把你们喊回来是为了庆祝二宝找到工作了,下个月他就可以去厂里上班。”姜德胜抿了口汾酒,眼睛眯了起来。 两块多一瓶的酒就是好喝。 平时他都舍不得买,现在家里四个工人,喝口酒咋了,又喝不穷。 “什么?”姜大宝被媳妇用胳膊杵了一下,不敢置信,“爸,二宝也能进厂?” 见他一副不信的样子,姜二宝又嘚瑟又觉得心里不舒服。 他喊大哥大嫂过来的时候特意没说是因为什么事,就等着看他瞪大眼的表情。 现在反而被激起了火气。 “你这啥意思啊姜大宝,就许你进不许我进?”姜二宝冷笑,“当初咱爸为了把你弄进厂,老本都赔进去了,要不是二姐,你连媳妇儿都娶不着。” “那你能好到哪去?”在老婆面前被揭了老底,姜大宝面子上挂不住,质问,“你这工作是临时的?也花了家里不少钱吧!” “爸妈的钱我们也有份!” 8、第八章 “呵,我这可是钢铁厂正式工!没花钱!”姜二宝挺直了腰,鄙视道,“我可不像你,只会花家里的钱,这么些年也没有往家里拿过钱。” “爸妈白养你了。” 姜二宝说的这些话也是平时姜德胜和姜母经常念叨的,姜父姜母对视一眼,都觉得心里的郁气散了大半。 姜母又想起小儿子对她说的话,等他上了班就娶媳妇儿给她抱孙子。 瞄了眼安安静静吃青菜的小女儿,姜母最后那点愧疚消失的干干净净。 养了这么久,为家里做点事咋了。 再怎么样也没有她的儿子重要。 而且姜大宝是个只听老婆话的,以后不一定有多孝敬他们,二宝肯定会给她养老。 姜母的心已经完全偏向小儿子了。 “没花钱?”金蝶吃完鸡腿,慢条斯理从包里拿出手帕,擦了擦嘴,看向这个一向混不吝的小叔子。 她笑着问:“二宝,不是大嫂看不起你,你前两天还在一中外面卖烤红薯吧,有什么本事能进厂?还是个正式工。” 金蝶一向精明,当初她第一次上门就看清了姜父姜母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直截了当跟姜大宝说:要么同意婚后住我家,要么咱俩一拍两散。 就这样,姜母就算再有招,也往她身上使不了一点。 而且姜大宝被她调.教的很好,虽然是个耳根子软的,有时候也会被姜母挑拨一下,可现在事事都听她的。 哪怕结婚两年多了没孩子,他也没有说过什么。 现在一听姜二宝说工作没花钱,她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 哪有这种好事? 除非是公公婆婆把自己手里的钱都给他买工作了,不然他这种不学无术的怎么可能进厂。 还是正式工,起码得两三千,光是想想就心疼。 金蝶又在桌下踩了姜大宝一脚,用眼神警告他:这可是你的钱,我们都有份! 姜大宝呲牙咧嘴,不敢喊疼。 “就不告诉你!” 姜二宝也知道这事不能说,可对上金蝶“果然如此”的眼神,他又觉得一口气憋在心里下不去上不来。 “妈,你和爸的钱不能只给一个儿子花吧,大宝也是你的儿子,心可不能太偏了。” 金蝶轻描淡写一句话,瞬间让氛围凝滞。 姜叶和王卫国本来就没有说话的份,夫妻俩一人抱一个孩子喂饭。 苗苗和小满是双胞胎,刚满两岁,看起来奶呼呼的。 苗苗被饭呛到了,姜沅还帮着拍了拍后背。 看到她的动作,姜叶心里有些纠结。 家里的事她一个外嫁女不应该掺和的,可…… 姜叶叹了口气。 “我们的钱,乐意给谁花就给谁花!”姜德胜来了脾气,他忍大儿子和大儿媳很久了,猛地放下杯子,吹胡子瞪眼,“姜大宝你要是成心给爹妈找不痛快就带着你媳妇儿滚出去,正好你不愿意回来,以后也别回来了!” “就当我们没你这个儿子!” 他嗓门大,夜里又静谧,收音机不知道什么时候关了,大院的人基本上都听到了。 “老姜家又吵起来了。”有婶子一边打毛线一边看笑话,“家里有两个儿子就是容易扯皮打架,这还是姜二宝没娶媳妇儿呢,等小的娶了媳妇儿怕是更闹腾咯。” “……” 姜大宝神情有些尴尬:“爸,小蝶不是这意思。” “别喊我爸,你爸在三道湾。”姜德胜哼了一声。 姜大宝挠挠头。 三道湾?那不是他丈人家里吗。 姜大宝还没听出姜德胜的冷嘲热讽,金蝶却听了出来。 “爸,当初让大宝住我家里你们也是同意了的,现在拿来说事就有些不厚道了吧。” “我们夫妻俩吃的穿的用的都是我爸妈花的钱用的粮票,也算是我家给你们养儿子了,你们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眼看着又要掰扯起来,姜母赶紧劝架。 虽说指着小儿子养老,可大儿媳这儿她也不想闹僵。 “行了行了,二宝说得对,这工作确实没花钱。”姜母瞅了男人一眼,“这是你爸去跑的关系。” “我怎么不知道咱们家在钢铁厂有什么关系?那爸怎么不去给大宝跑跑?他干了好几年还是个二级工呢。”金蝶半信半疑。 姜母犹豫了一下,看了姜沅一眼,觉得有些事先说出来比较好,这样她心里也有数。 “你爸车间的主任想跟咱们家成为亲家,他儿子今年二十三,比沅沅大六岁,我觉得正好合适。” “沅沅高考没考上,还不如趁早嫁个好人家,反正女人到最后都要嫁人的,年纪越大越难找婆家。” 姜母越说越自信:“我跟你爸都觉得这个主任家条件不错,他跟他爱人都是工人,儿子也在厂里上班,每个月有三十八块钱的工资,女儿听说也考上了大学,以后肯定会帮衬哥哥。” “沅沅,这条件可比你姐当初好太多了,你好好想想吧。” 姜母说完,直勾勾看向姜沅,等她的回答。 姜叶脸色难看,王卫国虽然慢半拍,但也知道丈母娘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看不起他。 王卫国没吱声,继续给怀里的儿子喂饭。 姜二宝也紧张地看向他姐,希望她同意。 姜大宝倒觉得这是件好事,姜沅没理由不同意。 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干嘛,再说了,这不是她自己没考上吗。 他也是钢铁厂的,要是妹妹真的嫁过去了,多少能沾点光。 金蝶却有些纳闷,这车间主任家的条件不是不好,而是太好了,人家凭什么要把工作给你儿子,还让儿子娶你女儿。 好事都让你姜德胜占了? 金蝶的第一感觉就是不对劲。 不动声色打量姜沅,金蝶有些摸不准这段时间姜家发生了什么。 她也挺久没见这个小姑子了。 不过她对姜沅的印象很深,不是因为别的,单纯是因为她的相貌。 姜家人最多算是清秀,她当年看上姜大宝也是因为清秀。 而姜沅就是漂亮,特别漂亮。 金蝶有些明悟。 难道是因为姜沅的美貌,所以主任的儿子才想娶她?这个理由倒是说得通了。 姜沅长得太漂亮了,这样的相貌注定了不可能嫁进普通人家,一般人也压不住。 普通人娶了这么漂亮的姑娘只会招祸。 姜叶眼皮子抽动了一下。 她也觉得这事有古怪,想提醒姜沅,又没办法在姜母的注视下做这事。 想到刚才姜沅给苗苗拍背时担忧的神色,姜叶还是开口:“沅沅还小,不着急……” “家里没有你说话的份。”姜母给了她一个眼刀。 平时这个家里看起来脾气最不好的是姜德胜,其实姜母才是那个最不好说话的人,特别是当你触犯到她的利益。 她的容忍仅限于两个儿子。 姜叶无奈一笑,有些无措。 桌子下的手忽然被一双温热的大掌握紧,姜叶愣了一下,偏头看了眼旁边的丈夫,心里暖洋洋的。 好在她的婚姻还不错,不然就凭当初她妈拿她的彩礼给大哥娶媳妇儿,她也不会再往家里跑。 就是姜沅这事……姜叶也没有办法,只能看她的运气了。 如果夫家和善还好,不然嫁过去就是被磋磨的。 所有人都在等姜沅的回应,她垂下眼眸:“都听爸妈的。” 现在她只能表现出温顺不会反抗的样子,不然所有的谋算都落了空。 果然,姜父一听这话眉心舒展,又喝了一口酒,嘴里嘟囔:“还是女儿省心,不像有些人,是给别人家生的儿子!” 姜大宝被这话臊得满脸通红,想辩解又怕老婆不开心,最后只能闷头吃菜。 姜母也开心了:“那到时候找个时间两家一起相看一下,我听你爸姜主任的儿子长得可板正了,厂里好多人都喜欢这小伙子呢!” 心里也认同姜父的话,还是姜沅省心,从来不让她操心。 从初中到高中,学费不用她操心,还能拿奖学金回来。 不像其他几个孩子,都不是读书的料。 想到这,姜母心里一惊。 难道是因为种不同,姜沅才这么会读书?这么一想,脸瞬间成了苦瓜。 她开始有些后悔了,本来还有个办法…… 这不是便宜了外人吗。 本来好处都能自家占的,又不是亲生的。 事已至此,姜母只能压下心里的想法:“菜都要凉了,你们不吃我就收了,下回可没有这么好的伙食了!” 见姜沅同意了,姜二宝想起昨晚听到的话,眼神也有些飘忽。 他姐不是他亲姐?是老爹喝醉了胡咧咧还是真有这回事? 姜二宝心里跟猫儿挠似的,他最讨厌半清不楚的秘密了,脑子里都是想弄明白这件事。 不然今晚他怕是睡不着了! 等吃完饭,姜叶在收拾碗筷,姜大宝被姜德胜叫房间里说话,姜二宝动了心思。 还不等他去找姜叶,金蝶先过来了。 她状似无意道:“二宝,我这两天看到那个小凤来供销社了,你是不是喜欢她?” 姜二宝“啊”了一声,不知道她问这话什么意思。 “小凤想买布,但她布票不够,我们供销社时不时有些瑕疵布,花样都不错,适合做衣服,你要是想买我也不是不能帮你弄一点。” 金蝶说完,仔细观察姜二宝的神色。 姜二宝没多想,连连点头:“好啊好啊,那大嫂你先帮我垫下钱票,等我下个月上了班发了工资就还给你!” 金蝶心里冷嗤,但也没有和他掰扯那么多,嘴上说着好,目光落在帮姜叶收拾桌子的姜沅身上,随口道—— “二宝,你有没有觉得大妹和小妹长得不怎么像?” 姜二宝心头一震,认真打量,越看越心凉。 姜沅别说跟姜叶不像,跟他们老姜家的人更是没有一点相似之处。 难道昨晚听到的话是真的?! 9、第九章 姜二宝心里犯嘀咕,嘴上敷衍:“我三姐应该是像外公外婆那边,二姐像爷奶这边,正常,正常。” 最后一句话也不知道是解释给金蝶听还是安慰自己。 金蝶没注意他眼底的惊慌失措和茫然,心里想的是姜二宝果真和那个小凤勾搭到一起了。 这么一来婆婆的工作肯定会被那个小凤盯上,姜沅的彩礼说不准也成了小凤的彩礼。 金蝶浑身都不舒服,看了里屋一眼,寻思这段时间要不然多回来几次,看能不能从公婆手里掏点钱。 她是不缺钱,可谁会嫌钱多呢? 老两口应该攒了不少票吧,她得多磨磨。 今晚金蝶没有着急走,姜大宝和老爹多聊了会儿,姜父姜母心里的怨气少了很多。 再怎么说也是亲儿子,还能真生分了不成? 对大儿媳的做法姜母也稍微满意了些,同时也找到拿捏她的办法。 “还是得尽快给二宝娶个媳妇儿。”姜母突然说。 只有这样,金蝶才会有危机感,上赶着回来。 姜叶没有搭话,安安静静洗着碗,等姜母从厨房出去了,她看了眼姜沅,凑过去。 “沅沅,你真的没考上吗?” 最让她疑惑的是这个。 哪里就这么巧,姜沅没考上,姜主任家的女儿考上了。 姜沅的成绩向来出挑,不可能到了大考反而退步了,她不是那种心态不稳的人。 姜沅有些讶异。 她和这个姐姐不是很亲近,不知道为什么,她和姜家人的没有天然的亲近感,姜家人对她也是。 姜沅最后把这归于姜家人骨子里都是冷淡的,所以没有深究过。 今晚姜叶想帮她说话已经让她很意外了,没想到她会这么问。 思衬片刻,姜沅还是不敢信任她,这是可以改变她命运的大事,只能谨慎不能出错。 “可能是卷子难度比较高,我没有发挥好吧。”姜沅低下头。 她嗓音很轻,就像羽毛,落在姜叶心上。 痒痒的,涩涩的。 “就算真的没考上,你今年的高考也可以再……” 姜叶话还没说完,对上一双黑沉透亮的眸子,里面有她能感同身受的复杂情绪。 姜叶沉默了。 是了,考上又能怎么样,只要爸妈不让她去读,她也没有办法。 姜沅只能妥协。 不管这次有没有考上,她都只能认命,听从家里的安排。 姜叶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嗓子眼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很难受,有些喘不上气来。 生在这样的家庭哪里由得自己做主。 姜沅也知道她无能为力,但也感激她有一份提点的心。 到了深夜,姜家的热闹终于散了,送大儿子大儿媳到院门口,姜母有点依依不舍。 金蝶看出来了,笑着说:“妈,我们会经常回来的。” 姜母心想原来你也不是那么清心寡欲,还不是惦记着我们老两口那点家产,生怕二宝多得了便宜。 但嘴上不说,只是点头:“我听说你们供销社有高档点心,你妹子和姜家相看也不能太穷酸,到时候去人家家里也得有点拿得出手的东西……” 金蝶知道婆婆这是趁机打油火,只能咬着牙根点头:“下次我回来带两包桃酥,也算是我这个当大嫂的对小妹的一片心了。” “你能这么想当然好,以后沅沅嫁进姜主任家里,也能帮到大宝不是,有你们得好处的时候。” 这么一聊,姜母和金蝶的关系瞬间拉近了许多,比起无人问津的姜叶,金蝶反而更像姜母的亲闺女。 姜叶虽然早就习惯了,可心里多少还是有些难过。 姜沅牵着苗苗的小手,把孙小麦给她的牛奶糖偷偷塞到苗苗兜里,然后把苗苗交给姜叶。 “不早了,二姐姐夫你们回去吧,再晚点看不清路了。” 姜叶点点头,看姜大宝骑着单车载着金蝶走了之后,姜母就进了屋子,她心里一片寒凉。 “我知道了,你……”千言万语,最后只汇成一句,“小妹,你照顾好自己。” 姜沅朝她笑了笑:“好。” 姜叶和丈夫牵着一双儿女走到巷子口了,下意识回头,还看到一道清瘦单薄的身影站在那,注意到她回眸,朝她挥了挥手。 姜叶心里就像被蚂蚁啃噬,痛恨自己的无能。 既不能让父母另眼相待,也不能帮妹妹脱离苦海。 等他们完全消失在夜色中,姜沅才转身回去。 姜母在和姜父商量和姜家人见面的事:“赶明儿我去看看有没有成衣,不买布料了,直接给沅沅买一套衣服。” “是,该花的钱还是得花,这可是咱们家的脸面。”想到要涨的工资还有姜家答应给的三百块钱彩礼,姜德胜心情很愉快,躺在床上做美梦,“以后在焊工车间我也不用再唯唯诺诺了,想偷懒就偷懒。” “不过有件事挺奇怪的,我们那个副主任今天莫名其妙跟我搭话,说了些有的没的,也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姜德胜突然睁开眼睛,看向在整理衣服的媳妇儿:“你说他是不是看我和姜主任走得近,故意敲打我?” “不好说,你之前不是说这俩主任不对付吗,咱们家要是和姜家结了亲,副主任说不定会背地里给你穿小鞋。” 姜母随手把明天要穿的衣服拿出来放在床尾:“你们那个副主任背景可不小,是副厂长的侄子,他要是想折腾你,你也没办法。” 姜德胜一听,头就开始痛了。 “要是孙副主任能从我们车间调走就好了……” 姜母脑海里却闪过之前那个想法,放低了声音:“老姜,你说一开始我们要是公开沅沅的身世,让她嫁给二宝,然后再把通知书拿出来让她去读大学,那这个大学生不还是我们家的?” “想什么呢,读了大学出来又怎么样,眼下给二宝解决工作才是实事。”姜德胜不赞同道,“别胡思乱想,女孩子读多了书心就野了,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指不定还得去找她亲爸妈,到时候你真就白养孩子了。” “也是……”姜母嘟囔两句,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隔壁房间的姜二宝耳朵贴在墙壁的一个小洞上,听他爸妈再次提到姜沅的身世,心都凉了半截。 不过转瞬一想,既然姜沅不是亲生的,他家养了她这么久,给他换份工作也没啥吧? 再说了,这不是还给她找了门好亲事吗。 至于姜母说的让姜沅嫁给他…… 姜二宝缩了缩脖子,双手合十谢天谢地。 “可别啊,我心里只有小凤!” 姜沅再漂亮他以前都是把她当亲姐,最多让她背锅挨打,可没有别的什么心思。 不过话说回来,姜沅不是他亲姐,那么他亲姐去哪了?他妈当年怀孕可是真的。 之前他找二姐试探了一下,二姐好像对这些事都不清楚啊。 至于傻大哥那边,他就更不知道了。 姜二宝坐回床上,听到有脚步声路过他的房间,伸手摸着下巴。 姜沅到底是谁的孩子? 想了半宿,最后还是没想明白,糊里糊涂睡着了。 姜沅同意婚事,姜母心情很好,第二天早上破天荒给她也煮了一个白水蛋。 还是太瘦了,一阵风就能刮倒,得多养养。 姜母盯着姜沅寻思。 现在都讲究以胖为美,屁股大好生养,要不把姜沅养胖点,姜主任家估计还以为她虐待孩子,到时候要扣彩礼咋办。 想到这,姜母又把昨晚剩下的红烧肉端了出来,给姜二宝夹了两块,给姜沅夹了一块。 看着碗里油腻腻的五花肉,姜沅瞬间没了胃口。 她夹给姜二宝,温声道:“二宝下个月就要去上班了,多吃点,到时候才有力气干活。” 姜二宝心里百味杂陈,又感动又愧疚。 看吧,他三姐对他多好啊,有什么好东西第一时间就惦记着他。 姜母目睹这一切,也欣慰。 沅沅果然是个乖巧懂事的好孩子,等她嫁进姜主任家了,以后肯定会帮衬着家里。 孙小麦在家里翘首以盼,一边嗦面一边往窗外看。 “姜沅怎么还不来啊?”她嘴里念念叨叨。 虽然学习让她痛苦,可和姜沅待在一起很舒服。 姜沅长得漂亮学习好,到了她家还会在她爸面前说王老师夸她语文好,可给她长面子啦。 孙主任难得见女儿这么期待一个人,打趣道:“你昨晚写的那些解题步骤待会儿给姜同学看看对不对,要是不对可别哭鼻子哦。” 孙小麦呲溜着面条,给了老爹一个白眼。 父女俩没大没小惯了,张红梅早就习惯,本来还想见见这个姜同学长啥样,有邻居约她一起去上班,也就把这事抛脑后了。 反正以后总有机会见的。 在孙小麦的期盼中,姜沅没多久就来了。 “这是你昨天出的题目,我晚上解出来的,三种解法,你看看。”孙小麦有些忐忑。 姜沅跟孙主任打了个招呼,认真看过后,朝孙小麦点头:“很不错,第一个是对的,就是思路有点简单,第二种和第三种的结果虽然是对的,不过解题过程出了问题——” 姜沅用笔把错处圈出来,见孙小麦有些沮丧,她温声道:“这才第一天补习,你已经很棒了,小麦。” “看得出来,你是有天赋的,只是基础不太扎实。” 一句话,把孙小麦和孙主任父女俩哄得眉开眼笑。 10、第十章 “小姜同学啊,小麦的事还得劳烦你多费点心了,这孩子昨天难得爱学习,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孙主任为了这个小女儿也是煞费苦心,不求别的,只希望她能考上个大学。 “孙叔叔放心,小麦是我的朋友,我会尽力的。”姜沅笑着应道。 “那就好那就好,太谢谢你了小姜同学。昨天我在车间还和你爸打了招呼呢,也不知道他怎么那么怕我,见了我跟耗子见到猫似的。”想到昨天想跟姜德胜拉拉关系,对方一直躲着自己,孙主任心里就有点不舒服。 “你爸是不是跟那个姓姜的主任走得近?等等,你们不会是一家人吧?!” 孙主任仔细看姜沅眉眼,这也不像啊。 听到这,姜沅原本的笑脸消失了。 孙主任皱眉,心想别真是吧,那小麦咋办?他和姜城可是水火不容。 “……不是,但以后可能就是了。”姜沅兀自叹了口气,在孙主任不解的目光中,缓缓解释道,“我爸昨天说姜主任家向他提亲了,想让我嫁给他儿子。” 姜沅自说自话,像是在安慰自己:“我妈说姜主任家条件很好,儿女都出的不错,儿子在厂里上班,女儿也考上了大学,这样的人家嫁过去不会受苦的。” 孙主任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孙小麦直接开骂:“姜安这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沅沅,你可千万不能嫁过去,姜安可不是什么好家伙,以前住在大院里天天跟我哥打架,后来搬出去筒子楼了才消停。” “还有那个姜圆圆,她不是在县四中读吗?就她那成绩初中刚毕业县一中县二中都不收,还是她爸求爷爷告奶奶走关系塞钱才把她塞进四中的,就她?还考上大学?我可不信!别是你妈蒙你的吧!” 孙主任可是老油条了,对姜城家里的情况也了解,小麦说的没错,圆圆那孩子怎么可以考上大学。 学习成绩一塌糊涂,考试卷子打眼一看,比他家小麦还寒碜。 不对,这其中肯定有什么问题。 姜圆圆要是真考上了,姜城不可能藏得住事,早就在厂里敲锣打鼓,在他面前炫耀拉踩小麦了。 “这事儿先这样,你们也别往外说,我去探探姜城的口风。”孙主任暂时还只是觉得姜城家里为了娶媳妇儿吹牛了,还没往别的方面想。 “你俩快去上学吧,小姜同学,我们家小麦就麻烦你了,有空多来家里坐坐,我们家欢迎你。” 孙主任说完,拿起公文包就火急火燎出去,还不忘回头叮嘱孙小麦把门关好。 他最后那句话让孙小麦眼前一亮,拍手道:“对啊姜沅,你可以嫁给我哥啊!我哥长得可比姜安好看多了,又高又帅,在粮油站上班呢。” “你要是进了我家,我们家里人绝对都喜欢你,我跟你天下第一好!” 姜沅有些好笑,轻声催促:“快迟到了,我们去学校吧。” 孙小麦挽着她的胳膊,咧出一口大白牙:“好嘞!” 另外一边。 孙主任溜达到厂里,先去了办公室放下公文包,又去车间查看生产情况。 正好姜主任也在。 这俩一碰上,车间里瞬间没了说话的声音,只有电焊机在呲啦响。 姜德胜本来在和姜主任说话,看到孙主任来了,一溜烟就跑了。 他可不想被孙主任穿小鞋,姜主任也兜不住啊! 孙主任这里看看那里看看,开始挑刺:“你这个主任怎么当的?上个月的出货量就不达标,还有不少退回来的废钢,你自己看看焊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瞥见姜德胜,他故意找茬,试探姜主任的态度:“那个姜德胜,对,就说你呢,就这技术还想升六级焊工?某些人可不要随随便便给人行方便走后门啊。” 听到他阴阳怪气的话,姜主任摸不准孙兴这是什么意思。 回头看了一下,姜德胜缩着脖子一脸茫然,看来是还没有把两家结亲的事往外说。 多半是忌惮他和孙兴的关系。 那为什么被这条疯狗盯上了? 姜主任平时笑呵呵的,看起来一副老好人模样,现在也是。 “老孙啊,大早上的发什么邪火呢,出货量不达标但也差不了多少,厂长都没说什么,你搁这儿充什么大尾巴狼?” “厂里的工人都是我们的同志,哪有对自己的同志动辄就骂的。” “还有你说的走后门,这我就要和你掰扯一下了。姜德胜同志在我们厂没有十年也有八年了吧?技术怎么样大家心里都有数,升六级工的申请是我报上去的没错,就这你就说我给人行方便走后门?那你是不是应该反省一下自己?毕竟我可没有一个副厂长的叔叔。” 姜主任说话不急不缓,但语气里的嘲讽和轻视显而易见。 要说关系户,孙兴毫无例外是厂里最大的关系户,以前在家属院他就和孙兴不对付,他那个儿子还经常姜安打得鼻青脸肿。 后来厂里保卫科招人,他儿子进了,姜安没进,后来还是他想办法塞进厂的,去了后勤部。 而且他是厂长这一派的,厂长和副厂长不对付,他和孙兴的矛盾就更多了。 “你有本事也可以去找个当副厂长的叔叔啊,”孙主任冷嗤,“哦,我忘了,你不用找,直接给厂长老婆送礼就行了。” 神仙打架,包括姜德胜在内的工人都不敢抬头,但都支楞着耳朵听。 什么?难怪姜主任敢跟孙主任掰手腕。 姜主任被他噎了一下:“我懒得和你争论。” 说完,转身就要走。 孙主任不放过他:“你那女儿今年怕是连大学都考不上,不过也不奇怪,女肖父嘛。到时候我家小麦的升学酒你别忘了来喝。” 姜主任不知道他哪来的自信,就他家孙小麦,一翻书就打瞌睡,还升学酒? 姜主任暗自发笑,想到圆圆即将去华大,也懒得和他争论计较了。 “那我等你的好消息。” 等他走了,孙主任发现他今天确实不对劲。 以往只要一拿他那双儿女说事,姜城直接就跳脚了,不可能咽下这口气。 果然有古怪。 孙主任挠了挠下巴,看了眼缩头缩脑的姜德胜,一个离奇的念头突然在他脑海浮现。 “不会吧。”孙主任惊疑不定。 正常人都不会把自己女儿的大学名额给别人吧?他家小麦要是考上了大学,他非得摆三天流水席不可,怎么可能把这个机会拱手让人? 姜德胜被他看得后背发凉,心里叫苦不迭。 怎么就被孙主任盯上了!下了班他得去问问姜主任,评级的事还有戏没。 不管咋样,这件事必须给他落实! - 赵静敏先是去县一中采访了两个准大学生的班主任,这俩学生已经去大学报到了。 整理好稿件,她又去了县四中。 校长对记者还是挺尊重的,特别是这位赵记者,在当地名气可不小。 “四中的校园建设做的不错啊。”赵静敏用相机拍了几张照,随口道,“去年年底的高考四中有学生参加吗?” “有十多个同学,大部分都是今年的优秀毕业生,还有自己踊跃报名想要提前体验一下高考难度的。”校长带着她在各大班级外面的走廊穿梭,笑着说,“不少同学反应试卷难度很大,都在摩拳擦掌准备三个月后的高考呢。” 听着教室里传来的朗朗读书声,赵静敏点头:“看来同学们都在积极备战。” “参加高考的那批同学有人传来好消息吗?” “暂时还没有。”校长苦笑,“赵记者,你也知道我们四中的师资力量比其它学校差了一大截,这次能不能请你帮忙在报纸上帮我们招招老师?” 学校老师不少,但都良莠不齐,校长也希望能有高学历的老师能来四中任职。 可这种老师一般都是被县一中截胡了,轮不到他们。 “我尽力。”赵静敏没有把话说死,现在好的老师也是稀缺资源,不是她一篇报导就能解决的。 校长也知道这事不好解决,没有再多说什么,就带着她了解了一下学生们平时学习的情况,并且在她的要求下,将参加了高考的名单给她。 名单上看不出什么问题,赵静敏想到周然的话,翻来覆去地看,最后去了邮局问有没有这些同学的信件,同时也问了姜沅的。 万一是漏了呢。 邮局工作人员知道她是记者,对她的态度很好,翻找了半天,确定道:“赵记者,确实没有这些同学的信。” 赵静敏道了声谢,出了邮电局刚走到信用社那儿,脚步停顿,又去了县二中。 “会不会是你的学生没发挥好?”赵静敏坐在周然对面,看她批改作业,“四中没有学生考上大学,不可能出现冒名顶替的事。” 周老师摇头:“如果是别人,我可能会犹豫,但姜沅不会出错。她是个心态很稳,很细心的孩子。” 赵静敏皱眉,把自己从四中拿到的名单给她:“你自己看吧。” 事实摆在眼前,还有什么好争论的。 周老师一个个看下来,眼神有异:“你是不是漏了谁?这里面没有姓姜的同学。” 赵静敏下意识反驳:“不可能,这是校长给我的。姓姜……等等,然姐,你是不是知道是谁?” 见周三没说话,赵静敏从她手里抽出纸条,一字一顿:“然姐,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是谁顶替了姜沅的名额?” 11、第十一章 周然点点头,又摇摇头,不知道该怎么和赵静敏说,最后选择把姜沅叫了过来。 虽然从好友嘴里听到过很多次她最喜爱的学生的名字,可现在,是赵静敏第一次见到姜沅。 本以为姜沅是那种典型的学霸长相,可眼前漂亮到让人失语的女孩儿打破了她的刻板印象。 “真没想到。”赵静敏感叹道,“姜沅同学,你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孩。” 作为记者,赵静敏见多识广,见过的美人也不少,可像姜沅这种真是头一次见。 看起来柔柔弱弱,可眼睛里又有一股坚韧的劲儿。 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股劲儿,也不是野心,就是突然想不起来该怎么说。 后来赵静敏才知道,这股劲儿是不认命。 “赵记者好。”姜沅语气温和,向她问好。 “你好,你的事你们周老师已经跟我说了,我想听你再说一遍。”赵静敏有些欣赏眼前的女孩了。 长得漂亮,成绩好,有礼貌。 特别是她那双眼睛,纯净剔透,没有杂质,让人容易心生好感。 赵静敏好整以暇打量姜沅,如果真如她和周然所说,发生这么大的事,她竟然还能若无其事来上学,这份心性就足以令人折服。 姜沅把和周老师说过的话又重复了,语气停顿片刻,说:“昨晚我妈妈说我爸同车间姜主任的女儿考上了大学,姜主任的女儿姜圆圆是县四中的学生。” 赵静敏点头,又问:“这件事你家大人是什么反应?他们也应该出面的。” 周然叹了口气。 赵静敏神色莫名。 姜沅无奈一笑,温声道:“我妈妈没有再提成绩的事,并且不想让我参加三个月后的高考,她想让我退学嫁给姜主任的儿子。” 赵静敏这么多年,什么事都经历过,她一开口就差不多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张了张嘴,赵静敏嗓音有些干涩。 “所以,是你父母把你的通知书给了姜主任的女儿。” 这件事脉络很清楚,她也有些人脉,回去可以发个电报去首都询问一下。 只是她有些不敢相信,哑然道:“怎么会有这样的父母啊!” 姜沅敛眸,没有回应。 周然拍了拍她的肩膀:“去教室吧。” 姜沅点头,背影萧瑟单薄。 赵静敏此刻是十分愤怒的:“我待会儿就去发电报找人帮我去华大问问宣城的招生名单。” 只要确定上面有姜沅的名字,这事她肯定会管到底! “华大的通知书不是谁都能冒名顶替的!我去查查这位姜主任家的底细,如果猜的不错,他肯定买通了华大招生办的人,甚至在华大也有点关系,不然就算拿到了通知书,也过不了入学考试。” 赵静敏以前在首都待过一段时间,对大学的流程还是很清楚,没有和周然再聊,她匆匆忙忙抓起包就往外走。 有些事她没说,这位姜主任甚至有可能在本市教育局都有人,她得尽快核实。 也不知道到最后到底会牵扯出多少人…… 赵静敏有些担心,怕越查越心惊。 孙小麦放了学之后就来隔壁班找姜沅补了半个小时作业,是姜沅根据复习笔记亲自出的题目。 班里有人看两人这么认真,忍不住开口:“孙小麦,姜沅都没考上大学,你干嘛要跟她复习啊?” 这人是班上的学习委员,去年选拔优秀毕业生他没选上,所以没参加高考。 在他看来姜沅也不怎么样嘛,平时的考试都是小打小闹,这不,大考见真章了。 真是辜负了老师的信任。 “要你管!”孙小麦张牙舞爪,故意吓唬他,“再不走我拿扫把打你了!” 学习委员见她作势要去拿扫把,提溜着书包赶紧跑了。 孙小麦在钢铁厂家属院里恶名在外,她说揍你绝对是真的会揍你! 惹不起还躲不起嘛! “姜沅,你别在意他说的话啊,他就是在放屁!”孙小麦小心翼翼看过去,见姜沅双眼含笑望着她,心里松了口气。 “没关系。”姜沅把改完的作业本还给她,“我在错误的题目旁边标注了正确解题步骤,你回去可以多看看,找一下思路。” “小麦,你进步很快,只要你想学,没有什么是学不会的。” 孙小麦听到这句话,心里软的一塌糊涂。 不知道为什么,她鼻子有点酸。 “姜沅,你真好。” - “回来了?赶紧洗手吃饭。”张红梅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一盘辣椒炒肉还有一盘红烧鱼块。 “你舅舅知道你在用功复习,特意送过来的大黑鱼,多吃点补补脑子。” “知道啦,我爸还没回来呢?”孙小麦扔下书包,左右瞅瞅,“也不知道姜圆圆到底考上大学没,要是连她这种笨蛋都考上了,那姜沅该多难受啊!” “你还在意起别人的感受来了,看来是真喜欢这个姜同学。”张红梅戳了戳她额头,“想想你自己吧,姜圆圆考上了最该难受的是你!所以你得努力点,考上个好大学,以后她就不敢在你面前耀武扬威了。” 张红梅知道女儿的痛点在哪里,故意激她。 “多半是能进大学。”孙主任从外面进来,放下公文包,脸色不太好,“今天我试探了一下姜城,他不太对劲。” “什么?!”孙小麦瞬间觉得红烧鱼块不香了,她放下筷子,“爸,这事有蹊跷啊!” “还用你说。”孙主任没好气瞪她,“就你这小脑袋瓜子能想明白的事,你爸我能不明白吗。” “不能是开窍了吧?”张红梅也不敢一棍子打死,“说不定圆圆是开窍晚。” “姜城要是大张旗鼓给姜圆圆办升学宴,那还能是开窍了,他这么藏着掖着的,肯定是有问题。”孙主任又把早上姜沅说的事复述给了老婆听,“我看这两个姓姜的家里都有古怪。” “这姜沅恐怕不是没考上,而是被人换了通知书,现在一结亲,嘴巴也堵上了。” 孙主任分析了来龙去脉,摇头:“平时我就看姜德胜不顺眼,没想到还真是个蔫儿坏的,自己亲闺女的前程都不要了。” “我还特意留意了一下,姜城不仅申请给姜德胜升六级焊工,还把他儿子弄成正式工了,下个月来厂里上班。” “他以为这事儿做得隐秘,等下个月开学了凡事都妥了,估计正在家沾沾自喜呢。” 孙主任说这些话都没有背着女儿,他希望闺女能多懂一些弯弯绕绕,别总是一根筋,这对以后不好。 “这事儿你听听就行,不能说出去,听到没小麦。” 孙主任喊了半天没听到这孩子回答,扭头一看,好嘛,自家闺女脸涨得通红,拳头攥得嘎吱响,一副要打人的模样。 张红梅都吓了一跳:“小麦,你要干嘛啊这是。” “不行,我得去找姜沅。”孙小麦一拳头砸在桌板上,桌子都震了两下。 她倏地起身,像是要去找人寻仇。 “都跟你说了不能瞎嚷嚷。”孙主任劲大,一巴掌摁在孙小麦肩上,把她摁回椅子上。 “这样,你晚点去把姜沅叫过来,不过有一点,不能让姜家人知道你和她关系好。” 孙小麦还要问为啥,孙主任已经端起碗大口往嘴里扒饭,懒得搭理她。 还好儿子平时住宿舍,不然这盘子鱼他都夹不到两筷子。 孙小麦一看她爸这吃饭的速度,也不敢再说啥了,赶紧抢菜。 张红梅越听出来丈夫话里的意思,那小姜同学心里怕是对这件事清款得很。 也就她家这傻闺女脑筋还没转过来。 张红梅叹了口气,要是小麦能有那小姑娘半分的聪慧就好了。 孙小麦转悠到新家属院那边,在院门外徘徊半天,想了个主意。 “姜沅!姜沅你给我出来!”她叉着腰,在门外恶狠狠叫喊,“听到没姜沅!” 姜家人正在吃饭,姜二宝有些不耐烦:“谁啊在外面喊我姐,我去看看。” 姜德胜八风不动,愁眉苦脸吃着花生米。 “你说这姜主任和孙主任斗法怎么偏偏让我赶上了,也不知道我这评级还能不能顺利……” 下午本来想去找姜主任,可姜主任不知道去哪了没见到人。 姜德胜现在心里七上八下的。 “明天再去找找姜主任吧,这事他会想办法的。”姜母扫了眼姜沅,示意姜德胜别慌。 姜德胜又喝了口酒,点点头:“那行,我找个机会问。” 想到自己和姜主任做的交易,姜德胜心里稍微安稳了些。 “爸,外面那人说她叫孙小麦,是孙主任的女儿。” “啊?她来干嘛?”姜德胜酒醒了大半。 不是来找茬的吧? “她找我姐。”姜二宝一屁股坐下来,看了眼姜沅,“就是语气不太好,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 姜德胜轻咳一声:“沅沅啊,她找你你就去吧,骂你你就听着,别还嘴啊。” 姜母也知道这个孙主任的女儿和姜沅都在县二中读书,不过这两人平时没听过有什么交集,多半是因为孙主任看姜德胜不顺眼,小的故意上门为难。 “老姜,你说这是不是孙主任的意思?” “除了他还能有谁。”姜德胜满脸痛苦,对姜沅摆手,“赶紧去吧,别吃了。” 姜沅才吃了两口青菜,余光扫过正在啃鸡腿的姜二宝,她低眉顺眼放下碗筷,温驯道:“好。” 12、第十二章 “姜沅!”孙小麦见她来了,低声招手,“我爸让我喊你去我家,还说让我别让你家觉得我们关系好。” “你看,我是不是很聪明~”孙小麦挺起胸膛,等她夸奖。 “是,你做得很好。”姜沅笑道。 她听完就知道孙主任是觉察到什么了,如果她表现出自己和孙小麦关系不错,姜家人就会防着她。 现在姜德胜只会觉得是他站队姜主任得罪了孙主任,孙小麦来替父报仇的。 想到刚才姜德胜毫不犹豫就让自己出来,哪怕知道会挨骂也毫不在意,姜沅寒透了的心也难以再泛起波澜。 从她听到姜二宝说爸妈藏了她的通知书想给姜二宝换工作开始,对这个家就已经没有任何期待了。 孙小麦在耳边叽叽喳喳说着,姜沅垂眸看着路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家属院里有几盏昏黄的灯亮着,孙小麦牵着她的手,走进屋子。 “爸,妈,我把人带回来啦。” 姜沅抬眸,正对上孙主任探究的目光。 聪明人之间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姜沅抿唇,问旁边的女孩:“小麦,放学后我给你出的题目写了吗?” 孙小麦不知道她怎么突然问这个,尴尬地挠挠头:“还没有呀,刚吃完饭就去喊你了,我现在就去写!” 说完,她跑回房间,还不忘对姜沅说:“你等一下!我马上就好!” 张红梅这是第一次见姜沅,她啧啧称奇。 “我们平时让小麦翻页书都难,没想到你一句话她就乖乖照做。”将刚泡好的糖水递给她,张红梅笑眯眯道,“你们聊吧,我去看着小麦写作业。” 姜沅说了声谢谢阿姨,捧着糖水站在原地,等孙主任开口。 “坐吧,沅沅。”孙主任语气有些酸溜溜的,没想到闺女会对她言听计从。 “我可以这么叫你吧?” 姜沅轻轻颔首,挨着沙发边坐了下来,指尖是玻璃杯的温度。 “换你通知书的是你爸妈吧。”孙主任没有绕来绕去,直接开问,“让你和姜安也是为了堵住你们家的嘴。” 孙主任心里门儿清,事情已经很清楚了,他叫来姜沅只是想知道她下一步的动作。 他算是看出来了,从她第一次来家里就打好了算盘,要拉他入局。 但孙主任并不反感,反而很欣赏。 因为姜沅拿出了求人办事该有的态度。 并且,她找对人了。 往小了说他和姜城有私怨,这件事如果是真的,足以让姜城从钢铁厂离职滚蛋。 往大了说姜城是厂长的人,他叔叔在副厂长的位置干了这么多年一直没能往上挪挪,要是能借这件事把厂长拉下水,那可真是皆大欢喜。 就凭姜城的能耐,他想瞒天过海给他女儿弄去大学是很难的,但是厂长就不一样了。 作为国营厂的厂长,还是钢铁厂,平时不知道多少人拉关系求着见他一面,想从这儿弄点钢。 现在钢铁生产都是有任务的有指标的,除了国家要的,剩下的那些各大厂子抢破头想买还得求爷爷告奶奶拉关系。 厂长这个位置可以行不少便利,只要他一句话,帮姜城把女儿神不知鬼不觉弄去顶替姜沅上大学还真不是什么难事。 “是。”姜沅没有隐瞒,她为的就是这一刻,“我想请您帮我。” “你倒是坦诚。”孙主任笑了笑,侧头看了眼房间里奋笔疾书的女儿,“沅沅,你觉得小麦有可能考上大学吗。” “十之八九。”姜沅没有把话说死,留了一分余地,“小麦学习能力很强,她语文和政治都不错,就是数学和理化稍微弱一点。” 孙主任知道她这个说法已经很委婉了,那哪里是弱一点,简直是太差了! 数学还能考个十九分,理化已经完全没眼看了,超过十分都是运气好蒙对的。 “也不只是她,学校里大部分同学理化成绩都不是很理想。”姜沅替孙小麦找补。 孙主任有些欣慰,看她和自家闺女关系好,也有了想结交的意思。 恢复高考后第一批大学生毕业后基本上都是分配去各大单位当干部,再说她小小年纪思维如此缜密又沉着冷静善于隐忍,以后肯定大有作为。 孙主任有意结个善缘。 “对了,你知道自己考上的是哪个大学吗。”他随口问道。 “首都,华大。”姜沅抿唇,嗓音很轻。 “哦,首都好啊,华大是吧……”孙主任说着说着,眼睛睁大,“什么?!你考上的是华大?!” 这一嗓子把屋子里的孙小麦和张红梅都吓了一大跳。 张红梅听清后,眼底也有异色。 她不由自主回头看了眼客厅里的小姑娘,深吸一口气,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头发—— “小麦,你朋友真厉害。” “那当然!她可是姜沅!每次考试都是年级第一!”孙小麦与有荣焉,虽然她不知道华大到底有多好,但是听到妈妈夸姜沅,她特别高兴。 “姜圆圆真可恶!竟然还想顶替姜沅上大学!”孙小麦咬牙切齿道,“她真讨厌!” 张红梅没说话,只是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孙主任好久才回过神来,拿过搪瓷杯喝了口茶水压压惊。 他看姜沅的眼神都变了。 虽然成天听小麦说姜沅多厉害,可心里多少有点没准。 再怎么样也只是一个小县城中学出来的,能有多厉害?县一中那么牛都只有两个考上大学的,而且还不是首都大学。 他本来琢磨着姜沅应该也就是个普通大学水准,如果毕业后能分配到宣城来说不定还能帮帮小麦。 可他刚才听到了什么?首都!华大! 孙主任完全没发现自己呼吸都变得急促了起来,看姜沅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块宝石。 华大的含金量不用多说,这还是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批大学生,孙主任越看越觉得姜沅顺眼。 咽了口唾沫,他嗓音轻缓,露出笑容:“沅沅啊,你太谦虚了,有你辅导我相信小麦一定能考上大学。” “叔叔不敢奢求京大华大这种顶级学府,只要她能上大学,不管什么大学,叔叔和阿姨都会发自肺腑感谢你!” “你放心,你的录取通知书叔叔一定帮你拿回来,到时候你爸妈要是卡着不让你去读大学,叔叔这边也有办法帮你解决。” 姜德胜和他大儿子都是钢铁厂的人,现在小儿子也要进厂了,孙主任有得是办法拿捏他们。 孙主任心想真是傻人有傻福,小麦碰上这么个朋友,真的就是改变人生命运了。 还好姜沅有求于自己。 孙主任有些庆幸。 接下来的话孙主任和姜沅都刻意压低了声音,没有让房间里的母女俩听到。 “你找了赵记者?”孙主任对赵静敏有印象,厂里钢铁产量高的时候,会请记者过来报道,这位赵记者出现的频率很高。 姜沅点头。 “那这事就好办多了,直接找记者公开这件事,姜城父女俩野心也真是大,连华大都敢冒名顶替。” 孙主任浑身放松下来,笑眯眯道:“在你去上大学之前,小麦就拜托你了,沅沅。” 他一口一个沅沅,喊得比之前亲切,多了几分真心实意,一副真拿姜沅当家里晚辈的样子。 如果不是怕姜德胜起疑,甚至还想拿两个黄桃罐头让她带回去。 姜沅和他聊了一会儿,两人十分默契的达成了某种共识。 孙小麦也拿着写完的作业出来了。 姜沅批改完先是夸了她一顿,又细致地讲解错题,一直在引导她的思路。 孙主任一听就知道姜沅的头脑有多厉害,条理清晰思维逻辑非常强,和那些半吊子水准的真的一眼就能看出区别。 “也不知道姜德胜走了什么狗屎运,竟然生了一个这么厉害的女儿。” 原本想把儿子介绍给她的心思也歇了,如果是普通大学他还有点底气,既然是华大,那就别耽误人家姑娘了。 真要开了口就是携恩图报,那他和姜城也没啥两样。 孙主任自认自己不是个卑鄙小人,也清楚姜沅绝对不是池中之物,宣城是困不住她的。 姜沅走的时候,孙小麦特意出去送她。 “你放心,我爸一定会帮你的。”孙小麦说。 姜沅点点头,温润的眸子带着笑:“你也要好好复习,有不懂的就记下来问我。” 如果事情顺利的话,月底之前她就能去学校报到了。 “知道啦知道啦。”孙小麦盯着她眼睛看了一会儿,突然伸手,在她茫然的目光中,蹭了蹭她的睫毛。 借着院子里透出来的昏黄灯光,可以看到姜沅的眼睛因为受到刺激蓦然红了起来。 美人含泪,楚楚可怜。 孙小麦被她的美貌暴击,愤愤不满:“也不知道姜圆圆家哪来的脸,就她哥那长相,还想娶你。” 不过刚才她抬手时,姜沅虽然不理解,但是没有躲避后退,大大的取悦到了她。 看来姜沅心里对自己还是蛮信任的嘛。 孙小麦把她送到巷子口,又有点不放心,继续往前送,不知不觉中就送到了新家属院外面。 见有人探头探脑的,孙小麦叉着腰,颐指气使道:“姜沅,明天记得把你的作业给我抄一下,听见没?” 姜沅唇边勾起一抹笑意,垂下头轻轻点了点,一副被欺负了的样子。 有出来晾衣服的婶子看不下去了,正要出来说道说道,认出来这小孩是孙主任家里,又偃旗息鼓了。 孙小麦鼻孔朝天,哼声瞪了她一眼,趾高气昂地走了。 婶子讪讪道:“这小姑娘脾气还挺大的,不过沅沅啊,帮助同学是好事。” 姜沅没说什么,依旧一副温顺的模样。 13、第十三章 “姐!”姜二宝从院门墙后跑出来,“她找你干啥啊?” 姜二宝生怕自己马上到手的工作泡了汤,他今天去供销社找大嫂拿了瑕疵布,足足有三尺呢。 小凤收到的时候可开心了,还说过两天带他回家。 自己现在有了工作才有底气登门求亲,要是工作没了,那小凤可咋办啊。 “没什么,就是说了一些不好听的话,让我以后在学校注意点。” 姜德胜听到姜二宝的转述,再看看闺女那通红的眼睛,心里不断下沉。 “孙主任那女儿说什么你照办就是,等你嫁进姜主任家就不会受这委屈了,以后也没人敢欺负你。” 姜沅默不作声点头,红着眼进了屋子。 直到门关上,她才彻底放松下来,弯腰抽出垫桌角的一本书。 书里有她攒的钱,大部分都是毛票,也有几分钱的。 有些是压岁钱,有些是二姐和大嫂回来的时候给的。 她数了一下,加起来有十二块八毛四。 宣城到首都火车站的票价是两元,够了。 看到这些钱,姜沅心里稍微安稳了些,又重新把钱放回去,抬起桌子,破旧的书本垫在桌角。 这本书是姜二宝小学的,里面涂涂画画已经看不清原来的字了,姜母后来拿来垫桌角。 只有这本书她懒得翻,比较安全。 “爸,你说我工作的事不会有变动吧?”姜二宝着急地挠屁股,缠着姜德胜嘴里讲个不停,“我可是指着这份工作娶媳妇儿的呀!” 姜德胜也发愁:“明天看姜主任怎么说,我这是被孙主任记恨上了,不然他女儿也不会特意找过来。” 孙小麦让姜沅在学校注意点,不就是孙主任想让他在厂里老实点吗。 本来和姜主任搭上关系是天大的好事,怎么现在反而成这样了呢? 姜德胜愁眉苦脸,唉声叹气个不停。 真要和姜主任成了亲家,那他别说横着走了,以后在厂里怕是要夹着尾巴做人,不然孙主任什么时候气不顺就会给他穿小鞋。 - 首都。 虞必先收到赵静敏的电报后就去了华大,可他老师不在学校,只能明天再去。 脚刚踏进家属院,就听他妈问:“怎么这么晚才回来?饭都凉了,我再去给你热热。” 好不容易回家一趟,虞母有点不忍心说他。 “帮别人点忙,耽误了一下。”虞必先在研究所工作,平时住宿舍,一个月才能回家一趟,以前都是六点就能到家。 他抬头一看墙上的时间,得,八点半了。 “男的女的,你也老大不小的了,别天天就想着科研,也得想想自己的终生大事。”虞母动作很快,冷掉的菜回下锅就行了,饭一直在灶上热着。 虞必先自己盛饭,听到他妈的话心里有些无奈,打着马虎眼:“……就是个朋友,您别操心这么多了行不行,真爱抱孙子等我姐生了孩子您就去带外孙,正好帮她减轻负担。” 虞母就知道这个木头疙瘩说不动,啰嗦两句也没吭声了。 过了一会儿,她又说:“你爸这两天心情不太好,你别惹他。” “他又怎么了?”虞必先慢条斯理吃着饭,实在不知道这老头又闹什么古怪。 他这段时间都在研究所,没工夫关心家里这堆闲事。 “还不是你表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在家晕过去了,到现在也没醒。”虞母也忍不住叹气,“可惜了,宥川这孩子从小心气就高,自从战场负伤后就被抽走了精气神……” 虞母喉间哽咽,有些说不下去了。 宥川这孩子是她看着长大的,和亲生的没区别,她是真的心疼这个外甥。 虞必先皱眉,放下筷子,瞬间没了胃口:“我待会儿去姑姑家一趟。” 这么大的事他现在才知道,姑姑家就这么一个儿子,现在指不定多伤心呢。 “去吧,把家里那些补品都带过去。”虞母也替小姑子难受,心里堵得慌。 “早知道这样,当初就该坚持让你表弟去研究所……” 虞必先的父亲是搞科研的,姑姑也是搞科研的,到他这一代也是搞科研的。 后来姑姑嫁给了一个军官,生了个儿子。 表弟谢宥川从小就聪慧,父亲和姑姑有意培养他搞科研,可姑父非让他去部队锻炼。 “你表弟在部队从来没有靠过关系,谁都不知道他爸是军长,爷爷是司令。拿命拼来的军功章家里有一抽屉,好不容易当上了团参谋长,谁能想到……” 说到最后,虞母有些哽咽。 这孩子是真的让她心疼。 虞必先心里也难受的不行,沉默地把碗里的饭吃完,洗了碗筷拎着他妈准备好的东西骑着自行车去了军属院。 晚上的风跟冷刀子似的,刮在脸上生疼。 虞必先到了军属院出示了自己的证件,岗哨又给谢家打了个电话确认,才敬了个礼,放他进去。 “必先,你来了。”看到他,虞黎华勉强露出一抹笑容。 “都是自家人,带这么多东西过来干嘛,拿回去吧。” 虞必先没听她的,自顾自放下补品:“我妈惦记您呢,这些您每天让徐姨炖两盅,补补身子。” 徐姨是谢家的远房亲戚,前些年时期特殊,她就以寄住的名义在这里帮忙,这一年以来谢宥川的饮食起居都是她和她的儿子负责照顾的。 “难为你妈时刻想着我。”虞黎华知道他的来意,“医生说宥川的身体没有什么大碍,甚至比以前还好了不少,如果醒过来,腿有希望能恢复。”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到现在也没有醒过一次。” 原本听到儿子逐渐好转的消息时,虞黎华是十分欣喜的,可恢复的再好,醒不过来又有什么用? 虞必先还是头一次听到这种奇怪的状况,他点点头,脚步沉稳上楼,径直去了谢宥川的房间。 站在房门前,虞必先抬起的手悬停在半空中,过了半分钟,才推开门。 屋子里,谢宥川安静地躺在床上,没有半分生气。 年轻的男人五官深邃,下颚硬朗瘦削,哪怕是闭着眼,给人的感觉依旧冷峻刚毅。 虞必先迟疑片刻,上前一步,先是探了探他的鼻息,然后又摸了摸他的脉搏。 直到感受到有力的跳动,虞必先才敢相信眼前的人只是昏死过去了。 坐在床边看了许久,虞必先觉得自己得想办法让他醒过来。 正好明天要去华大找老师,老师认识不少医学领域的人,肯定能看出症结在哪。 - 翌日一早,虞必先趁着这一天假去了华大,先把他表弟的情况和老师说了,才问起赵静敏打听的事。 “宣城招生名单?你等着,我问问校长。” 不知道他怎么会问起这个,看在他是自己得意门生的份上,张望津还是去了一趟校长办公室。 过了五分钟,他拿了张纸回来。 “正好他们在核实学生名单,这是你要的东西。”张望津把纸条给他,又去给他倒了杯热茶。 “姜沅……还真有她。”虞必先第一眼就看到了这个赵静敏反复提起的名字。 “老师,您知道这个叫姜沅的同学考了多少分吗?”虞必先抬头问。 张望津随手把搪瓷杯递给他,瞄了一眼,收回目光:“这次高考的成绩都是保密的,在校长办公室封存,没有人知道考生的分数。” “这个姜沅你认识?刚才还听招生办的老师提到,说她还没来报到,你要是认识就催催她,别到时候拖到要和扩招的同学一起来上课,那也太晚了。” 这次高考总录取人数是定在二十万,因为报名的人太多,又扩招了四万。 扩招的这批同学的入学日期是在五月,还有两个多月呢。 “好,我知道了。老师,宥川的事请您帮忙问问,拜托您了。”虞必先将纸条折好揣进兜里,朝张望津鞠躬道。 张望津点点头:“放心吧,你表弟一家人都为国家立下过战功,我跟他爸也有点交情,这也是我应该做的。” 虞必先面露感激,现在只能将希望寄托在老师身上了。 14、第十四章 收到喻必先的电报后,赵静敏才终于敢放开手脚,再次背着包去了县四中。 不是她不信任周然,而是做记者的得实事求是,多次确认后才能去报导追访,以保证新闻的准确性真实性。 不过让她意外的是,县四中上次接待她的校长,正在接待另外一个头发梳得锃亮的人。 这人她也认识,钢铁厂炼钢车间的主任,姜城。 听到敲门声,姜城止住话头,压低声音道:“这件事我不想太张扬,也希望学校这边低调一点,我们钢铁厂有个进厂名额,您什么时候想用都可以。” 姜城本来想偷摸把这事进行下去,可圆圆的学籍档案还在学校,到时候得一并从这儿调走。 所以他得过来先打个招呼,顺便把女儿学籍上的名字改了。 “好好好,那就多谢姜主任了。”话都说到这地步了,校长自然欣然应下。 在他看来,姜圆圆本来就是本校的学生,考上了大学就去上呗,只不过是不让他宣扬而已。 白得一个名额,不要白不要。 而且能和姜城攀上关系,他求之不得。 校长估摸着是姜圆圆这个大学名额可能是走关系或者用钱买来的,所以父女俩不想太高调,毕竟姜城高低是个国营大厂的主任,传出去多多少少有点影响。 有街道办出具的资料证明,改名很顺利,校长直接在学籍上面盖了章,一并交给姜城。 姜城把学籍资料收进包里,和录取通知书放在一起,办妥了这些事他才是彻底松了口气。 接下来就可以让圆圆直接去华大报道了。 门从里推开,校长亲自送姜城出来,看到走廊上的赵静敏,两人同时愣了一下。 “赵记者。”姜城率先打招呼,笑眯眯道,“来学校做采访啊,什么时候再来钢铁厂,我们下个月要和棉纺厂一起举办联谊晚会呢,欢迎你们来参加啊。” “一定一定。”赵静敏随口敷衍两句,她不想打草惊蛇。 姜城看出对方不想多聊,本来也没有什么交情,和校长交换了个眼神,他脚步轻快下了楼梯。 “来来来,赵记者,进来喝杯茶。” 校长对于赵静敏还是十分欢迎的,让她坐下又亲自去泡了茶,眼巴巴问:“赵记者,是不是上次说的帮我招老师有眉目了?” 赵静敏捧着茶缸,脸不红心不跳:“我对四中了解不多,暂时还没有刊登这则报导,这次过来也是想多了解一下。” 在校长失望的眼神中,她喝了口茶,继续道:“不过现在招老师应该很简单啊,大量返城知青没有工作,以他们的文化水平当个初高中的老师还是可以胜任的嘛。” 校长黯淡的眼睛又瞬间亮起,他心想这是对你们这种记者简单,对他可不简单啊。 得去知青办和人打招呼,也就只有记者这些关系广的才能做到了。 “那赵记者,你还想了解什么,要不我陪你去老师们的办公室走走?我们学校老师的待遇还是很不错的,食堂饭菜也好,一个星期能吃上两次荤肉呢!” 校长骄傲道。 他和肉联厂的一个办事员有点关系,这才能提高学校待遇,他敢拍着胸脯说县一中都没有他们学校伙食好! “这待遇确实很高,这样吧,我回去就写一篇报导,争取尽快发布出来。”赵静敏笑着点头,状似无意道,“姜主任来这里做什么?他女儿好像也在你们学校吧。” “都说县一中比县四中好,我总觉得都差不多,不然姜主任也不会把他女儿送过来读书。” “可不是嘛!其实真要说起来我们学校也不差。”被这么一夸,再加上招老师的事快要落实了,校长别提多开心了,“姜主任家那个闺女考上大学啦,不过他不想太高调,这事儿赵记者你也别往外说啊。” 校长哪知道姜城把这事瞒得死死的,还以为他只是不想大办,家里的各种亲戚肯定是知道的。 而且赵记者嘴挺严的,她们这种跑新闻的比较谨慎,不会乱说话。 “知道是哪个大学吗?”赵记者点点头,饶有兴趣问。 “不清楚,可能是哪个大专吧……也可能是附近哪个省的大学。”校长说到这,就感觉有点尴尬了。 “这次的高考不同往年,好多资料信息都保密,录取通知书都是直接下发到学生手里的,学生不主动说,我们学校也不知道呀。” 校长无奈道。 这次高考规模太大,除了即将毕业的在校高二生,还有厂里的工人返程知识青年以及老三届,考场都是打散的,学生试卷上也没有标注学校,学校对于录取情况是真的不太清楚。 不过大多数学生都会主动跟老师们报喜,像姜圆圆这种确实不多见。 从校长的话里就能看出来姜圆圆在学校的以往成绩是真的不怎么样,赵静敏又和校长聊了会儿,寻思下一步要怎么做。 她昨天收到的电报里有说为了表示对这次高考的重视,华大的招生团过两日会来宣城。 也许这是个机会。 在原地踌躇片刻,赵静敏下定了决心,去了县一中。 这件事得和然姐商量商量,看接下来怎么办。 赵静敏还在想要不要告诉县一中,让他们跟进查证。 就是不知道县一中的校长会不会想管这件事,毕竟在宣城这一亩三分地,姜城的人脉网大到可怕,如果校长不想惹麻烦也情有可原。 - 姜沅最近都在帮孙小麦补习,小麦的课堂作业完成的越来越好,孙主任第一次去开家长会被老师表扬。 他从班级出来,走路都是飘的,晚上连着喝了三杯好酒。 张红梅一脸纳闷:“升正主任了?什么事儿啊这么美。” 孙主任放下酒杯,抱住老婆就是一顿狂亲,张红梅臊红了脸,抬起袖子擦脑门儿上的口水。 “呸,老不要脸的,你闺女还在房间里写作业呢!” 孙主任笑得见牙不见眼:“媳妇儿啊,咱们家小麦今天可真让我长脸。她们班上那王老师以前说起她就摇头,今天好话一箩筐,还说小麦要是继续保持这个劲头,说不定几个月后能考上省城大学呢!” “真的?”哪怕姜沅说过又把握让小麦考上大学,可老师说的话份量还是不一样些,张红梅激动地直搓手,半天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爸!妈!你们小点声!我做题呢。”屋子里传来孙小麦烦躁的声音,有一道题她卡在半路,急得不停抠脚趾。 张红梅应了一声,抬手打了孙主任一下:“听见没,你闺女让你小点声,别影响她考大学。” “得得得,小点声小点声。” 夫妻俩目光对视上,没忍住“扑哧”乐了。 张红梅说:“沅沅这孩子是真不错,说帮小麦就真的尽心尽力,不是为了让你替她查真相才敷衍她。” 孙主任知道爱人是什么意思,连忙保证:“放心,老婆,我肯定也尽心尽力,让她能顺利去华大。” 姜城关系网再深他也不怕,他还有个副厂长的亲叔叔呢,这可不是送礼就能攀上的亲戚。 张红梅这才满意,又转身去厨房擀面做包子去了。 女儿最近学习太累了,她得蒸点肉包子给她补补。 想到姜沅那弱不经风的小身板,张红梅骂了两句姜家,又多蒸了一屉。 …… 姜圆圆那边该办的手续都办下来了,就差去华大报道了。 这事虽然不能让外人知道,但姜城还是和自己的父母兄弟们说了,让他们明天来家里吃饭。 姜圆圆去学校的时间定在后天,钢铁厂有个办事员要去首都,正好姜城让她顺路关照一下女儿,特意买了两张卧铺票。 晚上,姜德胜带着媳妇和一双儿女,提着两瓶橘子罐头和一袋牛皮纸包好的白糖来到筒子楼。 “待会儿嘴巴甜点,叫叔叔婶婶好,听到没?”姜母耳提面命,叮嘱儿子。 姜二宝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看着眼前的楼房觉得很新奇:“妈,以后我姐嫁过来就住这儿啦?我能来住不?” “那得看你表现了,和你未来姐夫好好相处,就凭姜主任在钢铁厂的职位,每个月的工资和各种票据怎么花都花不完,你作为娘家人不可能没有好处。” 姜母看了眼没说话的姜沅,继续道:“谁家有这么好的条件啊,爹妈男人都是国营厂职工,小姑子以后嫁出去了也碍不着什么。” “沅沅,这条件可比你二姐家好多了。” 大儿媳看不上姜家的条件,他们也看不上二女婿的家境,现在难得有个互相看上眼而且还是对方主动提出来的好亲事,打着灯笼都找不到这么好的人家了。 姜母觉得自己心里那点愧疚和歉意都烟消云散了,就像自家男人说的,养了她这么多年,还给她读书给她找婆家,再多的亏欠也弥补了。 姜沅睫毛颤了颤,夜色太深看不出她的情绪,只是平静地跟在姜母身后往楼梯口走。 在门口停顿一会儿,姜母又再叮嘱儿女两句,这才露出笑脸,让男人敲门。 “姜主任,我是姜德胜。” 门刚打开,姜父脸上笑成花儿,讨好道:“您中午说让我们一家人晚上都过来吃饭,这不,随便给您带了点东西,一点心意,您别嫌弃。” 姜城什么好东西没见过,目光直接从姜德胜脸上扫过,借着楼道昏暗的灯光看清了他身后女孩的正脸。 不得不说,直到他现在才彻底放下心来。 还好,这姑娘相貌没随她爹,也不用担心会委屈儿子了。 人聪明,相貌好,姜城对这个未来儿媳是真的很满意。 “都进来吧。老姜啊老姜,你说你,来就来吧,还讲究这些虚礼干嘛。”姜城侧身让出位置,接过姜德胜手里的东西,真心实意笑了,“马上就是一家人了,以后别这么客气了。” 15、第十五章 进了屋子,姜德胜忍不住四处打量。 这房子是两室一厅的格局,也不知道姜主任怎么弄的,愣是隔出了三室一厅,而且厨房和卫生间都在里面。 果然这新建的家属楼就是不一样,老筒子楼就连做饭都得在楼道,厕所还是公用的。 就说他住的老院子吧,一大早就得起床跟那群老娘们抢厕所,为了拉屎撒尿,什么歪门邪道都用上了,就差把裤衩子扔他脸上喊他流氓。 这种鸟日子他可是过得够够的。 姜德胜心里盘算着以后能不能找机会让姜主任给自己也弄个分房的机会,加上下个月入职的姜二宝,他家就有三口人在钢铁厂了。 比起老旧破败的大院,谁不想住楼房啊。 “来啦?随便坐随便坐,还有一个菜马上就好了。”杨英也从厨房出来,目光第一时间就锁定姜沅,微不可察皱了下眉。 这孩子怎么这么瘦。 她不动声色打量姜沅,听到姜德胜的老婆在和自己说话这才挪开目光:“以后有空多来家里坐坐,快成一家人了,也好多相处相处。” 姜母点头笑着附和:“只要杨大姐你不嫌弃,我们就经常来。” 杨英和姜母说说笑笑进了厨房,姜二宝知道自己以后进厂还得姜主任关照,老老实实坐在沙发上,像个乖宝宝。 姜城今天叫姜德胜一家人叫过来是为了两件事—— 一,圆圆后天就要去首都报道了,他不希望在这个时间点姜德胜一家人出什么幺蛾子。 二,商量一下两家的婚事,赶在高考前把事儿办了,别让姜沅再去学校晃悠。 只有把第二件事做好了,圆圆这事才算真的成了。 “沅沅啊,叔叔和你爸有点公事要商量,你去房间跟圆圆一起玩好吗。”姜城笑着看向姜沅,面容和善。 姜沅乖巧点头,往姜城眼神示意的地方走。 “你家这姑娘是真不错,性格温顺,也不多话,是个聪明的。”姜城见她去了姜圆圆房间,朝姜德胜满意道。 “今天我是想两家人一起吃个便饭,定个婚期,你看怎么样?” “好啊,那当然好。”姜德胜巴不得立马攀上这层亲戚关系,他脸上笑容藏都藏不住,“小安今天没回来?是不是得让两个年轻人多见见面啊……” 姜城没有先回答这个话题,而且反问:“沅沅知道这件事了吗?她同不同意?” “您放一百个心,这孩子什么事都听家里的,我们跟她说了,她没意见。”姜德胜顺带拍了个马屁,“能嫁进这么好的家庭她还有什么挑的?别人想攀高枝儿都攀不上呢!” 姜城果然很受用,同时也对姜德胜一家的态度感到满意。 这样的亲家也好拿捏,没什么脑子。 “你就是姜沅?”姜圆圆在屋子里整理东西,听到有动静慢腾腾站起身来,转过去一看,眼底闪过一丝惊艳。 姜沅就站在门口前一点的位置,能听见客厅里那两人刻意压低了的声音,她脸上波澜不惊。 “问你话呢。”姜圆圆那股娇纵的劲儿上来了,上前一步,双手环胸,上下打量她。 其实她是听过姜沅这个名字的,她们班的班长参加过一个什么考试,得了个十一名,姜沅排名第一。 刚开始知道自己要顶替谁的时候,姜圆圆心里还有些发怵,可爸爸说了,只要她能读完大学,这边就不会有她和姜沅的痕迹,谁也不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姜沅那边就由姜家父母去应对,谁问起来都是没考上不想再浪费钱让她继续上学了。 两家人马上就要成一家人了,这件事绝对可以万无一失。 “嗯,我是。”姜沅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孙小麦提过很多次的人,但她只是稍微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 姜圆圆的心情很复杂,她转身去床上拿了条昨天刚从百货大楼买的红底白色波点小裙子,走到姜沅身前比划了一下—— “好像还挺适合你,送你了。” 见姜沅迟迟不接,她恼了:“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识趣呀!这条裙子一百二呢!还是灯芯绒的,进口货。” “昨天我表妹来我家想摸,我都不给她碰呢,你别不识好歹!” “为什么要给我。”姜沅语调平静,略微抬眸,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着她。 “……”姜圆圆一时语塞,被她看得有几分心虚,目光躲闪。 她当然不会说是因为出于补偿心理,可该找个什么借口搪塞? 对了! “听我爸妈说,你快要和我哥订婚了,作为你未来小姑子,送你条裙子没问题吧?” “再说了,你看看你浑身上下穿的都是些什么,你这衣服拿来当抹布我都嫌薄。”姜圆圆神情嫌弃地扫过她洗得发白的绿衬衫,无语道,“你爸妈平时是不是不管你啊,能嫁给我哥你就烧高香吧!以后有你好日子过。” “我哥每个月工资可不少呢!” 姜圆圆知道爸妈哪怕再疼自己,家里所有的东西都是哥哥的,说话多少有些酸溜溜。 “谢谢你的好意,这样的衣服我穿不习惯。”姜沅的反应很平淡,没有姜圆圆预料中被羞辱的愤怒。 “听说你考上首都的大学了,恭喜你。” “……” 姜圆圆沉默了。 她认真看向姜沅的眼睛,眸底是幽暗的,深邃的,她有些看不明白了。 “不要算了。”姜圆圆随手把裙子扔到床上,气呼呼地说,“你真是没福气!” 其实她更愿意姜沅是个很讨厌的人,比如看到她的漂亮裙子会嫉妒,会借由未来嫂子的名头想要,会表露出自己的贪心。 这样她才能心安理得一些,再随便给点东西就是了。 可姜沅好像对什么都不感兴趣,视线甚至没有多落在裙子上半分。 姜圆圆有些挫败,听到外面不太真切的谈话声,她又问:“你要不要看电视?这可是我爸想办法买回来的大彩电,在这栋筒子楼里也是头一份……要不你看看这个,小皮鞋,现在的女孩子都爱穿,可时髦啦。” 姜沅只是站在原地,目光沉静,神色很淡。 “真是个木头桩子!再漂亮有什么用,我哥可不喜欢你这样的!” 姜圆圆非常赞同她妈的话,不管是谁嫁进她家都是只有享福的份。 公婆都是国营大厂职工,丈夫也是,以后生了孩子就去顶了婆婆的班,她妈退下来带娃,这样小两口也都是双职工。 多好的生活呀!怎么姜沅就无动于衷呢。 “你是不是不想嫁给我哥?”姜圆圆福至心灵,倏然问了这么一句。 “我没有这个意思。”姜沅无奈笑道,“你这些东西很好,可我平时只对书本有兴趣,所以很抱歉。” 她穿的衣服都是二姐穿旧了剩下来的,偶尔姜母也会给她做一套衣服,但只有逢年过节才会拿出来穿。 “是吗。”姜圆圆想了一下,“我爸书房有很多书,你要不要看?” 家里一儿一女各自有个房间,姜圆圆的房间面积很小,姜安的比较大。 姜城想着儿子经常不在家住,干脆又从儿子的房间隔了个两平米的地方出来,请人过来打了书柜,里面放的都是他的一些藏书。 早些年姜主任是绝对不敢这么做的,现在情况不同了,看书成了一种好风气,姜城也时不时熏陶熏陶。 不等姜沅回应,姜圆圆拉着她就往姜安卧室走,姜城听到动静回头看了一眼,见两个小姑娘动作亲昵,反而还挺高兴。 “看来圆圆很喜欢我们家阿沅啊……”姜德胜捧着热茶,笑呵呵道,“可能这就是缘分吧,互相看顺眼了。” 姜城脸上笑意更浓了些:“可不就是缘分吗。” 为了掩盖说话声,他还刻意开了电视:“老姜啊,彩礼之前我们已经商量好了,陪嫁你那边看着给就行。” 姜德胜想到儿子心心念念的单车,刚要开口,就听姜城老神在在道:“现在厂子里的招工名额可紧张得很,没有个三四千怕是难弄到一张申请书。过段时间厂里又要给职工分房子,这次是筒子楼,说不定我们成为亲家之后还有机会做邻居嘛。” 姜城把他所有的话都堵死了,姜德胜自然开不了这个口,毕竟儿子工作还捏在人家手里呢。 他讪讪笑道:“是,是,姜主任,你们给的已经够多了,我们家也不是贪心的人。” “就是我儿子最近有了相中的姑娘,估摸着过段时间就得带回家来,现在的小姑娘都喜欢干净明亮的楼房,您看到时候分房指标能不能……” “看看情况吧,你这工龄也不长,厂子里等分房的老职工可不少。”姜城没有回绝也没有承诺,拍拍他的肩膀,“你在车间里好好干,先把六级焊工的职称评下来,工资涨上去才是实在的嘛。” 姜德胜心里暗骂一句老狐狸,可脸上不显:“您说孙主任那边会不会卡我脖子?他最近有些怪怪的,我怕他想针对我们啊。” “别搭理他就是了,闹不出什么幺蛾子。”姜城冷嗤,“以为自己有个副厂长的叔叔天天在我面前颐指气使,能混到这个位置,谁背后没有一两个靠山啊。” “你口风也紧点,这事儿千万不能让孙兴知道,不然别说你的职称,怕是工作也得黄了,你和你两个儿子都得从厂里打包滚蛋。” 姜城这是威胁,也是警告。 只要圆圆去了首都,这事儿所有人都得烂在肚子里。 “您放一万个心,我懂我懂。”为了职称和房子,姜德胜也绝对不会从牙缝里漏出来半个字的。 姜城对他的识趣非常满意,两人又聊了一些厂里的事,等着厨房里的人喊开饭。 姜二宝一直在旁边竖起耳朵听着,但是不敢作声,所以没有什么存在感。 想到即将到来的工作和房子,他整个人都是飘的。 明天,明天他直接提两瓶罐头去一趟小凤家!风风光光的去! “你想看什么书,我给你拿。”姜圆圆踩在小板凳上,回头看向身后的姜沅。 这个空间太小了,也是两人身形瘦才能勉强容纳,平时也就进来一个人。 “我跟我哥都不爱往这里钻,太小啦。”姜圆圆一边抱怨一边抽出来一本书,“你看看这本怎么样。” 姜沅刚接过,就听外面厨房杨英在喊:“圆圆?去供销社打瓶酱油回来!听见没?妈等着炒菜呢!” “来啦来啦,听见啦,马上去!”姜圆圆应了两声,对姜沅说,“你自己看吧,我马上就回来!” 狭小的空间就剩她一个人了,姜沅目光掠过书架,最终落在手上的书上。 这里的书很多,新华书店可能都没这么齐全,她没有放过这个可以补充知识的机会,看得很入神。 直到姜圆圆再次来喊她吃饭,才知道时间已经过去四十分钟了。 “我来放吧。”姜圆圆接过她手里的书,踩着凳子随手往书架空隙的地方一塞。 因为没站稳,凳子往一边倒,姜沅伸手扶了一把。 “谢谢啊,姜沅。”姜圆圆惊魂不定,立马从板凳上跳下来,她盯着姜沅看了许久,忽然来了一句,“原来你是真的很爱看书啊。” 这个地方她平时都不来的,对学习姜圆圆没有太大的兴趣,在学校成绩也挺一般,这段时间姜城还找了关系让一个远房亲戚过来辅导她。 说是华大有入学测试,虽然到时候有把握过,还是得先补一些知识。 “嗯,”姜沅看着她的眼睛,清晰缓慢,一字一句道,“圆圆,我是真的很喜欢学习。” 姜圆圆偏头不敢与她对视,她怕自己会动了恻隐之心。 只觉得胸口有一股气堵着,上不去下不来,闷闷的,浑身不舒服。 她没有之前那股娇纵的劲儿了,一言不发带着姜沅去客厅,姜母正在摆碗筷。 “哎呀,你是客人怎么好意思让你做这事,我来我来。”杨英端着菜从厨房出来。 “不碍事儿,马上就是一家人了,杨大姐,不用这么客气。”姜母给儿子使了个眼色,“二宝,动动凳子让你姜叔叔和你爸入座啊,这孩子,怎么这么呆。” 姜二宝可不呆,他认为自己是姜家脑袋最灵活的人,知道自己以后的倚仗是谁,刚才就一个劲儿的讨好姜城,现在姜城已经一口一个二宝叫着了。 “妹子,别说二宝了,我看他机灵着呢。”杨英招呼女儿,“圆圆,快带沅沅过来,有你爱吃的炸萝卜丸子。” “呀?这可是硬菜,平时过年才有呢!”姜母很捧场,“沅沅可爱吃炸丸子了,我替孩子谢谢她英姨。” 她一直在厨房哪能不知道有什么菜,故作惊讶不过是为了让姜沅知道,杨英对她有多重视。 姜沅弯了弯眼睛,露出一个腼腆笑容:“谢谢英姨。” 萝卜丸子吗,她不是很爱吃,这是姜二宝喜欢的。 “喜欢就好,快坐吧快坐吧。你看这两孩子,刚认识就黏一块了。”杨英乐呵呵的,在围裙上擦干净手,“小安有点公事没忙完,他跟他们部长出差去了,不然今天可以让两个孩子相看相看。” “男孩子事业要紧,以后有的是机会见面,不打紧不打紧。” 杨英和姜母一唱一和,气氛也轻松和煦,再加上有姜二宝在姜城面前插科打诨,这一顿饭吃得无比舒畅。 不管怎么样,姜城和杨英对姜家人和姜沅都很满意,这姜家人也是有眼色的,没有蹬鼻子上脸,以后成了亲家多给点好处也是应该的。 在姜家吃完饭聊完天出来已经是九点多了,明天还要上班,姜城和姜德胜又喝了点酒,杨英让姜母扶着人回去早点休息。 杨英亲自把他们送下楼,还给姜沅塞了个红包:“好孩子,英姨也没给你准备什么见面礼,这个你收着,别推辞。” 姜沅看了姜母一眼,在她的示意下收了红包,嗓音乖巧轻柔:“谢谢英姨。” 杨英拍了拍她的手背,又和姜母说了几句咬耳朵的话,这才挥手目送他们离开。 从这里回去也就十来分钟的事儿,刚回到家,姜母就去烧水洗漱了,姜德胜回了屋子倒头就睡。 姜二宝凑到姜沅面前:“姐,你快看看英姨给了你多少钱。” 姜沅抬头瞥了他一眼,语气温吞—— “想要吗。” 16、第十六章 姜二宝哪能不想要,他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眼睛完全黏在了红包上面。 “你去跟妈说,这钱给你拿着。我分你一半。” 姜沅知道这钱是到不了自己手里的,她当着姜二宝的面拆开红包,从红包里抽出两张大团结。 姜二宝现在兜里已经凑不齐一块钱了,谈恋爱花销太大了,他每天变着法子哄小凤开心,钱跟流水似的花了出去。 他知道自己下个月就能去钢铁厂上班哪还愿意去卖烤红薯,妈最近也不给他钱,二姐那边也没办法接济他,兜比脸还干净。 现在看见钱就跟饿狼扑食似的,就差明抢了。 “行,没问题!”姜二宝答应的很爽快,“我等下就跟妈说。” “妈要是问起你拿了多少钱——” “二十块钱都在我这儿!”姜二宝很上道。 要是搁以往,姜二宝是不会和姜沅说这么多的,直接拿来吧你。 可现在不同了,上次姜沅晕倒醒来后让他觉得有点瘆人,那眼神他至今难忘。 还是就是她马上就要订婚了,自己也快要进厂,以后少不了得靠姐夫这层关系关照一二,提前和她处好是必须的。 他其实到现在也没有弄明白那天晚上听到的是真是假。 如果三姐真的不是他亲姐,那么要是被她知道,没了这层血缘关系自己肯定捞不上多少好处。 毕竟这些年他觉得自己对这个姐姐也谈不上多好。 姜二宝想的是现在和她处出感情来了,以后她多帮衬自己,要是未来姐夫或者他家谁欺负她了他也会去给她撑腰。 一来二去的,不管自己是不是她亲弟弟,她都会依赖自己。 “这杨英阿姨也真小气,准儿媳了才给二十。”姜二宝接过钱,翻来覆去的看,“她家随便一台电视都得几千块钱了,还有姜叔口袋里别的那支钢笔,黑市卖五百。” “他家的沙发也不便宜,都是真皮的,还有摆在桌上的零食,大白兔奶糖都不稀奇了,还有进口巧克力。” 姜二宝把钱揣兜里,嘿了一声:“我就纳了闷,一个车间主任能有多少工资啊?我上次听人说电机厂的车间主任工资也才八十呢。” “就算这姜叔工资也是八十吧,一年就是九百六,就他家这开销,我算着也不够花的啊。” “还有英姨的工资,你没算?” 姜沅打算回房间,姜二宝跟个小尾巴似的在后面跟着。 “她那我估计一个月就三十来块钱吧,这种收入的人不可能舍得随随便便就置办这么贵的大件。” “姐,你还真别不信,就姜圆圆家这大彩电,得弄侨汇券才能买到,你知道黑市上的侨汇券值多少钱吗?” 姜二宝在黑市轻车熟路,对各种东西的价格门儿清,他伸出手比划:“起码这个数,和他那电视的价格差不多了。” 姜沅若有所思,姜二宝还在继续叽叽喳喳,直到姜沅开口:“我有点困了。” 姜二宝这才闭上嘴,他听到脚步声,大声说了句:“姐,妈烧好水了,洗完脸再睡啊!” 说完他“啪”一声关上门,又去哄姜母了,姜母让他把钱拿出来他死活不肯,一句“妈你还想不想抱孙子”直接把姜母堵了回去。 又过了半晌,外面没声音了。 姜沅从桌脚下抽出书,把大团结放了进去,重新垫了回去,这才起身去洗漱。 “沅沅,你觉得姜家怎么样?”姜母把洗脸毛巾打湿拧干递给她。 “挺好的。”温热的毛巾覆上脸,疲惫消失了不少,姜沅嗓音轻的有些不真切,“妈,您希望我嫁过去吗。” “……当然,这姜主任家条件多好啊,你看你们班上有多少个女孩子?现在聪明的都早早嫁人了,越往后越挑不着好的。”姜母不知道她这话什么意思,试探道,“还是你觉得姜安今天没回家,姜家不够重视你?” “你杨英阿姨不是说了吗,姜安在外头出差,过几天才回。” 姜母絮絮叨叨说了一堆,姜沅不紧不慢搓着毛巾,忽然抬头,湿漉漉的眸子黑而亮。 “可我想继续读书,妈。” 姜母到了嗓子眼的话卡了壳,过了一会儿才故作不满道:“我也想你继续上学啊,可你这不是没考上吗,再等下次高考又要白白浪费几个月,杨英今天跟我说了,她们那栋楼有不少人想让姜安做女婿呢,阿沅,你是我亲女儿,妈妈不会害你的。” “妈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打算,你年纪小,不知道嫁个好人家的好处。” “以前在乡下咱们过得是什么样的苦日子你忘了吗阿沅,你爷爷奶奶对我们怎么样你难道不清楚?一穷二白的家庭还生怕我们从家里多得了点什么好处,一个鸡蛋都算得清清楚楚。” 姜母提到以前,眼眶有些湿润:“要不是你爸争气,后来走关系给我弄了个成立的工作,你现在早就在村里嫁人了,更别说读高中。” “沅沅,姜主任家的条件你今天也看到了,红烧蹄髈、炖牛肉、油焖大虾,哪样是普通人家吃得起的?以前咱家一年到头都见不到半点荤腥,妈跟你明说,就姜主任家这条件,配厂长的女儿也是能够一够的!” “你爸再怎么样也只是个普通焊工,姜主任家也看上你了,你要是不答应,这不是拿你爸和哥哥的工作赌气吗?” “沅沅,爸妈养你这么大,不图你为家里做什么贡献,就希望你能嫁个好人家。” “你看你二姐,嫁给你姐夫这么多年,也没过上什么好日子,公婆还是个厉害角色,这日子过得多闹心啊。” “你可不能和你姐一样,再伤爸妈的心了。”姜母一边说一边抹泪,情真意切的样子让姜沅都忍不住有些心酸。 以前在乡下的事她当然记得。 那个时候妈妈怀着姜二宝,天刚亮就要去打猪草,哪怕四五个月了也一样要去搞双抢收割稻子,日子别提多难熬了。 可让二姐嫁给姐夫是家里的意思,那个时候姜大宝要娶老婆没有彩礼钱,都是拿二姐彩礼凑的。 现在爸妈为什么又觉得是二姐伤了他们的心,是因为二姐结婚后没有给家里带来什么实质性的利益吗。 思及至此,姜沅蹙了蹙眉,对母亲的怜惜淡了几分。 “沅沅?”姜母见她半天不说话,叹了口气,“你也是大姑娘了,别的话妈妈就不说了,早点睡觉吧,明天还要上学呢。” 本来还想和女儿说让她退学算了,可现在姜圆圆还没去首都,而且今晚阿沅的心情好像不太好,别看这闺女平时乖巧懂事,可也不知道她骨子里哪来一股拧劲儿,有时候又固执又犟。 只不过她不是跟别人犟,而是跟自己犟,所以一般察觉不到。 姜沅点头,挂好毛巾,又将温热的洗脸水倒进木桶里泡脚,四肢百骸传来的暖意让她浑身放松下来。 姜母已经回了房间,红包的事她不会再过问了,自己又多了十块钱存款。 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姜沅还不确定,要看孙主任和赵记者那边,明天她想再去一趟孙家。 擦完脚倒了水,姜沅扯了下灯绳,抹黑进了房间。 - “你昨天去了姜圆圆家吃饭?那你肯定看到那只花孔雀了!”刚打放学铃,孙小麦来到隔壁教室,坐在姜沅前面的空位上哼笑。 姜沅正在收拾书包,闻言没忍住笑弯了唇。 昨天姜圆圆穿的是一条靛蓝色的裙子,头上还别着水晶发卡,确实很像一只高傲的花孔雀。 姜圆圆的性格和孙小麦其实是有些像的,也难怪两人以前住在一个家属院的时候,经常干架。 “我可讨厌她了,总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她爸是车间主任又不是厂长,厂长走路下巴都没有抬那么高呢!” “小麦,你去过姜圆圆家里吗。”姜沅柔声问道。 “没,我去她家干嘛。”孙小麦一脸莫名,“我爸也不去她家,我爸和她爸还打过架呢!” “……” 姜沅无奈一笑,温声细语道:“我昨晚去了她家,她爸爸的工资和孙叔叔一样吗?” “比我爸高个几块钱吧。”孙小麦撇嘴,“不过她家的人都爱嘚瑟,她爸喜欢买各种表,她妈喜欢去百货大楼买衣服,姜圆圆也是经常买裙子小皮鞋。” 孙小麦凑近她,小声道:“姜圆圆来那个用的都是友谊商店买的卫生巾,那个票厂里一般不发的,也不知道她爸哪里搞来的。” 卫生用品有专门的票,不过在县城是买不到卫生巾的,只有友谊商店的柜台有。 一般也没有人舍得拿钱去买卫生巾,平时也轻易买不到。 “她当时炫耀了好久呢,我让我妈买,我妈也就给我买了一次后来再也不弄了。” 孙小麦不知道她妈为了给她弄包卫生巾费了多大功夫,只知道姜圆圆每个月都有用不完的卫生巾。 姜沅点点头,轻轻拉了下她的胳膊:“今天不在学校写作业了,去你家吧,我晚点回去。” 现在姜母对她没有什么太大的限制,可能是她表现的很听话。 “好呀好呀,我家有黄油饼干,我舅从海城带回来的,我们一起吃!”孙小麦一听,立马从凳子上弹了起来,生怕她后悔拉着她就快步往外走。 到了家属院门口,正好碰上刚下班的孙主任,瞅见闺女这虎头虎脑的样子,他没忍住乐了。 “孙小麦!”孙主任推着自行车跨过门槛,又笑眯眯喊了句,“沅沅。” “爸,你这是区别对待!”孙小麦不乐意了,挽着姜沅的胳膊和她爸对线,“老师说过,不能只用学习成绩来评定一个人,老孙同志,你觉悟还不够高啊。” 孙主任直接一巴掌拍过去:“别跟你爸我在这耍嘴皮子,去写你的作业,晚上吃鱼,补补脑子。” 孙小麦小声嘀咕:“又吃鱼,那条鱼再不吃完就要臭了……” 孙主任被她气笑了,连踢带踹的让她滚回房间。 孙小麦没了动静,刚消停一阵,过了一会儿又偷偷摸摸从房间里拿出一盒铁罐装的黄油饼干塞到姜沅手里。 孙主任洗了把手,看到女儿猫着腰鬼鬼祟祟的样子,哑然失笑。 等孙小麦房间的门再次关上,孙主任一边擦手一边说:“我今天和赵记者碰了个面,她昨天去了趟街道办。她说姜城前几天去给姜圆圆改了个名字,改成姜沅了。” 事实怎么样不言而喻,对于姜沅的话,他现在是百分之百信了。 确实是姜城拿了她的通知书。 姜沅微微颔首,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接下来你想怎么做?赵记者说华大招生办的人已经在过来的途中了,这件事姜家不可能瞒下来。” 自从上次和姜沅达成交易,孙主任就没有再把她当成小朋友,而且把她看做和自己一样的成年人。 以姜沅的头脑,她不可能没有提前想好对策。 “孙叔叔,你家这台电视是十四寸的吧。”姜沅问了一个不相关的问题。 虽然觉得有些奇怪,孙主任还是回答了:“对呀,去年海城电视机厂引进了一条彩电生产线,我托小麦的舅舅给我弄了一台回来,这玩意可贵了,花了我好几年的工资。” “现在好多人家里还用不上黑白电视呢,这玩意是稀缺货。” “我昨天晚上去了姜主任家吃饭,他家的电视是一台进口的彩电。”姜沅笑着说,“还有他的沙发,应该也要一千多块,就连钢笔都是四五百的。” 刚开始孙主任还没意识到不对劲,就是脸色越来越黑。 对他来说,姜城那老小子过得好比杀了他还难受,而且那货又是个爱嘚瑟的。 可越听越不对头。 “不会吧,沅沅你是不是看错了?姜城那老东西的工资哪经得起他这么霍霍!” 姜沅心里有个猜测,但她不能明说,因为没有证据。 “孙叔叔,你们车间的钢材你有对过数吗。” “……” 被这么一点,孙主任一瞬间如同五雷轰顶,他想伸手去拿搪瓷杯,也不知道是激动还是愤怒,手一直在颤抖。 “这个我还真没有仔细对过,不过车间每个月有损耗是正常的,厂里有损耗指标……” 孙主任后背开始冒冷汗了,他捧着茶杯,企图平复心情:“报损的钢材我都签过字,车间里每天的文件太多了……不过应该不会吧?姜城他胆子有这么大?这可是国有资产!” “这个就需要您自己去查了,我只是觉得姜主任家的经济情况有些不合理。”姜沅说,“文件上的数字也不一定是真实的,其中的出入去哪了谁也不好说。” 孙主任越想越心惊,他放下搪瓷杯匆忙起身:“沅沅你看完小麦的作业留在家里吃个饭,叔叔得出去一趟!” 姜沅点点头,敛下眸子看着手里精美的铁皮点心盒。 她慢吞吞打开,尝了一块,然后走到房间前,敲门:“小麦,这个饼干很好吃,你也吃一点垫垫肚子。” …… 孙主任脚步仓促,推着自行车往外走,脑海里一片混乱。 “要做饭了你还去哪?帮我剥点蒜。” 张红梅刚下班,还买了点菜,今天赶巧了,让她买到了一点排骨。 看到丈夫神色匆匆,她下意识走了过去。 “我还有点事要和副厂长说,你先回去,多煮点饭,沅沅今晚在家里吃。” “不用等我吃饭,吃完了你让小麦把她送回去,别让姜家人发现异常。” 说完,不等张红梅反应过来,他就蹬上自行车风风火火跑了。 副厂长今天有客人要招待,晚上在国营饭店吃,他得过去蹲着。 “这父女俩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做事都毛毛躁躁的。”张红梅好一阵无语,不过猜想男人应该是有正事要做,拎着排骨进了院子,还不忘和街坊四邻打招呼。 进了屋子,张红梅先放下菜,然后轻手轻脚去了女儿房门外。 看到姜沅在教小麦做题,她露出一个笑容,系上围裙去了厨房,又从冰箱里拿出五花肉,准备做几个拿手好菜让这瘦弱的小姑娘好好补补。 天可怜见的,也不知道姜家人对她到底有多苛刻,小脸瘦的,叫人看了都心疼。 还得是小麦这样的才好,圆圆的小脸蛋儿,可招人稀罕了。 17、第十七章 冷风在耳边呼啦啦的刮,孙主任憋着一口气猛踩单车,路上有熟人跟他打招呼都没注意到。 “这孙主任今天是怎么了?我也没得罪他吧……” “啧,谁让人家命好,有个当副厂长的叔叔。” 这附近都是钢铁厂和棉纺厂的家属院,认识他的人不少。 其中就有刚从供销社打了二两酒回来的姜德胜。 姜德胜拎着酒瓶子,回头看了一下,缩了缩脖子往家里走。 这个孙主任他还是少招惹,毕竟他和姜主任很快就成亲家了,得表明自己的态度。 到了国营饭店门外,孙主任捏住刹车不松,两条腿支了下来。 这一路上他没换气,肺子都快憋炸了。 下意识抬手看了眼表,现在是六点过五分,天要黑不黑的,还有点光亮。 “孙主任,来找孙厂长的?”国营饭店的服务员看见他很热情,招呼道,“他和高厂长在招待隔壁省机械厂的厂长,您进来等呀。” “我在这里等会儿就行,同志,能不能麻烦你给我倒杯热水。”孙主任摆摆手,还有些没缓过劲儿来。 “行,您等会儿,我去给您倒。” 像孙主任这种国营大厂的小领导经常来饭店吃饭,再加上他亲叔叔是副厂长,饭店里的人对他都很客气。 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手表,孙主任思绪有些飘散。 他这块表是小舅子从海城捎回来的,海鸥牌,一百二十五块钱。 哪怕自己家境不错,买块这样的表也格外珍惜,可姜城那老东西好像经常换手表。 孙主任仔细回想,他上个月戴的应该是一块瑞士手表,梅花牌的,估摸着三百来块钱吧。 昨天戴的又是个进口货,西铁城,这玩意他就在修钟表的老头那里见过一次,说是一般人买不到。 孙主任心里冷笑不已。 他也没看出来这姜城是个二般人啊,普通的双职工家庭,工资和自己差不了多少,这生活比厂长还奢侈。 难怪都说姜城平时很少在家里待客,这要是让厂里人知道了他家那些大件小件,还不得立马向厂里反应。 “孙主任。”服务员捧了个搪瓷杯过来,双手递给他,“您喝茶。” 孙主任道了声谢,喝了两口茶水身子暖洋洋的,他单手推着自行车停在角落,自己也蹲在旁边:“同志,你去忙吧,茶杯我待会儿自己放进去。” “行,您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招呼我一声。” 蹲了一会儿,腿有些麻,孙主任又在街上踱步,等到快七点的时候,终于看到熟悉的身影出来了。 “老孙啊,我顺路送王厂长去招待所,你也早点回家。明天厂里还要开会安排工作,上面又在催任务,咱们得拿个章程出来……” 高厂长喝了点酒,走路有点飘,含糊不清对孙副厂长说了一大堆。 孙副厂长有些不耐烦,嘴上还是应着,看他和机械厂的王厂长互相搀扶着离开,这才吐出一口浊气。 “出来吧,服务员说有人在外面等你,我一猜就是你。”孙副厂长朝角落里斜睨一眼。 孙主任干笑两声:“二叔,还是您洞若观火,明察秋毫。” 孙副厂长懒得跟他废话,直截了当:“什么事让你这个点来饭店门口堵我?” 他这个侄子,没事可不会往他眼前钻,生怕挨骂。 孙主任看了看四周:“您先等我一下,咱回去说。” 他进饭店还了搪瓷杯,又打包了一个酱肘子一个卤牛肉,这才出来。 看他搞得这么神秘兮兮的,孙副厂长没好气白了他一眼,还是坐上了他的单车后座。 叔侄俩住的地方隔得不远,孙副厂长住的房子是第一批家属房,以他的级别已经住上了独栋。 “阿兴来啦?”孙副厂长的爱人看到这个侄子也颇为讶异,“吃饭了没?我再给你做点。” 她们正好吃完刚收拾了,不过先炒几个菜也快。 “不用了二婶,我跟我二叔有点话要说,说完我就回去,红梅给我留了饭。” 他把打包的菜交给二婶,对方也很识趣,去厨房里把剩菜拿出来,又拿了瓶酒和一盘花生米,不管他们吃不吃,反正还有的客气还是要有。 做完这些她就上楼了,还不忘叮嘱:“小孙子刚睡着,你俩说话声音小点,别给他闹醒了。” 孙副厂长点点头,拿起筷子夹了两粒花生米放到嘴里:“说吧,什么事。” 在饭店他也就吃了个三分饱,光喝酒了。 现在还真有点饿。 “哦,二叔,是这样,我怀疑姜城倒卖国有资产。” 孙主任语气幽幽,轻飘飘落下一句。 “嗯,姜城倒卖国……什么?!”孙副厂长递到嘴边的花生米没夹稳,掉在桌子上。 反应过来,他嘴巴张得老大,眼睛瞪得溜圆,不敢置信的再问了一遍。 “你说他倒卖什么?” “你别因为跟人家不对付就这样搞人家,凡事得有根据!不然传出去只会说你想拉他下位自己顶上!”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孙副厂长收敛情绪,正色提醒侄子。 “我可没有信口雌黄,”孙主任把姜沅在姜城家里看到的东西价格再复述了一遍,他捻起花生米,扔回盘子里,“叔,我觉得姜城肯定贪了。” 见他一副笃定的模样,孙副厂长脑筋转了半天,才再次开口:“你亲眼去姜家看见了?万一是这小姑娘跟姜城联合下套坑你呢?” “按照你说的,这两家都快成亲家了,人家要是联手拔掉你这个眼中钉肉中刺也不稀奇。” 不得不说孙副厂长是真正的人精,他每天和各路领导打交道,头发丝拔一根下来都是空的。 震惊过后他冷静了下来,慢悠悠吃着花生米。 “姜城再能耐也不过是一个车间主任,他有本事瞒天过海把厂里的钢材卖出去?” “阿兴啊,你脑子不好使就少掺和,别听风就是雨,免得被人给带沟里。” “真不是,二叔,这小姑娘不是这样的人。而且她跟姜家的关系很复杂——” 孙主任说到一半打了止,很快,他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孙主任浑身一激灵,也是在这个时候,他才真正感觉到姜沅这小姑娘的厉害。 她一开始的目标就不是自己,而是他二叔! 本来他还以为是姜沅从姜德胜口里听说过自己和姜城不对付,她才找上门来的,但是二叔的话让他醍醐灌顶。 为什么找上自己,因为自己和姜城有私怨。 为什么瞄上他背后的二叔…… 因为他二叔和高厂长是竞争关系,高厂长一直在厂里培养自己的心腹,他再过几年就要退休了,而接班的位置只有一半的机会是他二叔。 现在高厂长培养的心腹还没成气候,二叔想要上位如今就是最好的时机。 “叔……”孙主任咽了口唾沫,语气有些艰难,“这件事可能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我怀疑姜城的同伙是高厂长。” 姜城搭上高厂长不是什么隐秘的事,以前他也纳闷过,姜城到底使了什么路数才能勾搭上厂长。 本来还以为是因为送礼,现在仔细想想,要多大的礼才能打动高厂长啊! 孙副厂长的脸色阴晴不定,他不说信也没说不信,一抬头,发现侄子正眼巴巴地看着自己。 “这件事你先按耐住,高坚不是那么容易动的。”听到侄子的猜测,孙副主任心里又惊又喜。 惊的是高厂长竟然敢做出这样的事,喜的是自己终于等到机会了。 “那个告诉你姜城有问题的小姑娘叫什么名字来着?她为什么要帮你。”孙副主任坐直了身子,盯着孙兴的眼睛,没有错过他眼底的丝毫情绪。 这件事事关重大,成了,自己成功上位,败了,他就是污蔑厂长的名誉,现在的位置都会保不住。 他在考虑要不要冒这个险。 诱惑太大了。 但他心里还是希望能有七成以上的把握,他从来不是一个急于求成的人。 孙主任没有犹豫,把自己的姜沅的约定都和他说了:“一开始我觉得这件事很好解决,只要能证实姜城拿了她的录取通知书让自己的女儿顶替她上大学,这事儿就算成了。她的交换条件是辅导小麦考上大学。” 孙副厂长点点头:“如果她真的考上了华大,那辅导小麦也不是难事。” 他认知和见识比孙主任高得多,能考上华大的到底是什么水平,他心里是有数的。 这种是真正的天才,不管放在哪都拔尖。 “对,这几天小麦的进步真的很大,她老师都跟我夸,说保持下去有希望擦线考上本省或者邻省的大学。” 孙主任顿了顿,继续道:“而且我能看出来,她想借此机会把姜城弄下来,作为惩罚。不过这也是我的目的。” 姜城让女儿顶替别人上大学的事只要曝出来,他这个车间主任的位置绝对保不住,还有买卖工作名额的事,姜二宝就是证据。 但他属实没想到,这事还能牵扯到高厂长。 难道是姜沅对自己不放心,觉得自己搞不定姜城? 因为自己和她说过,姜城的人际关系网有些复杂,可能在教育局也有人脉。 还是姜沅觉得这样不保险,怕高厂长强行保姜城,所以一不做二不休,借他二叔的手,从根源上解决这一切。 “是这样吗。”孙副厂长放下筷子,皱眉沉思,然后摇头,“如果是这样,那么这件事谈不上是你帮了她,而是她选择了你。” 对这个小姑娘,孙副厂长是真的有点好奇了:“她才多大?你和姜城不对付的事多半也是从家里人的只字片语里猜到的吧,竟然能想到这么深,她的城府很可怕啊。” 让孙副厂长更加意外的是,她明明知道真相,竟然还能像没事人一样同意姜家的婚约,麻痹两家人,让姜德胜夫妻俩察觉不到丝毫异常。 “单是从姜城家里的电器就能猜到他的钱来路不正,你学着点吧,天天和姜城打交道都没发现,一把年纪了,还不如一个小姑娘。” 孙副厂长越想越深,手指无意识轻敲桌面。 “姜沅的事我会帮忙,你帮我转告她,让她安心。” 想了几分钟,孙副厂长给出承诺。 他知道,姜沅要的就是自己的这句话。 “行,我让小麦明天转告她。”孙主任知道二叔已经做了决定,“那钢材的事……” “我明天给邻省一钢的厂长打个电话,问问他们电焊车间的钢材损耗情况,对比一下就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孙副厂长拍板,“你去查查姜城跟哪些人走得近,想要卖废钢也得有渠道吧?现在钢材没有批条谁也弄不到手,想要走歪门邪道的可不少。” 可以说这些人就是上赶着给姜城送钱的。 孙主任自然一切都听二叔的安排,他知道就凭自己的脑子,很多弯弯绕绕想不清楚。 又吃了几口酱牛肉,拿上二叔塞给他让他带回去给女儿吃的巧克力,他踩着单车回家,脑海比之前清朗很多。 有了人给自己兜底,他就敢放手去干很多事了。 与此同时。 从首都来的华大招生团坐了一天的火车,他们定的都是卧铺票,屁股没那么受罪。 到了第二天早上,火车终于在宣城站停靠。 而姜圆圆也拿上父母给收拾好的行李,带上钱票,和厂里的同志一起去往火车站。 - 下课后,周然让姜沅到办公室。 “招生团的人今天就能到宣城,他们是住招待所。” 这是赵静敏给她的消息,说招生团的人会和教育局了解一下学生的学籍情况,然后催一下已经被录取但还没有去报道的学生。 “他们应该不会到学校来,姜沅,你得自己把握机会。” 姜沅敛眸思索,随后轻轻点头。 “我知道了,谢谢老师。” 周然有些犹豫:“其实如果校长能出面,你就有机会名正言顺去见招生团的老师,但我不确定……” 她不确定校长对这件事是什么态度,一般来说正常人都会选择明哲保身,不参与这些事。 冒名顶替的事件以往也有,这种事很难解决。 周然是真的难做决定。 欣赏这个学生是一回事,要不要为了她赌上自己的前程是另外一回事。 之前她以为自己可以坚定不移的站在姜沅这边,可赵静敏跟她分析过后,她才知道牵扯甚多。 已经不单是姜城这个钢铁厂焊工车间主任的事了。 要完成这些,其中涉及到街道办,教育局,甚至华大可能也有人参与了。 她没有赵静敏那么大的魄力。 如果校长不想管,自己可能也会被他警告。 现在的工作挺难找的,老师的各项福利也在逐渐完善,周然左右为难。 姜沅是个心思通透的人,她知道周然的纠结,同时也很感激周然这段时间为她做的一切。 “老师,您已经帮了我很多了,我不想再麻烦您。”姜沅朝周然深深鞠了一躬,真诚道,“这件事应该我自己去向校长说明,不管他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都能接受。” 周然被她突然而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好在办公室没有其他的老师在,同时她心里也有些熨帖。 也有些难为情。 为人师长,到了关键时刻,她竟然没有勇气了。 姜沅主动提出来,没让她为难,也保全了她的面子。 好几次她都想开口说带姜沅去校长办公室,可张了张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直到姜沅离开,她还是在懊恼自己的瞻前顾后,同时也有些沮丧。 经过那个特殊时期,她的性子已经被磨平了。 长长叹了口气,周然翻开作业本,试图用批改作业平复自己的心情。 同时她也自嘲一笑,笑自己胆小没了锐气。 中午吃饭有一个小时,孙小麦和往常一样去找姜沅,发现她不在教室,食堂也没看到人影。 “笃笃笃——” 敲门声响起。 校长是自家带的饭,他不吃食堂。 刚打开铝饭盒,就瞥见门外站着一个学生。 “姜沅?进来。” 别的同学他可能记不清,但姜沅这个学习成绩拔尖的好苗子他是有非常深刻的印象的。 真要说起来,姜沅可是让他出尽了风头,在其它学校的校长面前挺直了腰杆横着走。 只不过太可惜了,她一直没有收到录取通知书。 这种情况虽然令他疑惑,但是也挺常见。 别说他们县,周围几个县也没多少人考上好一点的学校,姜沅的情况有可能是志愿报的太高了,她没有发挥好。 校长其实是有点惋惜的。 得到许可,姜沅才走进来,恭恭敬敬喊了声老师。 校长也在学校教课,虽然没教过她们,但这是常用称呼。 “找我有什么事吗?是不是想备战后面的高考,如果需要学习资料我可以帮你找找。”校长重新合上饭盒,主动开口。 姜沅礼貌道谢,趁机提出自己的请求:“我还想请您帮我另外一个忙。” “嗯?”校长愣了一下,点头,“你说。” “华大招生团的老师今天到省城招待所,如果可以,我想请您带我拜访一下他们。” 她自己想去省城没那么容易,必须有证明。 而且去了不一定能见到招生团的老师。 “你想见招生团的人?”校长蹙眉,“你从哪听到的消息。” 他都不知道还有招生团要来。 “……”姜沅抿唇,明显不想说。 校长有些无奈:“那你说说,见招生团的人干嘛?没有理由我也不能随便带你去啊,姜沅同学。” 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姜沅想走后门央求招生团的老师再考一次或者怎么样,但很快又否决了这个想法。 根据她班主任还有其他老师以往的评价,姜沅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孩子,不可能有这种思想。 “还有两三个月又要考试了,你现在好好复习,未必不能考上一个好学校。”校长提醒她,“你学习成绩好,不应该在其它地方浪费时间。” 姜沅摇头,眼神里都是执拗:“老师,我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校长见她坚持,败下阵来。 “说说你的理由吧,如果是正事,我可以写个条子开证明,亲自带你去。” 真是个倔强的姑娘。 “我的录取通知书被别人拿走了。” 姜沅一开口就是石破天惊的一句,校长差点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你说什么?” “我父母藏了我的录取通知书,拿去给车间主任,让他女儿顶替我上大学。” “我不知道您愿不愿意管这件事,如果您不想管,请您当做不知道这件事。”姜沅轻声道,“就当我求您。” 校长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脸色不太好。 学校的孩子大多是钢铁厂和棉纺厂工人你孩子,他和这两个厂的领导们也有点交集。 说实话,这是一件得罪人的事。 是个烫手山芋。 他脸色变幻不定,姜沅也没有打扰他的思绪,在等待他的答复。 不管如何,她都要拿到学校开的证明。 哪怕赵记者和孙主任答应帮她,她也不想把希望都寄托在他们身上。 她不想在等待中听天由命。 过了一阵,校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语气缓慢慎重:“你的意思是,你的父母,截取了你的录取通知书给了别人,让别人顶替你去上大学。” “而你,考上了华大。”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如果不是这样,她为什么指名道姓要去找华大的招生团。 “是。”姜沅点头,清澈剔透的眸子坦然与校长对视,“老师,我考上了华大。” “我想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18-20 第18章 第十八章老师,我叫姜沅 校长许久没有说话,沉默让时间过得格外漫长。 看着眼前身形单薄的女孩,他有些恍然。 早些年他是从农村考出来的,那个时候读书是件稀罕事,很多学生都没有课本,是老师写在黑板上一个字一个字摘抄下来。 他那个时候就想一定要考出去,以后分配到厂里当工人,让家里人都能吃饱饭。 后来知识分子的地位在慢慢提高,他也以为日子会越来越好,可 这个时候特殊时期来了。 直到七零年开始,高中才逐渐复课。 而他,也郁郁不得志,没有了之前的朝气蓬勃,最后在县二中当了一名老师。 前几年才被推荐成为校长。 现在恢复了高考,知识改变命运不再是一句空话,身为一名有理想有抱负的知识分子,他不应该让这样的人才就此陨落。 本来他还有些动摇,可姜沅说她考上了华大。 这可是本县第一个华大学子,而且还是他县二中的学生! 深吸一口气,校长目光变得坚毅起来,他拉开抽屉拿了张纸出来,拧开钢笔帽,龙飞凤舞写了一份证明。 然后盖上学校的公章。 吹了吹没干的墨迹,校长说:“事不宜迟,你现在就跟我去省城。” 姜沅眼眶有些热,其实一开始她已经做好了校长会拒绝的准备,她只希望他能看在自己以前为学校争过光的份上,帮自己开一纸证明。 没想到校长竟然会答应陪自己一起去。 “谢谢您。”姜沅深深鞠躬,泪水从眼眶滑落,砸在地板上。 “事不宜迟,现在就走吧,招生办的人就算来了,应该也呆不了太久。”校长雷厉风行,放好公章锁好抽屉,胳膊下夹着公文包就要起身。 姜沅有些窘迫:“我身上没带钱,要回家一趟,您能等我一下吗。” 从这里坐公交去省城得差不多三个小时,她得回家拿点车费,而且如果太晚了可能得住招待所。 现在县城的招待所是七毛钱一晚上,省城可能是一块二,有了学校开的证明,住宿不是问题。 校长点头:“一个小时后我在校门口等你。” 姜沅再次道谢,等她走后,校长给自己在省教育厅的老同学打了个电话。 确认华大招生团的人是真的来了之后,他思索片刻,又去找姜沅的班主任了解情况,让她自己找个理由解释一下姜沅下午为什么不在教室上课。 从学校回到家属院也就十几分钟的路程,这一路上碰到不在厂里吃饭回家做饭的工人,她们看到姜沅也挺讶异:“阿沅,你怎么回来了?你妈中午不回去做饭吧。” 姜沅从容应对:“学校让我去省城参加比赛,可能要住一晚,回来拿点东西。” “哦哦,你爸妈真是有福气,也不知道怎么生的,学习成绩这么好。就是可惜……” 对方摇头惋惜,姜沅知道这位婶子没说完的话是什么,她眸色平常,笑了一下快步往家里走。 “吱呀——” 门被推开。 屋子里有人在吃馒头,两人四目相对。 姜二宝也惊了一下,下意识要把手里的白面馒头往身后藏,看清是谁后,长松了一口气,抱怨道:“姐,你怎么中午就回来了,家里可没做你的饭啊!妈都没回呢。” 姜沅轻轻瞥了他一眼:“回来拿点东西。” 说完,她回了房间。 姜二宝觉得有些不对劲,平时她中午不会回来的,他一边咬着馒头一边跟了上去,倚在门框边上,问:“是不是孙小麦欺负你了?你没告老师吧。” 想起孙小麦那嚣张跋扈的模样,姜二宝还是有些牙酸,不过谁让自己马上就要去钢铁厂了,到时候要是直接去了焊工车间,这不是直接被孙小麦他爸拿捏死啊。 听爸说他最近也不顺心,在姜主任和孙主任之间受夹板气。 姜沅是想回房间拿钱的,姜二宝一直跟着,她没办法挪开桌子。 放下书包,她回过身去看着他:“你想说什么。” 语气一如既往的平缓温和,姜二宝却觉得自己从中听出来冷意。 目光不经意瞥到她身后的床,姜二宝又想起那天,她讥讽轻蔑的眼神。 后背有些隐隐作痛,他一言不发灰溜溜撤了。 姜沅关上门,又用凳子堵上,这才弯腰抬起桌角,从桌腿下面抽出那本书。 没有犹豫,她抽出刚放进去不久的大团结,又把书放回去。 哪怕她能拿回通知书,也没办法直接跑路,还要回来拿户口本把户口迁到学校集体户口。 这件事到时候还要麻烦孙主任和张阿姨。 他们夫妻俩一个是姜德胜的车间主任,一个是棉纺厂的小领导,正好可以压制姜父姜母。 只要爸妈还想要工作,户口就只能给她。 想好了一切,姜沅把大团结夹在语文课本里,塞进书包。 她打开衣柜,拿出去年过年大嫂送给她的白衬衫,换上二姐留在家里的青色长裤,照了下镜子。 镜子里的人眉眼温和似水,但眼底又有着坚韧和固执。 姜沅打量片刻,确定衣着得体后,背上军绿色的斜挎书包,挪开凳子,打开门。 姜二宝在客厅就着咸菜啃馒头,见她出来了,眨眨眼:“姐,你要回学校?” 压箱底的衣服都穿出来了,姜二宝有些警惕。 不怪他多心,实在是进厂的事迫在眉睫,他还等着进了厂立马去小凤家提亲呢。 “去省城参加比赛。”姜沅随意看了他一眼,又收回目光,“你和爸妈说一声,今晚我可能不回来。” “啪嗒——” 筷子掉在桌上,姜二宝一个箭步闪到她面前,含糊不清道:“你不能去!” 因为吃得太急了,还被馒头噎了一下,嗓子又干又难受。 “为什么?”姜沅被拦住也不恼,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 姜二宝被她一句话问懵了。 对啊,为什么。 他脑筋急转,过了半天才磕磕绊绊给出一个借口:“去省城肯定要花钱,坐公交加住宿,还得吃饭,起码得四五块吧,妈要是知道了会生气的。” “学校出钱,我也不会问家里要。”姜沅问他,“你不想让我去?” 明明是很温和的语气,可姜二宝不知道为什么,从中听出了压迫感。 他最近是真的觉得这个三姐好像和自己记忆中的有出入。 以前总觉得家里最没有存在感的就是她,话不多,说什么都应着,说长得好看吧,从小到大在一起生活了这么久早就看惯了。 至于成绩好,他不爱读书,更加没在意过这个。 而且他觉得三姐是个特别好拿捏的人,自己只要闯祸了在她面前哭一哭,她就会挺身而出承担责任。 直到前几天,三姐好像变了,眼神有时候冷得让他发怵。 可他还来不及细想,爸妈提出让她嫁给姜主任的儿子,她又很乖巧的答应了。 姜二宝放下了怀疑,但又觉得很违和。 “……不是我不想让你去。”他没过脑子,下意识脱口而出,“姐,我是觉得你没必要去。” “你马上就要订婚了,再去比什么赛也没用的,妈不会再让你读书的!” “姐,你老老实实在家待着不好吗?” 姜沅目光一凝。 虽然早有预料,可她还是觉得有些难过。 妈妈这几天没有和她提起这件事,可能是为了安抚住她的缓兵之计,想让她顺利和姜安先订婚。 订了婚自然就能顺理成章用姜家人希望她早点结婚的理由从学校退学。 因为结婚读书读到一半的人太多了,学校也不会怀疑什么,这很常见。 大部分人的思想还是嫁个好人家比什么都强。 见她半晌没说话,姜二宝直接拦在她前面,不让她走:“姐,你就听我的吧,别去了。” 现在姜圆圆已经在去首都的路上了,姜沅不适合再出现在学校这些地方。 姜二宝怕节外生枝。 “好。”姜沅点头,语气温和,“我不去了。” “这就对了嘛,读书有什么用?还不如早点进厂上班。等我上了班发了工资,到时候就去给你买一身新衣服。” 姜二宝看出来了,姜沅身上这件白衬衫是大嫂给的,而且还是她穿旧了不要的。 也是出于补偿心理,他嘴上哄着姜 沅。 姜沅仿佛真的信了,神色愈发柔和:“二宝,我有点饿了,你帮我去煮两个鸡蛋吧。” “……”姜二宝刚想说鸡蛋妈那里都有数,他哪敢随便煮啊,但是看到三姐清凌凌的眼睛,他又于心不忍,“行,你等着,正好煤炉子上还有火。” 说着,他就往厨房去。 姜沅看着他的背影,脑海里想起一些小时候的事,眼底多少带着些遗憾。 “就吃白水蛋吧姐?我不会煮荷包蛋啊!”姜二宝从碗橱摸出两个鸡蛋,头也没回道。 “都可以。”姜沅随手抄起斗柜上从乡下老家带来的煤油灯,不急不缓走到姜二宝身后,似乎有些不解,“二宝,你为什么不想让我去省城。” “你是在害怕什么吗。” “没有,我是怕你被妈骂……”姜二宝开始辩驳,他才不想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他还想和他姐搞好关系呢。 话还没说完,忽然觉得颈后发凉,感觉有阵劲风直奔他的脑袋。 他下意识回头,却对上了一双平静到极致的眼睛。 姜二宝闷哼一声,吃痛地捂住脖子,不敢置信看向姜沅。 这个背后下黑手的人,是他三姐?! 不等他想明白,脑袋一沉,人已经晕了过去。 因为握的太过用力,姜沅指尖泛白。 她将煤油灯放回原位,摊开掌心,已经红了一片。 手指微微有些颤抖,但她强忍着心悸,拖着姜二宝回到了他的房间,又费力把人拉上床,还贴心给他盖好了被子,伪装成睡着了的样子。 以她刚才下手的力度,姜二宝起码要晚上才能醒过来。 关上房门,她又去了厨房,揭开锅盖,用筷子从铝锅里夹出两个鸡蛋,擦了擦水,放进书包隔层里。 走之前还不忘把煤炉子的封火盖给堵上。 校长在校门口等了两分钟姜沅就气喘吁吁跑过来了,他还是头一次见这小姑娘有这么着急的时候,以往都挺沉着冷静的。 他忍不住打趣道:“别着急,没等到你我是不会一个人去省城的。” 其实他心里也很紧张,第一次做这种事情,搞不好校长也当不下去了,所以他只能通过这种方式让自己松一下紧绷的神经。 姜沅白皙的脸上有些囧然:“耽误了一下,让您久等了。” “几分钟,不碍事。”校长示意她跟自己走,“正好有人要去省城开会,我们搭个便车。” 这也是赶巧了,教育局今天有会,他那个老同学知道他要去省城后,打了声招呼,让他直接跟着县教育局的车去。 校长乐得轻松,不用坐公交颠这把老骨头了。 姜沅脸上有些讶异,但她还是乖巧跟在校长身后。 刚走到街尾,一辆黑色的苏联伏尔加嘎斯就驶了过来,停在路边。 姜沅好奇地看了一眼,车标是一只昂首飞奔的鹿。 “关校长,是你啊。”开车的人笑着招手,“没想到你在省教育局还有关系。” 以前是他小看这个老关了,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结果人家背后也有靠山啊。 “这位是县教育局的易青同志,姜沅,你叫他易老师就好。”校长愣了一下,笑着颔首,显然也没想到会是他。 故意忽略后面那句,他拉开车门,自己坐了上去,又给开车的人介绍:“这是姜沅同学,我们学校的学生。” 姜沅也上了车,她礼貌问好:“易老师好。” “你好你好。”易青笑呵呵地点头,见人都上了车,他一脚油门下去,车子缓慢开动。 旁边副驾上一直没说话的人突然问了一句:“姜沅?上次全县联考,考第一那个姜沅?” 易青这会儿也想起来了,他从后视镜看了一眼:“难怪我感觉这姑娘怎么有些眼熟,老关啊,这是你们学校的宝贝疙瘩啊。” “去年的高考参加了吧?考得怎么样。” 这话一出,旁边副驾驶的人神色有些异常,只不过大家都没注意到他。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孩子一直没收到通知书。”校长不确定这位姓易的同志和他旁边那位有没有问题,姜城敢让女儿冒名顶替,肯定各方面都打好了关系,甚至华大那边都有人兜着。 所以他故意试探道:“易主任,你能不能帮忙问问啊。” “就凭姜沅的成绩,考不上大学我有点不相信啊。” 易青不接他的茬:“你不是在省教育局有关系吗,有大人物哪还用得上我这个小喽啰。” 旁边的人陷入沉默,就好像刚才没有开口过。 “不过上次的试卷好像挺难的,考不上也正常,这不是再过几个月就要考试了,好好准备下一次高考吧。”易青打着方向盘,往省城方向走,“你带姜沅同学去省城就是问这个?” 现在车辆很少见,基本上都是公家车,路上很空旷,行驶起来速度也挺快。 坐公交得两三个小时才能到,开车估计四十分钟就差不多了。 “是啊,我不是有个老同学在省教育厅嘛,托他给问问。”校长含糊其辞道。 易青挑了下眉毛,点头道:“要是心存疑虑,那是得弄清楚,要是漏了或者出了别的什么差错,也能提前搞清楚。” 身为教育局的人,他自然知道这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次考试阅卷难度有多大。 参加高考的人数众多,阅卷也成了一件麻烦事,阅卷老师人手不足从各地调派了很多过去,而且为了保证考试成绩的公平严谨,还要复核两次。 这对阅卷老师们来说是个大工程,加上后面还有扩招的,要是出现通知书漏发或者延迟的情况也不稀奇。 聊了两句,他们又开始说别的话题,似乎刚才的事只是随口一问。 副驾的人时不时瞄一眼后视镜,看到姜沅安安静静坐在那儿,他皱了下眉头。 真的就是去找人问问这么简单? 不对劲。 只是问问何必费这么大劲跑那么老远。 他在留心后座的姜沅,姜沅脸上虽然不动声色,但心里已经开始警惕了。 赵记者说过,姜城在街道办和县教育局都是有人脉的,前面这位不知道姓名的老师有些不对劲。 两人各怀心思,校长和易青却聊得开怀,缓解了车上的气氛。 下午三点左右,车停在省教育厅门口,门口的同志检查了证件开门示意他们进去。 下了车,校长向易青道了谢,几人分道扬镳。 易青关上车门,提着公文包,对旁边心不在焉的人说:“人不可貌相啊,这老关背后的人职位可不低。” 说完,他拍拍脑袋:“瞧我,忘了问老关什么时候回去了,正好顺路捎他一程嘛。” 旁边的人只是敷衍的点头,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两人一起往里走,碰到以前打过照面的人,易青问了一句:“这次开会主要是说什么?不会是批评我们县的教学质量吧,师资力量不行我们也没办法啊!” 那人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们局里没细说?华大招生办的来了,要发表什么讲话吧,都是走个过场,让记者来拍个照,以表对这次高考的重视,激励学生们几个月后积极踊跃报考华大嘛。” “放心,你们各大县城的情况都差不多,要批评也不是只批评你一个。” 易青默然。 难怪局长和副局长都借故推脱了,去年年底那次高考,他们县城确实没出过什么好成绩。 这过来脸上也无光啊。 也是这时,他想起了关校长说的话。 “要是姜沅同学考上华大就好了……”他嘴里嘟囔两句,很快又换上了笑容和别人寒暄。 这些话落在苏凯云的耳朵里,他不自觉打了个冷颤。 也是这时,他才明白过来关校长和姜沅的目的。 这是要直接联系华大招生组啊! 不行,他要赶在他 们之前先找到姜城联系好的那个人,让他摁下这件事。 易青和别人说完话,回头想找苏凯云一起去准备开会,看了半天也没发现这人的踪影。 “难道是上厕所去了?”易青摇摇头,也懒得管他了,反正办公室就在那,他也知道怎么去。 此时,另一边。 “老关,这可是你第一次找我办事。”戴着银边眼镜的儒雅男人从办公桌后抬起头,他摘下眼睛,揉了揉鼻梁,笑着说,“坐吧,别拘谨,反正你也不用去开会,有的是时间和我慢慢聊。” “那我也不跟你客气了,我这个学生的通知书被人冒名顶替了,你大学老师是华大的教授,那姑娘已经去了首都,你得帮我想办法,别让她入学。”校长自顾自找了个地方坐,还自来熟地喝起了茶。 姜沅安静地站在他旁边,听完他的话有些怔愣。 她只是想让老师帮她想办法见一下华大招生办的人,没想到他会直接开口让眼前这位帮忙。 姜沅心里感触万分,咬着嘴唇没有出声。 裴景深笑了笑,饶有兴致看向脊背挺得笔直的小姑娘,温声道:“姜沅同学,你好。” “这是第三个因为你找我帮忙的人。” 这话一出,校长不淡定了。 “什么意思?” 他偏头看向姜沅,又觉得不应该啊。 这姑娘要是有这么大能耐,也不至于来找自己。 姜沅只是想了一下,便知道大概是是谁了,所以脸上也没有太多惊诧。 裴景深注意到她的稳重,眼底带着赞赏。 “第一个是我的小师弟,其实我挺不解,他为什么会知道你,后来问了一下才知道,是因为赵记者。”裴景深从桌下拿出来一捆试卷,“这是赵记者给我送来的。” 姜沅眼也不眨盯着他,但又似乎是觉得不妥,稍微挪开目光,落在桌上的试卷上面。 隔得有些远,她看不太真切,但应该是真的。 周老师和她说过,赵记者要走了她以往做过的试卷。 “……第二个呢?”校长想起来这段时间赵记者好像经常往学校里来,她和高二的班主任周然貌似是有点什么关系,估计是这样牵上线的。 难怪他今天中午和周然说让她随便找个借口搪塞一下姜沅为什么不上课了,她答应的那么爽快,也没有多问。 合着她才是第一知情人啊。 这样就说得通了。 不过还有谁会帮姜沅?而且能和裴景深搭上线,这可不容易。 “你们那边钢铁厂的孙副厂长。” 裴景深意味深长道:“他昨晚就给我打了电话,说明了情况。” 其实他的讶异不比校长少,关校长能联系上他,是因为两人以前是高中同学,而且关系很好。 只不过后来形式变了,联系也少了。 这是关校长第一次求他办事。 至于小师弟和孙副厂长那边,姜沅竟然能扯上关系,也让他对这个小姑娘刮目相看。 姜沅的背景他让人调查了一下,普通的双职工家庭,兄弟姐妹都不出彩,只有她读了个高中。 而且还是因为学习成绩好,奖学金覆盖了学费甚至还有结余,家里才让她继续读的。 这样的家庭背景还能搭上这两条线,哪怕小师弟没告诉过他,招生名单上有姜沅的名字,裴景深也一点都不怀疑她是不是真的考上了华大。 这样的脑子普通三四十岁的人都没有,眼前纯良无害的小姑娘绝对没有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 校长也不蠢,他回头看看旁边站着的人,感慨道:“姜沅同学,就算没有我的帮忙,这件事你也能解决吧。”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姑娘是真的只需要学校给开个证明。 她自己绝对能想到办法见到华大招生办的人。 姜沅抿唇一笑,感激道:“您对我的呵护之心我会铭记在心的。” 校长笑眯眯点头:“行,本来我也没打算从你这儿得到什么,不过有你这句话,老师做这些也心甘情愿了。” 这孩子以后前途不可限量,她既然开口了,就是表明欠自己一个人情,不管以后用不用得上,校长都很欣赏这种坦荡。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本来就是价值交换,看来孙副厂长和赵记者应该也是能从和她的合作里得到好处的。 这也是校长觉得姜沅有前途的一个点。 她做事不靠卖惨,而是让合作的人各取所需。 裴景深会帮这个忙吗?他当然会。 他是前两年从外地调过来的,在这边根基不稳,如果这件事证实是真的,那么就代表部门里有人出了纰漏。 而他,及时发现了问题,为国家保住了人才。 不仅如此,还有个更深层次的隐患,就是冒名顶替。 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次高考是全国瞩目的,冒名顶替在以往也屡见不鲜,这次他如果能肃清一下这股风气,那些打主意的人也能消停一阵,为之后的高考留下清朗环境。 不管怎么说,这件事都是他应该做的、必须做的。 三人在办公室聊了一个多小时,裴景深惊奇地发现,姜沅的知识面很广,甚至已经涉及到了大学的。 这让他更加觉得姜沅是颗明珠,除了天赋,她背后肯定还有一位厉害的人在教导。 裴景深貌似不经意问了一下,姜沅只是轻描淡写带过,他就知道小姑娘不想说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没必要追根究底。 其实他也隐约猜到了一些,估计她背后那位是以前特殊时期吃过苦的,年纪肯定不小,而且应该再三叮嘱过,让她守口如瓶,免得给自己招祸。 裴景深越来越觉得眼前的小姑娘有意思了,而且说不定以后这位还能成为自己的小师妹。 虽然年纪跨度不小,但是他们在知识层面的差距可不算大。 姜沅可能一开始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和裴景深随意的聊天中说出来的东西有多惊人,但她敏锐地察觉到了裴景深的神色,和之前相比多了几分慎重。 她也收了声,不再跳进陷阱。 校长在旁边笑呵呵听着,茶水一杯接一杯。 这文化人的心哪有简单的,越聪明心越黑,城府越深。 等聊的差不多了,裴景深从抽屉里拿出一支钢笔:“这是以前老师留洋带回来的,送给你了。” 姜沅接过,指腹触及上面的字母,一股熟悉感油然而生。 “太贵重了,我不能收。”她还回去。 裴景深哑然失笑:“怎么就贵重了?一支老钢笔而已。” “还是说,你认识这个牌子?” 这是德国产的,百利金,老牌子了。 一般人听都没听说过,他不觉得姜沅会知道。 姜沅再次摇头,不管怎么说都不肯收这支钢笔。 裴景深也不再勉强,校长有些不耐烦:“行了老裴,别在这土鸡下洋蛋了,什么洋墨水都以后再喝,先办正事。” “急什么。”裴景深无语又好笑,“等吃完饭你们直接去招待所,人就在那又跑不了。” “我还有个会要开,你们自己坐会儿,茶水有书也有,静静心吧。”说完,裴景深就拿着一叠文件起身出去了,办公室的门虚掩着,一般也不会有人进来。 校长喝了个水饱,见姜沅真的安安静静看起了书,他没忍住乐了。 双手背在身后慢悠悠走到办公桌前,看到全部批改过的试卷,校长也来了兴趣。 对于姜沅,以前都是听到她的成绩,次次都是年级第一,听久了也习以为常了。 他翻了几张卷子全部是满分,字迹工整没有错处,这种眼见为实 带给他的冲击比老师们说姜沅同学又考了几次第一还大,他没忍住继续往下翻,还时不时点头。 同时也有些骄傲,这个学生是他们县二中的。 心里那点顾虑完全消失了,校长坐了下来,慢悠悠翻着试卷,心情也不由自主平静下来。 晚上是裴景深自掏腰包请他们去国营饭店吃的饭,姜沅不好意思要去结账,然后窘迫地发现自己没带粮票和肉票。 校长抠抠牙,不甚在意道:“姜沅,让他出,要不是他们的疏忽咱们也用不着来这边跑一趟,这是该他出的。” 裴景深也十分配合:“安心吃吧,以后等你工作了如果还记得我,再请我吃回来就是了。” 姜沅没办法,只好坐了回去,因为不好意思,耳后根多少有些泛红。 等吃完饭,要去招待所的时候,校长找了个空隙偷偷把钱票塞给裴景深了。 见他要推拒,校长说:“老规矩,一人一半呗,别搁这客套了,你那点工资也不多,跟我就别装大尾巴狼了。”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裴景深镜片后的眼睛带着笑意,“等下我再去打包一份红烧肉回去,就跟你弟妹说是你买给孩子们吃的。” 校长砸吧嘴:“还是你小子会办事儿。” 两人相视一笑,裴景深说:“有空就来家里坐坐,姜沅的事会有个好结果的。” 校长和以前一样锤了下他的胸口,好像又回到了当年意气风发的学生时代,少年朝气蓬勃,不惧任何困难。 “知道了。”- 到了招待所,有校长亲自开的证明,姜沅很轻易就住了进去。 她去打热水的时候问了招待所的服务员同志,知道了华大来的招生办老师住在哪几个房间,笑着道了谢,径直拎着热水敲开校长的房门。 “老师,他们住在东边拐角那几间房,我先过去看看,您晚点再来。” 说完,她把热水壶递给校长。 姜沅是想以身作饵把人钓出来,看谁是姜城买通的。 校长领会到了她的意思:“行,就按照你说的做。” 他是发现了,姜沅的头脑非常灵活,思维转的非常快,随机应变能力很强。 既然她有主意,那就听她的。 姜沅往东边走,在走廊徘徊了两分钟,不等她主动敲门,就听到了推门声。 “这位同志,你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说话的人看起来也就三十多岁,言行举止很得体,但是姜沅看出了他眼底的轻浮。 这人的目光让她有些不适,姜沅心里不太舒服,但还是抬头与他对视:“老师您好,请问您是华大招生办的吗?” “没错,小同志,你找我们有事?” 姜沅点点头,轻声道:“我去年年底参加了高考,第一志愿报的是华大,但是一直没有收到录取通知书。” “您能帮我看一下,录取名单上有没有我的名字吗?” 姜沅身形很瘦,看起来柔柔弱弱的,讲话也慢声细语,没有什么攻击力,这人压根没把她放在眼里。 苏凯云还让他谨慎点,这不是很好解决吗。 “行,你叫什么名字?正好我们手里有一份完整的招生名单。”这人答应的很爽快。 姜沅就像一只人畜无害的小白兔,眼底满是感激之情:“谢谢老师,我叫姜沅。” “哦,姜沅啊,我想想。”男人略微思索,随后摇头,“名单上没有这个名字,小同志,你志愿报太高了吧。” “好高骛远可不是什么好事。” 姜沅唇角的弧度绷直,眼睛里的笑意也淡了几分,眼底的感激褪得一干二净。 就凭他刚才的反应,姜沅就可以确定这人是被姜城收买的。 如果他拿出名单一一对应查找,那就没问题,可他不用多想几分钟就脱口而出,明显是早有预谋。 他知道姜沅会来找招生办的人。 “老师,收音机里说华大今年第一批录取的学生有八百多名,加上扩招的学生一共有一千多名,您能不能帮我再看看招生名单,万一上面有我的名字呢。” 姜沅语气依旧温软,但眼底却没有什么温度。 “说了没有就是没有!要是每一个名落孙山的人都像你一样死缠烂打,那学校是不是还得专门为你们开设一个班你们才满意啊!” 见有人来了,男人不耐烦道:“学习不好就好好回去学,我看你啊就不是读书的那块料,只会耍些小聪明,考不上就想些歪门邪道的主意,有这功夫不如寻思点别的。” 自己在门缝里看了很久了,看到姜沅来了他赶紧出来,就是怕其他人提前看到她。 现在他只有一个念头,让姜沅知难而退,彻底打消她的念头。 一般小姑娘脸皮都薄,听到这话早就受不了了,可眼前这人就跟没事人一样,身板依旧笔直,漆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 像是在看猎物。 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男人听到开门声,想也没想就说:“别胡搅蛮缠了,赶紧走吧,不然我报公安了,说你妨碍我们招生组工作。” “怎么回事?” 问话的是个中年男人,国字脸,长相正派,不怒自威。 “原主任,这个小姑娘可能是这里有点问题,在这胡闹呢。”男人指了指脑袋,心里叫苦不迭。 怎么就没能在他们出现之前把人赶走呢,现在麻烦了! 原自秋半信半疑,眼前的女孩看起来十六七岁的样子,穿的虽然不怎么新,但是很干净。 相貌很出众,眼眸明亮清澈,看起来不像是脑子有问题的。 不知道为什么,原自秋总感觉她眉眼间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但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这位老师,你是不是误会了。”之前和姜沅聊过天的服务员循声过来,听到他们之间的对话,有些不乐意,“人家小姑娘是学生,说话办事都有条理,你可不能平白无故就在这乱讲。” “还是首都来的老师呢,瞎话张口就来,我看是你看人家小姑娘一个人所以不怀好意吧!” “小许,到底怎么回事?”原自秋语气严肃道,“把经过说清楚。” 许辛叫苦不迭,这服务员一开口就给他扣了这么大一顶帽子,什么不怀好意啊!这一不小心就是流氓罪,要被拉去打靶子的! 他哪敢啊! 见姜沅没有要开口的意图,许辛也不敢把她的诉求说出来,这不就直接露馅了吗? 在他左右为难之时,关校长过来了。 “你好你好,我是云县二中的校长,我姓关。”校长和原自秋握了个手,直奔主题,“我这个学生啊平时在学校里成绩一直很好,县联考也是排名第一,她第一志愿报了华大,可一直没收到录取通知书啊。” “这不,我听说你们过来了,就想着带孩子来问问,要是真的没考上就安心复习,过两个月再考。” 校长握手的时候故意加大了力度,脸上依旧是笑呵呵的。 “关校长你好。”原自秋的手被他握得太紧,已经开始痛了,他不动声色抽出手,揉了揉掌心,看向姜沅,“这位同学叫什么名字,我查一下名单。” 完了。 这是许辛唯一的想法。 他是真的没想到姜城那边能出这么大的漏子,竟然不把人扣住,还让她到处乱跑。 许辛恨得牙根痒痒,但他已经回天乏术了。 “姜沅。”女孩的声音平静而温和,像是一阵轻柔的春风。 她仰起头与原自秋对视,面对他锐利审视的目光,眼神没有半分偏移退缩。 “老师,我叫姜沅。” 第19章 第十九章她是这次高考的第一名!…… 姜德胜下了班回到家,手里 还拎着一斤卤鸭货。 闻到厨房散出来的饭香,他心情格外舒畅。 刚放下手里的东西,一摸口袋,兜里的烟盒空了。 “阿沅?去给爸买包烟回来。” 他现在已经不抽九分钱一包的丰收了,四毛钱的大前门滋味更好。 “别喊了,沅沅还没回来。”姜母的声音从厨房传来,“我一回来家里就没动静,这孩子以前还知道洗衣服做饭,最近孙主任家那个小姑娘总是扣着她。” “你说孙主任到底对你多大的意见啊,要这么折腾我们家。” “他那哪是对我有意见,他是对姜主任有意见!”说到这,姜德胜也有些恼火,“以前我每天焊的钢材和现在是一个数,也没人说我,现在天天挑我刺,不是焊接的不工整就是焊的太慢了,慢工出细活不懂吗?” “我看他这样就是不想让我评六级焊工!” “那可不行,你得和姜主任说说,别以为他女儿去了首都就可以不管我们的事了,哪有这种好事。” 姜德胜也觉得媳妇儿说得对,他点头:“成,明天我再去他家一趟,再问问什么时候定日子。” “也不知道什么,我总感觉这事没这么顺利。” 他都怀疑是被孙主任折腾怕了。 姜母端着炒好的菜出来:“先吃饭吧,不知道是不是我数错了,碗柜里少了两个鸡蛋。” 姜德胜吸了吸鼻子:“多半是姜二宝偷吃了,你还不知道他吗?老鼠见了他都害怕。” “不就两个鸡蛋吗,儿子吃了就吃了。”姜母随口应道,“这孩子成天往小凤家跑,我是真怕以后又是给别人养了个儿子。” 大儿子现在还搁三道湾住着呢,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被招了上门女婿。 “二宝天天不务正业,早点成家也好,上了班工资让他交一半家用,剩下的随他怎么嚯嚯。”姜德胜劝了两句,免得媳妇儿生气。 现在家里挺好的,该嫁人的嫁人,上班的上班,谁家有他家日子过得快活? 姜母一想也是,刚要坐下来吃饭,就听到小猫儿似的哼唧声。 “你听到什么声响没?”姜母侧耳仔细听,总感觉有些熟悉。 “没有啊。”姜德胜又开始小酌,手里还抓着一个鸭架。 姜母心里忽然有些不得劲,她放下筷子,往姜二宝房间那边走:“二宝,你在家吗?” “姜二宝?” “……唔!呜呜呜!!!” 姜二宝浑身发软,躺在床上动不了,嘴里还被塞了个臭袜子。 他很想告诉他妈,他在家,可是他动不了,也说不出话。 好在姜母听到里面有声音就推开了门,姜二宝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呜呜呜!” 姜母看到儿子这样心急如焚,一把掀开被子,扯掉他嘴里的袜子—— “你这孩子!是不是又做梦吃大肘子了?好端端的哭什么,让你爸明天买回来,吃个够!” 姜二宝终于能说话了,他“哇”的一声哭出来:“妈!姜沅打我!” “……” 而此刻,刚从办公室椅子上起来的姜城听到电话铃声响,本来想明天再接,想了一下还是拿了起来。 “是姜主任吗?我们的事暴露了!” 听完苏凯云说的来龙去脉,姜城一瞬间如遭雷击。 他很快稳住了心神:“别慌,你不是让许辛赶走他们吗,先不要自乱阵脚!” 话虽然这么说,可姜城知道这事恐怕不能善了。 现在唯一的机会就是姜家那边,让他们把姜沅弄回来,堵住她的嘴! “废物!一群废物!”姜城挂了电话,没有之前的稳重冷静,破口大骂。 他不敢想这事要是真的被捅了出来,圆圆怎么办。 她明天早上就能到首都。 姜城不敢想这件事可能对女儿造成多大的打击,他匆匆忙忙离开办公室,连外套都忘了拿。 骑上单车出去,门口保卫科的和他打招呼都没听见,姜城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弄死姜德胜- “姜沅?”原自秋对这个名字印象很深,“沅湘春色还那个沅?” “是。”姜沅点头。 “是你啊。”原自秋脸上的神情松懈下来,“你的名字在我们华大的录取名单上,为什么这么久还没来学校报道?” 他是少有的知道姜沅真实成绩的人,这次愿意带队来宣城也是因为姜沅。 本来还想找教育厅让他们催促这个学生,没想到这姑娘自己跑他跟前来了。 和姜沅对完试卷上的信息后,原自秋发自内心的笑了。 他这一笑,许辛心里更难受,想溜也溜不了,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他呢。 其他人也都听到动静过来了,不过他们对姜沅就没有原自秋那么和煦了。 “老师,我没有收到来自华大的通知书,不然我也不会来找招生办的老师询问。” 姜沅瞥了眼满头冷汗的许辛,在对方哀求的目光中,语气平和,将刚才的事如实道来。 “这位老师说我没有考上华大,让我不要胡搅蛮缠。” 原自秋脸色阴沉下来。 他虽然不知道其中有什么猫腻,但这个许辛肯定是有问题的。 来之前就已经说过很多次了,名单上的姜沅还没有入学,这次来也是看看她到底是有什么事耽误了。 许辛对姜沅不屑一顾可能是因为到他手里的名单和原自秋的不一样,他手里的名单都是按照名字拼音前后排的,而原自秋这份是按照成绩排的。 这一点许辛不清楚。 但是当原自秋黑着脸从房间里拿来名单展开放到他面前时,许辛傻眼了。 第一排,第一个。 赫然就是姜沅的名字。 “……”许辛面如菜色。 他被姜城坑惨了! 现在他是真的恨自己财迷心窍,为了五百块钱就敢做这种事。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解释解释吧。”原自秋见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皱着眉拎着许辛的衣领,示意关校长和姜沅跟过来。 原自秋住的是个单人间,里面只有一个一米二的木床还有一个衣柜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一个军绿色的暖水壶。 招生组的其他人自觉关上房门,将服务员以及另外几个来出差的同志好奇的目光隔绝在门外。 知道这件事藏不下去了,许辛一咬牙,将所有的事原原本本交代了出来。 “胡闹!简直是胡闹!你们竟然敢堂而皇之的干这种事!”原自秋怒从心起,指着他的鼻子骂,“现在是什么时候你清楚吗?第一批高考恢复后录取的学生名单你也敢插手?” “你知不知道她是谁?她是这次高考的第一名!不仅是省状元,还是全国第一!” 这话一落下,房间内顿时鸦雀无声。 就连招生组的老师们也不敢置信地看向姜沅。 关校长一开始还跟着骂许辛,听着听着他眼睛越瞪越大,瞠目结舌:“什……什么?!” “状元,省状元!”关校长仿佛看到升职两个大字在向他招手,他抓着原自秋的胳膊不肯撒手,呼吸急促,目光热切,“原组长,您说什么?!” 刚才还暗中使绊子,现在已经用上尊称了。 前后态度转变之快也让其他人叹为观止。 原自秋用力抽出自己的胳膊,恨不得一巴掌拍懊恼不已的许辛脑门上:“你现在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天大的蠢事了吧?许辛,你被学校开除了!剩下事的自己去找公安交代!” 许辛耷拉着脑袋,一句话也不敢再说,就连骂姜城的力气都没 有了。 以前有人做过这种帮人冒名顶替的事,他也是一时财迷心窍,没想到第一次做就踢到了最硬的那块铁板。 关校长脸上笑容灿烂的就像一朵花儿,和原自秋满脸阴霾成反比,他越看姜沅越顺眼。 难怪都要帮她,这可是福星啊! 本来还想着在校长这个位置上再混几年就光荣退休,现在还退什么休!收拾收拾等教育局的调令,赶明儿就进省城! 与此同时,他也心有余悸。 这要是真让姜城瞒天过海了…… 不,不可能。 华大绝对会发现端倪,一个在高考重围中杀到第一的人,后续的成绩以及学习进度肯定会被重点关注的。 关校长看姜沅的眼神简直是在看一块绝世美玉,眼睛都舍不得眨,恨不得直接把她供起来。 这一趟来得太值了! 而当事人就没有他的情绪起伏这么大了,姜沅只是错愕了一瞬,便恢复正常神色。 原自秋对她愈发满意,姜沅从各方各面来看,都非常符合他们华大的招生标准。 不说别的,单是这份沉着就足以令他高看一眼。 许辛已经被招生组的其他成员带回房间看管,现在有些晚了,再去派出所也有些麻烦。 明天再把他送过去。 房间里只剩原自秋和关校长以及姜沅,考虑到姜沅是个小姑娘,原自秋又让招生组唯一一位女老师过来陪着她。 “事情的经过我大概明朗了,许辛说你父亲厂里的车间主任用钱买通了他,让他后续在入学考试时对冒名顶替的姜圆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现在姜圆圆已经在去往首都的火车上了,我要给校领导打个电话,你们稍等一下。” 说完,原自秋去找服务员,问她借用一下招待所的电话。 关校长心潮澎拜,心绪难平。 “姜沅同学,你可是第一!全国状元!姜城到底是怎么敢的啊!你爸妈也挺稀罕,就为了三百块钱彩礼和一份工作,就断送了你的前程?” “真是瞎了眼……” 关校长刚说出来又觉得不妥,毕竟再怎么姜家父母也是姜沅的亲爸妈,现在重男轻女的家庭屡见不鲜,大部分人的思想还没有矫正过来。 以前是为了劳动力所以要多生儿子,儿子要种地要造房子要去干架,现在国家条件越来越好了,部分家庭也愿意让女儿来学校读书,但是心里对儿女的差别对待一时半儿还是改不过来的。 为了儿子放弃女儿,也不是那么稀奇了。 关校长搓了搓手,他也想去给裴景深打个电话,告诉他,这件事稳了! 姜沅手里捧着女老师递来的热茶,她没有关主任这么开心,眼底反而有抹忧虑。 女老师姓顾,叫顾婉莹。 她看出姜沅的顾虑,也知道姜沅在担心什么。 顾婉莹既心疼又怜惜:“姜沅同学,你有想好回去怎么应对你的父母吗?要是他们不同意你去上学,这件事恐怕也有些难度。” 姜沅勉强扯出一抹笑容,朝她摇摇头。 其实她真正担心的不是这个,她是怕姜城狗急跳墙。 孙主任那边应该也要出手了,姜城这个车间主任保不住是迟早的事,自己这次又让他吃了这么大的亏。 姜德胜和姜母为了工作,可能会松口让她去读书,可姜二宝是个隐患,到手的工作名额又跑了,他肯定咽不下这口气。 到时候就算爸妈同意让她去读书,可能也会要求她先和姜安结婚,安抚住姜家那边。 姜沅脑海里在快速整合信息,在看目前自己认识的人里面有没有可以用到的人脉能破局。 这种事属于家务事,孙副厂长和孙主任他们都是没办法帮的,关校长也同理。 赵记者那边也没有办法。 剩下能走的路线就是大嫂和二姐了。 二姐性格懦弱是帮不上忙的,唯一剩下的就是大嫂。 大嫂是个十分精明的人,脑子也拎得清,而且公公婆婆都忌惮她,大哥又对她唯命是从。 姜沅心里瞬间有了主意。 原自秋回来的时候就看见小姑娘捧着搪瓷杯,眉眼弯弯,在和顾婉莹聊天。 他观察了一阵,两人聊得很开心,这让原自秋不由多打量了姜沅几眼。 作为招生组里唯一的女老师就足以窥见顾婉莹的厉害之处了,她出身不错,书香世家,虽然早些年会受打压但是也没有真正吃过多少苦。 她从小在首都长大,眼界见识也不是一般人可以比的,她能和姜沅聊得来说明两人在思想方面是属于同一层次的。 原自秋是真觉得这小姑娘有意思了,看起来柔柔弱弱,但性格却大大方方的,从不怯场。 “时间也不早了,你们早点去休息吧,剩下的事明天再谈。” 虽然许辛的所作所为令人愤怒不齿,不过会开完了,人也找到了,原自秋心里的石头放下,浑身下上别提多轻松了。 他们这边是如释重负,姜家却是一片狼藉。 姜城扔下单车,一脚踹开姜德胜家的门。 他难以抑制心中的怒火:“姜德胜,你知道你养出来的好女儿今天都做了些什么吗?!” 男人额角青筋暴起,咬牙切齿道:“她一个人把我们这么多人都当成傻子耍得团团转!” 面对怒气滔天的姜城,姜德胜屁都不敢放一个。 “姜主任,进来说,进来说。”他知道院子里其他人肯定都在支着耳朵听动静,赶紧把脸黑成碳的姜城拉了进来。 “嘭”的一声,门被猛然甩上。 第20章 第二十章他是华大的罪人! 姜家,姜德胜大气也不敢出,又是泡茶又是擦凳子的,本来想递根烟过去让来人消消气,一摸兜里啥也没有。 他只能露出一个谄媚讨好但又无奈的笑。 姜二宝还躺在床上,躺了半天也就手指头能动,他神色有些绝望。 他姐这是奔着弄死他去的啊! 看这样子就不是亲生的,要是二姐肯定不会对他下这么重的手! 也不知道姜沅怎么砸的,他现在全身使不上劲。 呜呜,他再也不相信姜沅是老实人了! 姜母本来还在心疼儿子,听到外面动静这么大,刚从房门出去,就被怒气冲冲的姜城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姜主任,到底怎么回事啊?” 不明就里的姜母被骂懵了,听儿子说姜沅去了省城,心里就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妙,但她还是不敢相信。 怎么会呢!沅沅是那么乖巧那么听话的一个孩子,从来不会顶撞反驳父母,让她做什么就做什么! 从小到大,姜沅是家里最不让她操心的孩子。 以至于她有时看到这孩子,心里总有些愧疚,所以当时姜德胜不让姜沅读高中,她还是坚持送去了。 “你们还敢问怎么了?”姜城阴着脸,打翻姜德胜双手递来的搪瓷杯,“你们家的女儿能耐大啊,带着校长去省教育厅堵华大招生办的人,现在事情已经暴露了,你们想想怎么把人嘴堵上吧!不然你们一家的工作还有彩礼都别想要了!” 他还不知道孙副厂长已经在查他,只以为顶替上学的事被发现了。 不过这件事就够孙兴和他叔叔打小报告,合伙把他从钢铁厂弄走了。 厂里最不能容忍的就是作风人品有问题。 “啊?”姜德胜张了张嘴,“那不能吧,她不是去省城参加比赛吗?不信你问二宝。” 姜母也觉得自家女儿那胆子做不出这样的事:“对啊姜主任,是不是你听错了?谁告诉你的?肯定是瞎说!” 姜城都要被这两口子蠢笑了。 他气到极点反而平静了下来,也不知道这么蠢的人家怎么就生出来一个心机那么深的女儿。 真他妈变种了。 姜城懒得和这家蠢猪多费唇舌,语气狠戾:“明天一早去省城把人带回来,让她改口说是信口胡诌的,不管能不能成,人以后必 须给我扣在家里!” 就算这件事真的暴露了,他宁愿鱼死网破也绝不会让姜沅去上大学! 他活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被人当成猴子耍! 姜城虽然有点傲,可平时待人还算和气,姜德胜还是第一次见他发这么大的火。 哪怕一肚子的疑问和委屈他都憋在心里不敢出声,姜城那眼神就跟刀子似的,他怕啊。 夫妻俩指天发誓明天一家老小绝对去省城押人,哄了半天才把这尊杀神哄走。 姜城走的时候还顺手砸了个收音机泄愤,把姜德胜心疼得脸直抽抽。 “老姜,你说现在咋办啊。”姜母顾不上还躺在床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疼得直哼哼的小儿子,看着一地的茶叶茶水发愁。 “沅沅真去找招生办的人了?借她十个胆子也不敢吧?姜主任是不是不想给彩礼了故意诈我们?” “多半是真的,”姜德胜回过味来了,双手抱着脑袋坐在凳子上,苦笑道,“你没看见他肺管子都要气炸了吗,谁能装成这样。”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那是因为被人戏耍而感到震怒和耻辱。 姜母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姜沅能做出这样的事,从小在她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女儿,难道她真的一直没把人看透? 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姜母有种无奈的疲倦感,也可能是因为姜城撒了邪火把她吓着了,本来她应该生气的,但也不知道为什么提不起精神。 “我去趟三道湾,让大宝明早和我一起去省城。” “到底怎么回事见到人就清楚了。”姜德胜起身,不小心踢到了地上的搪瓷杯,心里也憋屈窝火。 自己这个小女儿真是厉害得很啊。 还想去上大学?没门! 姜母犹豫:“这件事不能让那边知道吧……”大儿媳好不容易对他们态度松软些。 “管不了这么多了,人没带回来别的都是空谈,姜大宝他要是还想保住工作,必须跟我们去!”姜德胜斩钉截铁道。 这也是姜主任能拿捏他们的原因,一家三个男人,两个都在钢铁厂工作,还有一个即将进厂。 命脉都捏人家手里了,还能咋办? 姜德胜没有多费唇舌,出了大院打着手电筒往三道湾那边走。 有一直注意这边动静的邻居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田大姐,刚才姜主任咋回事啊……” 她目光四处扫,看到地上被砸了的东西时,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你们得罪姜主任了?” 回去得赶紧和自家那口子说一下,以后避着点姜德胜一家人。 免得被姜主任迁怒。 “……没什么事。”姜母勉强露出笑容,一张脸越笑越像苦瓜,“这不是最近老姜在车间总是和孙主任说话嘛,被姜主任记恨上了,上门警告呢。” 她才不会傻到实话实说,随便找了个理由就想敷衍过去。 “哦,是吗。”门口的人半信半疑,“你们家老姜也真是,明知道这两人不对付还去搅这趟浑水。” 活该嘛这不是。 问清楚了她心满意足回去睡觉了,姜母一边唉声叹气一边收拾地上的狼藉。 “谁啊谁啊,大半夜还敲门,让不让人睡觉了?” 现在还不算晚,不过姜大宝正在陪媳妇儿看电视,你侬我侬被人打断心里多少有点不爽快。 他一边喊着一边出来开门。 姜大宝住的是岳父岳母家,一栋独门独户的小院子,虽然不大也够一家人住了,比那些大杂院筒子楼清静。 “你爹。”门打开的一瞬间,姜德胜黑着脸骂道,“活了二十多年在三道湾住了两年连你爹是谁都分不清了是吧,当初就不应该生你,还给你找工作,白白给人家养儿子!” 姜德胜越说越气,姜大宝看清是谁后,缩着脖子不敢吭声,等他爸骂够了才说:“您这么晚找我啥事儿,要不进屋说?” 姜德胜在姜城那里受的气终于发泄出来了,他心里好受很多:“别了,你那爹妈瞧不起我们,我们这种普通工人和他们粮食局的没法比。” 阴阳怪气一顿,见姜大宝低着脑袋跟只鹌鹑似的听训,姜德胜这才消停下来。 “跟你老婆说一声,明天你要去趟省城,今晚跟我回去。” “啊?”姜大宝抬头,茫然道,“不是爸,我为什么要去省城啊。” “让你去就去,哪那么多废话?”姜德胜没好气道。 “这不是我想去就能去的啊,我明天还要上班呢……” “你明天要是不去,这辈子都不用上班了。” 姜德胜看了看四周,压低了声音,把事情经过简略地说了一遍。 姜大宝本来就不大的眼睛瞪得溜圆,说话也结结巴巴:“爸,二宝……二宝的工作是阿沅的录取通知书换的?” “难怪,我就说他那德行怎么可能进得了钢铁厂。”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姜主任动怒了,人要是带不回去咱们爷仨都得直接滚蛋。” “那可不行!要是这样我老丈人会让小蝶跟我离婚的!”姜二宝一蹦老高,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这件事千万不能让他们知道,您等着,我回去跟小蝶说一声,就说二宝病了念叨着让我回去看看。” 说他妈会露馅,他妈明天还得去棉纺厂上班呢! 姜大宝是真的急了,自从上次小蝶和他一起从姜家回来之后,丈人丈母娘对他的态度就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以前总是横眉冷眼,还瞧不起他家里人。 现在夸他爸妈厉害,不仅给游手好闲的儿子找了个铁饭碗,还给闺女找了个好婆家。 姜主任人脉广,可以结交谁不愿意搭上这条线啊。 姜大宝这段时间可算是过上好日子了,他好不容享受一把正常女婿的生活,可不想再像原来一样。 姜德胜没等多久,姜大宝就急匆匆出来了,手里还拎了两瓶橘子罐头。 爷俩沉默着走了一段路,姜大宝说:“爸,这事必须解决。” 姜德胜瞟了一眼他手里的东西,那个狗眼看人低的亲家要是知道了真相,怕是到时候罐头都得上门来提回去。 他重重点头:“放心,姜沅她去不了首都。” …… 天刚蒙蒙亮,姜圆圆就被同车厢的办事员给叫醒。 “圆圆?到首都了。你待会儿跟着我走,我把你送到华大再去招待所。” 姜圆圆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 她侧头往车窗外看,外面雾蒙蒙的,天边泛起鱼肚白,看样子还不到六点钟。 “好。” 不用办事员催,姜圆圆怀揣着对未来无限美好的构想,从包里掏出牙刷毛巾去洗漱。 等她从卫生间出来,整个人焕然一新。 现在是春天,早晚虽然有点冷,不过到了九点钟就开始升温了。 她换上了那条之前问姜沅要不要的红底白色波点小裙子,又给自己编了两个麻花辫。 姜圆圆从小被养得好,头发又黑又亮,看起来可精神了。 办事员看着她捯饬自己,也不由点头。 别说,小姑娘这么一打扮还挺好看,年轻有活力,朝气蓬勃。 看起来不像是坐了一天的一夜的火车。 把换下来的衣服都收进行李包,姜圆圆又穿上带蕾丝边的袜子,换上小皮鞋,她站起来走了两步,对自己很满意。 既然来到了首都,她当然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她才不要被人比下去。 火车在铁轨缓缓滑动,没过几分钟就停了下来。 “旅客同志们,火车已到站,欢迎大家来到首都。请带好随身行李,妇女同志们牵好自己的小孩,注意身上财物,有序下车……” 列车员拿着大喇叭在车厢走动,同时火车门也打开了。 上车的时候没觉得,下车人是真的多,要不是自己的胳膊被办事员抓着,姜圆圆都有些害怕了。 她随着人流慢慢挤出去,就在她觉得有些喘不上气的时候,办事员用力一拉,把她从人 堆中解救出来。 出了站,呼吸到新鲜空气,姜圆圆才感觉自己重新活了过来。 “没事吧圆圆?”办事员贴心的问了一句。 姜圆圆摇头,她此刻没有心情打量周围的景色建筑,低头看了下被踩了几脚留下鞋印的小皮鞋,有些欲哭无泪。 突然就没有那么好的心情了。 办事员也没空安慰她,拉着她走到了公交站,同时感慨:“首都的交通就是发达,你看,这么早公交就开始跑了。” 现在还早,还没到上班的时候,来来去去的公交也让姜圆圆睁大了眼睛。 不像云县,几个小时才能等到一班车。 她终于从刚才的挫败感中回神,开始打量周围的景象。 和她想象中的高楼大厦不同,四周的高层建筑很少,道路两边都是矮旧的老楼。 看了一会儿才找到熟悉的筒子楼。 这已经算得上是目之所及里最好最高的房子了。 姜圆圆忍不住说:“首都好像和云县也没什么不一样嘛。” 除了公交车多一点。 办事员也是第一次来首都,她笑了笑:“以后会慢慢开始发展的,圆圆,你是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批大学生,以后国家的未来就靠你们了。” 姜圆圆被她说得一腔热血滚烫翻涌,已经想象到了以后的道路。 火车站出来的人越来越多,公交站都没处落脚了,办事员眼尖,看到有公交车驶来,车窗前面的牌子写着火车站——华大的,立马推着姜圆圆过去。 “待会儿你就使劲往上挤,我在后面推你。” 一开始姜圆圆还不懂这话是什么意思,直到公交车刚打开车门,人群一窝蜂地往上挤,姜圆圆眼泪都快被挤出来了,圆润的脸蛋皱成一团。 办事员在后面使劲,就连打票的同志也在下面帮着推上车的乘客。 “同志们往后走往后走,后面有位置啊。”司机的声音在车内回荡。 姜圆圆直到下车的时候,也没看到位置在哪。 也是下了车她才知道,上这辆车的不一定是去华大的,也有可能经过华大。 “到了。”这大早上的,办事员愣是急头白脸弄出一身汗,把姜圆圆的行李袋递给她,“圆圆,我就不进去了,我先去招待所给你爸打个电话报平安,你要是有什么事也可以来招待所找我,这两天我都在。” 办事员给她留了个地址,又叮嘱了两句,等公交车来了身手矫健挤了上去。 姜圆圆看得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回神。 她手里除了行李袋还有办事员塞的纸条,上面有个地址和电话号码,姜圆圆把纸条收好,看着眼前的老式建筑,她拎着行李袋昂首挺胸进了校园大门。 而此刻,华大教师办公室内,气氛有些凝滞。 张望津昨晚收到原自秋的电话后就气得破口大骂,今天一大早不少老师被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面对这位学术界老前辈,同事们心里苦哈哈:“谁也没想到会有人胆大包天到这种地步,许辛作为华大的老师,公然受贿纵容犯罪,开除!必须开除!” 张望津不想听这种场面话,他看了一圈办公室内或沉默不语或义愤填膺的同事们,不确定其中还有没有蛀虫。 “冒名顶替的那个姑娘应该差不多到了吧?我倒是要看看,到底是有几斤几两才敢来冒充我们华大学子。” 也是昨晚张望津才知道,学生虞必先托他查的那个学生竟然是本次高考的总分第一。 不仅是在华大是第一,就连隔壁京大的天之骄子也只能屈居第二。 不等他继续发火,教导主任通知他们去校长办公室开会。 “姜沅同学是实打实的全国第一,目前隔壁大学还在到处打听她的消息,想截胡抢人。” 校长喝了口水润润嗓子,表情看起来没什么变化:“我不知道你们下面是怎么弄的,竟然能出这么大的纰漏,多新鲜啊,全国第一被人顶包了,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作为国内有名的高校,这就是我们给恢复高考后第一次招生出的答卷。” “真是笑掉人的大牙。” “中午我要去给上面做个汇报,该怎么做你们自己好自为之,不管结果怎么样,自己主动写封检讨交上来。” “这件事也给我们提了个醒,以后在核实学生学籍以及个人信息的时候一定要多加注意以绝后患,还有两个多月又是高考季,我不希望再看到这样的情况。” “散会。” 他全程没有提过许辛,因为从现在开始,这个人就已经不是华大的老师了。 他是华大的罪人! 老师们战战兢兢出了校长办公室,比起发火的张望津,这种平静下面隐藏的怒火才更加让人心惊。 谁也不知道校长会不会秋后算账。 可这件事他们也冤啊! 20-30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你知道安澜妈妈当年的陪嫁…… 张望津看着眼前这些蔫头耷脑的人,不确定里面还有没有被收买的。 他招手,压低了声音对负责这次入学考试的老师说了几句话。 对方听完后一脸郑重的点头:“张教授,您放心,这件事我一定办好。” “我亲自监考,出了问题您拿我是问。” 张望津这才满意点头。 不是想冒名顶替吗,那就看看你到底有多少真材实料。 姜圆圆进了学校对一切都很好奇,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看这看看那,对学校的环境很满意。 比外面看到的那些房子可好太多了。 而且校园里还有池塘有假山流水,也有各种亭子,花花草草还不少。 春天到了,草坪里绿油油的,有不少学生坐在那看书或者交谈。 姜圆圆喜欢这种气氛。 她穿的太亮眼了,大部分人穿的都是黑白灰蓝,又或者是军绿色的衬衣裤子。 所以当她一出现,立马有人注意到了这边。 “同学你好,我是昨天入学的新生,比你早,你叫什么名字?要不要我带你去宿舍?” “你们现在还没有分配宿舍,可以随便住,等入学考试通过后再分一次。” 说话的女孩扎着一个高马尾,看起来青春洋溢,笑起来脸颊还有两个甜甜的小酒窝。 “我叫吴珍珍,你可以叫我珍珍。” “啊,同学你好,那就谢谢你啦。”姜圆圆笑起来眉眼弯弯的,看起来让人觉得很亲切,“我叫姜沅。” “是哪个沅?三点水的那个吗。”见她点头,吴珍珍笑道,“行,那我先带你去宿舍吧,然后再熟悉一下校园,等到九点你们就要开始入学考试啦。” 这是学校的规定,每天都有全国各地来的新生报道,上午九点之前到的一律参加当天的入学考试,九点之后到的和第二天九点前到的一起参加次日的。 “我有个朋友前段时间去部队探亲了,拖延到现在还没来,她也是华大的学生,待会儿应该能来报道,等下我介绍你们认识呀。” 吴珍珍是觉得姜圆圆穿得挺好看,家境应该不错,所以想和她认识认识。 姜圆圆当然求之不得,她不经意看了眼吴珍珍身上鹅黄色的裙子,估了个价格后心里更满意了。 比起读书,交友才是她的拿手强项,没一会儿就和吴珍珍熟了起来,两人有说有笑。 得知她是从县城考过来的,吴珍珍有些惊讶:“天呐,沅沅,你也太厉害了吧!” 学校里从县城考过来的不是没有,但是年纪都挺大的了,最小都是三十多岁。 人都是慕强的,吴珍珍坚信眼前这个姑娘是个狠人,更加坚定了要和她做朋友的念头。 听到她叫自己沅沅,姜圆圆还有些不自然,因为她第一时间想到了姜沅。 她很快想到了个办法:“我的小名叫圆圆,方圆的圆,从现在开始我叫你珍珍,你叫我圆圆好不好?” 虽然都一样,可这样起码她心里好受一些。 “好呀好呀,圆圆,真好听,你的脸圆圆的,眼睛也圆圆的 。“吴珍珍虽然纳闷为什么小名和大名同音不同字,但还是主动帮她提东西,带她去宿舍。 姜圆圆:“……” 看来考上华大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起码眼前这个吴珍珍夸人的水平就不怎么样。 想到这,她对入学考试的紧张也淡了几分。 而且自己可是提前背好了答案,十拿九稳,更不用担心了。 姜圆圆跟着吴珍珍穿过教学楼去了女生宿舍,一路上总有热情的人主动跟她们打招呼。 姜圆圆也笑着回应,她觉得以自己的能力肯定很快就能和校园里的同学熟悉起来。 对以后的校园生活有了期待,姜圆圆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 “你的行李先放在这个宿舍吧,六零二,你记好。”吴珍珍把她的行李袋放在下铺的空位上,“我已经分配好了宿舍,八零三,这是新建的宿舍楼,最高就是八层。” “你要是想找我直接往上走就行。” 姜圆圆道了声谢:“九点之前会有老师过来找我们吗?还是要自己过去考试?” “瞧我,忘了跟你说这事了,”吴珍珍一拍脑袋,神态有些可爱,“八点半会有响铃,你仔细听广播,考试的地点在刚才经过的教学楼一楼,有老师在外面等你们。” “好的好的,谢谢你啦珍珍。” “不客气,我们是朋友嘛,有需要随时来找我帮忙。我要去等我另外一个朋友啦,她应该快到了。” 说完,吴珍珍跟姜圆圆挥了挥手:“你刚下火车肯定很累,可以先休息半个小时哦,这样考试状态才会更好。不过你也别紧张,题目难度比高考低,你一定没问题的!” “中午食堂见圆圆~” 姜圆圆点头,笑着和她说待会儿见。 关上了门,姜圆圆开始整理床铺,这个宿舍现在就她一个人入住,因为路程太远了,姜城没给她带被子,但是给了她钱和棉花票布票,让她自己去百货大楼买。 就这导致她现在只能睡硬床板,而且床单被子都没有。 坐在床板上屁股都被硌的痛,姜圆圆实在是睡不着,在脑海里回顾了一遍背下来的答案,她下了楼,往教学楼那边去。 一路上慢悠悠地走着,看什么都觉得新奇,到教学楼的时候刚好听到铃声,广播也响了起来—— “请昨日上午九点之后到今天九点之前来学校报道的同学迅速去教学楼一楼集合,不用携带草稿纸和笔,听到的同学请互相转告。” 站在教室外面的老师手里有一张门口保卫科老大爷给的名单,他大声喊:“九点之前到校的学生听到自己的名字喊声到啊,王卫星……张建国……” “姜沅。” “到!”姜圆圆立马举手。 说到的基本上都是男生,而且都有二十多岁了。 突然出现一个活泼靓丽的小姑娘,所有人都被她吸引了目光。 老师点点头,继续点名。 “徐海,李杨,赵鹏飞——” 点完名字,他说:“你们先进去吧,九点准时开考。” 姜圆圆正要跟着往里走,忽然听到一道甜美的声音:“老师,现在是八点四十二分,我也是在九点之前到的,可以进去考试吗?” 她下意识回头,就看到一个笑容明媚的女孩子,哪怕她相貌并不算多出色,但是笑起来感染力很强,就像天上耀眼的骄阳。 以至于姜圆圆忽略了女孩身边的吴珍珍。 “可以,”老师点头,“这位同志,你叫什么名字?” “沈安澜。”女孩笑弯了眼,唇边两个梨涡若隐若现。 吴珍珍朝姜圆圆挤眉弄眼:“这就是我和你说的那个朋友,她性格很好,很容易相处的。你们也一定可以成为好朋友。” 不等姜圆圆说话,她又扭头对身边的女孩说:“安澜,这是我刚认识的朋友,姜沅,要是你们选的专业一样,说不定你们还能分到一个班呢!” 沈安澜大大方方伸出手:“你好,姜沅同学,很高兴认识你,你可以叫我安澜。” “你好。”姜圆圆伸手和她轻轻握了握,对方的手很温暖,很柔软。 头一次觉得自己在一个人面前相形见绌,不是因为穿着打扮,而是气质。 沈安澜不算很白,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穿的也是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色长裤,纤细的手腕上戴了一支白色表盘女士机械表,她眼力好,还能看到金色的秒针在走动。 得益于爸爸喜欢收藏钟表,姜圆圆一眼就认出来这是瑞士进口的江诗丹顿。 优雅,矜贵,价值不菲。 因为还有十几分钟,老师还在点名其他几个气喘吁吁跑来的学生,沈安澜并没有着急进教室。 吴珍珍也想借此机会让两人互相了解一下,见姜沅盯着沈安澜的手表看,就知道她认出来了。 同时也再次验证了自己判断姜沅家境好的结论。 她笑容更加深了,亲昵地挽着姜圆圆的胳膊:“这支表是安澜的舅舅送给她的,这都不算什么啦,你知道当年安澜妈妈的陪嫁是什么吗?” “一架施坦威三角钢琴。” 姜圆圆眨了眨眼。 从出生到现在,她还没有碰过钢琴,也不知道施坦威是什么牌子,更不清楚什么是三角钢琴。 但她没有露怯,而是笑着夸赞:“那真的很不错哎。” “要开始考试了,进去吧。” 沈安澜唇边梨涡浅笑,她并不想提这些。 早些年因为外公那边的背景,妈妈和舅舅没少受牵连,以致爸爸妈妈结婚后原本立了大功应该提调的爸爸反而降了一级,一直没有再往上走。 直到前几年外公那边的背景调查出来,外公家曾经支持过国家建设的事情浮出水面,舅舅家才重新活跃起来,去年爸爸也终于升到军长。 而那架施坦威钢琴,也许是因为愧疚自己的背景连累了丈夫,从小妈妈就不让她碰,已经尘封很久了。 “去吧,我在外面等你们。”这两天都是熟悉校园环境,还没有正式上课,吴珍珍朝她们摆了摆手。 姜圆圆回以微笑,收起刚才莫名而来的失落以及挫败感,抬头挺胸进了教室。 监考的人是这次入学考试的负责人,他抱着一沓试卷进来,扫了一下隔开坐的同学们,忽然问了一句:“谁是姜沅?” 姜圆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些忐忑不安,她轻轻举手:“老师,我是姜沅。” 对上监考老师意味深长的眼神时,她有些不安和心虚,没之前那么有底气了。 为什么老师要单独点她的名字? “挺好的。”这句话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监考老师把试卷分发下去,嗓音平静,“一张试卷里有所有科目的综合试题,成绩低于八十分视作不合格,会把你们按志愿填报的信息退到第二志愿学校去。” “所以,请同学们重视起来,保持肃静,认真答题。” “作答时间一百二十分钟,现在开始。” 说完,监考老师的目光在姜圆圆身上停顿了几秒钟,又若无其事挪开。 刚开始姜圆圆并不清楚监考老师眼神里的含义,她按照流程写完名字准备答题,看到试卷内容,瞬间大惊失色,表情错愕。 这份试卷上的题目不对!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你配吗 姜圆圆捏着笔,指尖泛白,眼睛都差点要把卷子盯出一个洞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心里有无数疑问,差点忍不住就问出了声,还好掐着腿克制住了。 “姜沅同学,别人都开始写了,你怎么还不作答?” 监考老师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后,语气幽幽,带着冷意。 如果不是这个冒牌货,他就不会莫名其妙大早上挨骂,莫名其妙要写检讨。 肚子里没点墨水还敢来华大?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他倒要看看,这位“状元”能写出朵什么花来。 姜圆圆后背凭白冒出了一层冷 汗,指尖有些颤抖,她不知道是爸爸买通的老师有问题,给的答案是错的还是有别的原因,她刚要开口,就听监考老师又说—— “姜沅同学,我看你脸色好像不太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学校有校医,不舒服就让别的老师陪你去检查一下,确定没问题了再来考试。” 他这意思也很明显,哪怕你病了,也会全程有人监督你,直到考完试。 这句话彻底打消了姜圆圆想要装病的念头,她摇摇头:“谢谢老师,我没事。” 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写下去了。 沈安澜坐在她斜后方,随意瞥了一眼,就看到姜圆圆红裙后背已经被汗沁湿一块,颜色有些深。 她有些奇怪地多看了两眼,听到姜沅说自己没事,沈安澜蹙了下眉头,不再理会。 这段时间姜圆圆都有跟着远房亲戚补习,这里面有些题目她看得懂,但大部分是看不懂的。 特别是英语题。 虽然英语只有两道题,只占了十分,可她看着就跟天书一样。 语文和数学还好,看到占了六十分的理化题,才是真的天塌了。 监考老师站在讲台上,目光扫过这位“状元”变化无常的脸色,出了这口恶气,心里终于舒服很多。 他捧着搪瓷杯,慢悠悠欣赏。 嗯,今天天气可真好啊。 听到收卷两个字响起的那一刻,姜圆圆说不清自己是懊悔还是如释重负,她脚步沉重走出教室,吴珍珍立马跟了过去:“怎么样呀圆圆,题目是不是很简单?我昨天就随便写写都考了八十五分呢!你这么厉害九十分不是问题吧?” 姜圆圆真想捂住她的嘴求她别说了,她又不是真的姜沅,还九十分不是问题?她看现在问题挺大的。 姜圆圆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可能是坐了这么久的车太累了,我没休息好,被子也没买,我想出去买两床被子铺下床。” 其实她是想去打电话给爸爸,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试卷上的内容和他告诉自己的不一样? 见她确实一副很累的样子,吴珍珍也没再打扰:“那你去吧,我待会儿还要陪安澜去隔壁大学看她弟弟,不能和你一起去啦。” 姜圆圆求之不得,勉强笑了笑,没了之前的精气神,低眉耷眼往宿舍走。 钱票还在行李袋里,她要去外面找个地方打电话。 “这圆圆怎么一下子就像是被抽干了力气?安澜,你们这次的题目难吗?” 为了避免考试时间不一样的同学们之间互相泄题,学校准备的试卷都是有编号的,吴珍珍考的是前面的那一套。 “还好吧,不是很难哎。”沈安澜对姜沅兴趣并不大,她并没有往深处想,任由吴珍珍揽着自己的胳膊,“我们现在去京大看看阿昭,他应该也考完了,我中午不想吃食堂啦,我们一起去国营饭店吃吧~” “好呀好呀。”吴珍珍亲亲热热揽着她,“安澜,你是不是不太喜欢姜沅呀?我看你对她好像挺冷淡的耶。” 沈安澜是个性格开朗张扬明媚的人,和她父母取的名字截然相反,她对于有好感的人向来是热情的。 可刚才在姜沅面前她太过礼貌了,和吴珍珍平时跟她相处时候不同。 “没有啦,就是感觉这个姜沅有点说不上来的奇怪,给我的感觉很违和。”沈安澜想了半天,“反正我就是对她热情不起来,你要是想跟她玩就玩,我无所谓的。” “好吧好吧,姜沅的事以后再说,我们先去看看阿昭,你回你外婆家住了大半个月了,他肯定也在翘首以盼呢!” 提到沈昭,沈安澜脸上笑容更加灿烂 姐弟俩是双胞胎,挺久没见了,沈安澜还真有点想他。 “也不知道这段时间我不在家阿昭有没有闯祸,每次闯完祸他都要去大院里其他的朋友家里躲一阵,怕爸爸打他。” “悄悄告诉你,他昨天还挨骂了,我听张林他们说的哈哈哈……”- 招待所。 姜沅一大早就被堵在房间里,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看到父亲出现的时候,心里还是忍不住叹息。 “沅沅,你怎么这么不乖,是不是谁在你面前说了什么?”姜大宝对这个妹妹没太多的印象,就记得她乖巧懂事。 其实他也分不清姜主任说的话是真是假,所以对姜沅有点生不起来气。 而且这件事就算是真的,应该生气的人好像也该是小妹吧…… 姜大宝眼神飘忽,被他爸瞪了一眼才正色道:“不管怎么样,你都不能一声不吭跑来省城,现在赶紧跟我们回去,妈还在家里等你呢!” 等着揍你。 他昨晚回去,本来还以为爸的话是夸大其词,姜二宝一个大小伙子怎么可能被小妹这么个风一吹就倒的小身板给打得动弹不得。 可看到了躺在床上哇哇哭的姜二宝时,他沉默了。 姜二宝是真的动不了,除了手。 所以他一边和姜大宝告状,一边挥舞着手比划姜沅是怎么打他的,还说斗柜上的煤油灯就是作案凶器。 要不是妈在旁边哭得眼睛通红,姜大宝差点笑出声。 后来找了个医生上门来看,说没多大毛病,躺两天就能恢复了,姜母这才放心。 “我要和校长说一声,不然他会担心的。”姜沅语气很平静,“放心,爸,我不会跑。” 姜德胜其实现在对这个女儿的观感很复杂,有种以往认知被颠覆的感觉。 他语气不太好:“所以你这次来省城真的是为了堵华大招生办的人?为什么?” 姜德胜倒打一耙:“是不是上次去姜主任家,你知道他家圆圆考上了首都的学校而你没考上大学,所以心里嫉妒。” 姜沅漆黑的眸子一瞬也不眨地盯着他看,哪怕她的眼睛清澈明亮,可姜德胜还是被看得心里发毛。 “你别这么看着我!”他恼羞成怒,“姜沅,从小家里就不缺你吃穿,怎么就把你养成这么一个人品低下的孩子了?招生办的老师在哪?你去跟我一起道歉,说明事实真相,说完了跟我回家!” 他故意提高了嗓门,就是为了让别人听见。 姜沅有些无奈,也有些好笑。 他真以为招生办的老师是这么好糊弄的吗?这个主意是谁出的?姜城? 看来他真的是气急了,连头脑也不能保持清醒。 现在是孙副厂长最好的下手机会,姜城现在已经没有理智了,随便激他一下都会自乱阵脚。 希望孙主任和孙副厂长能及时抓住机会吧。 “好。”姜沅说,“我和您一起去找招生组的老师们道歉。” 姜德胜没上过学,更没读过大学,还是后来为了进厂才学会认字的。 对学校招生有什么流程也不知道,他认为只要自己这边一口咬定姜沅是因为嫉妒才胡说八道这事就算完了。 毕竟姜圆圆通知书也有,名字也改了,自己这边不追究这事不久可以了? 他想得挺好,姜大宝感觉不太对劲,但也被姜德胜的思想带歪甚至被劝服了。 主要还是工作的事,他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保住工作,让姜沅安安稳稳嫁进姜主任家里。 所以当招生组的老师听完姜家人的话后,集体沉默了。 顾婉莹骂人的话到了嘴边,想起来自己是个文化人,又忍了回去。 原自秋一直没有开口,因为姜沅朝他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她必须回去,她还要拿户口本把自己的户口迁去学校 这件事招生组的老师出面没用,哪怕证实录取通知书是她的,家长不想让孩子去读,他们也没办法。 到最后通知书就是废纸一张。 所以她需要先回去,让孙主任出面。 姜城的工作马上就保不住了,他对姜家的威胁不奏效,孙主任才是能决定姜家这几口人工作的那个。 只要她的户口不在姜家了,以后就不会再受姜家的限制。 但是现在姜母应 该把户口藏得很严,她轻易拿不到。 看了眼跟在姜德胜身后的姜大宝,姜沅觉得是时候和大嫂做交易了。 整个家里唯一聪明的也只有这个大嫂,她是明白人,不可能拒绝自己提出来的条件。 招生组的沉默让姜德胜更加确认自己想得没错。 你看,这件事不就这么轻松解决了吗?也不知道姜城昨晚发那么大邪火干嘛。 所以他同意了让姜沅去和关校长说一声,而且还道:“你跟他讲,这个书我们不读了,以后学校不去了。一个校长,不好好教书育人,静鼓动整些幺蛾子。” 姜德胜当年为了进钢铁厂,在学习方面是下了苦功夫的,有时候你听他说话像个文化人,但底是骨子里还是那个蛮横不讲理的。 姜沅没有反驳,乖巧应是。 姜德胜心里的火气已经灭得差不多了,不过想到还要把姜沅送到姜主任家去,自己还要再次面对那个喷火龙,姜德胜心里就有些发慌。 姜大宝挠挠头:“爸,我看沅沅真做不出这样的事,二宝真是她打的?不会是自己摔的吧。” 姜德胜虽然也有过这样的想法,但是他不认为二宝会说谎,因为这个小女儿一直到现在都太平静了。 她好像对一切并不害怕。 这让姜德胜觉得不对劲。 “姜沅肯定是有问题的,不管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回去先把人给锁房间里,二宝不是动不了吗,就让他盯着。” 姜沅一天不嫁出去,姜城那边一天不罢休,他就一天不安心。 姜大宝想说爸您还真会废物利用,但他没出声,父子俩就在门口等着姜沅。 姜德胜没让姜沅关门,他支着耳朵听,听到姜沅把自己刚才说的话转告给了关校长才满意。 “行吧。”关校长接收到姜沅的眼神,似乎挺无奈的叹了口气,“你不想读就算了,这种事勉强不来。” 与此同时,姜沅用极轻的声音对他说:“老师,请帮我告诉孙主任,机不可失,让他尽快行动。” 关校长来之前有些犹豫是因为怕得罪姜城,没想到现在还能和孙主任搭上关系,他自然是求之不得,颔了颔首示意她放心,一定办妥。 姜沅收拾东西的时候顾婉莹眼神有些担忧,不过通过昨晚的交谈,她知道这个小姑娘是个有主意的,自己到时候肯定会在华大见到她。 这么一想,她安心不少,目送姜沅的背影离开。 姜沅来的时候是坐小汽车,回去是跟着姜德胜父子坐公交。 为了早点过来堵她,姜德胜带着儿子四点多就坐牛车进城,屁股都快颠成八瓣儿,现在有公交坐他已经很满足了。 “回家后老老实实订婚结婚听到没?这个世上谁都会害你,爸爸不会。”姜德胜开始打感情牌了,“沅沅,你本来是个懂事的好孩子,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弟弟现在还在家躺着,你怎么忍心下这么重的狠手?” “等你嫁去姜主任家里了,记得好好补偿二宝,听到没?” “……” 姜德胜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姜沅偏头看着车窗外面,脸色发白。 她很少坐公交车,上面味道混杂,有些晕车了。 姜德胜还以为她是后悔了怕了,满意的点点头,又继续给她说结了婚之后要对家里人好,娘家人好了她才能更好,哥哥弟弟是她的靠山。 坐了三个多小时的车,在中午十二点多到了钢铁厂附近的公交车站。 有邻居正好下班了,看到父女三人一起回家,还忍不住打趣:“老姜,你这闺女不就是去省城参加个考试吗,用得着这么紧张亲自去接?护得跟眼珠子似的,以后嫁出去了你们爷俩还不得哭死啊。” 姜德胜一边笑呵呵回应心里一边咬牙切齿:等她嫁出去那天他一定买个十米长的鞭炮。 姜大宝和姜德胜今天都不用去上班,毕竟是姜城亲自发的话,他肯定早就帮二人找好了请假理由,然后自己批了。 这就是当车间主任的好处啊。 姜德胜刚到家门口,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姜大宝说:“你去姜主任家跑一趟,就说事情解决了,让他定个婚期,早点把事办了。” 他是怕姜主任拖下去会反悔,工作名额不给了,彩礼也不给了,还有他的六级焊工证也不发了…… 越想越觉得这事宜早不宜迟,在姜大宝的连声抱怨中,一脚踹他屁股上:“赶紧走。” “都饭点了,怎么着我也得先吃完饭才去吧……”姜大宝嘴里嘟嘟囔囔。 姜德胜冷笑不已:“想吃饭?回你的三道湾去!” 看到姜沅出现的那一刻,姜母的心才算是彻底定了下来,她板着脸,对姜沅说:“翅膀硬了是不是,还敢算计家里了,现在知道自己的能耐了吧。” 姜沅垂眸没说话,姜母见状知道多半是姜德胜骂过她了,家里还需要她嫁给姜安,也不能把关系搞得太僵,毕竟以后还有用到她的时候。 “沅沅,这段时间你就乖乖待在家哪也不要去,安安心心等着姜家上门提亲,知道了吗?” 姜母放缓了语气,开始用和以前一样的招数。 姜沅仿佛认命了,她点头,轻声细语道:“我都听您的。” 哪怕她这样说了,姜母还是不放心,把她锁在姜二宝的房间里。 “沅沅,你太不听话了,今天就饿着吧。”姜母是怕她跑,这样她就没了力气。 隔着门板姜沅能听到锁芯扣上的声音,姜母抽出钥匙,交给姜德胜:“我下午还要上班,你在家等姜主任过来。” 姜德胜接过钥匙,随手往兜里一揣:“放心,我知道。” 等姜母走了,他打着哈欠坐到桌前吃完饭,又喝了两口酒缓缓,也懒得收拾,直接回房间补觉。 一大早开始折腾,昨天到现在一直提心吊胆,眼皮子都快睁不开了。 没一会儿鼾声四起,姜二宝听到只觉得绝望。 他爸睡眠太好了,只要他睡着了一般的动静是喊不醒的。 这样一来,他就得独自面对姜沅。 爸妈为什么要把他和姜沅锁在一起啊?他现在可动不了啊! 姜二宝看到姜沅黑沉深邃的眸子,差点就要尖叫了。 “你别过来!” 姜二宝连忙求饶:“姐,求你了,别打我,我听话,我一定听话!” 姜沅没有理他,自顾自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书包放在小桌子上。 在姜二宝絮絮叨叨的声音中,她从书包里拿出昨天煮好的两个白水蛋,不紧不慢在桌面上磕了一下。 女孩纤细白皙的手指慢条斯理剥着鸡蛋壳,姜二宝想到这双手昨天握着煤油灯往他后脖颈来了一下,到现在脚底板还直窜冷风。 “姐……”他语气艰难道,“你是不是知道真相了?” 姜沅不说话,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只这一眼,姜二宝顿觉脊背发寒,只想立马撇清关系:“姐!这不是我的主意,真的不是我的主意,是爸,他让我瞒着你的。” “你知道我,我每天就喜欢到处走走窜窜,我根本不想去工作,是爸逼我的!” 姜沅小口小口吃着蛋白,对此不置可否。 她的态度让姜二宝越来越害怕,他想往后缩,但是身子动不了,只有手拍着墙壁,大声喊着:“爸!爸?” 爸,救救我啊! 姜大宝想着赶紧跟姜主任说一声,自己好回去吃饭,或者踩着点到的话,说不定还能赶上姜主任家的伙食。 上次他没来,但是姜父在厂里跟他说过,姜主任家的饭菜可好了,顿顿有肉吃!而且还是大肥五花肉。 可他刚到筒子楼下面,就看到厂里保卫科的人带着枪过来了。 姜大宝赶忙闪到一边,生怕碍了他们的路。 这是咋回事啊? 和他一样伸长了脖子看热闹的人可不少,一个个都 恨不得赶紧跟上去看看究竟。 没一会儿,保卫科押着不断挣扎的姜主任下来了。 “你们干什么?我是钢铁厂的车间主任!你们不能这样对我!我要见厂长!” “就算是抓我也总要有个原因吧?是不是孙兴那个王。八蛋在背后打小报告?他就是想踩着我上位,你们不能相信他的话!我要见厂长!我要见厂长!” 保卫科的人直接塞了个布团过去:“闭嘴!” “唔唔唔!唔唔唔!”姜城也看到了人群中的姜大宝,他不断挣扎用眼神示意他去找高厂长。 奈何姜大宝完全看不懂他的眼色,姜城气得脸红脖子组,额角青筋暴起。 围观的钢铁厂工人不敢靠近,保卫科这可是和公安挂钩的,他们身上的枪可是真玩意,钢铁厂保卫科的科长还同时兼任公安局的副局长呢! “咋回事啊?姜主任这是犯啥事了?” “不知道啊,别说了别说了,保卫科的看过来了……” 姜大宝只能眼睁睁看着姜主任被带走,他急得直跺脚,“哎呀”了一声,立马掉头回去找他爸了。 不好了不好了,姜主任好像完蛋了! …… 而远在首都的姜圆圆因为拨不通爸爸办公室的电话,急得在原地团团转。 打了十来通还是没人接,最后没办法,只能重新回华大。 她想着破罐子破摔,就算这次入学考试没过,她就说自己状态不好,如果没有补考就算了。 她直接去招待所找那个办事员,一起回宣城。 回到华大校门口,没有来时的期待和意气风发,姜圆圆踌躇不决。 “圆圆?你怎么在这儿,被子没买吗?”吴珍珍和沈安澜以及她弟弟吃完午饭了,三人聊着天走过来。 看到她手上空空如也,吴珍珍问:“没带钱票还是什么?我可以先借给你。” 姜圆圆摇头,脑海里一片混沌,她现在有些听不清吴珍珍在说什么了。 脑子里都是在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哦哦,那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安澜的弟弟,沈昭。”吴珍珍说,“阿昭,这是我今天刚认识的朋友,姜沅。” 沈昭不咸不淡“嗯”了一声,对不熟的人他没心趣多说话。 “没礼貌。”沈安澜轻轻撞了下他的胳膊。 姜圆圆勉强扯出笑容,抬头看向少年:“你好,你和你姐姐长得很……” 本来是想随口夸一下的,双胞胎在她印象中应该很像才对,可看清沈昭的长相后,她卡壳了。 沈昭很高,比沈安澜高了整整一个头,身形挺拔修长,眉目俊朗。 他不是那种浓眉大眼的长相,眼睛有些狭长,双眼皮很窄,一脸的不耐烦,一看就不好接触。 沈安澜这个弟弟长得比她好看多了,两人完全不像是一个妈生出来的。 “很不像是吧?”吴珍珍替她解围,调皮地眨了眨眼,“我小时候听说沈家有对龙凤胎姐弟也很好奇呢,后来偷偷跑去沈家看,结果你也知道了,大失所望哈哈。” “安澜和阿昭的性格也截然相反哦,阿昭可叛逆啦,安澜有时候都管不住他。” 沈昭懒得听她们这些悄悄话,对沈安澜说:“姐,我们下午还有课,晚上我来接你回家。” “好。”沈安澜也看出来他一刻也不想多待,“你回去吧。” 沈昭随意点点头,摆摆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吴珍珍撇嘴:“臭沈昭,还是这个死样子。” “好啦好啦,都是一起长大的,你又不是不了解他。”沈安澜替弟弟说话,“阿昭就是这样,不太喜欢和陌生人多接触。” “他这样可不好,在学校里会没朋友的!”吴珍珍气呼呼道。 沈安澜笑着附和两句:“好珍珍,不气啦,我先去教室看成绩,等下再去图书馆看书,你要不要一起呀?听说华大图书馆的藏书可多了。” “行吧行吧,你都这样说了我还能怎么办,当然是陪你一起去啦。”吴珍珍看向旁边的女孩,“圆圆,你去吗?”她问的是要不要一起去图书馆。 姜圆圆轻轻摇头:“我下午还有事,就不去了,你们去吧。” “那行,不然你现在和我们一起去考试的那个教室?这个时间差不多出分了,老师会在那里等的。” “你们先去吧,我等下来。”姜圆圆有力无气道。 “行吧。”多次被拒绝,哪怕是自觉非常友善的吴珍珍也有些小郁闷了,“那我们先过去了,你别迟到,老师会生气的。” 姜圆圆点了点头,目送两人离开的背影,她揉了揉太阳穴。 正午的太阳晒得她脑袋有些发晕,她咬着嘴唇,最后还是选择往教学楼那边走。 总要面对的,大不了就回家,这没什么的。 她安慰自己。 在教室门口等她们的不是之前那个老师,分发试卷的也不是监考老师。 是一个年龄有些大的老教授。 姜圆圆是最后一个进来的,沈安澜看了她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姜圆圆坐在座位上,听着别的学生叫他张教授。 “卷子都放在你们的课桌上,同学们可以自己看看成绩,满分是一百分。” 张望津头发花白,说话却中气十足。 “有些同学也不知道是怎么考上的华大,这么简单的题目连六十分都达不到,到底是高考的卷子太简单了,还是这次的题太难了?我想你们心里应该有数。” 沈安澜翻过试卷,看到正面鲜红的九十八分,她愣了一下。 扣了两分? 又翻到另一面,沈安澜终于看到扣分的那题,是道化学题,步骤错了,旁边有红笔标注正确方法。 她有些懊恼地叹了口气。 哎呀,差一点就满分啦。 妈妈是科研所的,要是知道她连这么简单的化学题都能做错肯定会笑她是小笨蛋。 其他同学也在交头接耳说自己的成绩,不过都过八十了,所以他们不理解,为什么张教授会说有人连六十分都达不到,到底是谁啊? 他们抓心挠肝地四处看,问完这个问那个,都不是。 只有姜圆圆一直不敢看成绩,心脏噗通噗通狂跳。 六十分?连六十分都没有吗? 她神色黯然,看来只能收拾东西回家了。 做了许久的心理建设,她终于鼓足勇气翻开卷子,看到上面红笔写的分数后,她如遭雷击。 十五分?竟然只有十五分? 不是说六十分不到吗? 此时此刻,张教授再次说话了—— “我也没想到,你们这一批学生里面有人是人中龙凤天之骄子,也有人蠢笨如猪无可救药。” 这么严重的话让交谈的同学们纷纷噤声,不敢置信地看向讲台上的老教授。 骂、骂这么狠的吗? “十五分,我第一次见人考十五分。”张望津一开口就是石破天惊,下面的人都炸开了锅。 “什么?十五分?哪个人才啊快让我看看!” “就算是发挥失常,这也太失常了吧?!” 姜圆圆捂着脸,从耳后根红到脖颈,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的异样也让同学们知道了,到底谁才是那个人才。 沈安澜有些不可置信,眸色十分复杂,似是有些不理解。 但很快,张望津给出了答案。 “姜沅同学?不,我应该叫你姜圆圆吧,你费尽心思顶替姜沅来上大学,就是为了拿着这张卷子回去交差?” “你也有资格说自己是姜沅,你配吗。” 他的话让下面的同学们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忍不住惊呼出声。 冒名顶替?啊?冒名顶替! 天爷啊!我都听到了些什么?! 各色目光和嘲笑讥讽如潮水般向姜圆圆涌来,把她彻底淹没。 姜圆圆脑海里一片空白,耳朵里也是寂静 无声。 知道了,学校早就知道了。 她突然想起几天前那一幕,姜沅站在狭小的书架前,对她说:“圆圆,我很喜欢学习。” 原来在那个时候,姜沅早就知道了。 她是在给自己最后一次机会。 姜圆圆痛苦地闭上眼睛,趴在桌上,悔恨的眼泪从指缝里流了出来。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出了这么一个文化人…… 姜大宝一路狂奔回家,好在姜德胜睡觉没有关门,他直接把亲爹从床上拽了起来—— “爸!姜主任被抓了!保卫科的人把他抓走了!” 姜德胜睡得迷迷糊糊,被姜大宝摇晃来摇晃去,头晕晕沉沉,好像还在公交车上一样。 别说瞌睡了,酒都给他晃醒了。 “什么事晚点再说……嗯?”感觉到不对劲,姜德胜不确定自己是做梦还是真的,他拍了拍自己的脸,“你说什么?” “就在刚才,姜主任被保卫科的人带走了,而且看样子很严重。”姜大宝咽了口唾沫,后怕道,“保卫科的人都带着枪呢,那阵仗好吓人啊!” 姜德胜直勾勾地盯着儿子看,看得姜大宝心里发毛。 “因为啥?因为他拿了阿沅的通知书让女儿顶替她上大学?不对不对。”姜德胜一拍脑袋,坐在床脚抽烟醒神。 “你继续去筒子楼那边蹲着,看到姜主任他爱人回来了立马来告诉我!” 姜大宝嚎了一声:“爸,我还饿着肚子呢!你让我吃口饭再去!” “滚滚滚!赶紧去!不然别说饭,你饭碗都要没了!” 姜德胜不清楚姜主任到底是因为什么被抓了,因为买卖工作?还是别的啥? 他现在心里七上八下的,一边抽着烟一边抓着头发,嘴里喃喃自语:“咋回事呢。” 杨英得知自家男人被钢铁厂保卫科的人带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她刚从棉纺厂出来就听到这事,脑袋里“嗡”的一声,只觉得天昏地暗。 她强撑着精神跑到钢铁厂,门口保卫科的人把她拦了下来:“站住!干什么的?” “我是姜城的爱人,他是你们厂焊工车间的主任,我来叫他回家吃饭。”杨英嘴唇煞白,胡乱编了个理由。 只有见到人才能知道原委,不然无从下手。 “自己登记一下。”保卫科的人瞥了她一眼,扔了个本子过去。 杨英握着笔,颤颤巍巍写完名字,手还有点抖,好半天才还给他。 “行了,进去吧。”保卫科的人摆摆手。 杨英脚步发飘,她一路往前走,最后找到了厂长办公室。 “这位女同志你找谁?”穿着中山装戴着眼镜的秘书拦住她。 “我找高厂长,我是姜城的爱人,我们家姜城今天被保卫科的人带走了……” 话音刚落,办公室的门从里面推开,高厂长皱着眉头问:“怎么回事?” “她说她是姜城的爱人。”秘书如实禀告,“姜主任今天被保卫科的人带走了。” “什么?”高厂长有些错愕,“保卫科的人抓他做什么?怎么没有人通知我?!” 他今天去市里面开会去了,上面一再要求加大钢铁产量,让他们厂抓紧落实,如期交货。 高厂长才刚回来,在办公室里面的休息室眯了会儿,就听到外面有动静。 秘书本来就是想告诉他这件事的,脸色有些为难道:“听说是孙副厂长下令抓的人,具体情况我还没有弄清楚。” “胡闹!简直是胡闹!姜城现在人在哪?我要见他!你去把孙副厂长喊来,我倒要看看他为什么要下令抓一个车间主任,他不知道现在生产任务重吗?这是在影响整个钢铁厂的交货进度!” “我在这。”孙副厂长意气风发,满面红光,大步走过来,“高厂长,您一顶又一顶大帽子扣下来,我可担待不起啊!” “姜城呢?”高厂长不理解他为什么突然抓人,为了斩断自己的左膀右臂?这也太激进了,不像是他的作风。 “这您得去问保卫科了,人不是我抓的,我哪知道他在哪。”孙副厂长抬手看了眼腕表,“不过这个时候他应该在公安局交代犯罪事实了吧。” “买卖工作名额,威逼利诱姜德胜顶替他女儿的大学名额,还有——” 见保卫科来人了,孙副厂长脸上笑容更加深刻:“高厂长,这么多年了,您对厂里做出的贡献可不算多啊,要是贪心不动就这么当下去还能安稳退个休,现在后悔可晚了。” 高厂长怔愣许久,终于反应过来他肯定是知道什么了,脸色铁青。 “高厂长,我们查到你伙同姜城倒卖焊工车间的钢铁原料,麻烦你跟我们去公安局走一趟吧。”说话的是保卫科科长,他认识高厂长也有十几年了,也想最后给他点体面。 孙副厂长老神在在看着他:“高厂长,快请吧,好好和公安局以及党组织的同志们说清楚,你是如何从满怀壮志走到贪污腐败的。” 早些年高厂长确实有些抱负,想把钢铁厂发展成宣城一钢,奈何他这人空有野心,实力不足。 而且还经常给孙副厂长使绊子。 两人明争暗斗,厂里无人不知。 杨英只能眼睁睁看着高厂长被带走,她知道这会彻底完了,姜城这辈子恐怕是出不来了。 见她单手撑着墙摇摇欲坠,孙副厂长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杨英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七点多钟了,家里房门大开,电视机收音机冰箱这些之前的东西都凭空消失,她跌跌撞撞去卧室,拉开斗柜抽屉,里面的首饰还有手表全都不翼而飞。 “啊!遭贼了!我家进贼了!” 她崩溃大叫,到处找存折和钱票,最后只找到自己的那份工资存折。 “杨大姐,别喊了,公安同志带着你家姜主任回来过一趟,这些东西是他们搬走的。” “哪来的贼啊,你以为像你们夫妻俩一样,厂里的钢材都偷……” 门口站着的婶子嘀咕道。 她们都是钢铁厂的工人家属,姜家发生了什么事现在整栋楼都知道了,偷钢材还偷人家小姑娘通知书。 “你们家姜圆圆平时看着挺懂事的,怎么悄不声就敢干出这么大的事?顶替人上学,还是首都的大学,合着什么好事都让你家占了?” 杨英浑浑噩噩的脑袋里突然闪过一丝清明。 对,圆圆!圆圆还在首都。 现在事情败露了,她都不敢想象圆圆会经历些什么。 她要去找小安!让他想办法把妹妹带回来! 杨英刚下楼就撞上回家吃了晚饭过来的姜大宝,他才没有那么蠢听他爹的话饿着肚子在这里等。 姜大宝刚要回去通知他爸,就被阴沉着脸的杨英叫住。 “你是姜家的老大?” 姜大宝挠挠头,刚想问她怎么认识自己,就听杨英又说:“带我去你家,我有话要跟你爸说!” 姜大宝一头雾水带着她回到家,这时姜母也回家了,关于姜主任家的事她也听说了。 到现在她其实有点庆幸,没有让姜沅这么快嫁过去,不然自家跟姜主任家扯上关系,男人还有大儿子在厂里不得被人背地里骂? 不过她还没有把姜沅从房间里放出来,这孩子现在开始有自己的主意了,这可不是好事。 虽然一直嫌老二是个没主见的,但有什么事总是想着娘家,这种才让她省心。 两口子一边做饭一边商量接下来怎么办,姜德胜有些担心:“孙主任收拾完姜主任是不是就要转头来收拾我了?我看他对我好像意见很大。” 最近他和姜城走得太近了,焊工车间的人都看在眼里。 “人家没有主动找你的麻烦你就当不知道,现在当务之急就是摘清关系。”姜母思考了会儿,往锅里下了点白菜和粉条,“我看这桩婚事也成不了,正好没订婚,就这样算了,不过沅沅那里还是不能让她去首都读书。” 以前刚从姜二宝那里知道姜沅考上了大学时,姜母其实是愿意让她去读的,等她读了出来家里也有好处不是。 可现在不同了,姜沅心野了,不知不觉就敢瞒 着家里跑去省城,要是让她去读书,以后多半都不会回来了。 还不如找个人把她嫁了,起码还能收回点彩礼钱。 “到底不是亲生的……”姜德胜撇嘴,剩下的话没说完,被姜母瞪了回去。 是啊,到底不是亲生的。 姜母心思活泛了一下,现在录取通知书的事也暴露了,听说厂里那个办事员给孙副厂长打了个电话,她会把姜圆圆带回来。 姜主任都被抓了,二宝的工作肯定泡汤了,既然这样,那如果让姜沅和二宝结了婚,再让她去读书…… 这样一来,姜沅就彻底就家里绑定,她以后飞得再高还是要回来。 可是这样一来该怎么解释当年的事?说她是捡来的? 姜母想着晚点先去试探一下小儿子的态度。 正想着呢,姜大宝的大嗓门响起:“爸?妈!杨阿姨来了。” 姜德胜一听,扔下手里准备切成丝的老白菜梆子:“小声点!你想让街坊四邻都听到吗?进来!关门!” 以前他攀上姜主任那是恨不得昭告天下,现在只巴不得藏着掖着,千万别让人看见。 可还是有眼尖的看到杨英进了姜家的门。 “这两个蔫儿坏的姜家凑一堆了,也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呢。我就说姜家那个小阿沅成绩那么好怎么可能考不上大学,难怪田大姐那天支支吾吾的,原来是把通知书卖给领导给儿子换工作了啊。” “真是缺德!” 姜大宝把声音隔绝在外,这几个婶子说话也不知道压着点,听得他脸上燥得慌。 不过爸妈这事做得确实不地道,而且为啥只给姜二宝换工作,自己就没得到点啥好处。 现在有事了就知道喊他回来了。 门关上,姜德胜的表情也淡了下来,没有以前那么笑脸相迎了。 “杨大姐,你是来做什么的?如果是谈婚事,那就算了。” “当初我们就是口头说一下,也没有订婚也没有给彩礼,这件事就这样吧。” 杨英眼眶红彤彤的:“姜德胜,你们别做得太绝情了,现在看我们落难了就想撇清关系?别想!” 她咬牙切齿道:“现在我女儿大学也上不了,老姜被保卫科的人带走了,这个婚不管你们愿不愿意都必须结!” “还有当然通知书的事老姜给了你五百块钱,这个钱你要么退给我们,要么当成彩礼,自己看着办吧!” 她现在是恨透了姜沅,恨透了姜家人。 哪怕是鱼死网破,也得拉上个垫背的,别以为她女儿上不了大学姜沅就可以去接着上,想都别想! 听孙副厂长说到自家男人威逼利诱姜家拿出录取通书换给她女儿的时候,杨英就知道这件事肯定是姜家在里面搞鬼,不是姜家人自己说出去孙副厂长不可能会知道这件事。 他们暗中扯上了关系! 开始杨英脑子里还是一团乱麻,但是看到家里被搬空后,她就猜测到是什么原因了。 他们很少让人来家里,除了姜德胜一家。 “如果不是你们暗中告密,孙副厂长就不会怀疑我们家老姜的钱来路不正,姜德胜,这是你欠我们家的!”杨英披头散发,脸上都是泪痕,表情看起来很吓人。 姜德胜自己都是一头雾水呢,他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又欠她们姜家的了。 “你拿了姜主任家五百块钱?不是说只有一份工作名额还有下次评选你成为六级钳工的考核证书吗?”姜母拧眉,“姜德胜,你背着我藏钱?” 姜大宝也张大了嘴巴:“难怪,小蝶说爸最近买的都是好烟好酒,还纳闷你哪来的钱票呢!” 姜德胜是故意去大儿媳工作的供销社去买的,这下好了,反而落人口实。 他缩了缩脖子:“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钱我是不可能退的,通知书给你们了,是你们自己没本事处理好。” 杨英一听恨不得扑上去抓烂他的脸。 外面吵吵嚷嚷,里面房间里,姜二宝看了眼坐在旁边闭目养神的姜沅,心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 姜主任被抓了?而且是因为被发现家里钱财来路不正,所以孙主任才和他叔叔开始查的? 姜二宝只觉得两眼一黑。 他忘不了上次自己为了忽悠姜沅安心嫁去姜主任家,对她说姜主任家的彩电多值钱钢笔多值钱沙发多值钱。 合着自己才是罪魁祸首?! 姜二宝是真的欲哭无泪。 这件事打死也不能让爸妈知道! 他也是下午才知道孙小麦根本没有欺负三姐,反而和她关系很要好。 孙小麦下午把他房间玻璃砸了个洞,隔着窗子和姜沅说了话,到现在那个洞还透风进来呢! 可他现在嘴巴被堵上了,能动的手也被绑上了,说不出来话来,也不能告诉他妈,是姜沅和和孙主任联手把姜家搞垮的。 姜沅明显是累了,她单手支头睡着了,对外面的动静充耳不闻。 “不管怎么样,婚事不能变,姜沅我要带走。”杨英语气坚决道,“哪怕是她要去上大学,这个大学生也必须是我们家的!” “她的通知书我们是出了钱买的!” 杨英现在的状态让姜德胜有些害怕,姜主任被抓了,他儿子姜安在钢铁厂的工作肯定也保不住,这一家子现在是缠上他们家了。 姜德胜扯了扯姜母的衣袖:“要不就按她说的办?不管怎么说咱们手里还能有五百块钱呢。” “不行,现在这个节骨眼上,谁敢和她家扯上关系?你钢铁厂的工作还要不要了?”姜母不敢激怒杨英,怕她在这里大吵大闹把所有的事抖出来。 要是被别人听到了,那是真的没脸见人了。 录取通知书的事没办法,从孙副厂长嘴里说出来那一刻就注定传遍钢铁厂,可两家有意结亲的事还没人知道。 姜母没办法,只能先稳住杨英:“杨大姐,先让我们考虑考虑吧,这事过段时间再谈。” 其实现在让姜沅嫁过去已经不划算了,哪怕不让姜沅去读大学,她也是一个高中生,而且相貌出挑,想找条件好的也容易。 姜主任家已经完蛋了,她想换个人家。 可这话不能当着杨英的面说吧,这是真的要招人恨了。 “明天我会带着小安过来接人,你们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否则谁也别想好过!”杨英不接她的茬,撂下这句话就走。 姜德胜和姜母面面相觑,都有些头疼。 钢铁厂出了这么大的事压根瞒不住,姜大宝本来正打算回去,他媳妇儿先过来了。 “我听说姜主任被抓了?那二宝的工作是不是也泡汤了?” 她一开口就让姜母黑了脸。 但是这个儿媳妇脾气大,娘家又比夫家强,而且自己那个棒槌儿子是个妻管严,她不敢随便和金蝶发脾气。 “姜沅呢?她竟然能考上首都的大学,咱们老姜家还真是开天辟地头一回啊,出了这么一个文化人。” 金蝶四处打量,没看到姜沅的影子。 “在里屋和二宝说话呢,”姜母想搪塞过去,“时候也不早了,你先带大宝回去,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那我见见二宝总行吧?昨天晚上爸火急火燎把大宝叫走说二宝病了,我这个当嫂子的怎么也得看看他现在怎么样了,不然回去我爸妈问了我也不好回答。” 姜母懒得和她掰扯,给姜德胜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去开锁。 金蝶看到姜德胜的动作,眼底有一抹异色闪过,她其实有些不理解。 自家有人考上了大学,怎么他们老两口好像并不怎么开心?反而好像个烫手山芋一样。 等姜父开了门之后,金蝶收敛表情,恢复原样。 “二宝,大嫂来看你了,你是哪儿病了? ” 姜二宝嘴里的布以及手上的绳子都被解开了,他瞥了眼姜沅,不敢乱说话。 姜父示意姜大宝在这看着,他去和媳妇儿商量对策。 现在有点骑虎难下,不把姜沅嫁过去怕姜主任家那母子俩闹事,但是嫁过去了,姜家又要惹一身骚,还得不到什么好处。 难啊。 金蝶嘴上说是来看姜二宝的,但眼神始终没有离开过姜沅。 她语气有些羡慕:“听说你考上了华大,真厉害啊,小妹。” 整个云县,姜沅应该是有史以来第一个被华大录取的学生,就连特殊时期以前都从来没有过。 金蝶时常会感慨,怎么老姜家会出了这么个异类呢,姜沅不管是从长相还是别的学习,都不像姜家的孩子。 不过她也没有过多怀疑,不然这个世上哪来的天才嘛。 天才的父母可不一定就聪明,有时候没脑子的反而能生出聪明货。 就是有点可惜了。 姜沅抿唇,轻声细语道:“大嫂应该知道,妈不会让我去上学的。” 金蝶当然知道,她这次过来不是真的因为姜主任被抓了过来询问情况,而是孙小麦说姜沅带话给她,希望她能回趟家。 “我帮不了你,”金蝶实话实说,“爸妈什么脾气你也清楚,而且我也确实帮不上你什么忙。” 她从来没有把自己真正当成姜家人,对于姜家的事也懒得插手过问,除非是涉及到姜大宝和自己的利益。 “我一直觉得大嫂才是家里唯一的明白人,”姜沅忽然仰头,她坐在椅子上,黑白分明的眸子就这么看着站在面前的女人,“大嫂应该也不希望自己未来的孩子一辈子在云县上学工作吧,难道大嫂不想我以后的小侄子小侄女能去首都看看吗。” “我上不了的大学,说不定他们能去,要是有个首都的户口以后也许就能吃上那边的供应粮。” “大嫂,比起云县,首都的广阔天地更加大有作为。” 金蝶心中一动,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 她爸是粮食局的小领导,见识不是姜德胜这种普通工人能比的,眼界也比常人要宽。 如果可以的话,谁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有出息。 能去首都的话,谁还愿意待在云县啊。 哪怕她现在还没有孩子,但她家里有个还在读书的弟弟。 金蝶想了一会儿就知道姜沅什么意思了,一个能考上华大的人,只要她愿意,辅导出一个能考上大学的人并不难,而且听她的意思还是首都的大学。 她每天都有听新闻,对于现在的政策很了解,知道这几年的大学生含金量到底有多重,可以说以后国家多数重要岗位的人就出在这群人里面。 金蝶呼吸有些急促起来,为了自己的利益,她必须帮姜沅。 只要弟弟能考上大学,自己在家里的话语权也会越来越高,以后自己的孩子哪怕姜沅这个姑姑不帮衬,亲舅舅总会想办法帮忙的。 “我知道了。”不用过多考虑她就做出了决定,扫了眼依旧不明就里的姜家兄弟二人,金蝶暗骂一句蠢货,一家子绑在一起还不如姜沅一个人聪明。 她和姜沅对视一眼,聪明人之间不用把话说透,该做的事她自然会去做。 “好好照顾二宝吧,妈说得对,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没用,”听到脚步声,金蝶朝姜沅略微颔首,“大宝,我们该回去了,别让爸妈在家里等着急。” 姜母是过来给姜二宝喂水的,听到金蝶的话,她点头,心里很满意。 金蝶刚出房门就看到姜母在门外,她随口一问:“二宝和那个于小凤的事定下来没有?我们供销社最近有一批新款式的布料,是暗红花纹的,喜庆,用来结婚再合适不过了,要不咱家先买点备着?以后要用的时候怕是一时难买到了。” “定了定了!”姜二宝一听到小凤的名字,眼睛都亮了,在床上叫嚷,“我去过小凤家里了,她爸妈都同意。妈!买布料!” 姜母拿这个儿子没办法,现在工作的事吹了,媳妇儿总得娶吧?就他对于小凤这痴情的模样之前的想法也别提了,姜沅不是亲生的这件事只能烂在肚子里。 正好姜德胜手里还有五百块钱,拿两百出来做彩礼也差不多了。 “行,买!”姜母看了眼一脸乖顺的姜沅,“小蝶,你多买点布料,到时候给沅沅也做身新衣服。” 这是她惯用的手段,打个巴掌再给颗甜枣,老二姜叶当初就是这么被她妈拿捏的。 “谢谢妈。” 果然,姜沅开口了。 姜母叹了口气,语气也缓了几分:“沅沅,女孩子就是要早点成家,嫁个好人家比什么都重要,你放心,妈是过来人,不会害你的。” “小蝶,你等一下,我去拿户口给你。不过家里的布票有些不够……”姜母的意思是你小叔子和小姑子都快娶妻嫁人了,你作为大嫂怎么样也得表示表示吧。 金蝶不乐意了:“妈,上次二宝托我买瑕疵布还是我给垫的布票呢,我今年自己都还没做几身新衣裳。您要是不想买就算了,这种高级紧俏货别人没有关系基本上买不到,我们供销社的同事们都内销了,算了,您还是自己去别的地方买吧。” “妈!”姜二宝一听不乐意了,又要开始撒娇痴缠闹那一套了。 姜母一听急了:“你爸那儿可能还有点布票,我去找来给你,买,咱们买!” 金蝶对着姜母的背影翻了个白眼。 都这个时候了还想从她这占便宜,难怪她爸妈都不爱搭理姜家人。 等姜母拿来了户口本和钱票,金蝶微不可察瞥了眼姜沅:“妈,那我和大宝先回去了,拿了布料我再过来。” “行,外面天黑了,路上注意点。” 等夫妻俩走了,姜母喂姜二宝喝了水,又喂了点饭,哪怕她刚才对姜沅态度有些软化,但还是继续锁上了门。 听到落锁的声音,姜二宝更加绝望了。 他今晚哪还敢合眼睛啊?刚才姜沅就轻飘飘看了他一眼,现在后颈还觉得凉飕飕的,压根不敢告状。 “媳妇儿,这不是回家的方向啊。”姜大宝呆头呆脑跟着老婆走了一段,才发现不对劲。 他打着手电筒晃了晃:“咱们走反了。” 这是到了钢铁厂老家属院外面了吧。 “哪那么多话?你在这里等我。”金蝶从他手里夺过手电筒,捏着户口本,径直往孙主任家去。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不能迁,我不同意!…… 孙主任一家正在吃饭,因为姜城被抓了,今晚加餐,吃红烧肘子和酱爆牛肉。 “爸,你说姜沅能去上大学吗?她今天让我给她那个嫂子带话,也不知道人家能不能帮忙。” 孙小麦吃得满嘴是油,张红嫌弃地梅递过去一张手帕让她擦擦。 “她是个有主意的,一直到现在哪一步不是按她的计划在发展?”孙主任没有那么担心,“我今天听你二爷爷说,人家华大招生办的组长就是特意为她来的,这件事应该能成。” “就是户口难拿,姜家那口子要是扣着不给谁也没办法。”张红梅又问,“既然高厂长下去了,二叔是不是就能当厂长?” “八九不离十。”孙主任笑眯眯道,“任命用不了多久就能下来,现在正是生产任务重的时候,上面肯定会让二叔顶上去。” “一张录取通知书牵扯出这么多事,这个姜家的小姑娘可真是……”张红梅看了眼抱着大肘子啃的闺女,又不自觉叹了口气。 “各人有各人的福分,小麦虽然读书不太行,但是咱们做父母的以后多为她打算,总归差不到哪去的,不像姜家。” 孙主任提起姜家人就厌恶,姜德胜的工作肯定是别想要了,等他二叔当了厂长,第一时间就让他们父子俩从厂里滚蛋! 一家人正在唠嗑,有人敲门。 “来了——” 张红梅推开门,看 到来人怔了一下,随后笑道:“小蝶啊,进来吧,等你挺久了。” 金蝶就在供销社工作,她没道理不认识。 当初还有点惋惜,这么精明的一个小姑娘怎么就嫁进姜家了,不过后续的发展让她对这孩子刮目相看。 不住婆家,住在娘家,拿捏住丈夫对她唯命是从,公婆再有意见也没办法。 是个厉害角色。 金蝶心中的异样感越来越强,忍不住问:“您怎么知道我会来?” “今天下午沅沅让小麦给我家老孙带了话,说你肯定有办法拿到户口。”张红梅其实一开始也是有疑义的,但是看到金蝶的这一瞬间,什么想法都消失了。 难怪老孙说连二叔都夸姜沅脑子好使,果然就是和别人不一样。 以后让小麦多听她的准没错! 进了屋子,金蝶心里还是心绪难平。 姜沅就这么笃定自己会动心,她真是…… 太知道自己的软肋是什么了。 “孙主任。”面对这个丈夫的车间主任,她态度还是很恭敬的。 孙主任脸色平常,没有对姜沅的和煦,甚至都没有开口让她坐。 “本来我是打算过几天就辞退你公公和你家姜大宝。” 这话一出,金蝶脸色大变。 她急忙道:“孙主任,这件事我家大宝全程没有参与,他是不知情的啊!” 金蝶不知道姜沅为什么和孙主任家交集这么深,但她现在非常害怕姜大宝会丢了工作。 本来爸妈就瞧不上姜家瞧不起姜大宝,在厂里好几年了还是个二级焊工,一个月的工资还没有她高。 当初她就是看准了姜大宝耳根子软好拿捏才嫁给他的,要是姜大宝现在连工作都没有了,她爸绝对不乐意,说不准还会想让她离婚。 “不知情他跟着去省城堵人?”孙主任一句话把金蝶堵的哑口无言。 “我真不知道这件事,这是他爸妈撺掇的,大宝那个人头脑简单,他爸妈说什么就做什么——” 金蝶还要再解释,孙主任摆摆手,看向她手里的户口本:“要是你今天没来,姜大宝的工作肯定是保不住了,现在可以酌情考虑,让他重新从学徒工做起。” 金蝶差点把户口本捏碎。 孙主任一句话就让姜大宝的工资少了一半,在厂里这么久现在和刚进厂的没区别了? 气恼的同时又心惊,姜沅竟然把一切都算得这么死,要是自己今天没帮她,大宝的工作就没了,自己到时候还是得求到她头上去。 这么一想,姜沅还是给她留了点体面的。 金蝶吐出一口浊气,双手把户**给张红梅,郑重道:“姜家的事我和大宝绝对不会掺和了,不管姜沅要做什么,也绝不会阻拦。” 张红梅笑了:“你是个清醒的,姜家要是出了个大学生,对你也有好处不是?” 直到跨出孙家的门,金蝶还有种依旧踩在云端的感觉,头重脚轻。 姜大宝见媳妇儿来了,屁颠屁颠跟上去:“老婆,你咋去孙主任家了?咱爸跟姜主任是一伙的,跟孙主任可不对付呀!” 金蝶恨不得破口大骂,真是个猪脑子。 你爸跟姜主任一伙没错,你妹可是跟孙主任是一边的。 现在姜主任被抓了,姜主任的靠山高厂长也被抓了,孙主任和他亲叔叔平步青云,有点眼色的就知道要偏哪一边。 公婆到现在还敢和姜主任家搅和到一起,真是不知死活。 要知道孙主任的爱人张大姐可还是棉纺厂的小领导,婆婆那份工作能不能保住也就是人家随便找个由头的事,一家子人头脑都不清醒。 公公的工作肯定是没了,这也是他活该! “以后少回去晃悠,你昨晚这一趟差点把自己工作都弄没了,再回去咱俩就离婚!”金蝶警告道。 姜大宝想了半天都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差点把工作弄没了。 一路上被老婆训孙子一样从钢铁厂家属院训到三道湾,屁都不敢放一个,还得问他老婆渴不渴。 翌日一大早,孙主任就去了公安局,他前脚刚到,关校长就来了。 两人互相打了个招呼,握完手,彼此都有些唏嘘,特别是后者。 之前还顾忌帮了姜沅姜主任会不会找自己麻烦,结果转眼姜主任就完蛋了,自己反而搭上了孙副厂长这条线。 “学籍档案我都带来了。”关校长笑道。 “户口在我这。”孙主任也乐呵呵的。 两人相视一笑,大步往公安局里走。 接待两人的是公安局副局长,也是钢铁厂保卫科科长。 “胡局长,我们来给姜沅迁户口,这是华大的原教授亲手写的证明,上面有华大的公章。”关校长把自己从招待所带回来的手写信以及学籍档案都递过去。 “这是姜沅的户口,胡科长你看看还要不要别的什么材料。”孙主任是打定了主意,不管缺什么他今天都要补齐,立刻把姜沅的户口迁走。 胡局长方正严肃的脸上也露出笑容:“昨天我们连夜审问了姜城,他交代了自己的犯罪事实,包括倒卖国有资产以及利诱姜德胜买卖姜沅的录取通知书。” “姜沅的通知书我们也拿回来了,有你们手里这些东西,可以直接将她的户口迁到华大的集体户口上。” 孙主任给他递了根烟:“那就麻烦你了胡科长,这孩子不容易,迟则生变,华大那边也催了,让她赶紧去入学报道,不能再耽误了。” 胡局长随手将烟别在耳后,点头:“放心,马上就能办妥。” “不能迁!我不同意!”尖锐的嗓音破空而来。 姜母快步跑上台阶,伸手就要去抢胡局长手里的户口本。 “这属于偷窃!公安同志,姜沅要迁户口没经过我的同意,我要报案!” 她上班到时候经过供销社,想去看一下布料是啥样,结果供销社其他小姑娘说压根就没有什么新布料,而且金蝶今天休假。 姜母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骗了。 她是又气又怒,她想破天了都想不到儿媳妇怎么可能帮小女儿。 金蝶向来对姜家人不上心,和姜沅的交集也少,而且是个非常精明利己的人。 小姑子嫁出去了她说不定还能得到好处,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 因为对金蝶没设防,再加上想破脑袋都想不到金蝶竟然会插手这件事,而且以前买布也是拿户口给金蝶买,所以这次她也毫无防备。 果然不管女儿还是儿媳,到底都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孙主任眼疾手快一把拦住她,厉声喝道:“这是公安局!你要做什么?公然袭击公安同志吗?!” 胡局长下意识摸了下腰间的配枪:“这位女同志,往后退!” 刚才还激动的姜母瞬间就清醒了,想起来自己刚才做了什么事,她双腿抖成筛子。 但她还是强忍着害怕:“公安同志,这个户口本是我的,我是户主,我儿媳昨晚从家里偷了户口本,我现在要拿回户口本。” 姜家的户口随母,粮油关系也是,姜沅的户口在她名下。 孙主任冷笑:“还没有清算到你们,你自己先跳出来了,为什么要迁户口你心里不清楚?再胡闹你们一家都喝西北风去!” 之前是怕姜德胜和他媳妇儿把户口藏起来了没办法拿到,现在到手了还不能把姜沅户口的事落实了那就是他们没用了。 “我实话跟你说,买卖通知书要是姜沅追究起来,你们也是要担责的!” “不可能!”姜母虽然被他拿工作的事吓了一下,但不相信卖个通知书还有负什么责任,“孩子是我们养大的,自己的孩子我不想让她读书了,通知书给别人了又咋样?天下哪有这样的事?还有没有王法了?” 在她看来,子女的一切都是父母的,刚开始知道姜沅考上大学了她还是有点想让她去上学为家里带来好处,可闹到现在她是绝对不会再让姜沅去的。 都这样了姜沅哪怕表现得再 乖心里肯定也记恨她们,她凭啥要帮别人培养孩子?还不如早点嫁出去算了,就当这个孩子没养过。 金蝶拿户口这事让她彻底看清了姜沅,对这个女儿打起十万分的小心。 难怪以前老人都说咬人的狗不叫,姜沅就是这样,看起来乖巧懂事,但她就像一头蛰伏的小兽,随时都有可能出其不意咬你一口。 姜母只恨自己没有早点看清她,不然早就不可能让她上学了。 这边还在争执僵持,外面有俩小轿车径直开了进来。 县教育局的领导下车后,一路小跑绕到另一边,亲自拉开车门。 “裴处长,您慢点,小心脚下。” 一双锃亮的皮鞋出现在眼前,裴景深弯腰下车,瞥了眼台阶上面门口的闹剧,笑着说:“看来我们来的正是时候。” 县教育局的局长汗如雨下。 裴景深是前几年调来宣城教育厅的,他负责省纪委监委驻省教育厅纪检监察组的全面工作。 冒名顶替的上大学的事一出来,这位裴处长可算是找到理由名正言顺整顿全省教育局了。 今天这位裴处长没下通知就来到县教育局,他的人二话不说就把苏凯云带走,随后立刻驱车来公安局。 县教育局局长扫了眼台阶上面的人,基本上都是熟人。 二中的关校长,钢铁厂的焊工车间副主任,公安局副局长老胡。 他暗自心惊,这几个人怎么聚在一块了? “孙主任,姜沅的户口迁了吗。”裴景深和孙副厂长有些交情,这叔侄俩长得很像,一眼就能认出他的身份。 “……还没有。”孙主任下意识回答,他扫了眼县教育局长,用眼神询问这位是谁。 县教育局长抬头往上面瞥了一眼,孙主任立马会意。 听完孙主任讲的原因,裴景深蓦然笑了,镜片后的眼睛却泛着冷意。 “这位同志,你买卖女儿的通知书是违法的,虽然现在有关的法律还不太完善,但你们的行为侵犯了他人的受教育权。” “还有那位顶替你女儿上学的小姑娘,冒用顶替他人的高等学历教育资格,她要被发往边疆做三年劳动改造。” 裴景深话音刚落,胡局长立刻说:“我们的人已经在火车站蹲着了,她一出站立马抓回公安局。” 这种不急不缓但又带有压迫性的语气比孙主任的厉声喝止还让姜母害怕。 姜母被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没有侵犯他人的啥教育权啊,姜沅是我女儿,我亲女儿。” 想起什么,她立刻说:“领导,买卖通知书的事是我家那口子干的,跟我没关系,我也是后来才知道……” 到了现在,她哪还强硬得起来。 裴景深给了身后的人一个眼神,那人会意,看似把姜母扶了起来,实则是架到一边。 孙主任在钢铁厂混了这么多年,上级眼珠子一转他就知道该干什么:“胡科长,快把户口的事办了,裴处长日理万机,咱们别耽搁他。” 胡局长现在哪还不清楚这位裴处长为何而来,他点点头,二话不说拿着一叠资料就去户籍科。 过了二十分钟,他把各种资料档案还给孙主任和关校长,又递过去一张纸:“办妥了,拿这个去首都公安局盖个章就行了。” “谢了啊,回头去厂里我请你喝酒。”孙主任心情别提多好了,笑眯眯道。 “不用,工作期间我不喝酒。”胡局长义正言辞拒绝。 孙主任:“呵呵,随便你,爱喝不喝。” 事情办好了就行。 姜母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做完这一切,就像泄了气的皮球。 户口迁走了,现在她是彻底拿捏不住姜沅了。 咋办啊。 孙主任把户口本一把塞到失魂落魄的姜母手里,语气有些不屑:“拿着你的宝贝回去吧,就没见过你们这样的父母,对孩子跟对仇人一样。” 关校长也不解:“你们到底怎么想的?要是我们家出了个全国状元,我敲锣打鼓都要把孩子送首都去,压根做不出来这种黑心事!” “什么?”孙主任愣了一下。 别说姜母傻眼了,就连他也有点听不懂关校长的意思:“什么全国状元?说啊老关!别卖关子了!” 本来要走的裴景深也停下脚步。 一向冷静的脸上也闪过一抹讶异。 “姜沅不仅考上了华大,分数还是排在全国第一。”关校长反问,“你们不知道?” 随后,他拍了下自己的脑袋:“哦对,你们不可能知道,原组长说这次考试的成绩都是保密的,全校只有他和校长知道真实分数。” 孙主任:“……” 装,不就去了趟省城吗,怎么不装死你。 虽然对关校长有些不满,但他此刻的心无比火热。 小麦啊!你真是命好!撞大运了!能遇上姜沅这么个朋友。 恢复高考后第一个高考状元,有她辅导还能上不了大学? 哪怕是个猪脑子也该开窍了吧! 裴景深显然也没想到姜沅会是第一名,小师弟也没有跟他说。 可能虞必先自己也不知道帮的小姑娘会有这么厉害的吧。 裴景深头一次由衷的笑了:“孙主任,关校长,我要回省城了,姜沅就麻烦你们多关照一下。” 他随意瞥了眼呆若木鸡的姜母,又对关校长说:“老关,你应该也在县二中呆不了多久了,回去好好和嫂子说一下吧。” 孙主任点头应下,不用他说自己都会注意姜沅那边的。 不过他有点纳闷,这两人竟然认识?这位关校长有点能耐啊。 就连县教育局局长也多看了关校长两眼。 看到裴景深上车后,他顾不上想别的,又赶紧跟了上去。 “姜家大嫂,要是还想保住你自己和儿子的工作,就赶紧让姜沅去学校报道,已经害了人家一次了,别再耽误你女儿了。”孙主任看不上姜母,但还是耐着性子劝道。 姜母脑海里空空的,说不上是后悔没拦住当初姜德胜和二宝卖了通知书以至于自己没办法在姜沅身上谋取更大利益还是后悔把户口本给了金蝶。 但她绝对不后悔不让姜沅去上大学! 如果是普通一点的大学还好,可她竟然考了全国第一?! 姜母思绪飘远,想起当年村附近驻扎的那个部队临时搭建的诊所帐篷。 她到现在还记得隔壁床那个貌美的女人,好像是随军的,快要生产的那段时间男人出任务去了。 当时十里八乡的村里有人要生了都是去部队的诊所,哪怕是镇上的人也是去那儿。 别的产妇哪怕生了都是喝的野菜糊糊汤,而那个女人每天都有水果罐头和麦乳精和红糖吃,不过没有人陪产。 刚开始她除了羡慕也没有别的,自己一发作就去了军诊所,可一两天了还没有要生的迹象,婆婆还过来骂她故意赖在诊所躲懒不干活。 等她要生了,隔壁床也要生了,而且还是罕见的龙凤胎。 她就记得那天生孩子的起码有十几个,有军嫂也有村民。 自己的孩子先生了下来,看起来瘦瘦弱弱的跟只小猫一样,她知道,这是怀孕的时候没营养。 大人都没吃东西,小孩咋可能身体好。 军医就那两三个,忙得脚打后脑勺压根没精力注意别的,在帐篷里团团转,到处都是产妇痛苦的叫声和小孩的哭声。 当时就隔了一道军绿色的半截帘子,她能看到旁边生完一直没睁过眼虚弱到晕了过去的女人。 男孩儿她不敢换,于是趁军医没注意,她咬牙下了决心,悄悄把那个女孩儿给换了。 等军医给别人接完生来抱孩子洗澡的时候就已经换了个个,那个女人醒来一睁眼看到的就是自己的孩子。 姜母从她眼中看到了怜惜和慈爱,本来还有些 动摇的心瞬间坚定了起来。 孩子跟着自己回去可能还会养不活,但是这个女人看起来条件就很好,她一定能好好对孩子。 当天姜母就抱着换来的孩子回去了,这件事本来打算烂在心里不说,可这孩子的妈长得太漂亮了,哪怕小孩子小时候看起来长得都一样,皱皱巴巴的,可一旦长开了姜德胜绝对会怀疑她偷人。 所以她到家的当天就跟姜德胜说了。 当时姜德胜听到是个丫头并不在意,抽了两口旱烟就继续下地干活。 对他来说女儿都一样,健康的女儿远比病殃殃的女儿好,还能帮家里多干点活减轻负担。 所以这事就这么过去了,两口子一直瞒着家里所有人。 直到后来进了城,逢年过节再回去村里人看到白白净净的姜沅也只会觉得城里水土养人。 偶尔也有人提起小时候的姜沅比村里的孩子们好看,但姜母只是一笑置之。 大家每天都忙着赚工分,天刚亮就出去干活天黑了才回家,对小孩子的印象都不太深,随便敷衍一下就忘了。 “听见没姜家嫂子?”孙主任不耐烦道,“我跟你一起回去看看姜沅。” 姜母陡然从过去的记忆里回神,听到他要和自己回去,突然想到了昨天杨英说今天要来把人带走。 她眼神飘忽,不敢和孙主任对视。 孙主任哪能看不出她有问题? 瞬间板起脸,吓唬道:“赶紧走,要是姜沅出了什么问题,信不信把你们一家老小都发配到沙漠去种树!” 他哪有这个权利,但姜母被唬住了。 她咽了口唾沫,看了眼不怒自威的胡局长,颤颤巍巍问:“姜主任也要去种树吗?” “种树?”胡局长古井无波的脸上露出残酷笑意,“十天后街口打靶,你们一家人都过来看吧。” 姜母两眼一翻,直接晕死过去。 孙主任看了眼眉头紧皱的胡局长,无奈叹了口气:“胡科长,你找个女同志处理一下吧,我先去姜家看看,别真出什么事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有些不安- 首都。 警卫员照例把今天刚买到的报纸放到沈家的桌子上。 邱映雪慢条斯理喝了口白粥,问坐在旁边的女儿:“学校生活怎么样,还适应吗,打算走读还是住校?” “当然是走读啦,”沈安澜放下勺子,揽着妈妈的胳膊撒娇,“您肯定不会嫌弃我在家的对不对呀~” 邱映雪温声笑了笑:“当然不会,你可是妈妈的心肝宝贝,妈妈也希望你每天能回来陪我一起吃饭。” 安澜小时候身体并不好,特别喜欢哭闹,又黏人,邱映雪在她身上下的功夫可不少,真是捧在手心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后来她长大一点了,丈夫调到首都住进军区大院,她每天跟着大院里的小孩一起锻炼,身体才越来越好。 沈安澜笑得更开心了:“我就知道妈妈最爱我啦。” “你呀,这么大了性格还是一点也没变。”邱映雪伸手,温热指尖宠溺地轻点了下她的鼻尖,笑着摇头。 余光瞥见旁边的报纸,她被头版新闻报刊的标题吸引。 “你们学校的高考状元被人冒名顶替了?” 邱映雪有些讶然,她拿起报纸,认真看了下去。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怎么好像突然换了个人?…… “是呀,还和我一起参加入学考试了呢。”沈安澜吃着红糖糕,甜丝丝的味道让她十分餍足,“冒名顶替的考了十五分,被张教授骂狠了,哭着离开学校的。” “珍珍还差点和她成了好朋友了,我总感觉这人有点不对劲,还好没有太过亲近。” 听着女儿的话,邱映雪仔细往下看,似惊似叹:“这位被顶替的同学还是这次高考的全国第一,姜沅?沅有芷兮澧有兰,不错的名字。” 单是从名字上来看就知道父母对孩子有多用心,就像她的安澜和阿昭,她和丈夫只希望两个孩子平安健康。 昭昭如愿,岁岁安澜。 这是父母对孩子一生的美好祝愿。 “能成为这次高考的第一名,想来家里也是花了很大的心思才培养出来的,好在这件事校方查出来了。”邱映雪替这位素未谋面的小姑娘庆幸。 日报上只写了有人冒名顶替姜沅上华大,而且被冒名顶替的人还是这次的高考状元,简短的一篇报道占据了最瞩目的位置,撰稿记者是赵静敏。 沈安澜有些不敢置信地从母亲手里拿过报纸看了两遍,随后心情复杂感慨道:“难怪张教授发那么大的火,原来是全国第一被人顶替了,这是将华大全体老师们的面子放在脚底下踩呀。” 不过这位赵记者也是个能人,这篇报导华大肯定是不愿意有人发表的,她却发了,还是头版头条。 看来背景很硬哦。 “凭借这篇报导,这位赵记者要开始在国内新闻界崭露头角了。”邱映雪柔声轻笑,“妈妈要去上班了,你也该上学了,晚上做你爱吃的菜好不好。” “好哎!我最爱你啦妈妈。”沈安澜甜甜笑道。 姜家。 杨英通过熟人得知丈夫即将被枪毙后,带着儿子冲进姜家:“姜沅呢?把人交出来!” 姜德胜看到姜安揣在后腰的那把刀子了,本来还想再提点条件,现在不敢再放肆,指了指里面的屋子。 姜二宝四肢差不多能动了,就是使不上什么力气,他不知道姜沅是怎么做到的,只觉得他姐太狠了。 太狠了! 所以在姜安过来绑人的时候,他没有帮姜沅,反而是缩在一边。 姜沅脸色很平静,任由杨英绑住她的手。 她知道,自己现在挣扎也是无济于事,待会儿小麦去上学的时候会过来,没看到她肯定会去找孙主任的,她现在只能等孙主任那边过来。 姜安四处看了看,找了件衣服遮住绳结。 看到姜沅,他没有被美色迷惑,反而带着恨意:“如果不是你,我爸就不会被抓!我妹妹可以顺利上大学,我的工作也不会丢!” 知道这件事的只有姜家人和他们一家四口,姜家得了实实在在的利益,不可能去找孙主任坑害他们,只有姜沅才会做出这种的事。 “带她走!姜德胜,你家户口本呢?今天就去把证扯了!” 杨英一边心焦被抓的丈夫,一边担忧消息全无的女儿,短短一夜就白了不少头发,看起来苍老了不少,和前几天截然两人。 姜德胜不敢激怒这母子俩,就那小崽子的眼神一看就是要吃人。 他小声说:“阿沅还没满十八岁,扯不了证……” 现在法定结婚年龄是男方二十岁,女方十八,他家姜沅还有两个月才能满十八。 难怪姜德胜之前并没有着急说要结婚,杨英这才明白过来,不是他心疼女儿,是单纯没到年纪。 淬了毒的眼神从姜沅的脸上一寸寸掠过,杨英语气阴狠道:“姜沅,你是个聪明人,不然做不出这样惊天动地的事。” “钢铁厂因为你换了个厂长,高厂长本来能安稳退休现在只能锒铛入狱,我家男人也即将……即将……” 被拉去打靶这几个字她实在说不出来,杨英并不知道整个宣城甚至全国的教育局都被下令自查,各大高校也严查学生学籍户籍以及个人资料,不然她只会更恨姜沅。 小小年纪就能搅动风云搞出这么大的乱子,如果不是因为看中了她的大学生名额,杨英还真有点不想让儿子娶她了。 现在家里的顶梁柱即将被枪毙,儿子女儿都没了前程,她要 让姜沅继续去上大学,上完大学出来养她们一家人一辈子! 不然实在难消她的心头之恨。 “妈,我们把人先扣住,先订婚,该做的事做了,她不答应也得答应。” 姜安不想在这里过多停留,现在大多数人都去上班了,动作快点还能不引人注意,慢了就怕有多管闲事的。 看出他的意思,杨英扭头看向姜德胜:“这桩婚事是你们答应的,到时候对外怎么说你们自己掂量着办,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们带走未来儿媳妇是理所应当,先摆酒后扯证,等她满了十八你要是不交出户口本——” 杨英语气阴沉:“正好我男人快没了,工作也没了,就拉你两个儿子陪葬,打靶我也认了。” 姜二宝被她吓到了,小腿直抽抽,一声都不敢吭。 姜德胜能看出来,这杨英比昨天还疯得厉害,多半是被她男人要被枪毙刺激到了。 这怎么就要打靶了呢?姜德胜也想不通。 他眼睁睁看着杨英母子把没有反抗的姜沅带走,在擦身而过时,姜沅漆黑的眸子平静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呼救,没有挣扎。 像是确认了什么,心终于死了。 哪怕对这个女儿没有多少宠爱,姜德胜的心还是不受控的刺痛了一下。 姜沅不是他的亲生女儿,当年媳妇儿生完抱着她从部队驻地的军诊所回来,他就知道了这件事。 既然是女儿,是不是亲生的他也不在意了,要取名字上户口的时候也是路上看到流经这儿的沅江,就随便取了个沅。 在他看来,女儿就像水,迟早会流到别人家去。 心里难受了一下,姜德胜动了动嘴巴,说:“嫁出去也好。” 他心里也是有气的,如果不是姜沅私下和孙主任家搅到一起,就不会造成现在这样的局面。 皆大欢喜多好?自己评职称涨工资,二宝有了工作娶媳妇儿,姜主任还能成为自家的得力亲戚。 现在好了,什么都没有了,他今天都没敢去厂里,就怕遇上孙主任。 姜德胜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是一个等待处决的人,特别是刚从杨英嘴里知道姜主任要被枪毙,他心都凉了半截。 再一看躲在角落瑟瑟发抖的小儿子,姜德胜更头痛了。 姜沅就这么被杨英带回了家,哪怕在路上遇到有钢铁厂或者棉纺厂的工人,杨英依旧目不斜视。 姜沅没有表现出惊慌害怕的样子,外人也看不出来,她侧腰上还抵着一把刀。 面对一家到了穷途末路的人,不能有任何波动过大的情绪,否则对方随时会失控。 姜沅并不想拿自己的性命去赌。 他们这辈子已经到头了,自己的前程才刚刚开始。 到了筒子楼,姜沅被安置在姜安的房间,手上的绳子没有松绑。 她看了下四周,和她上次来不同,姜家几乎被搬空了,所有值钱的东西包括沙发都被搬走了。 斜对面就是那个被姜城用来做小书房的地方,架子上的书也一本都没有剩。 前几天她来姜家,从书页的磨损程度就能看出来,姜家并没有人喜欢看书,包括姜城自己。 他们只是用来装装样子,装点门面。 姜圆圆也一样,明明对书不感兴趣,却偏偏要顶了她的名额去读书。 姜沅再次看了眼空荡荡的书架,垂眸时遮住了眼底的暗芒。 孙主任过来只是时间问题,以自己的成绩,在华大以及省教育厅的压力之下,教育局不可能无动于衷没有作为。 她需要等。 “妈,我去火车站看看能不能等到圆圆,她要是能回来,今天也差不多该到了。”比起关在里面的姜沅,此时远在首都的姜圆圆才更让姜安挂心。 家里现在这幅模样,他是真的对姜沅提不起丝毫兴趣,反而十分憎恨。 那张貌美的脸在他看来也宛如蛇蝎。 “去吧。”杨英也有些累了,姜城做的那些事暂时牵连不到她,儿子也不知情,现在她也和儿子一样,十分担忧女儿。 这个女儿从小就是被娇养到大的,从来没吃过什么苦,杨英不知道她在首都会经历些什么,但是用脑子随便一想都能猜到,白眼和耻笑肯定少不了。 杨英真的很怕圆圆会想不开。 她昨天也有给招待所那个办事员打过电话,招待所的同志告诉她那个女同志早就已经离开了。 按照钢铁厂的出差进程,她不可能这么快离京,肯定是因为圆圆去找了她。 姜安本来这段时间也在外出差,厂里急召他回来,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就被告知被辞退了。 知晓家里发生的事更是让他难以接受,回来到现在连水都没有喝过一口。 杨英本来想回房拿钱给他的,想想以后用钱的地方还多,自己和儿子的工作也丢了,她最后还是去厨房找了半天,找到之前剩的半个白面馒头。 姜安胡乱对付两口,喝了一大缸子冷水,总算把噎人的馒头咽了下去。 “妈,我出去了,你在家看着她。”姜安扫了眼紧闭的房门,语气阴鸷,对杨英说。 杨英心里乱糟糟的,但还是点点头:“去吧。”现在只希望他能把女儿带回来。 她脚步不自觉跟到门口,姜安已经下楼了。 过道里有钢铁厂的家属送孙子去上学,看到她,开口奚落道:“呦,这不是姜主任家的嘛,做了那些黑心肠的事,现在被抓了吧!连公家的东西都敢偷,该!” 老太太骂了一阵,见她不吭声,眼珠子转了一下:“你家男人和儿子都被厂里开除了,这是厂里的房子你们住着也不合适吧,我们家十几口人还挤在一起呢,你们要是识相的话就赶紧自己搬出去,不然我去叫厂里保卫科的人来把你们轰走!” 杨英忍无可忍,直接甩上了门。 外面阴阳怪气的叫骂声还在继续,本来厂里能分到房的人就不多,而且大多数都是小面积的,老太太这么一叫嚷,不少邻居动了心思。 谁不想能住宽敞点啊,三代老小住在一起晚上睡个觉翻身都得悠着点。 在板凳上坐了会儿,杨英越想越气。 因为里面那个祸害,现在房子都要守不住了。 这两天的恐惧惊恼直接化成怒意,杨英猩红着眼,抄起屁股下面的板凳就往房间里去。 门突然打开,坐在地上的姜沅下意识抬头看过去,杨英看到她在用嘴咬绳子,没有犹豫,抄起板凳就往她头上砸。 “还想跑?”杨英面目扭曲狰狞。 本来就虚弱的姜沅眼前一黑,只觉得有黏腻的液体从额头滑下来,鼻尖能闻到铁锈味,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是你去找了孙兴!是你!”看见瘫软在地的女孩,杨英嘴里还在骂,“你就是个丧门星!是个扫把星!要不是招惹了你这个灾星,我家也不会这样……不会这样!” 眼眶酸酸涨涨的,杨英分不清嘴里是不是泪水,她抬手,手里的板凳又要往女孩身上砸。 板凳即将落下时,原本昏死过去的女孩倏然睁开眼,一双黑沉的眸子犹如深渊,深不见底。 杨英猝不及防与她对视,好似被一只凶猛狠戾的鹰隼盯上。 寒意一节一节攀上她的后背,她不敢轻举妄动,抓着板凳的手指节泛白,停滞在半空。 怎么会,这眼神……怎么好像突然换了个人?! 不,这不可能! 谢宥川不紧不慢曲腿站了起来,瞥了眼还被绳索束缚着的手,他眼底一片冷然。 杨英回过神,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竟然被她吓到了,呸了一声,恶狠狠咒骂:“装神弄鬼,看我今天不打死你个扫把星!” 话音刚落,就见眼前的女孩猛然抬腿,右脚狠狠踹在她肚子上。 杨英手里的板凳掉在了地上,因为强大的冲击力,人也砸在了后面的墙上。 谢宥川浑然不觉自己的右脸已经被鲜血染红,他不急不缓,一步一步逼近,那张姣好出挑的面容在杨英看来只剩可怖。 杨英瞪大了眼睛,一股强烈的恐惧感由心而生,眼前的一幕让她魂飞魄散,尖叫挣扎着往外爬。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一笔一划替自己写下求亲书…… 步步紧逼的脚步声踩在杨英的心上,等她被阴影笼罩时,脑海里紧绷的那根弦陡然断了。 “嘭—— ” 在她陷入绝望的时候,门被人从外暴力踹开。 “姜沅?你没事吧!”孙小麦一把推开她爸,故意踩了一脚杨英的手,紧张地看向眼前的女孩,“你的脸……” 看到她一脸血,孙小麦差点吓晕过去,强忍着害怕,语气带着哭腔:“爸,救救姜沅,你们救救姜沅!” 她上学的时候刻意绕到姜家去,趴在窗户上往里看,没看到姜沅时她就知道出事了,连学校都没去,立马跑去找她爸。 刚跑出钢铁厂附近的街道,正好碰上失魂落魄的姜母带着她爸和校长还有一个陌生人过来了。 姜母也怔愣地看向姜沅,女孩就平静地站在那儿,眼神很冷淡,像是浸了冰,看一眼就觉得遍体生寒。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卡在嗓子眼说不出来。 还是胡局长最先反应过来,他上前一步,解开姜沅手腕上的麻绳,低声道:“老孙,把人按住,我要带回公安局审讯!” 女孩白皙的手腕上已经勒出了血,孙小麦在旁边哭了出来,她知道姜沅现在一定很疼。 孙主任也反应了过来,用力按住地上疯疯癫癫的杨英,直接一巴掌抽过去:“把人打成这样你还装疯卖傻,我去你妈的!” 关校长从胡局长后腰摸出手铐,两人配合得很好,把杨英给拷住了。 现在很多律法还不够完善,没有绑架这一说,胡局长扔掉手里的麻绳,示意姜沅抬下手腕看还能不能动。 “她这种行为只能算非法拘禁和故意伤人,姜沅,你需要和我一起去公安局做个笔录。”胡局长语气停顿,“我先送你去县医院处理包扎一下伤口。” 对孙小麦的心疼视而不见的女孩轻微颔首,跟着胡局长往外走。 孙兴和关校长对视一眼,他们都觉得姜沅今天有些奇怪,但是又说不上来。 “吓到了?”那就只有这个可能了。 瞥了眼呆若木鸡的姜母,孙兴皱了下眉头,单手拎着杨英的后衣领,跟在胡局长身后走了。 在医院包扎完,女孩的额头上缠了一层厚厚的纱布,处理伤口的医生说:“这下手也太狠了!再偏一点就砸到太阳穴了。” 胡局长拿出笔记下了这句话,有医生的诊断,杨英罪加一等。 看到医生在仔细给她手腕上药,胡局长担忧问:“医生,她的手没事吧?这可是咱们省的高考状元,以后要拿笔杆子的,你给敷点好的药。” “省状元?”医生手抖了一下,不敢置信道,“省状元怎么弄成这样了?” 胡局长语塞,他自己都想问。 他实在是想不出为什么会有姜家这样的人家,一个姜家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顾,另一个姜家丧心病狂。 从医院出来,孙兴叹了口气:“我应该再早点过去的。” 察觉到姜母不对劲他催着姜母回姜家,还没到姜家就碰到女儿说姜沅不见了。 孙兴立马想到是姜城的家属在搞鬼,在他的强硬逼问下姜母才说出昨天的事。 几人赶紧去了筒子楼,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孙兴歉意地看向姜沅,心里内疚不已。 关校长也恨不得多踹杨英几脚,但是胡局长在这,他动不了手。 回到公安局,录完口供,胡局长觉得有些不对劲。 为什么他们推门进去看到的是惊恐不已的杨英,姜沅后来做了什么? “她手都被绑住了,脑袋伤成这样,还能做什么?胡科长,孩子受到的惊吓太大了,我要把她带回去,现在户口也迁了,华大和教育厅的裴处长还等着我们这边反馈进度。” “要是耽误了姜沅入学,上面会追责的!”孙主任加重了语气。 胡局长欲言又止,最后点头:“行,就这样吧。”他又仔细看了一遍口供,“只要姜圆圆一现身,我们在火车站蹲点的同志就会把这兄妹俩都抓回来。” “杨英和她的一双儿女有什么处罚?” 谢宥川语气平静,没有起伏,他抬头看向对面的胡局长。 胡局长看到她额头上微微泌出血痕的纱布,如实回答,“杨英故意伤人加非法拘禁要坐三年牢,她的女儿姜圆圆冒用顶替她人的高等学历教育资格,会被发往边疆农场劳动改造三年,姜安参与了非法拘禁并且用刀暴力胁迫她人,会被送去矿场改造一年。” 听起来杨英是最轻的,实则她才是最重的,坐牢可不是什么都不用做,相反,她什么都必须做。 而姜圆圆和姜安结束完劳动改造回来也很难找到工作了,更别说两人都是去最苦最累的地方,那样恶劣的条件,就算到了期限还不知道人会成什么样。 姜家算是彻底完了。 孙主任听完满意点头:“那就好,我就知道胡科长一定会秉公执法。” 胡局长随口“嗯”了声,他合上笔记本,看向姜沅:“小姑娘,你最好是尽快收拾行李去首都,你那一家子人……” 胡局长有些一言难尽。 按照法律,是很难对姜家进行任何处罚的,最多口头警告一下拘留几天。 眼前的小姑娘很聪明,肯定不会选后者。 拘留几天没有实质性的用处,而且会对她以后的前途造成影响。 摊上这么一对父母,胡局长也替她无奈。 谢宥川颔首,难得出声对胡局长道了声谢。 出了公安局,刚从台阶上下来,孙主任就说:“沅沅,胡局长说得对,你回去收拾东西吧,我亲自陪你去。” “火车票我已经帮你买好了,待会儿直接送你去车站。” 谢宥川并没有拒绝他的好意,关校长看到她额头上伤,多少有些心疼和怜惜,最后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带着一步三回头的孙小麦去学校。 回到了姜家,孙主任让姜沅回房间收拾东西。 他坐在客厅,逮着姜德胜骂了个狗血淋头,最后觉得不解气,连带着姜二宝一起骂。 姜二宝今天能动了,去了一趟对象家。 小凤的爸爸知道他工作名额没了后,直接把他赶了出来。 他蔫了吧唧的,决定过段时间再去。 哪怕她爸妈说下次一定会打死他。 他相信小凤对自己一定是真心的! 姜德胜一家子的工作都没了,只剩姜大宝还有个学徒工的岗位。 孙主任知道姜沅是想让自己利用这一点替她牵制住姜家人,要是姜家人都没了工作,那才是大麻烦。 所以他说:“你们要是还想大儿子能安安稳稳和他老婆过日子,最好消停点,别弄到最后你大儿子丢了工作,跟你们反目成仇。” 一直没有说话的姜母眼睛里终于有了丝神采,她看向紧闭的房门,为了大儿子,强压着心里的不甘。 最开始姜沅读书厉害还能拿到奖学金她是开心的,也有种减轻罪孽的如释重负。 毕竟自己连亲女儿没送去上学,反而送她去了。 可刚才得知姜沅是高考状元全国第一,姜母立马想起当年那个貌美的女人,她长得漂亮嫁得好吃得好,在那个艰苦的年代依旧生活优渥。 姜母心里滋生出了嫉妒。 她恍然回神,一抬头,就对上了孙主任警告审视的目光。 姜母心里一个激灵,不敢再多想。 房间内。 谢宥川不知道该收拾什么,他看向衣柜上的镜子,和第一次见到的不同,多了份易碎的脆弱。 “姜沅,”他开口道,“你的后顾之忧解决了。” 昨晚在隔壁姜二宝的房间里,他第二次和姜沅沟通。 对于他的再次出现,姜沅一开始是有些不安的,但她很快调整好状态,和谢宥川暂时达成一致的目标。 不管是姜沅还是存在于她身体里的谢宥川,都不可能让她嫁给姜安。 谢宥川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只有当姜沅失去意识, 他才能暂时掌控这具身体。 姜沅只稍片刻,就制定出了一个计划。 她清楚第二天孙小麦一定会过来找她,这是下午的约定。 而杨英母子也会迫不及待带走她。 所以她没有反抗,跟着杨英走了。 不过姜德胜和姜二宝的行为还是让她彻底对这个家断绝了最后一丝希冀。 姜沅要的不是逃婚,而是一劳永逸,把姜城以及他的家人全部送进去,她不想为自己留下后患。 她做到了,杨英非法拘禁,故意伤人。 胡局长包括孙兴和关校长都是目击证人。 杨英母子跑不了。 镜子里的女孩脸只有巴掌大,因为太瘦了,脸上没有肉,下巴尖尖的,一双杏眼显得格外大,瞳仁很黑,像是无底黑洞,让人不自觉沉溺其中。 谢宥川看着镜中这张十分清瘦但又貌美到极致的脸,有些不赞同:“以后不要再冒这种险了。” 如果两人的猜测是错误的,那么现在的后果难以想象。 脑海里传来极浅的笑声,无奈又温和- 抱歉,麻烦到你了。 姜沅说。 谢宥川能听出来她现在很虚弱,也是,如果不是太虚弱了,身体的主导权不会到现在还没有易主。 他被那声无奈的笑意弄得心烦意乱,镜子里的人也跟着蹙起了好看的柳眉。 谢宥川忽然意识到,姜沅她没有别的办法,在这样的处境中,她只能冒险一试。 她向来习惯了自己拯救自己。 谢宥川沉默了,脑海里女孩的声音也就此沉寂,受了这么重的伤,加上这段时间的心力交瘁,姜沅短时间内可能缓不过来。 过了一会儿,听到外面传来孙主任的声音,谢宥川才起身准备收拾东西。 他尝试询问姜沅需要带什么,女孩却没有任何回应。 一向沉稳的谢宥川难得有些烦躁。 他冷着脸,在外面孙主任一声接一声的询问中,打开衣柜,收拾衣服。 姜沅的衣服并不多,衣柜里装的也是姜家人的衣服,目光扫到最下面一格,谢宥川弯腰,目不斜视拿起那几件叠好的衣服。 因为动作冷硬生疏,有灰色的棉麻布条掉了下来,他下意识垂眸,面无表情捡了起来,塞进打着补丁的军绿色布包里。 做完这些,谢宥川熟稔地抬起桌角,抽出泛黄的书本,把里面的十二块八毛四一分不少数了出来。 这些天在姜沅身体里,谢宥川记忆最深的就是这十几块钱。 他现在都不能算是个人了,身无分文,这些钱必须带上。 还有十块钱在隔壁姜二宝房间的布书包里,去省城没有花钱,回程的公交费也是愤怒的姜德胜出的。 拎着布包,谢宥川推开门,去了隔壁房间。 被孙主任骂到自闭的姜二宝躲在房间里,看到她进来了嘴角动了动,欲言又止。 谢宥川连个余光都没有给他,拿起桌上的军绿色斜挎包,拿出最里面那本书翻了一下,眸色瞬间暗沉。 他抬眸,看向缩在床上的姜二宝,眼神冷厉。 这熟悉的目光让姜二宝回想起自打那天开始就笼罩在心上的阴影,他吓了一跳,从床上弹起来,扒拉两下枕头,双手奉上:“姐,钱在这,钱在这。” 赫然就是书包里少了的那十块钱。 姜二宝大气都不敢出,他没想到姜沅还能回来,而且听孙主任的意思,姜城一家都倒了大霉了。 姜二宝之前是有点怵这个三姐,现在则是打心眼里害怕,总觉得这个三姐不是以前的三姐了。 所以他更加不敢把姜沅的身世说出来,生怕姜沅连最后一点情分都不顾了。 直到他手酸得快要抬不起来了,后槽牙都快咬碎了,谢宥川才从他手里拿走那张大团结。 姜二宝如释重负,等姜沅出去,他瞬间瘫倒在床上。 看到姜沅出来了,孙主任瞥了眼跟孙子一样谨小慎微赔着笑的姜德胜,脸上的厌恶怎么压都压不住。 “你的户口学籍资料还有街道办的各种证明都在我这里,以后没有人再拿捏得了你。”孙主任这话是故意说给姜德胜听的。 他冷笑,添了一把火:“街道办那个给姜圆圆改名字的办事员还有县四中的校长都被公安带走了,有些人要是不老实就去沙漠里种树,或者跟姜安一起去矿场采矿也行。” 听明白孙主任这就是奔着自己来的,姜德胜哪还敢说话,从牙缝里硬挤出一个笑:“不敢,绝对不敢。” 没了工作,在云县这一亩三分地又到处是孙主任的人脉关系网,他现在哪还敢蹦跶。 姜德胜现在被人拿捏得死死的。 孙主任连多看他一眼都不屑,对姜沅说:“走吧沅沅,我送你去车站,到了首都记得给我打电话,要经常给我写信。” 谢宥川“嗯”了一声,松开手任由孙主任从他手里拿过布包,跟着他出去了。 姜德胜差点开口想叫住她,碍于孙主任这尊煞神在这,愣是不敢开口。 姜母眼看着小女儿背影远去,心里五味杂陈,说不上是什么感觉,但多少是带着恨的。 “我二叔早就想见你一面,但是时间来不及,厂里的事太多了,他忙不过来,希望以后有机会你俩能见一次面。” 孙主任说完,让姜沅在路口等他一下,他回了趟家,骑了辆自行车过来。 谢宥川坐了上去,孙主任一路絮絮叨叨把他送到火车站,又亲自送他进站。 临上车的时候除了把车票给他,还递给他一个包裹。 “这是你婶子提前准备好的干粮,不要推辞,就当这段时间给小麦补习的酬谢。” 孙主任没有给对方拒绝的余地,继续道:“沅沅,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我也没有什么话要留给你,我说的对你而言可能也用不上。” 孙主任将女孩推上车,摆摆手:“你放心,我会督促小麦把你留下来的笔记都好好复习完的,裴处长说了,你要把以前的试卷都留给小麦,他稍后会让人送过来。” “记得给小麦写信,这孩子要是知道你没跟她告别就去了首都,回来肯定会哭成泪人。” “在火车上别轻易相信别人,有事就找列车长,我和他打过招呼了。” “沅沅,好好保重自己!叔叔祝你在首都学业有成、前程似锦!” 上车的人把他挤了进去,手里的东西也没办法还给孙主任,谢宥川垂眸看了眼,孙主任的真情实感让他有些默然。 走到座位,是个卧铺。 谢宥川将行李放在床铺最里侧,他偏头看向车窗外。 孙主任依旧站在月台那儿,眼睛数着车厢,在看到她后,笑着挥了挥手。 刚下火车的姜圆圆看到一道熟悉的人影上了对面的列车,她瞪大了眼睛。 是姜沅! 想到前天遭受到的耻辱,她下意识要过去,脚步刚挪动,就被穿着便衣的公安按住。 “我们是云县派出所的,姜圆圆,你和姜安违法犯罪证据确凿,别动,老老实实跟我们回去!” 姜圆圆一扭头,就看到旁边垂着头一言不发的哥哥,双手被拷在后面。 等她再想找到姜沅时,前面已经被上车的人群挡住。 哪怕再不甘再愤恨,也无济于事,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姜沅去首都。 几分钟后,火车缓缓启动。 谢宥川看着倒退的孙主任,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能让一个认识不久的人真心以待,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不经意间已经开始对姜沅产生了好奇与探究。 火车开动的鸣笛声让他思绪回笼,谢宥川意识到有另外一个摆在面前的现实问题—— 他不可能代替姜沅去参加入学考试。 谢宥川十五岁参军上战场,十六岁读了两年军校,对于枪械或者作战指挥方面他是精通的。 可如果去答卷学习,他恐怕会辜负姜沅这么多年的努力。 他再次尝试,脑海里还是没有姜沅的声音。 谢宥川紧紧皱眉。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去军区大院看自己到底是什么 情况,能不能尽快让姜沅苏醒把她换回来。 可大院外面戒备森严,自己如今对于谢家来说又是个陌生人。 想起自己曾经在云县边陲驻扎过一段时间,谢宥川松了眉头,心里对姜沅说了声抱歉,侧身从斜挎书包里拿出本子和钢笔。 纤细的手指握着笔,半天不知道该如何下手,只在纸上留下一个墨点。 过了片刻,谢宥川终于动笔。 他绷着脸,在纸张开头一笔一划写下姜沅的名字,替自己写了一封求亲书。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没关系 火车“咣当咣当”驶动,车厢里时不时有人走动,还有列车员在查介绍信。 经过卧铺的时候,穿着制服的列车员脚步没停,往前面硬座车厢走。 同车厢内,有人看见一个貌美的小姑娘冷着脸不知道在写什么,忍不住问:“姑娘,去首都还是半路下啊?你这头怎么了?” 谢宥川掀起眼皮,淡淡瞥了一眼,没有回话。 对方不再自找没趣,翻了个身避免尴尬。 现在卧铺可不是什么人都能买到的,要么是国营厂的领导,要么是政府部门出差的,又或者是家里有背景的,他不想给自己惹事。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列车长亲自过来了。 看到姜沅额头和手上缠着的纱布,他愣了一下,随后收敛神色,若无其事问道:“小同志,孙主任和你说了吧?有什么事直接去餐车那边找我,热水这些也在那边。” 说完,列车长看了看旁边几个铺位的人,眼神带着警告。 本来还有点其他想法的人立马别开目光,不敢和他对视。 “好,谢谢您。” 谢宥川朝他微微颔首,列车长笑了笑,又去另外一边巡视了。 手腕受了伤,随便一动都痛,谢宥川看着写了小半张纸的字迹,长出一口浊气,在末尾落款写上自己的名字。 现在是一九七八年,三月十五,他斟酌片刻,将日期往前调了一年。 那个时候自己还没有受伤,以前在云县驻扎不经意间见过姜沅一次,与她相识,互生情愫。 所以在回去后写下求亲书。 虽然现在提倡自由恋爱,但谢宥川有些犹豫。 这样的说法是不是也太自由了一些? 目前暂时也没有别的办法,他扣上钢笔笔帽,折好纸张,收进书包里。 从云县去首都要一天一夜,姜沅这具身体太虚弱了,谢宥川坐了会儿只感觉眼皮子沉到抬不起来。 将装了钱和录取通知书的书包放在左手下,谢宥川躺下来,闭上眼睛休息。 铺天盖地的疲惫感向他涌来,谢宥川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在这期间列车长还来过两次。 一直到车窗外的天色逐渐暗沉,谢宥川才睁开眼睛。 可能是敷的药起作用了,也可能是休息好了,原本晕晕沉沉还带着痛的感觉缓解了几分,他这才想起打开孙主任给的包裹。 解开扣子,里面装的有五个白面馒头和一包卤牛肉,还有两个黄桃罐头。 最下面还有个小布包,里面是五张大团结和二十斤的全国通用粮票。 这些钱对孙主任来说不算什么,姜沅不仅帮他解决了姜城的事,还帮他二叔成功上位钢铁厂的厂长,而且小麦的成绩也是她辅导提升的。 他甚至想直接给两百,不过张红梅提醒了他。 “沅沅那个孩子别看性子绵软,骨子里实则是个倔的,你要是给太多了她反而不会用。” 五十块钱在她看来刚好,姜沅如果需要解燃眉之急也能用上,而且不会让她有心理负担。 粮票下面有张纸条,字体飘逸—— 沅沅,孙叔想请你去了首都后继续帮忙写信督促小麦学习,钱是酬劳,不用推辞。 全国粮票是我二叔对你的感谢,坦然受之即可。 谢宥川看完,将纸条认真收好,夹在书本扉页。 等姜沅醒来,她翻开书就能看到。 过道时不时有人去餐车那边接热水,看到有个受了伤的年轻姑娘还是会忍不住多注意两眼。 不过这姑娘看起来脸色不佳,冷若冰霜,也就没人上前招惹。 有人打完水啃着玉米棒子经过卧铺车厢,看到谢宥川在吃白面馒头,眸光闪了闪,眼神不经意掠过靠着卧铺最里侧的军绿色布包。 察觉到有目光在自己身上流连,谢宥川不由蹙眉,眼风凌厉扫过去。 对方跟没事人一样嬉皮笑脸地咧嘴,一脸挑衅,显然是没把这么个柔弱的小姑娘放在眼里。 但他也没有过多停留,意味深长看了谢宥川两眼,咬着玉米棒子慢悠悠去了前面车厢。 谢宥川皱了皱眉头,拎着军绿色的书包和孙主任给的包袱,起身往餐车方向走。 看到她,正在吃饭的列车长愣了一下,问:“小同志,是有什么事要帮忙吗?” 谢宥川看了眼他铝饭盒里的青菜和素炒土豆丝,从包袱里拿出酱牛肉,放在小餐板上:“这是孙主任让我带给您的。” 列车长“啊”了一声,不由得再次认真打量起眼前这个过分漂亮的小姑娘。 过了会儿,他笑着问:“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吗?” 列车长和孙主任关系还不错,所以孙主任托他在火车上照顾一下侄女,他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这本来就是他的职责所在,只不过是多在卧铺车厢走两趟,对他来说不碍事。 按理来说,老孙不会特意让侄女给他带东西,最多是回去了一起喝两杯。 列车长扶了下帽檐,看向眼前的人时带着好奇。 “我想把东西先寄存在您这里,下车再拿回来。”谢宥川目光平和与他对视。 看外面的天色现在不过七点多钟,列车上鱼龙混杂,还有扒手。 以他现在的状态很难一整晚不睡守着手边的东西,交给列车长是最保险的。 他也可以放心睡觉,养好精神。 原来是这样! 列车长恍然大悟,看了下那一大包卤牛肉,他摇头:“随身携带的行李包袱可以帮你收着,酱牛肉就算了,老孙既然托我照顾你,你有事可以直接说。” 这老孙,平时看起来马马虎虎的,没想到他侄女还挺机灵。 列车长忍不住发笑。 这姑娘看起来和老孙家的小麦差不多大,心眼可比小麦多了不少,难怪放心让她一个人出来。 虽然他这么说了,谢宥川还是拆开防油纸,分了一大半卤牛肉到列车长的饭盒里。 “哎?哎?你这闺女,这卤牛肉多贵啊!留着自己吃啊!不用给我!”列车长看到她的动作急眼了,连忙伸手要阻止,可铝盒里的卤牛肉已经沾了饭菜,他又怕小姑娘嫌弃,不好还回去。 列车长用筷子扒拉了两下,最后放弃了。 谢宥川在他对面的餐位坐了下来,拿出白面馒头:“我饭量大,这个就不给您了。” 列车长无奈地摆摆手,嘴里嘟囔了两句,自顾自去了热水间。 没一会儿,他端来一杯热水,里面还放了点红糖,是找乘务小姑娘借的。 “喝点水就馒头,不容易噎着。”列车长将搪瓷杯递过去,看着自己满满当当的铝饭盒,又重新坐下,“你这孩子随你叔,会做人。” 看了眼她头上缠着的绷带,列车长欲言又止,还是选择不作声。 谢宥川道了声谢,喝了口红糖水,一股暖意从四肢百骸蔓延,确实舒服很多。 餐车里有煤烟味儿,但是不大,还能接受,比车厢那边好闻一点。 车厢里是各种混杂的味道,再加上有人抽烟,更加让人头疼不适。 两人对坐,列车长扒拉一口饭就吃半块卤牛肉,不得不说还是肉味儿好吃。 谢宥川也安安静静坐着,吃东西时的咀嚼 声很小,看起来慢条斯理的。 列车长舍不得把卤牛肉都吃完了,想带回去给女儿尝尝,扒拉完饭菜,就合上饭盒。 本以为这小姑娘是开玩笑的,可看到她熟稔地掰开馒头,往里面夹了两块牛肉,列车长傻眼了。 这白面馒头可扎实,一个馒头就有成年男人拳头大小,他估摸着自己吃三个就能饱了。 这姑娘是多久没吃饭了?还是天生胃口就这么好? 列车长暗自咋舌。 直到谢宥川吃完最后一个馒头,列车长才回神。 不怪他愣神,一个看起来瘦瘦弱弱的女孩,一口气吃了五个大馒头,还有小半包牛肉。 这么能吃还这么瘦,这粮食吃进去跟没吃一样啊! 谢宥川喝了口红糖水,注意到列车长复杂的视线,他停顿了一下,然后喝完杯子里的水。 他去了一趟热水间,洗干净搪瓷杯后才还给列车长。 “你可以在这里多坐会儿,也可以去休息。”列车长要去车厢巡逻了,他对女孩说,“东西放我这没问题,晚上你可以放心睡。” 谢宥川颔首,再次说了声谢谢,见来餐车吃饭的乘务员越来越多,他侧身穿过过道,回到原来的卧铺车厢。 对面的人正在吃饭,是在火车上买的餐食。 “两块一份的红烧肉和青椒炒蛋,还不用票,这比去国营饭店吃划算多了。” 另外一个人在和对铺的聊天。 现在都是计划经济,米面肉蛋油都是定量的,哪怕他们是在政府部门工作,也不是天天都能吃这么好。 “可不是嘛,招待所的饭菜也没有什么油水……” 话说到一半,见这小姑娘回来了,他眼尖地发现这女孩手里的布包不见了。 不过这人也没有多说什么,之前列车长的态度他都看在眼里,肯定是怕晚上东西被偷,所以找人看管了。 年纪不大,还挺聪明。 这个车厢里有六个位置,过道时不时有人走来走去,找到自己的铺位,谢宥川坐了下来。 可能是这具身体不习惯一次性吃这么多,小腹有些胀痛,谢宥川下意识伸手揉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身体僵硬绷直。 这不是他的身体。 谢宥川又收回手,躺了下来。 过了几分钟,症状还是没有缓解,谢宥川又默不作声揉着肚子。 没关系。 他想。 反正也不是他的手。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挺好,五个大馒头没白吃…… 不适感逐渐缓解,谢宥川脸色好看了一些,不过手腕又开始痛了。 火车呼啸而过,窗外漆黑一片。 谢宥川看着车窗,有些想不通。 姜沅是怎么顶着这么一副娇弱的身体长这么大的。 谢宥川伸出手,看着眼前纤细的手指,陷入了沉思。 他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女孩。 看起来柔柔弱弱不堪一击,可又像坚韧的野草,任凭疾风骤雨吹打,她依然能顽强生长。 谢宥川不由得叹了口气。 他不知道自己的出现对她而言是福是祸,更不希望她这么多年的努力就这样付诸东流。 如果要说为什么的话,大概是因为欣赏。 一个小姑娘,只靠自己从这样的家庭走出来,走出县城走向首都,任何人见了都会夸一声厉害。 谢宥川收回手,疲惫地闭上眼睛。 希望一切能顺利吧。 车厢里能听见各种说话声和小孩的哭闹声,或许因为这具身体最近过于劳心费神,谢宥川很快又睡着了。 火车还在“吭哧吭哧”前行,偶尔会有人说到哪个站了下去放放风,到了十一点多差不多十二点,车厢终于安静下来。 凌晨一点五十分,各种呼噜声不绝于耳,座位上和过道上横七竖八都是人,都睡得很熟。 身材瘦小尖嘴猴腮的男人踢了踢对面的人,朝他使了个眼色。 同伙会意,两人分头行动。 有人被他们不小心踢到,骂人的话还没说出来,就看到一把泛着冷光的弹簧。刀。 立马闭嘴。 这种扒手都是团伙作案,在每一个站点都有人接应的,得罪这些人没好处。 尖嘴猴腮的瘦小男人冷笑了一下,朝这人的面门挥了挥小刀,这人立马识相闭眼,当什么都没看见。 至于叫乘警……那更不可能。 在火车上乘警能保你,下了火车不被同伙打个半死都算命大了。 瘦小男人满意地收起了弹簧。刀,藏在袖中。 刚走了两节车厢,瘦小男人兜里就已经有三十多块钱了,想到之前在卧铺车厢里看到的那个小姑娘,他忍不住加快脚步。 看她那包里应该有不少东西,而且这小姑娘的长相……嘿嘿…… 能摸两把都值了! 瘦小男人脸上的笑容愈发浓烈,他只觉得心中窝着一团火,迫不及待想要见到那个小美人儿。 谢宥川睡觉不是很沉,这是在部队里留下来的习惯,哪怕到了姜沅身体里会因为太疲惫了更加倦怠,但察觉到有人靠近还是会瞬间警觉。 在瘦小男人割开对铺公文包的那一刻,他就醒了。 瘦小男人借助外面车窗透进来的微光看到包里厚厚一摞的大团结,起码有三百多块钱。 他满脑子都是发了发了,果然每次到卧铺车厢永远不会走空。 十分钟前乘警已经巡逻过一次了,半个小时内是不会再出现的,他还有的是时间。 揣好钱,又摸了一下上铺几个人,不过没有那么好的运气,多半是把钱缝在裤子里面了。 只要一动这些人就会醒,他们这种能买到卧铺票的可不像硬座那些人,这些基本上都是干部,可不敢惊动。 他们是真的会喊乘警,而且下了车同伙都不敢跟上去。 悄悄地偷和明目张胆地拿是两码事,瘦小男人讪讪缩回手,又把目光转向下铺的女孩。 脸上喜不自胜,露出即将得逞的笑意。 他蹲在卧铺边上,悄咪咪伸手——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有冰凉的手指抓住他的手腕,惊得他下意识抽手。 可这只手纹丝不动,牢牢扣住他,细腻寒凉的触感就像一条黏腻的蛇,紧紧缠在他的手腕上。 瘦小男人差点破口大骂出声,好在还是忍住了。 现在是过隧道,外面黑嘛嘛的,没有一丝光亮,这让瘦小男人心里更加没底。 脑袋里各种念头疯狂闪过,他声音压得极低,确定道:“小姑娘,再不松手就别怪我划花你漂亮的小脸蛋了,乖一点,别惊动其他人哦。” 这个铺位肯定是那姑娘的没错! 装神弄鬼! 嗤。 想通了之后,瘦小男人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甚至有心情调笑:“不过你长得这么漂亮,我也舍不得辣手摧花呀,要不这样,你陪哥哥玩一玩……” 他有把握,就算这小姑娘现在叫人,自己也能乘乱溜回去。 这么多人,又漆黑一片,乱起来乘警可没办法抓人。 至于身上的财物,随便往车窗外一扔就是了,会有人沿着铁轨捡的。 果然,手腕上的手指缓缓松开了,显然是怕了他。 瘦小男人刚要得意几句,忽觉一道劲风迎面而来,铁钳一样的手指紧紧掐住他的脖子。 疼得他忍不住叫出声。 火车正好出了隧道,谢宥川也缓缓坐了起来。 外面零零碎碎的暗黄色灯光透进车窗,映在女孩美丽绝伦的脸上。 光线半明半暗,随着火车的前进摇晃不定。 谢宥川只是轻微抬眸,看起来平静如水,可瘦小男人却隐约从他眼底看到了一丝杀气。 他想说话,可喉咙异常难受,女孩儿的手还在他脖子上不紧不慢收紧力道。 不等他挣扎,双手就被人反扣在身后。 谢宥川顺势松手。 乘警拿着手电筒对准他的脸,瘦小男人下意识眯起眼睛避开灯光。 列车长冷笑:“呦,这不是屁三儿吗,胆子挺大啊,偷到我眼皮子底下来了。” 对这个屁三儿列车长可不陌生,这家伙除了偷钱,还喜欢用弹簧。刀划妇女同志的裙子或者屁股后面的裤子,乘警一直没抓着这个王八蛋,给这家伙画了相,但是他很久没出来了。 没成想今天碰他手里了。 弯 腰在他兜里摸了两下,数了一下有多少,列车长这下是真的乐了,拿着一叠钱票在他脑袋上不停地拍:“屁三儿,你这贼眉鼠眼的样子还真是一点也没改。” 列车长对他脖子上的红紫掐痕视而不见,一撇头,对乘警说:“下一站到丰州了吧?直接给扭送到公安那里去。” 后面的乘警会意,点点头把人带走了。 这么大的动静,车厢里的人也早就醒了,车厢里的灯也在列车长的示意下再次打开。 对铺的男人摸到自己的公文包,还没来得及开心,看到包上被划的两道口子,心就凉了一截。 “列车长,我的钱被偷了!” 其他几个人也纷纷开口求助,嘈杂的声音让列车长有些烦躁。 “丢了什么东西待会儿做个登记,等我们确认了,下车的时候还给你。” 对铺那人看着他手上熟悉的大团结,看编号就是自己的钱,可列车长都这么说了,他也只好照做。 另外那些人也没吱声了,人抓住了,钱还在,这就行了。 列车长关了手电筒夹在咯吱窝,声音柔了几分,看向女孩:“没吓到吧?” 谢宥川摇头:“没事。” 列车长松了口气:“这屁三儿的同伙多半听到动静了,抓不干净,不过晚上他们不敢动手了,你好好休息。” 等下让乘警每隔二十分钟就交替在车厢走动巡逻,镇一镇那些人。 谢宥川没说什么,只是点头。 看到她手腕上绷带,又想到刚才屁三儿脖子上的掐痕,列车长欲言又止,不过还是没多问,叮嘱了两句就走了。 就这姑娘吃馒头那胃口,劲儿大点也很正常。 挺好,五个大馒头没白吃。 经过了屁三儿这件事,后半夜车厢果然安静很多。 可能是因为后怕,也没人打鼾了,哪怕闭着眼睛也时刻注意身边动静。 听到有脚步声立马睁眼,看到是打着手电筒的乘警,这才放心下来。 只有谢宥川是真的再次睡着了。 等他醒来的时候外面已经泛起鱼肚白,点点光线从云层洒下来。 “我这一晚上都没睡,得赶紧补补觉。”有人看了眼手表,现在才七点过十分,要下午一两点才能到首都。 正好补个觉,早午饭都省了。 谢宥川整理好床铺上的被子,坐在卧铺边沿。 外面的景象越来越熟悉,他以前休假坐火车回家看到的也是这些房子。 家越来越近,可想到那封求亲书,他的心也越来越乱。 早上列车长让人送来两个水煮蛋,中午又自掏腰包买了一份有荤有素的盒饭,卖餐食的同志从小餐车里拿出铝饭盒:“小姑娘,这是列车长让我给你的。你可真厉害呀!” 说完,不等谢宥川反应过来,她又推着车去前面车厢叫卖去了。 谢宥川手里拿着温热的铝饭盒,想明白她的意思后,轻蹙的眉心舒展开来。 列车长是怕屁三儿的同伙知道是自己抓住的人,所以让同事们别走漏风声,免得那些人打击报复。 难怪刚才那个女同志会突然夸自己。 谢宥川打开饭盒,里面的饭菜还冒着热气儿。 同车厢里有一个人也买了和他一样的饭,探头一看:“欸?小姑娘,你这菜怎么比我的多啊?肉也更多!列车长是你家亲戚吧!铝饭盒都比我们的大!” 他不知道,这是列车长自己的备用饭盒,昨晚见识过小姑娘的饭量后,他觉得这姑娘一份饭恐怕是吃不饱。 谢宥川没说话,不紧不慢拿起筷子,没多久就吃得干干净净。 他去前面餐车那边还饭盒,得知列车长在车头里帮忙铲煤后,跟着乘务员同志到了列车长的休息室。 “这是你的东西,列车长说你自己拿走就行,不用跟他打招呼。” 狭小的休息室只容得下一个人,乘务员和他说完就去吃饭了。 谢宥川点头,将洗干净的铝饭盒和筷子放在小桌子上,瞥了眼旁边的铁路工作日记,很快收回目光。 从孙主任给的那个包袱里拿出两瓶黄桃罐头放在桌上,他提着包袱和姜沅的书包,走出休息室,顺手带关门。 下午两点半,火车即将到站。 列车放缓速度,在铁轨上缓慢滑行。 “前方到达首都站,也是本次列车的终点站。旅客同志们请收好随身物品,清点行李,看好小孩——” 列车员拿着大喇叭在车厢来回走动,谢宥川背着斜挎书包,提着布袋包袱,走到车门前,准备下车。 没过两分钟火车停止前进,列车员打开车门,谢宥川看到了熟悉的首都站牌。 等旅客们下的差不多了,列车长回到休息室,准备待会儿去站内做交接工作。 刚拿起工作日记就瞥见旁边的黄桃罐头,他一愣,立马想到了那个小姑娘。 “这孩子……” 列车长忍不住摇头失笑。 他心情颇好,拿着工作日记哼着小曲儿下了火车。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我叫姜沅,是谢宥川的未婚…… 刚出火车站就下起了绵绵细雨,谢宥川在公交站等了两分钟就看到有车开来。 他上了车,走到最后一排的空位坐下。 “这雨还真是说来就来……” 有乘客嘟囔两句,见售票员过来了,掏出五分钱。 没有直达军属院的公交车,这趟车坐半个小时还得转车,谢宥川从口袋里拿出二块八毛四,给了售票员一毛钱等她找零。 其余的三十块钱他另外放在包里,免得不小心掉了。 “去哪啊同志?”售票员从黑色小包里拿了一沓纸质的手写票出来,手里握着铅笔。 “雁滩站下。”谢宥川说。 售票员麻利地打票,写好了扯下来递过去:“得嘞,收好了您。” 三月的天温度不算高也不算低,外面的雨越下越大,路边的树木被洗刷一新,绿油油的。 大多数人还是穿两件,看到这小姑娘衣裳单薄还是会忍不住多看一眼。 看穿着家庭条件应该一般,不过这长相还真是清丽脱俗,就跟雨后的草木一样,让人眼前一亮。 察觉到异样的目光,谢宥川垂眸,将长发散开,遮住额头上的绷带。 等人上完了,公交车开动,有熟识的人开始唠嗑,无非就是单位和家里那点事。 谢宥川手指无意识摩挲包里的纸张,他还不知道待会儿该怎么说下去。 时间流逝他恍若未觉,直到售票员过来告诉他到站了,才起身下车。 第二班车坐了一个半小时,期间一直有人上下耽误了不少时间,到站后走路到军属院也要二十多分钟。 等他到了也是五点多了,雨也停了。 这个时间军属院有工作的家属正好下班了,或推着自行车或拎着菜篮子一边走一边聊。 看到有个脸生的小姑娘,有人忍不住多瞅了两眼:“这是来探亲的还是有新邻居啦?” 部队经常调动,每年都会有一两批新邻居过来,这也不稀奇。 “是不是来找对象的哦。”也有婶子调侃,“咱们大院的军属们家里每年都有亲戚过来,部队的小伙精气神足,个个看起来板板正正,可不是外面那些小伙子能比的。” “这姑娘也不知道是谁家亲戚,要真是想来找对象的,那我得去牵牵线。” 眼缘这个东西不好说,想牵线这个军嫂第一眼看到这小姑娘就觉得很舒服。 至于是农村户口还是城市户口,她倒不是很在意。 看这姑娘的穿着,多半是农村户口。 没关系,结了婚随了军可以迁户口嘛。 谢宥川以亲戚的名义在岗哨那里登记了信息,站岗的小战士说:“同志,要等谢军长家回复了 我才能放你进去。” 谢宥川颔首:“好。” 他等了十多分钟,谢家那边还是没有电话过来,岗哨拨过去依旧是徐姨接的,她说虞黎华不在家,她做不了主。 其实徐姨也纳闷,谢家的亲戚? 她本身也是谢家的远房表亲,一时之间还真想不起来谢家有什么亲戚会过来。 虞黎华刚从研究所回来,这段时间独子莫名昏迷到现在还没醒,她脸上多少带些疲累。 小战士看到一身灰色中山装的女人提着公文包过来了,提醒了一句:“虞大嫂下班了。” 谢宥川下意识转头,就看到熟悉的面容。 一句“妈”到了嘴边,还是克制地咽了下去。 在别人眼里,他现在不是谢宥川,是姜沅。 “虞大嫂!”小战士中气十足,嗓音洪亮,“你家来亲戚了!” 他这一嗓子让不少军嫂侧目。 虞黎华大部分时间在研究所,平时很少和大院的人闲聊,很多人对她家的情况是好奇的。 这小姑娘是她家亲戚?还真是出人意料。 那个想牵线的嫂子都怔了一下,随机脸色讪讪。 虞黎华的公公是司令员,婆婆是已经退任的文工团团长,丈夫又是陆军某个集团军的军长。 就这层身份背景,一般小伙子估计人家还看不上。 真要介绍,说不定还有人背地里说你是想跟谢家拉关系。 只能就此作罢了。 “我们家的亲戚?”虞黎华按了按额角,茫然看向眼前清瘦的小姑娘,“小同志,你叫什么名字。” 她确实是没印象,而且从这小姑娘的眉眼中也看不出来像谁。 把虞家和谢家的亲戚都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虞黎华依旧没有头绪,不过倒是觉得这姑娘给她一种亲切的熟悉感。 话音刚落,一阵风吹过,半湿的衣服黏在身上,谢宥川本能地瑟缩了一下,鼻尖泛红。 谢宥川:“……” 这具身体虚弱到超乎他的想象。 之前隔得远没注意,走近了才发现她额头上还缠着一圈绷带。 虞黎华微微一惊。 这是怎么弄的? “姑娘……” 她刚要开口,就见眼前的女孩眼眶泛红,宛若受惊小兔。 “您好,请问谢宥川在吗?” 纤细白皙的手指几乎掐进掌心,谢宥川顶着一张楚楚可怜的脸,面无表情道:“我叫姜沅,是他的未婚妻。” “……” 虞黎华以为自己是听错了,因为疲惫而无力耷拉着的眼皮不敢置信掀起。 “啥?虞大姐,这是你家宥川的未婚妻?” 旁边支着耳朵听的婶子瞪大眼睛,她还想着把自家闺女说给谢宥川呢。 都是一个大院里长大的,知根知底,谢家就这么一根独苗苗,女儿嫁过去就是享福的命。 要不是谢宥川腿受伤了不见客,她不想惹人厌烦,早就上门去说事儿了。 这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小丫头呀! 别说她,其他婶子听到这是谢家小子的未婚妻,也从漫不经心的目光变成仔细打量。 虞黎华原本对这小姑娘还有些好感,现在荡然无存。 自家儿子是什么人她最清楚,所有心思都在怎么多立功勋超越他爸这件事上,根本不可能去谈情说爱谈婚论嫁。 宥川刚满十八岁,她的嫂子就说要给他介绍个对象,后来他接连两年休假都没回来过,彻底绝了家里人的心思。 丈夫对儿子的婚事更是不上心,两人一见面就剑拔弩张,一个比一个硬。 未婚妻?招摇撞骗的吧! 虞黎华冷了脸,语气也不太好:“小同志,你找错人了,我们家谢宥川没有什么未婚妻。” 嚯! 这句话一出,别说听得津津有味的婶子们,就连站岗的小战士都忍不住瞟了眼柔柔弱弱的小姑娘。 “对呀,我们和谢家是一个大院的邻居,也没听过宥川提过自己有未婚妻。”张家的婶子提着的心落回嗓子眼,她赶紧凑过来,“你是不是找错地方了,还是说错名字了,是不是同名同姓或者同音字?” “小姑娘,可不能为了自己攀高枝就坏了别人的名声呀。” 旁边的婶子们也纷纷看着这边,也不着急回去做饭了,就等着看这小姑娘怎么说。 虞黎华不喜欢在人多的地方说私事,可这小姑娘确实让人恼火,看着漂漂亮亮眉清目秀的,谎话张口就来。 虽然她在研究所工作,可部队里各种离谱的事她都听说过。 就像她们这个军属院里,有一个团长家的儿子也算是青年才俊了,在部队里当个文职,后来有次休假出去,碰到一个被流氓缠着的女同志。 他挺身而出救了这个女同志,对方直接赖上他了,说不谈对象就去部队里闹,说他耍流氓,没办法只能娶了。 还有她婆婆说过,以前在文工团工作的时候,那个时候前线还在打仗,经常要到处演出。 那个时候部队里有一个营长,刚从前线负伤下来去后方医院修养,就被医院里的小护士给缠上了,说她换药的时候这个营长对她有出格的举动。 最后也是只能娶了她。 这种招数屡见不鲜,大院里不少婶子也会告诫自己的儿子,让他们平时在部队里以及在外都要注意作风问题,不要随便和女同志近距离接触。 虞黎华越想越气,没想到有一天这样的事会被她给碰上。 良好的素养让她没有当众发火,虞黎华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声音对眼前的女孩说:“姑娘,我不管你抱的什么心思,最好打消念头,免得我让人将你赶走,面子上就不那么光彩了。” 真要闹起来她还可以直接报公安,这小姑娘的个人档案上从此都会记下一笔,以后不说工作,找婆家都会困难,但她并不想这样为难一个女孩。 虞黎华只希望她识趣点,借着张家嫂子的台阶下来,赶紧离开军属院门口。 别的婶子也目光灼灼看着这边,交头接耳。 能看到谢家的稀罕事,晚点吃饭算什么。 值! 谢宥川有些头疼,同时也有些庆幸。 还好自己早有准备。 他有些无奈,认命地从书包里拿出那封求亲书。 “这是谢宥川寄给我的,您可以对比一下字迹。” 在旁人看来,小姑娘眼眶红肿,身子也有些瑟瑟发抖,像是被这阵仗吓到了,委屈巴巴的。 这小身板,浑身湿漉漉的,脑袋上还缠着绷带,看样子风尘仆仆,还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 有女儿的婶子都忍不住心软了起来。 “虞大姐,你就先看看写的是啥再说呗,左右也不耽误事。”有人开口劝道。 “是啊,就看看也不会怎么样,里面写的什么啊。”另外一个婶子探头探脑。 虞黎华也有些动摇,眼前的小姑娘眼睛太清澈了,瞳仁干净温润,就像一块通透的玉。 看样子不像是在说谎。 她犹豫片刻,还是伸出了手。 第30章 第三十章什么意思?你要退婚?!…… 张婶子很有眼色:“我帮你拿包。” 说完,也不管虞黎华答没答应,直接拿过她手里的公文包。 虞黎华指尖捏着薄薄的纸张,深吸了一口气,还是将对折的纸打开。 映入眼帘的熟悉字迹让她眸光一颤,儿子的字是和他爷爷学的,一笔一划刚劲有力。 虞黎华已经相信眼前这个小姑娘说得是真的了,她不是那种心思不正的人。 但仍然认真地看了下去。 有人踮脚想看看究竟,虞黎华微微侧身挡住了。 过了大概有五分钟,虞黎华才说话。 “我知道了。”她语气平静道,“姑娘,你确实是宥川的未婚妻。” 一句话,让旁边原本还等着看好戏的张婶子傻了眼。 就连其他军嫂也愣在原地,好半 天都不敢相信刚才听到的。 什么?真是谢家那孩子的未婚妻? 不可能吧! 哪有儿子自己订了婚,又不告诉家里的。 没看见虞大姐自己都不敢置信吗。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蹊跷! “我和宥川说过,现在国家提倡自由恋爱,我们要响应国家号召,把恋爱自由的权利还给儿女。”虞黎华替儿子解释,“我和他爸爸也是自己走到一起的,要结婚了才上门见公婆。” 而且还是虞黎华主动追的谢璋,这一点大院里和谢璋关系好的都知道,在当年并不是什么秘密。 虞黎华看过去的目光柔和了几分:“你叫姜沅是吗,宥川最近状态不是很好,有些低沉,恐怕现在不是谈婚论嫁的好时机。” “当然,你想见他也可以。”看了眼女孩身上被雨淋湿的衣服,她说,“跟我进去吧,换身衣服再谈其它的。” 虞黎华以为姜沅追过来是为了要个正式的名分的,两个孩子口头定的未婚夫妻身份终究还是要在大人们这边过一下明路才算数。 军嫂们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就听到虞黎华的话,都有些愣神。 就这么承认了?这可是谢家的儿媳妇! 难道虞黎华一直这么好说话吗? 张婶子也懊恼不已,早知道就该早点上门提一下亲,这便宜白白让外人占了。 她心里这个怄啊! 谢宥川也不想在门口被围观,他沉默点头,跟着母亲进了熟悉的大院。 那些邻居想看热闹也没法,只得赶紧回家做饭。 走了七八分钟才看到一栋白色的两层小洋楼,外面有一圈白色的栅栏,院子里围起来的那块地种了绿油油的小白菜。 徐姨听到动静迎了出来:“黎华啊,岗哨打电话说有亲戚来……” 话只说了一半,就看到跟在虞黎华身后的女孩。 小姑娘身姿单薄娇弱如柳,仿佛一折就能断,但她的脊背却挺得笔直,目光平静如水,不卑不亢。 徐姨犹疑了下。 这就是那个亲戚? 单看气质,确实像是谢家的人。 “徐姐,你先去找一身我的衣服给她换上,再去煮个姜汤。”虞黎华进了客厅,换了鞋,挂好公文包,对侧身站在门口的徐姨说。 “嗳,我现在就去!”徐姨应了一声,上楼时脚步声轻缓,没过多久就拿了一套还算新的衣服下来。 “小姑娘,你跟我去房间把湿衣服换一下,女孩子家家的不要淋雨的呀,湿气入体容易生病的。”徐姨把她当小辈了,拉着她的胳膊就往一楼客房走。 谢宥川有些不适应,脚步却下意识跟着徐姨。 虞黎华想到儿子的现状,无声叹了口气,还不知道待会儿要怎么和这姑娘说。 之所以要把她带回来,有一部分原因就是不想大院里的人知道宥川现在是处于昏迷状态。 这件事就连丈夫和公婆都没有告知,只有哥嫂上次过来看望宥川才得知真实情况。 侄子过来她都叮嘱了要收紧口风,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 宥川现在是负伤修养,军籍依旧保留着。 不管后续腿恢复的怎么样,她都不想因为自己的疏忽影响儿子的前程。 心里有些乱,见徐姨半晌没出来,虞黎华干脆自己去了厨房,抽出砧板,找出一块老姜洗干净剁成末。 谢宥川有些尴尬。 姜沅里面的小衣也湿了一些,徐姨想再去找一件让他脱下来换掉,谢宥川死活不肯。 见小姑娘这么倔强,徐姨没办法,还以为她是很讲究,内衣裤不愿意穿别人的。 于是妥协道:“贴身衣服湿了穿身上不舒服,要不然我给你当煤炉子上烘干一下?很快的。” 谢宥川还是摇头:“不要紧,没怎么湿,换上衣服就好。”他指的是外衣外裤。 “行吧行吧。”徐姨说完,见谢宥川好半天了还没动,蓦然失笑,“哎呀你们现在的小姑娘就是脸皮薄容易害臊……好好好,你换衣服,我在外面等你。” 听到关门声谢宥川收回视线,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把徐姨当成异性了。 现在房间里只剩他一个人,谢宥川更加尴尬。 在火车上他上了一次厕所,全程都是闭着眼睛的,现在又要换衣服。 姜沅到底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他头一次这么无措。 无声叹息过后,指如削葱的手指搭上了纽扣,他再次闭上眼睛,本来很简单的换衣裤他硬是花了十多分钟才做完。 门从里推开。 徐姨已经和虞黎华一起煮好姜汤了,听到动静两人同步望过去。 高挑纤细的女孩穿着白色的衬衫和黑色的宽松棉麻裤,带着湿意的及腰长发披散在身侧,盈盈腰肢看起来不堪一握。 她五官无疑是极为出色的,一双杏眼干净明亮,柳眉弯弯,肤色白皙。 虞黎华见过不少漂亮姑娘,但眼前的女孩着实惊艳到了她。 徐姨也看呆了,呐呐道:“这是哪儿来的亲戚呦,比文工团那群小姑娘还好看,真是我们谢家的亲戚呀?” 虞黎华好像有些明白为什么儿子会对这个小姑娘一往情深了,不是因为漂亮,而是她眉眼间那股执拗。 她家这孩子从小就有些傲气,骨子里又倔,这种看起来温和但又散发着勃勃生机的姑娘确实是能吸引到他。 将姜汤递给她,虞黎华主动开口:“姜沅,你是宣城人?” 求亲书上写了两人是在谢宥川驻扎云县边境时认识的,所以虞黎华能猜出来后续的走向。 “是。”谢宥川双手接过瓷碗,喝了一口温热的姜汤,胃里顿觉舒适,四肢百骸都暖了起来。 徐姨识趣地去客房里收拾刚换下来的衣服,想着顺便一起洗了。 “家里还有些什么人?这次来首都你父母知道吗?” 虞黎华坐在沙发上,视线却一直在女孩身上。 自己已经算瘦的了,可这衬衫和裤子她穿起来依旧大了许多。 可以想象到,她在家里过得一定不怎么样。 脑海里想起她刚才在军属院外面摇摇欲坠眼眶红肿的可怜模样,虞黎华放缓了声音,生怕惊扰到这个看起来弱不经风的小姑娘。 “……知道。”谢宥川说,“除了父母,还有哥哥姐姐和一个弟弟。” 听到这配置,虞黎华更加肯定了她在家里必然不受宠。 很多大人要么是只疼大的或者只疼小的,中间的容易被忽视,这也是她当初坚持只生一个的原因。 点了点头,虞黎华发现她喝了一口后就捧着姜汤没有继续喝,好奇道:“你也不喜欢吃姜?这个倒是和宥川很像,他不挑食,唯独不爱吃姜。” 谢宥川默然不语。 他和父母相处的时间并不多,父亲调动比较频繁,常年在外。 母亲在他小时候科研任务重,几个月或者大半年不回家都是常事,所以他是在爷爷奶奶身边长大的。 谢宥川一直以为父母心里只有工作,对自己并没有多少关注,突然听到母亲的话,他其实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虞黎华眼神也柔软了下来,朝女孩摆摆手:“过来坐吧。” 谢宥川听话地走了过去。 两人隔得不远不近,虞黎华说:“阿沅,宥川现在的状态不是很好,如果你是来和他结婚的,暂且还不行。” “而且我并不了解你的家庭,虽然你们是自由恋爱,但结婚需要两方家长共同商量好才能继续。还有宥川和他的爸爸以及爷爷都是军人,提交结婚报告后会有政审,如果你的家庭成份有问题,我也不会认可你未婚妻这个身份。” 虞黎华将一切直接摊开,明明白白告诉她。 看完儿子写的求亲书后,她对姜沅主动登门并没有意见,他们是正常的恋爱关系,这并不出格。 但如果姜沅是上门提结婚的,她是不会同意的。 更何况儿子现在还昏迷不醒,做不了任何决定。 “您误会了。”谢宥川又喝了一口姜汤,不动声色皱了皱眉。 在虞黎华不解的目光中,缓缓道:“他在两个月前给我写了一封退亲书,这次来首都,我不是要求他和我结婚 ,而是希望能将求亲书亲自退还给他。” “既然他变心了,我们之间的关系也就此了结,没有见面的必要。还请您将求亲书转交给他。” 浓郁的姜味让他有些不适,但依旧一口气喝完了,谢宥川起身,将瓷碗放在木质茶几上:“我该走了,衣服我明天会洗干净送到岗哨那里,到时候麻烦您取一下。” “今天打扰到您了,实在抱歉。” 虞黎华一直没有松口说出谢宥川现在的情况。 本来她是想先安置好姜沅,让她在首都住一段时间,等儿子醒了再谈后续的事,可现在听到这话不由得急了。 手指也下意识攥紧了纸张。 “什么意思?你要退婚?!” 她神色复杂看向眼前的小姑娘,确定她说的都是真心话后,有些坐不住了。 “这件事我做不了主。而且宥川现在……” 虞黎华挣扎片刻,叹了口气,最后还是妥协道:“算了,你跟我来吧。” 这孩子既然是宥川的未婚妻,有权利知道真相,至于该结果怎么样还是她自己决定吧。 说完,她示意姜沅跟她上楼。 谢宥川颔首,垂眸跟在她身后。 在虞黎华看不见的地方,他眉梢微挑,唇边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30-40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你是个好人 虞黎华轻声推开门,对身后的女孩说:“虽然不知道宥川为什么会给你写退亲书,但也能猜到一些,他从小的性格就是这样,认定了就不会放弃。” “他是怕自己的腿好不了,会拖累你。” 谢宥川沉默听着,没有说话,目光却落在床上。 以另外一种视角看到自己双眸紧闭死气沉沉地躺在那,他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 “阿姨和你说这些不是想劝你什么,这是你们自己的事,我不会插手。”虞黎华坐在床边,握了一下儿子的手,是温热的,脉搏跳动也有力。 虞黎华稍微心安了些。 “如你所见,宥川前段时间不知道什么原因忽然昏过去了,到现在也没醒。” “我觉得你应该知道真相。”虞黎华将那封求亲书放在谢宥川枕边,“宥川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以他现在的情况,你们之间的关系能结束其实是最好的结果。” “但作为一个母亲,我不想你误会他是变了心或者嫌弃你出身低。” “他不是这样的人。” 现在这个时代女孩子都早婚,过了二十五就会被说是没有人要的老姑娘。 虽然她本身没有这种偏见,可社会环境整体大情况是这样的。 如果姜沅铁了心要等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来的宥川,还不如早早分开,以免浪费青春。 女孩子的青春极其宝贵,她想宥川大概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才会在修养期间写下退亲书。 想必宥川当时应该十分痛苦难受,不知道他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亲手放弃自己爱的人。 虞黎华想想都觉得心如刀割。 谢宥川还不知道母亲在胡思乱想些什么,见她眼神悲悯,心里有些莫名。 “您私下里有请医生来看过他的情况吗?” 虞黎华眼眶湿润,眸子泛着水光,侧过身点头道:“我托研究所的同事帮我请来了医学行业里的专家,包括宥川的表哥也找关系让医学界的老前辈来看过了,都说宥川的症状很奇怪,暂时无法判断和治疗。” 这是她唯一的孩子,虞黎华这段时间不知道想了多少办法操了多少心。 丈夫还在外面执行任务,她不敢让他分心。 公婆年纪都大了,医生说宥川没有生命危险,恰恰相反,他的身体情况反而比修养时还要好,所以她也没有惊动长辈。 虞黎华强忍着泪水:“你陪宥川待会儿吧,晚上留在这里吃饭,徐姨也会做几道宣城那边的菜。我会让人跟招待所那边打好招呼。” “不管你和宥川退不退婚,为了你的名声,都不能留在家里过夜。你要是想回老家,我会替你买好车票,如果想留在首都,我也会让人帮你安排一份工作。” “不打扰你们了。”虞黎华站起身来,把空间留给她。 她能理解姜沅。 一个女孩儿收到未婚夫的退亲书,心里肯定是又惊又恼又难过。 她不知道姜沅这两个月是怎么过来的,也许来首都的车票都是攒了许久。 宣城到首都有一千九百多公里,她一个女孩,肯定是鼓足了勇气,想过来当面一问究竟。 姜沅能证明自己是宥川的未婚妻,她就会相信这个女孩儿的人品,她知道儿子喜欢的姑娘肯定是很好的人。 虞黎华只将门半掩,并没有完全关上。 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她仰头将眼泪倒逼回去,这才若无其事下楼。 “徐姐,晚上多煮两道菜,我现在出去买点肉回来。” 谢宥川站在床边,他有些不确定姜沅现在是在她自己的身体里沉睡了还是像他一样交换到了他的身体。 这种匪夷所思的情况他也是第一次遇到,他不清楚姜沅什么时候才能苏醒。 这也是他必须来家里的原因。 任何可能他都要尝试。 以母亲对他的保护,现在这种时候除非至亲或者医生,不会让其他人靠近他以及知晓他的情况。 情急之下只能暂时用未婚妻的身份了。 “姜沅?”谢宥川语气微沉,看向床上安静躺着的自己。 就在这一刹那,他陡觉天旋地转,身体一软,倒在了床边。 身体再次易主。 姜沅扶着床沿,缓缓站起来。 剧痛感从额头传来,她下意识伸手碰了一下,杏眼顿时含着朦胧水雾- “醒了吗。” 熟悉的男声在脑海响起。 还是没有回到自己的身体里。 谢宥川有些心灰意冷。 不过好在她现在控制了身体的主导权。 “嗯。”姜沅捂着额头,嗓音温软,“这两天劳烦你了。” 她说是沉睡也不完全是,外界发生了什么她都知道,谢宥川做过的事她也清楚,但就是没办法和谢宥川沟通,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姜沅猜想是自己的身体太虚弱了,加上被杨英砸到了头,所以一时之间缓不过来。 不过还有一个可能。 她看向床上双眸紧闭的年轻男人,轻声道:“你离自己的身体太近了,灵魂被强行压制住了。” 所以她才能再次苏醒。 这种怪力乱神的事如果不是两人亲身经历,谁也不敢相信,可真真切切遇到了,也只能接受。 并且这件事不能对任何人说,否则对彼此包括双方的家庭,都是致命的。 姜沅小时候亲眼看到村里是怎么破封建迷信的,她也明白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 谢宥川听完沉默了一阵- “抱歉,求亲书的事我没想到更好的办法。” 姜沅轻声笑了一下。 她站在床边,敛眸看向床上的人,语气温和道:“是我应该谢谢你。” 姜沅在他写下求亲书时其实是讶异的,不过她刚才回忆起虞黎华的话,也想通了谢宥川的用意。 谢宥川深知母亲的秉性,她要是知道自己给一个姑娘写了求亲书,又写了退亲书,肯定会猜想是因为身体的缘故。 求亲书退亲书都是他写的,不管缘由如何,都是他愧对姜沅。 虞黎华知道后会对姜沅多一层怜爱,哪怕两人之间没有了这层关系,只要姜沅在首都,她都会对姜沅加以关照。 姜沅当初没有选择把姜父姜母送去派出所拘留几天或者直接登报断亲也有这层考量。 她暂时还不知道自己以后要走哪条路,但不管是选择做科研还是毕业后由学校分配其它的单位,国家的政审都会十分严格。 亲生父母被拘留过,她的档案上就会被记下一笔,给她带来的阻碍难以言喻。 谢宥川也是清楚这一点,所以才会在胡局长说不建议拘留姜家父母时,真心对他道谢。 至于断亲,那更加行不通。 从古至今都是孝为天,哪怕她是受害 者,但只要姜沅敢提出断亲,所有人都会瞬间倒向姜父姜母那一边。 就算她去了华大,老师同学们对她的印象都会非常差,觉得她是个本性凉薄的人,不值得帮扶深交,唯恐避之不及。 姜沅权衡之下,只能放弃。 她以前和周老师聊过。 周然告诉她,现在女性地位是非常低的,别人要是知道你没有家人没有亲戚,就会肆无忌惮的欺负你。 一个年轻貌美且前途无限的小姑娘,去了首都更加是人家眼里的香饽饽,随便一个二流子只要使点手段,就能坑害你。 得知你不是孤身一人,反而还会有所忌惮。 谢宥川写求亲书时,大概就是这样的想法。 知道她看出自己的用意,谢宥川并没有意外。 她向来聪慧,这种事瞒不过她。 但确实是他自作主张,毕竟事关一个女孩子的名声。 所以他是诚心道歉。 不过男人还是有些嘴硬- “我只是不想莫名其妙成了陪嫁。” 想到姜家父母以及杨英母子的盘算,谢宥川至今觉得恶心。 姜沅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问他:“我该怎么帮你?” 两人共用一个身体并不是什么好事,她一开始是恐惧的。 但谢宥川答应帮她实施计划摆脱婚事时,两人的关系就成了合作伙伴。 这让她对谢宥川的存在没那么害怕。 谢宥川再次沉默了。 他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才能回到自己的身体。 姜沅也明白他的缄默是无能为力,心中暗自叹了口气。 她认真打量床上的人,相貌十分英俊,五官轮廓是很硬朗的长相。 看起来比她大不了几岁。 想来两人突如其来的羁绊也让他十分无措,但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还能替自己考虑,姜沅心里是十分感激的。 “你是个好人。”她说,“我会尽全力帮你苏醒过来。” 这也是帮她自己。 姜沅本以为谢宥川不会再搭理她,就像刚开始那几天。 他明明在,可第一交流后就一直没有出声。 在离开房间时,却听到了极浅淡的一声——- “嗯。” 姜沅弯了弯眸。 晚饭是在谢家吃的,虞黎华洗了手过来落座,并没有问她如何决定,只是说:“你今天受了寒,先喝碗红糖姜茶再吃饭。” 姜沅乖巧照做。 女孩端起瓷碗,小口小口喝着红糖水,虞黎华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她和之前有些不一样了。 难道是因为见到了宥川解开了误会所以放下了心结? 虞黎华想不明白。 徐姨也从虞黎华那里得知姜沅的身份,对这个小姑娘更加另眼相待。 也许是爱屋及乌,她心疼谢宥川,所以也会喜欢姜沅。 “阿沅呀,你尝尝这道糖醋鱼,你们那边是不是更加喜欢酸甜口哦,我家小侄女前几年就嫁到你们宣城去啦。” “宥川去云县驻军的时候还见过她嘞,可惜一直没机会,路程也太远了,不然我也想去宣城看看……” 比起虞黎华,她对姜沅更加热情。 看到徐姨夹了鱼,她主动将碗递过去,眉眼含笑道:“谢谢您,我很喜欢这道菜。” 不过很少吃。 家里的肉菜一般轮不到她动筷子。 看到她落落大方又有礼貌,徐姨更加喜欢她了。 虞黎华看着这一切,不紧不慢咀嚼着米饭。 她吃饭的时候习惯不讲话,不过并不介意别人说话,她也会安静地听着。 姜沅并没有对谢家的一切表示好奇,也没有东张四望,吃完饭就和虞黎华以及徐姨道别:“衣服过两天我再还给您。” “不着急。”虞黎华说,“徐姐,你送她去军属院附近的招待所。”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来军属院找我,或者去东岗路研究所。” 姜沅点头道谢,在走之前说:“我想等谢……等宥川醒了,清楚他的想法后,再决定退婚的事。” “您看可以吗?”她柔声问道。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他怎么连这个也带上了!…… 虞黎华没想到她会突然这么说,怔愣片刻,点头道:“当然,你自己想好就可以。现在大院的人已经知道你是他的未婚妻了,如果再传出你是上门退婚的,不管是你还是他,名声都会受损。” 别人也许会在背后议论姜沅,说她是看到谢宥川双腿受伤了以后可能站不起来了就嫌弃他。 这并不是她所希望的。 姜沅一开始没有想到这一层,她眼光没有这么长远,只是觉得可以借由这个身份自由出入谢家,看能不能帮到谢宥川。 这也是她和谢宥川达成的共识。 她不可能一辈子都和谢宥川的灵魂绑在一起,做什么事都像是有人在旁目睹。 这样会影响以后的规划。 谢宥川当然也想回到自己的身体里,还有就是不可能姜沅以后结婚生子,他也感同身受吧。 那就真的成陪嫁了。 虞黎华送她到门口,说道:“不过你也要想好,宥川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耽误的时间是你自己的,这并不值。” “我知道的。”姜沅点头,“您放心,我心里有数,不管以后如何,也会为现在的选择负责。” 只要谢宥川一天不醒,他的灵魂一天存在于自己的身体里,和谢宥川之间的羁绊就断不了。 所以这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以抉择的事。 见她心里有数,不是看到宥川一时同情冲动下做的决定,虞黎华也没有再劝。 目送徐姨带着她走出院门后,虞黎华才去楼上。 徐姨手里提着姜沅来时带着的布书包和包袱:“阿沅呀,你的衣服我洗了晾了,过两天你来还衣服直接进来,我拿给你呀。” “好,谢谢徐姨。”姜沅温声应道。 徐姨挽着她的手:“我那个小侄女就比你大几岁,小时候也和你一样,乖乖的,可招人喜欢了。” “没想到一转眼就嫁人啦,时间过得可真快呦。”徐姨感慨道。 “宥川小时候在他爷爷家长大,我是后来才到谢家来帮忙,他那个时候已经去部队了。” “不过这孩子脾气秉性是真的好,别看他有时候冷冰冰不爱搭理人,但其实从来不发火,人品很好的嘞。要不是在战场上负了伤,和他成家肯定会很好过日子,宥川一看就是个会疼老婆的……” 说着说着,徐姨也有些唏嘘。 怎么好端端的人,就这么昏睡过去了。 姜沅想到在姜圆圆家,自己晕过去后他那狠戾的模样,弯了弯唇角。 从来不发火吗。 出大院门口时,岗哨瞥了一眼,认出徐姨后抬手放行。 这两天开始上课了,沈安澜刚下晚自习,她是走读的,大院的小伙伴顺带捎她回来。 到了军属大院门口,她自觉从单车后座下来。 有人从她身边过去,她眸光不经意一瞥,因为天色太暗了,看不清容貌,只能瞥见一抹纤细身影。 “看什么呢安澜?好饿好饿,咱们快点回家吃饭吧!” 小姐妹推着单车在前面催她。 沈安澜收回视线,抬脚跟了过去。 招待所离军属院不远,徐姨和招待所的工作人员也认识:“这是我们家的亲戚,要在这里住一段时间,云彩,你帮忙照看一下。” “小姑娘家家的,第一次来首都,我有点不放心。” 云彩很识趣地没问为什么不让她住家里,这种情况多得是,不算罕见,很多来军属院探亲的家属会住招待所。 看着眼前这个比她还小几岁的姑娘,云彩点头道:“放心吧婶儿,我会多注意的。” 徐姨这才放心,从兜里掏钱。 姜沅拿出介绍信登记的时候她也没看,不就是街道办或者村里开的探亲的介绍信吗,所以她错过了云彩诧异的目光。 付钱的时候姜沅不让她插手,这孩子性子倔,这一点和宥川很像。 徐姨没办法:“好好好,你这孩子,跟我还客气什么,算了算了,我也 不勉强了。” 趁姜沅没注意,她又悄悄把黎华给的钱票塞小姑娘侧边衣兜里。 徐姨又和云彩叮嘱两句,亲自领着姜沅去了房间看了眼环境还行,这才离开。 等徐姨走了,云彩热情道:“小同志,你是谢家的亲戚啊?我比你大,你可以叫我云彩姐。” 姜沅放下书包和包袱,笑着点头:“云彩姐。” “欸!”云彩帮她一起铺床,“你是来首都上学的?考上大学啦?” 姜沅的介绍信是学校盖的章,这也是她意外的地方。 “是。”姜沅没有透露更多的信息,出门在外少说少错,防人之心不可无。 云彩得知她是大学生很兴奋:“厉害哦,去年的考试我也参加啦,没考上,不过没关系,我家里给我安排了招待所的工作,也挺好的。” 她有高中学历,进招待所并不难。 又和姜沅聊了一会儿,看她有些疲惫了,云彩瞥见她额头上的纱布,犹豫了一下还是指了指自己的头:“你这是受伤了?要紧吗?” “不小心磕到了,去医院换两次药就好了。”姜沅不欲多言,岔开话题,“云彩姐,有热水吗?我想洗个脸。” “有,你跟我来,我拿脸盆给你。”- 徐姨刚回到家,在楼下没看到虞黎华,估摸着她在楼上,顺势上楼了。 果不其然,虞黎华在谢宥川的房间里,打了一盆温水替他擦脸。 擦身子这些事平日里都是徐姨的儿子帮忙做,不过她儿子这两天回老家了,就是徐姨和虞黎华给他擦下脸和手。 “安顿好了?钱给她了吗。”虞黎华拧干毛巾,轻轻在儿子脸颊擦拭,“这姑娘也没明说要不要替她安排一下工作,探亲开的介绍信最多只能在首都待一个月,下次她来你问问她怎么打算的。” “给了,按你说的悄悄给的。”徐姨爽朗笑道,她下意识一摸兜,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起来。 她有些不确定,再摸了摸,还是熟悉的触感。 最后干脆全部掏出来。 赫然就是虞黎华准备好的钱票,一张也没少。 “阿沅这姑娘呦。”徐姨手里拿着厚厚的一沓钱,哭笑不得,“招待所住宿的钱她非不让我出,这些钱票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塞回给我的。” “哎呦这女娃娃,倔得很。出门在外没有钱票怎么好过日子的啦,吃的穿的哪样不要票呀!” 徐姨嘴里絮絮叨叨,虞黎华随手将毛巾搭在旁边的椅背上,也有些无奈:“下次当面给她吧,都怪这个臭小子,把人气来了首都,自己反倒躺在这不管不顾了。” “这小没良心的。”虞黎华揉了揉眉心,伸手把儿子身上的被子往上拉了拉。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好像看到儿子的手指动了一下。 虞黎华呼吸停滞,眼也不眨紧紧盯着谢宥川垂在身侧的右手。 直到再次看到他指尖微动,虞黎华喜极而泣,扭头道:“徐姨,快去把宋医生请过来!” 徐姨也看到了,脚步像是黏在了原地,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嗳,我这就去!” 她嘴里念念叨叨,拔腿往楼下跑:“这小阿沅还真是宥川的福星呀!谢天谢地!老天保佑!” 虞黎华也听到了徐姨的话,她不停地喊着儿子的名字,紧紧握住他温热的手。 可就像是昙花一现,不管她怎么喊,谢宥川也没有再动过半分。 招待所那边。 姜沅并不知道谢家发生的事,她确实有些累了。 洗完脸又泡了脚,姜沅锁好门,又去关好窗户。 她坐在床上,漆黑的眸子盯着半截白墙和半截绿墙看了许久。 这不是梦。 这是首都。 确认自己真的从宣城出来了之后,她长舒一口气,缓缓躺了下来。 铺天盖地的疲惫将她淹没,姜沅摸到床边灯绳的开关,按了一下,房间顿时陷入黑暗。 她闭上眼睛,沉沉睡了过去。 谢宥川恍惚感觉到自己有一瞬间离开了姜沅的身体,但是又好像是幻觉。 本来想和姜沅说一下,见她睡着了,还是打消了念头。 翌日一早。 姜沅休息的很好,睁开眼睛只觉得脑海里神智清明。 这种睡饱了的餍足感让她觉得很舒适。 在她整理床铺的时候,谢宥川说了自己昨晚的事- “不知道是恍惚还是真实的,太短暂了,我不确定。” 姜沅若有所思。 “过两天去你家里还衣服问一下徐姨,要是有异样,她和你妈妈应该有会所察觉。” 谢宥川“嗯”了声,又不再言语了。 说到衣服,姜沅疑惑地拿过自己的布包。 旁边还绑着孙主任给的那个包袱,因为东西都吃完了,所以是空的,很轻。 她一边打开一边问:“你不是帮我收拾了几件衣服吗,为什么你妈妈说拿衣服给你换的时候没拒绝。”- “……”- “忘了。” 谢宥川语气平静。 姜沅轻轻“噢”了一声,没有多想,准备拿衣服换上。 过会儿就把虞黎华的衣服洗了晾晒一下,到时候方便还。 今天外面有太阳出来了,肯定是个好天气,很容易干的。 她想看看谢宥川给她带了几件,虽然都是嫂子和姐姐的旧衣服,但是穿起来很舒服,而且自己身上没有布票,短时间内买不起新的。 多两件还能换着穿。 手指往下翻,看到熟悉的小衣和灰色的布条,她眨了眨眼。 “……” 姜沅耳朵瞬间通红,耳垂鲜艳欲滴。 他……他怎么连这个也带上了! 虽然很羞耻,但心里还是重重松了口气。 这些都是必需品,她用得上。 还好带上了…… 谢宥川全程装死,姜沅刚开始换衣服还有些不自在,但也没有太过扭捏,迅速换了衣服。 换下来的衣服放进孙主任给的那个空包袱里,到时候去学校洗。 做完这一切,她打开布书包,看到夹在书本里的五十块钱和粮票,心里对孙主任的感激之情更深。 等自己彻底安顿下来就给小麦写信报个平安,督促她的学习。 再往后翻就是谢宥川另外收起来的三十块钱,她现在手里有八十一块零二毛钱和二十斤全国通用粮票,在首都生存一段时间是非常足够了。 收拾好行李,姜沅带上搪瓷盆,去找云彩退房。 她要立刻去学校报到,参加入学考试。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这样的家庭竟然也能养出人…… 云彩有些讶异她这么快就要退房,但想到她是要去大学报到,也就了然了。 这个时间差不多是那些扩招的收到通知书。 “徐婶还托我照顾你,我这也没来得及照顾你什么呀。” “你要是有空就来找我玩,我有个弟弟还有几个月就要参加高考了,你要是有空的话可以帮忙给他补习补习。” 云彩看了看四周,压低了声音,小声道:“有报酬的,小妹妹,你要是有想法随时来找我哦。” 这可是恢复高考后第一届大学生,她自己是做过那些考试题目的,这小同志能考上大学,不管是首都哪个学校,都非常了不起了。 姜沅心中一动,笑着点头:“好。” 离开招待所时云彩还朝她挥了挥手,姜沅走在街道上,看着周围的建筑,杏眸里多少带点好奇。 她没吃早餐,肚子也不饿。 昨晚在谢家吃得很饱,不知道是不是谢宥川之前吃了五个大馒头的原因,她食量好像也变大了一些,导致现在有些胃胀。 招待所往前走差不多二十分钟才到公交站,走了一会儿胃也舒服不少。 有 公交车来了,她仔细看车窗前面玻璃上贴着的经过站点,看到有经过华大就上了车。 售票员很热情,打完票还夸她一句:“小姑娘长得真水灵~” 其他乘客也善意地笑了起来。 姜沅眉眼舒展,侧头看向窗外。 风景在倒退,而她的人生和这辆公交车一样,不停前进。 过了一个半小时,终于到了华大校门口。 姜沅坐公交车的次数屈指可数,有些晕车了。 想到以后要时不时坐车去军属院看谢宥川的情况,一张小脸更是煞白。 公交车因为要不停上下人,车程很长,如果是骑自行车就只要半个小时。 可她没钱也没票买单车呀! 姜沅叹了口气,提着行李下了车。 在门口登记完,顺利进了校门,门口保卫科的大爷还热心告诉她在哪个教室考试。 “你是九点前来的,正好赶上了,小同学,先去宿舍楼放行李啊。然后去教学楼一楼,监考老师就在外面等。” “好,我知道了,谢谢您。”姜沅眉眼弯弯道。 保卫科大爷笑得见牙不见眼,心想这小同学还真有礼貌。 真是个好孩子呀! 等姜沅进了校门,他随手翻开刚才姜沅登记的名字,字体娟秀规整,看起来赏心悦目。 大爷也是识字的,华大的图书馆他还经常去呢,人嘛,活到老学到老。 “姜沅,嗯,好名字好名字。”大爷对刚才礼礼貌貌的小姑娘十分满意,顺带夸了夸她的名字。 “真不错……姜沅。嗯?等等!”本来捧着搪瓷杯喝着茶的大爷屁股下面仿佛装了弹簧,顷刻间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他连忙搁下搪瓷杯,连水溅湿了今天新鲜出炉的人民日报都顾不上擦了,弯腰撅着屁股从下面抽屉里翻找出前两天的报纸。 “姜沅,姜沅,”他嘴里嘀嘀咕咕,“是这个姜沅吧?” 将报纸头条上的名字和登记本上的一对照,大爷“哎呦”一声。 “还真是!” 他喜不胜收,嘬着牙花子给办公室内线打了个电话—— “不得了啦张教授!咱们的大状元来学校啦!” 姜沅没有在校园内看到多少同学,可能是正在上课,操场上都空荡荡的。 不过也有稀稀拉拉的学生四五成群,手里和她一样提着东西,应该也是刚来报到的。 姜沅跟着人群去了宿舍楼,上了二楼,随便进一间就是空的。 将自己的行李放下,她背着装了钱和录取通知书以及各种证明材料的布书包,往楼下走,去对面教学楼。 张望津是德高望重的老教授,并不负责监考新生的入学考试,接到门口老赵头的电话他坐不住了。 这个还没入学就引发教育界动荡、让学校全体老师集体写了几千字检讨的同学终于来了! 张望津也写了一份检讨,但他脸上并没有任何气愤,反而十分高兴。 他快步出了办公室,下楼时脸不红气不喘,身手矫健。 到了教室外面,张望津迫不及待道:“小吴,你把试卷给我,我亲自监考。” 说完,还抻长了脖子一个劲往教室里看。 哪个是姜沅? 吴老师不懂他为什么这么兴奋,但还是老老实实递过去试卷:“我和您一起监考吧,还没有检查通知书和学校介绍信呢。” “随你,自己看着办吧!”张望津捧着试卷进了教室,放眼望过去,今天来了二十多个考生。 等时间到了,铃声响起,吴老师进了教室,关上门:“同学们都换一下位置,和左右相隔一个空位。” 新生们起身照做。 “拿出你们的录取通知书、学校介绍信,还有个人学籍档案,统一放到桌上。” “书包全部放去教室后面的长桌,考试完出教室再拿。 草稿纸和铅笔以及橡皮学校都统一准备了,你们不要携带任何自己的物品参加考试。” 吴老师说完就开始挨个检查,张望津看似镇定,实则也在不停往下瞄。 全体师生日盼夜盼的人终于来了,他很难保持冷静。 特别是姜沅的事,他也参与了进去,算是出了一份力。 吴老师检查的速度很慢,已经出过一次错了他不能不仔细。 这辈子第一次写检讨,还全部贴在校长办公室,想想就觉得脸热。 时间仿佛过得很慢,一分一秒对张望津都是煎熬,他最终还是去了讲台下面,从另一个方向和吴老师分首尾检查。 吴老师走到女孩面前,拿起她的个人学籍档案,随口念道:“你叫姜沅对吧……” 话刚出口,意识到什么,他猛然看向脊背笔直坐在旁边的女孩。 “你就是姜沅?” “唰——” 包括张望津在内,所有人的目光同时看过去,眼神里有欣喜、惊叹还有终于到了的感叹。 同学们噤声了几秒,实在忍不住发出声音:“姜沅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我们都知道,可她怎么这么漂亮啊!” “这次不会是假的吧?” “应该没人敢冒充了……” “安静!”张望津握手成拳,叩了叩课桌,“不要交头接耳,请全体同学保持肃静。” 说完,他的目光就像黏在姜沅身上一样,似乎要把她盯出一个洞。 难怪原自秋打电话回来说等他看见姜沅一定会大吃一惊的。 他并不是惊讶姜沅的年轻又或者容貌,而是她身上宠辱不惊的气质。 对于老师和同学们的惊叹她面色不改,这份从容不是装的,而是真的由内而发。 张望津丝毫不怀疑她是不是姜沅。 只是忍不住在心里惊叹。 姜沅的出身以及她家里发生的事,裴景深都告诉他了。 这样的家庭竟然也能养出人中龙凤?! 姜沅一头雾水,但还是礼貌地点头,问了老师好。 她并没有看到报纸,也不清楚自己还没入学就成了“名人”。 还以为冒名顶替的事只是小范围在校内传播。 吴老师也很快收敛神色,认真对照她的各种资料档案,将试卷发给了她。 “我期待你的好成绩。”他说。 张望津也欣慰地笑了,既是为姜沅拿回属于自己的名额而高兴,也是庆幸学校没有损失这么优秀的一个学生。 单从个人心理素质来看,她是绝对够格的。 同学们还是忍不住将目光投向姜沅,同时心里也有些紧张。 和全国状元一起考试,心里着实有些慌。 随着张望津的一声开始,同学们奋笔疾书,化压力为动力,生怕自己成绩不够好落后状元太远面子上挂不住。 吴老师第一次见这么全力以赴的考场,所有学生都没有将自己的目光与精力从试卷上挪开半分,刚开考还没有十分钟,大部分同学的草稿纸上已经写满了一半。 他站在一个男同学身后,十分惊奇地看着这位同学下笔如神,思路流畅。 为了不影响学生们的作答,他放慢脚步,悄声走到另外一个女同学后面,看起了她的解题思路。 步骤一气呵成,答案也是对的。 吴老师终于笑了,他和坐在讲台上的张望津对视一眼,眼睛里全是对这批同学们的赞赏。 这些优秀的同学们都是他们华大即将为国家培育的栋梁之材啊! 张望津其实想去看看姜沅的答卷,但是又觉得没必要。 所以他老神在在坐在讲台上,手里也拿了支笔,开始做多余的试卷。 姜沅先是把试卷全部看了一遍,她发现理化的占分比太高了,占了百分之六十。 语文和数学加起来才百分之四十。 她猜想学校应该是急需培养这方面的人才送到科研所去。 没有过多思考,女孩纤细的手指握着铅笔,在周围一片笔尖与试卷摩擦的唰唰声中开始作答。 吴老师实在忍不住往她旁边挪动脚步,甚至有些迫不及待要批 改她的试卷了。 张望津抽空瞪了他一眼,吴老师只能偃旗息鼓。 好吧,看来改试卷这种事轮不到他了。 铃声响,监考老师没有说收卷,同学们继续做题。 已经通过入学考试的同学们刚下课,有人问:“不知道今天有多少个新生入学,要不然去看看?说不定还有分到我们班的呢。” 吴珍珍合上书本,撇嘴道:“没劲,那个真正的姜沅什么时候才会来学校呀,我只好奇这个。” 特别是被假姜沅戏耍了,对于真姜沅她更加感兴趣,这两天她天天都会问叔叔姜沅来了没有。 她倒要看看这个全国状元到底长什么模样!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你是个可以把握住自己命运…… “你们猜我刚才听到了什么?门口赵大爷说姜沅来学校了,正在考试呢!” 有同学兴高采烈报信。 闻言,走廊上三三两两聊天的人拔腿往楼下跑。 “走!去看看!” 吴珍珍听到动静,也赶紧跟了过去。 一楼,教室内。 吴老师正在认真监考。 这一批考试的同学从开考到现在都没有分过心,哪怕他在旁边走了几圈了,也没有一个人停下过笔。 虽然能进华大的都是尖子中的尖子,本身就十分优秀,但对这种良性竞争,他更加喜闻乐见。 刚满意地点了点头,视线随意一瞥,就看到窗外趴了不少学生。 一个个双手扒在窗户上,跟青蛙似的。 而且最显眼的那只还是他家的。 吴老师看到自家侄女就头疼,这小家伙最近一直在打听姜沅的事,多半也是冲着姜沅来的。 珍珍是什么性格他清楚,这孩子热心肠并且从来不会为难人,所以他不担心侄女是要对姜沅怎么样。 上次她和姜圆圆一见面就成了朋友这件事吴老师也知道,就是担心这孩子心里还憋着一口气,连带着对姜沅也有了意见。 “珍珍,你说哪个是姜沅?” 有女同学用手肘碰了碰她。 吴珍珍眼睛都快要贴到玻璃上了,目光不停梭寻。 这次参加考试的应该大部分是后来扩招的同学,基本上不是老三届或者应届毕业生,所以成绩分数会比第一批录取的低一些。 不过和她上次考试区别比较大的是,这些同学里,起码有三分之一是女生,她当时考试是总共三十九个人,可包括自己在内只有五个女生。 所以她有些犹疑不定,眼神在伏案做题的女同学们身上扫了又扫,不敢说哪个才是姜沅。 咦?有个特别好看的哎。 没办法啦,人是视觉动物,她第一反应就是被长相吸引。 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吴老师悄无声息走到姜沅身边,身形正好挡住外面窥探的目光。 也是这个动作,让吴珍珍确认了她的身份。 吴老师隔窗瞪了侄女一眼,比方才张教授瞪自己柔和多了。 他用口型无声说着:“走。” 吴珍珍朝他做了个鬼脸,把吴老师气了个倒仰。 叔侄俩大眼瞪小眼,旁边的同学乐不可支。 而沉浸做题的同学们也逐渐停下笔来,开始检查试卷。 教室内都是翻页的“哗哗”声。 过了十分钟,张望津也放下手里的卷子,站起来道:“考试结束,停笔。后面的同学往前排开始收卷子。” 原本寂静无声的教室这才有了动静,坐在后面的同学们起身时椅子往后退发出“嘎吱”声。 等后排的同学把试卷收完,张望津将试卷收进牛皮纸袋密封好,随后道:“下午四点钟来教室拿试卷,现在你们可以自由活动了。” 同学们齐声,恭恭敬敬道:“谢谢老师。” 张望津看向去后排拿书包的女孩,对她说:“姜沅同学,你稍后到办公室来一趟。” 说完就捧着牛皮纸袋出了教室,还不忘带上自己那张卷子。 张望津一走,同学们彻底放松下来。 对这个看起来十分威严的老教授,他们还是有些害怕的。 “终于考完了,我后背都汗湿了。” “你最后那道题怎么解的?咱俩对一下不?” “怎么入学考试的题目比高考还难啊!” 说这些话时,他们还状似不经意看向那个年纪比自己小很多小女孩。 这看起来才十六七岁吧?到底什么样的家庭才能培养出这么厉害的天才啊! 按照去年高考报考的人数来算,这可真是千万里挑一了。 “姜沅同学你别紧张,老师们都对你很好奇,想见一见你。”吴老师和蔼可亲,笑眯眯道,“张教授的办公室在明德楼三楼,其他老师办公室也在旁边,别忘了和老师们都打个招呼。” 姜沅虽然对大致情况不清楚,但心里也明白自己的事肯定给华大的老师们带来不少影响,想见见她这个当事人也是理所应当的。 她背上斜挎书包,笑着点头:“好,谢谢吴老师,我现在就去。” 姜沅往外走,大家都好奇,但是没有人主动打招呼。 等人走远了,吴珍珍才回神。 她抓着吴老师的胳膊使劲晃:“叔叔,她是不是姜沅啊?是不是是不是?你快说话呀!” 吴老师脑袋都晕了:“是是是,提醒你一句,别去找人家麻烦啊,这可是咱们学校的天之骄子!原主任为了她亲自去了趟宣城,上面不少人盯着呢。” 吴珍珍哼了一声,下巴一抬,撒开手:“我是那样的人吗?不就是想看看她到底是什么样子嘛。” “人也看完了,该干嘛干嘛去。”吴老师说,“你报了哪个系?” 吴珍珍酸言酸语:“您终于有功夫想起我的事啦?我都上了两天课了,对我一点也不上心!你们满门心思都在那个姜沅身上。” “我报的是机械工程系,安澜觉得我更适合做这个。她去了工程物理系。” 吴老师点头,认可道:“你从小就爱瞎鼓捣,动手能力强,对什么都好奇,拆了家里不少东西,学动力机械确实不错。” “安澜是想毕了业去她妈妈在的五三二科研所工作?也挺好的。” “行了行了,快上课了,你赶紧回教室。周末放了假别忘了来家里看你婶婶啊。”看了眼腕表,吴老师懒得跟这个小侄女唠闲嗑。 “知道啦知道啦。”吴珍珍最不喜欢叔叔的一点就是他啰里啰嗦,摆摆手赶紧叫上小伙伴溜了。 吴老师看着她欢快的背影,摇了摇头。 不过多少也有些欣慰。 这孩子,虽然性格跳脱了点,但脑子还是好使的。 姜沅已经到了张望津办公室了,放眼望去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 桌上堆满了教材教案和各种未开封的试卷,新鲜的油墨味扑鼻而来。 三面墙都放了铁皮柜子,里面是他的藏书,柜子旁边还有个折叠起来的单人行军床。 因为他脾气有些暴躁,之前和他同办公室的老师们苦不堪言。 可偏偏年龄和资历都摆在这,谁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老实挨骂。 校长听老师们的苦水也听腻了,打着清净的名义给他换了个独立办公室。 所以这间办公室就是独属于他一个人的,中午有时候也会在这午休。 “你的事我听必先提过,能从那样的家庭走出来,是个品性坚韧的孩子。”张望津看向她的目光柔和,似乎从她脸上看到了故人。 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自己曾经的挚友。 记忆中那个人永远温和有礼,沉稳内敛,不骄不躁。 不管顺逆,永远谦逊,坚韧如竹。 当年他们大学毕业后一起出国深造,后来他率先回国想要建设祖国,好友在国外拜了科研领域的泰斗名师,继续钻研。 张望津有时候回想,如果不是当年自己再三邀请他回国,后来挚友是不是就不会在那个动荡时代受这些磨难,从此了无音讯。 这些年他有到处托人寻找,可不知道好友被下放到了哪里,是否还活着。 透过 姜沅的眼睛,他有些恍然,不可避免记起那位温润如玉的老友。 从某些方面来看,这两人骨子里的那股坚韧很相似。 一样的聪慧,温和,果敢。 只是老友看似温润,实则执拗。而姜沅却多了一分哪怕狂风席卷,依旧可以随风摇曳顺势而为的柔韧。 “坐吧。” 良久过后,张望津无声叹息。 他揭开牛皮纸袋,也不避讳,当着女孩的面开始改起了试卷。 “谢谢老师。”姜沅虽然不解他叫自己来的用意,但还是顺从地坐了下来。 “想好去哪个院系了吗?现在开设的院系并不多,过段时间还会恢复一部分。”张望津头也没抬,语气平和道。 姜沅并没有过多犹豫:“老师,我想去物理工程系。” 听到她的话,张望津手腕一抖,笔尖在试卷上留下一道红色的划痕。 他目光不动,紧紧盯着姜沅。 但又觉得不可能。 老友只有一个儿子,也是他的干儿子。 而且在挚友被打成反动学术权威和**之前,听到风声的好友就和妻子登报断了关系,将妻儿送回老家托亲人关照。 也是那次过后没几天,挚友就下落不明,查无踪迹。 姜沅除了气质,和他没有半分相似之处,不可能是他的后代。 张望津曾经猜测过,好友或许是被下放到一些偏远苦寒的村里或者农场矿场去进行改造了,可这些年力度这么大,他那羸弱的身体未必能支撑住…… 脑海里各种想法稍纵即逝,张望津深吸一口气,眼也不眨看着她:“姜沅同学,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会选择物理工程系吗?” 见姜沅若有所思,他找补了一句:“本校传统的土木工程系和建筑系也挺不错,还有很多其它的院系,我是觉得你可以多考虑一下。” 这只是他胡诌的借口,听起来没什么逻辑,但姜沅也没有直接拆穿。 “国家目前急需这方面的人才,我想为建设祖国出一份力。虽然弱小,但伟人说过,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姜沅语气温和,黑如点漆的眸子清澈剔透,她笑容真诚道:“而且老师,我是真的非常热爱物理。” 她用了非常热爱这样郑重真挚的字眼。 张望津不由沉默良久。 他脑海中蓦然浮现那张温文尔雅的年轻容貌。 作为拥有同样远大抱负的至交好友,他们一起踏上远航异国的货船。 两人躲在狭小逼仄又异常闷热的甲板下面,好友胳膊被蚊虫叮咬得红肿,全身起了湿疹。 但那双清亮的眸子依旧温和柔润,似有星光。 挚友笑着对他说:“守拙,我是真的很喜欢物理。” 张望津许久才回神,他点头,掩去眼底的沧桑。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物理工程系很适合你。” 大概是因为姜沅触发了他对挚友的回忆,所以当他再次看向姜沅时,就像在看自己的后辈,神色十分柔和。 “姜沅同学,你十分聪慧,这一点毋庸置疑。老师没有什么可以告诫你的。相信你以后可以靠自身的天赋以及勤奋努力在这个领域拥有自己的创新性成果,为科研发展开辟新的道路。 国家的未来就靠你们来延续了。” “你们确实很像。” 张望津忽然没头没尾来了这么一句,似乎是透过她在看故人,眼神里带着惋惜。 姜沅垂眸,睫毛微颤。 话音停顿片刻,张望津自嘲地摇了摇头,同时也带着些遗憾。 知微,要是你还在…… 见到这么优秀的学生恐怕也会不胜欢喜吧。 他重新拿起笔,语气沉稳而平缓—— “姜沅,你是个可以勇敢把握住自己命运的好孩子。”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果然真的和假的就是不一样…… 从张望津的办公室出来,姜沅手里多了一把宿舍钥匙。 刚才张老师对她说:“小赵给你寄来了一些生活用品,存放在宿舍五楼,502。你可以先去看看,等下午成绩出来了,再搬去新宿舍。” 姜沅拿着穿了红绳的钥匙,心里百感交集。 看来赵记者应该得到她想要的东西了。 没有忘记吴老师的叮嘱,姜沅又去了旁边的办公室,向老师们打招呼问好。 “你终于来了,姜沅同学。”有老师笑呵呵道,“再不来校长都坐不住了。” 隔壁京大想和华大抢人的事校长早就说了,这位高考状元再不入校,恐怕校长就要亲自去宣城找人了。 姜沅难得有些窘迫,等她从明德楼下来,已经是十一点多接近十二点了。 宿舍楼她现在还不打算去,食堂也想晚点再过去看看。 如今最要紧的事是去附近的派出所,在胡局长开具的迁出证明上盖个章。 这样她的户口才算彻底落实在学校集体户上。 说来孙主任真是帮了她很大的忙,她今天在整理户籍资料以及个人学籍档案录取通知书这些的时候,发现孙主任已经帮她在云县粮食局办好了粮油关系转移手续,为她提前开具了粮油关系转移证明。 她现在只要去本地的粮油部门办理落户手续就行了,以后吃的都是首都这边的供应粮,不管是户口还是粮油关系都和姜家再无关系。 也是这件事,让姜沅发现自己对外面的事情经验太少,如果不是孙主任帮她弄好了粮油证明,自己可能还要回云县跑一趟。 她打定了主意自己以后一定要多向孙主任这样见识面广的人多多请教,不能除了学习之外对别的事都不懂。 想到可能又要坐公交车,姜沅顿觉胃有些不舒服。 到了校门口,赵大爷看到她率先开口打了招呼:“姜沅同学!你要去哪啊?食堂在最左边,从图书馆那边穿过去,不用去外面吃饭!” 现在是饭点,他还以为姜沅是刚来找不到食堂。 姜沅听到熟悉的声音,也忍不住舒展眉心:“谢谢您,我想先去一趟派出所,您能帮我指个大概的地方吗?” “嗨,派出所近啊!你往京大那边走,就是出了校门走左边,走个十来分钟就有个派出所,就在两所学校中间那段儿。” 赵大爷比划了半天,最后干脆走到校门外,给她指了个方向:“你就一直往前走就行。” 姜沅道了声谢:“我知道了,麻烦您了。” “不麻烦不麻烦,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就来问我,我可是方圆百里的活地图!”赵大爷得意道。 姜沅笑着说好。 沿着赵大爷指的方向,姜沅一边走一边打量四周,心里也在记这些地点。 友谊商店和百货大楼这些地方她现在不会来,但以后也许会有需要的时候。 走了大概十五分钟,就看到派出所了。 派出所户籍科的公安同志得知她是来落户的,检查了她递过来的原户籍开的证明以及盖了学校公章的资料以及个人学籍档案,确认无误后盖上了派出所的公章。 户籍科的女同志还笑着打趣道:“终于让我见到了今年闹得满城风雨的高考状元啦,我得多看两眼。” 这可是文曲星呀! 当然这个想法她只敢在心里腹诽,不能堂而皇之的说出来。 姜沅从她嘴里听到满城风雨几个字,立马意识到应该是因为赵记者。 学校是不可能把这件事大肆宣扬出去的。 看来赵记者可能是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比如顶住压力将这次冒名顶替的事发在了比较大的报刊上,并且获得了一定的成就。 再次确认赵记者大概是得到了她一直想要的往上走的机会,姜沅心情也非常晴朗。 “公安同志,您知道该怎么办理粮油关系迁入吗?我有原户籍地开具的转移证明,但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去粮食部办理迁入。” 女公安看了眼她拿出的文件,摇头:“不用去粮食局,你去学校找后勤部,把录取通知书和户籍资料以及粮油关系迁出证明一起交给他们就可以了,学校会统一去粮食局给你们办粮油关系转入。” “对了,你是学校集 体户,户口资料要统一上交学校,包括刚才盖了章的资料。学校到时候会给你发个人户口卡,以后再来派出所办事拿这张户口卡过来就行。” 女公安很耐心,将所有事细致地和她说了,姜沅也认真的记了下来。 要走的时候听到外面有些嘈杂,正好准备去吃饭的女公安撇嘴:“这又是抓了什么二流子吧,这知青回城人太多了也是件麻烦事,工作岗位本来不够有些人游手好闲还喜欢带头闹事……” 说到一半,意识到旁边还有人,她立马打住。 随后又忍不住叮嘱了一句:“小姜同学,你平时没什么事最好待在学校少出来,晚上更加不要出来,最近这段时间有点乱。” 点到为止她就没往下说了,姜沅乖巧点头:“我记住了,谢谢您。” 女公安心想这文化人就是有礼貌,不过转念想想,也可能只是姜沅有礼貌而已。 “还敢跟踪妇女?先关两天再说,给他长个教训。”领头的公安是个暴脾气,手里还拎着一个鼻青脸肿的人。 他向来看不上这种欺软怕硬的人。 “小同志,你是哪个学校的学生?被跟踪的是你的同学?你先跟我去做个笔录,就几分钟,做完就可以回去了。”男公安把手里的人往同事那一推,问身后的少年。 “是我同学。”少年不屑地瞥了眼被扣押的男人,随后又立马挪开视线,仿佛多看一眼都脏了自己的眼睛。 “我们都是京大的。” 他旁边的女同学像是被吓到了,半天没缓过劲来,跟姜沅一起出来的女公安见状过去安慰她。 姜沅瞧了一会儿,见那位京大的女同学只是受了点惊吓并没有别的什么事,她心里也松了口气,打算回学校了。 感觉到有强烈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姜沅下意识回头,恰好对上对方不怀好意打量的眼神。 是那个鼻青脸肿的人。 不正经的目光将她从头到脚扫了一遍,甚至还朝姜沅意味不明笑了一下。 姜沅皱眉,这种目光让她觉得十分不适,只能快步离开。 “看什么。”沈昭上前,挡住男人的视线,语气凉凉道,“再看把你眼睛打瞎。” “咳!”男公安轻咳一声提醒他别乱说话,“行了行了,把人带下去吧。这位同学跟我进来做笔录,到时候给你开个表扬信,你一起带回学校。” “凭什么?!”被揍的人不再看外面的背影,不敢置信反问道,“他打了我还有表扬信?公安同志我不服!” “不服憋着,下次再让我逮住你跟踪恐吓妇女,我也上手揍你。”男公安阴沉着脸警告道- 姜沅回学校把所有事办完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她拿到了后勤部发的粮油本。 她的粮食定量是三十二斤,大米有五斤,面粉七斤,剩下的二十斤都是粗粮,也就是高粱米和玉米面。 除此之外还有二两豆油和三两菜籽油。 后勤部根据她的粮油关系定量,给她发放了相应的饭票,菜需要自己出钱买。 不管怎么说,她以后一日三餐都可以直接在食堂吃饭了。 孙主任给的二十斤全国通用粮票她暂时用不上,还有那五十块钱,姜沅打算到时候给他寄回去。 孙主任已经帮过她很多了。 拿着饭票,姜沅去食堂里打了一份粗粮饭,菜是小葱拌豆腐,两分钱,已经非常实惠了。 国营饭店一个素菜都要一到两毛钱。 现在这个点早就入学了的同学们都在上课,而和她一批的也早就吃完了饭,食堂里只有她。 吃完后姜沅收拾干净桌面,又洗了餐盘和筷子还回去,这才去之前的教室等成绩- 招待所。 徐姨寻思着小阿沅中午还不知道有没有吃饭,从家里装了两个大肉包和一碗红烧肉过来。 “云彩,我家那姑娘怎么不在房间里?她出去啦?” 昨天那个房间已经空了,被褥叠的整齐,没有住过的痕迹。 徐姨心里一咯噔,生怕姜沅出了什么事。 “那个小同志今天一大早就走了呀,她昨天没跟您说吗徐婶儿?房钱也只付了一天哎。” 听到云彩的话,徐姨头晕眼花,只觉得太阳穴都疼了起来。 “哎呦,我家那姑娘头一次来首都,这人生地不熟的她能去哪儿啊,也没来家里找我……” 听她嘴里念念叨叨,云彩纳闷:“她不是来上学的吗?一大早退房就是赶着去大学报到啊。” “婶儿,这姑娘真是你家亲戚?” 听着,徐姨呆在原地,好半天才回神。 什么?去大学报到? 这小阿沅是来上大学的? 不是来和宥川退亲的吗? 哦哟喂!她怎么好像有些听不懂了呢! …… 姜沅不出意外考了个满分,按照她自己的志愿,分到了物理工程系。 老师说明天才正式上课,她今天可以在学校里自由活动。 吴珍珍从叔叔那里知道了她的成绩,跑去跟沈安澜说了这件事。 “她竟然和你一样,报的是物理工程哎!安澜,你说她不会和你分到同一个班吧?” “你都不知道这个姜沅有多少漂亮,她真的是除了你大哥以外,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吴珍珍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可能是差距太大了,所以眼里只有佩服和惊叹。 想起姜圆圆那个冒牌货,她轻蔑啧声道:“果然真的和假的就是不一样啊!”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是他欠你的! 沈安澜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 这种感觉只是稍纵即逝,没等她想明白就已经消失了。 沈安澜无奈笑道:“你怎么对她这么感兴趣呀,不管是之前那个姜圆圆还是现在这个姜沅,你都想和她们做朋友。” “有吗?”吴珍珍眨了眨眼,“哎?原来我是想和姜沅做朋友啊,难怪我说怎么自己对她的事这么关注。” “我还以为是因为恼怒之前被欺骗了,所以才对她感兴趣呢!” 沈安澜但笑不语。 两人算是一起长大的,也有十来年交情了,吴珍珍是什么性格她最清楚。 看起来没心没肺,但她十分慕强。 吴珍珍嘴里念念有词,一直在说姜沅的事,听到她入学考试的成绩是满分,想到自己只考了九十八分,沈安澜脸色有片刻凝滞。 只顾着自言自语的吴珍珍没发觉好友的异样,说完了姜沅的事心里也舒坦了。 她又开口说:“过两天咱们去溜冰吧,好久没去玩了,天天就是学习学习。” “我都考上大学了,我妈还天天盯我,还好我是住校……” 听她絮絮叨叨说着,沈安澜思绪有些飘远,随口“嗯”了声。 姜沅在整理五零二宿舍的赵记者给她寄来的东西。 有一床五斤的碎花棉被,还有一套床单被罩和枕头。 除此之外,洗漱用品也是一应俱全,甚至连红色的搪瓷盆都给她邮了一个过来。 看来赵记者是早就笃定她可以来上学,所以提前准备好了。 姜沅有些哭笑不得,欠的债好像越来越多了,她都不知道该怎么还。 下午除了知晓了成绩,老师还给她分了宿舍。 八楼,八零三。 下了晚自习的吴珍珍看到有个熟悉的人在铺床,她不敢置信地掐了下自己的胳膊。 随即“嗷呜”一声。 “姜沅?真是你呀?!” 有种馅 饼砸在头上的感觉。 本来还想找个机会接近她和她做朋友,现在机会直接送到她面前来了。 姜沅转过身来,看到是她,也想了起来。 “你好同学,我们下午见过是吗。” 吴珍珍疯狂点头:“没错没错,我还特意去看你了呢!我叫吴珍珍,珍宝的那个珍!” “珍珍,”姜沅轻声笑了一下,“我看到还有两个床位是空的,这个铺位应该是没人的吧。” 宿舍是四人间,很宽敞,没有上下层,都是单人床。 她进来时只有两个床铺是铺了床放了行李的。 “没有没有,除了我只有另一个建筑系的同学被分在这里,这个铺位你可以放心睡。”吴珍珍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也就是这个时候,她才发现姜沅穿的衣服都是很久的,甚至浆洗的有些发白了。 她第一眼看到姜圆圆被吸引是因为姜圆圆穿得很时髦,就像是海城那边来的。 吴珍珍喜欢和这种瞩目的人做朋友,而且她觉得姜圆圆和自己家世差不多,肯定会有很多话可以聊。 可姜沅不一样,自己竟然现在才注意到她的穿着。 吴珍珍陷入沉思。 最后得出一个结论—— 像姜沅这样美丽又聪慧的人,很难不被她吸引。 走了片刻神,吴珍珍再次叽叽喳喳起来,问姜沅有没有什么不适应的,需不需要她带着熟悉环境。 然后又说:“你是不是去物理工程系了呀?我最好的朋友也在这个院系,你们平时可以认识交流一下呀。” “好。”姜沅点头,眉眼温和道,“谢谢你,珍珍。” 吴珍珍也不知道为什么,对之前那个姜圆圆的怒气在听到她的感谢后,全然烟消云散了。 宿舍晚上十一点半后就熄灯,姜沅拿着毛巾和脸盆去洗澡,洗衣服的时候还不忘把徐姨给她的衣服也洗了。 同时她也在心里再次感激赵记者,她心思很细腻周到,连皂粉都帮她买好了,还有一块黄色的大肥皂。 吴珍珍窝在床上看武侠小说,她捧着巴掌大小的书看得津津有味。 另外一个舍友也回来了,得知有个新同学入住,她表示十分欢迎。 在听吴珍珍说完来人是这次的高考状元后,她更加惊讶,同时也对去洗澡堂洗澡还没回来的姜沅产生了好奇- 在学校的时间过得很快,这两天校内开始推行国家体育锻炼标准达标,姜沅每天都要上体育课。 测验的项目很多,有短跑、长跑、跳高、跳远,还有引体向上。 这对身体本来就虚弱的姜沅更加是种考验。 她气喘吁吁从操场下来,瘫坐在地上。 别人都在慢慢适应跑一千五百米,而她现在只能跑四百米。 她全身酸痛异常,肺也好像要炸了,腿重的像是灌了铅,怎么也抬不起来。 纤细的胳膊撑着地面,她作势又要起来接着跑,谢宥川看不下去了- “你的身体素质不行,只能循序渐进锻炼,再这样下去会拉伤肌肉。” 姜沅是他见过的身体条件最差的人,他之前控制她身体的时候就察觉到了。 这具身体真的太差了,以至于上次他刚睁开眼睛就感觉到无比的疲惫。 姜沅抿唇,又坐了回去。 “可我不想拖全班后腿。”她有些懊恼。 谢宥川又不说话了。 他真不知道姜沅到底哪来的精力,每天只吃那么一点饭,还没有他拳头大。 菜不是萝卜白菜就是豆腐,又或者冬瓜南瓜,从她入学到现在也是第三天了,一点肉菜都没吃过。 知道她节省,谢宥川也没有多说什么- “明天周末,去军属院问一下我的情况。” 他的灵魂存在于姜沅身体里,怕影响到她的日常生活,他很少主动出声。 “好。”姜沅说,“我也有这个打算。” “姜沅?跑不动啦?要不要喝水?我去给你打杯水来!”有同学在喊她。 姜沅笑着摆了摆手,暖暖的阳光照在她身上,她只觉得流失的力气在慢慢恢复。 真好啊。 能上大学真好。 第二天是周六,吴珍珍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了。 “姜沅,明天我们去溜冰,你真不去啊?” 姜沅在看物理方面的书,是从图书馆借阅来的。 她闻言抬眸,笑着摇头:“不啦,我还有别的事要做,你们去吧。” “那好吧,下次我再带你逛逛首都,附近有好多公园呢!都不要钱,还有露天电影看。” 吴珍珍如数家珍,姜沅听了都有些向往了。 她点头说:“好,下次有时间就去。” 吴珍珍心满意足回家了。 宿舍里只剩她和另外一个同学,建筑系的那个同学姓林,叫林青颖。 这位同学和她差不多,整日泡在图书馆,但体测项目全部达标。 姜沅合上书本,开始请教了起来。 “林同学,”她有些不好意思,“你以前有经常锻炼吗?我看你的体育成绩很好,想问一下有没有什么锻炼的窍门。” 林青颖手里拿着铅笔在绘图,听到她的话“噗嗤”乐了。 “我们的大状元也有苦恼的时候啊。”她忍不住打趣了一句。 见姜沅脸有些红,她立马哄道:“好啦,不跟你开玩笑啦。我家里人也是做建筑测绘的,我从小就跟着爸妈在各种古建筑上到处爬,打小身体就好。” 说着,她还挽起了袖子,给姜沅展示自己胳膊上的肌肉:“你看,你没骗你吧。” 姜沅上手摸了摸,然后下了决心:“我也要练出强健的体魄。” 林青颖被她逗笑了,乐不可支道:“行呀,我可以每天晚上陪你跑八百米,多了不行,我还要去图书馆看书。” 姜沅也弯眸笑了。 林青颖今天也要回家,她还邀请了姜沅,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家里玩。 姜沅依旧婉拒了。 林青颖也不强求,背上书包捧着画本,对她说:“周一见。” 姜沅笑着摆手,收好洗干净的衣服,拿了五块钱准备去坐公交车。 中途她还下了车去国营商店买了两斤麦芽糖,孙主任和她说过,空手不上门。 只有麦芽糖不要糖票,别的她也买不了。 周末坐公交车的人特别多,姜沅这次连坐的地方都没有,只能被人夹在中间站了一路。 下了车缓了一阵才开始往军属院走。 再次来到军属大院,姜沅没有之前那么懵懵懂懂,跟岗哨说了没一会儿,徐姨就出来接她了。 “小阿沅,我前两天还去招待所找你了,云彩说你是去上学了,我心里这个担心呀,又找不到你。” 看到她,徐姨是真的欢喜:“今天中午留在家里吃饭,我还给你煮糖醋鱼!” 她当时其实有些不信,还以为是姜沅敷衍云彩随口扯的借口,她甚至以为是姜沅被宥川那封退亲书伤到了心,还了求亲书见了他了了心事就回老家了。 所以徐姨没有追问大学的事,只是一笔带过,心里还有些懊悔不应该提起这茬。 姜沅跟在她身边,温和笑道:“是我考虑不周,应该留给地址给云彩姐,让她带话给您的。” 她并没有想到徐姨会去招待所,因为之前已经说好了过两天自己还会来。 “哎不怪你,是我怕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离家这么远独自住招待所害怕想去看看……”徐姨见她还拎了东西,嗔道,“小阿沅呦,是我们宥川对不起你,下次来可千万不要提东西了,是他欠你的!” 谢宥川:“……” 总算知道了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姜沅弯了弯唇角,乖巧点头:“好,我都听您的。” 徐姨这才满意,亲热地揽着她回家,有军属大院的嫂子婶子们看过来,她也毫不避讳。 等到了家,她才彻底放下心来,压低了声音,跟姜沅说:“阿沅,上次我送你到招待所回来,宥川的手动了一下,医生说他当时可能有短暂的苏醒迹象。” “这都是因为你的到来才会出现这样的奇迹,他肯定是感应到你来了!你要不要再去楼上看看他?”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谢谢 你啊,谢宥川 本来还想打探一二的姜沅没想到徐姨会直接说了出来,这是真的把她当成自己人了。 姜沅默了片刻,在徐姨哀求的目光中点头:“好。” 本来她也是来看谢宥川到底状况如何的,自然求之不得。 谢宥川也有些振奋,只是他擅长克制,没有显露出来。 将洗干净的衣服从布包里拿出来还给徐姨,在她的示意下,姜沅独自上了楼。 上次是谢宥川控制身体来到谢家的,姜沅直到去了招待所大脑依旧有些迷糊。 今天她才真切感受到谢宥川家世并不简单。 站在门口敛眸想了一下,姜沅抬手轻轻敲了两下门,才推门进去。 谢宥川有些意外。 但心情确实愉悦了些。 床上的人身形高大却十分消瘦,脸上是太久没见过阳光不正常的白,姜沅上次并没有认真看,这次不由得细致了一点。 男人相貌很好,皮相骨相都是一流的。 哪怕昏迷了,依旧能看出来性格很冷。 和徐姨说的一样。 刚开始谢宥川还有些无所谓。 过了两分钟,他有些不自在了- “打开书桌那边的抽屉。” 姜沅虽然疑惑,但还是走了过去。 白皙的手指搭上抽屉上面的铁扣,轻轻一拉,里面的东西呈现眼前。 一叠钱票,还有各种军功章。 姜沅有些讶异:“你是军人?”- “嗯。”- “钱和票拿着,不然我还没有醒,你就先把自己饿死了。” “……” 姜沅顺着椅子坐了下来,她没有先去拿钱和各种票据,而是看向摆放整齐的军功章。 红色和金色的军功章装在盒子里,有些上面还写了战役的名字,是纪念章。 她知道现在还不太平,边境依旧有战争,但没想到他年纪这么轻,就立下过这么多军功。 所以他的腿是…… 如果说以前对他还有些害怕和畏惧,现在也完全消失了。 在男人要再次出声时,她先开了口。 “谢宥川,”姜沅语气坚定道:“你一定会醒过来的。” “……” 谢宥川哼声笑了一下。 他这些票据都是军用票据,布票、粮票、肉票、糖票、卫生用品票甚至连棉花票都有。 军用票大多是全国通用的,不限地域,时间限制也长。 他攒了这么多,像是一直没怎么花过。 谢宥川让她全部拿走- “我没有用得上的地方。” 他说。 父母都有自己的工作,父亲的军用票据比他还多,都交给母亲了。 而虞黎华大部分时间在研究所吃饭,只有晚上才会回来,平时都待在实验室,醉心科研,对于钱票她用的不多,也不怎么管,都交给徐姨开支。 与其自己留着浪费,还不如给姜沅。 起码可以多吃点东西长点肉,别再这么弱不禁风- “就当是住宿费了。” 住在她的身体里面,给她带来了很多麻烦,如果不是自己,她也不用反复往这边跑。 姜沅只拿了两张半斤的肉票:“我现在很需要,以后会还给你的。” 见她关上抽屉,谢宥川哑然。 也不是第一次见她的倔,谢宥川反倒有些习以为常,只是多少带点无奈。 怎么看起来温温软软的,性子却这么硬呢。 姜沅收起肉票,又重新走到床前。 她问谢宥川:“你觉得上次的什么事件触发了你的灵魂有瞬间抽离?我对当时的记忆不是特别清晰,请你帮忙一起回忆一下。” 谢宥川想了一下,并没有什么头绪- “没有什么特别的事件,身体易主的时候昏倒在床边,这应该不算。” 姜沅过了一会儿问:“有没有可能是你母亲的行为触动到了你?” 这就要问虞黎华了。 谢宥川的灵魂在姜沅身体里,对于她离开后发生的事他并不知晓。 姜沅读懂了他的沉默,瞥见床上的人露在外面的骨节分明的手,弯腰拉了下被子。 “徐姨应该记得,我去问问她。” “黎华没说什么呀,”徐姨在厨房准备做饭,她努力回忆,没一会儿,猛地拍手,“对了,黎华骂他是小没良心的,还说他不负责任,谈了对象就置之不理,写了求亲书又反悔。还让你一个人跑来首都,自己往那儿一躺两眼一闭就什么都不管了,是个负心汉!” 后面几句话是她自己加的,她故意借虞黎华的口帮姜沅出气。 谢宥川明明只是个灵魂体,但他却莫名觉得头疼。 姜沅眼底的笑容怎么藏都藏不住,但脸上依旧要保持难过的神色,到最后反而是她在劝徐姨:“您别生气了,我没关系的。” “我知道他也有难处,我不怪他。” 巴掌大的小脸配上这黯然的神色以及头上的绷带,我见犹怜。 徐姨又骂了谢宥川几句才舒坦,心疼地看向姜沅:“乖乖,你是个好姑娘,是宥川不好,等他醒了我一定当面狠狠骂他。” “你想退婚我也支持!真的,徐姨不骗你。” 姜沅低眉顺眼,怕徐姨看见嘴角上扬的弧度。 她柔声道:“好,我帮您一起做饭。” “诶!好孩子。”- “……” 谢宥川很想知道,她有什么理由怪自己。 嗯,怪自己占据了她的身体。 这一点他无法辩驳。 中午就徐姨和姜沅两个人吃,但她还是心疼姜沅身子骨瘦弱单薄,所以多做了两个菜。 一道东坡肉,一碗芋头烧排骨,还有自己从院子里摘的小白菜。 谢家一个星期的肉菜份量都在这顿里面了。 “鱼得下午去码头现买,小阿沅你晚上也留在这里吃饭好不好?你黎华阿姨其实很喜欢你,只是不想开口耽误你。” “就算以后你和宥川解除了婚约,你们还可以当兄妹呀,黎华没有女儿,她肯定愿意收你做干女儿的。”徐姨往她碗里夹菜。 “这世上不是只有做夫妻才算有缘分,我第一眼见你就觉得亲切,这也是我们之间的缘分。” 姜沅安静听着,时不时点头。 徐姨只有儿子没有女儿,所以对侄女很疼爱,经常往宣城寄东西。 如今看见姜沅,心里更是喜欢。 吃了饭她带姜沅去外面军属院散步消食,有人问她:“徐大姐,这就是宥川的未婚妻啊?” 长得这么漂亮,怕不是以**人哦。 看吧,谢家那小子平时再矜持怎么样,还不是被小地方出来的漂亮姑娘勾了魂,自己定下了婚约,都没告诉父母。 徐姨压根看不上说话这人,平时就尖酸刻薄,大院里都没什么人爱搭理她。 “是啊,黎华可喜欢她了呢。你们家那个大的还没谈对象啊?年纪不小了,该找了,再拖下去年纪越来越大,哪家的闺女还看得上他啊。” 徐姨抢在她之前先把难听的话说完,然后拉着一脸茫然的姜沅飞快溜了。 姜沅跑了很远还能听见那个婶子在后面的咒骂声。 她有些恍然。 军属院平时就是这样相处的吗? 也太彪悍了吧。 徐姨心情特别好,等走了一段距离才停下来,对姜沅说:“上次她也在门口,回来后就传你是来逼婚的,还说宥川伤了腿就算了,命还不好,被一个小地方来的姑娘死乞白赖缠上。” “那个女人向来是个爱乱嚼舌的,最讨厌了!” 更难听的话徐姨没说出来怕脏了她的耳朵。 那个婶子甚至还说虞黎华之所以捏着鼻 子认下自己儿子这个未婚妻,说不定私下里都睡了,说这种女孩子为了改变命运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所以她才故意饭后拉着姜沅出来,为的就是找那个婶子的不自在。 姜沅静静听着,等徐姨骂完,她不甚在意道:“没关系的,您不要因为这些事跟她置气,不值得。” 徐姨点头:“行,听我们小阿沅的,以后离她远远的。” 徐姨带着姜沅在军属院逛了逛就回去了,她还要去码头买鱼,得早点过去等着。 “你困了就去客房休息,也可以去客厅看电视,这是家里大门的钥匙。”徐姨从线绳上拆下来一只钥匙递给她,“以后想来可以随时过来。” 怕姜沅不接,她补充道:“放心,这也是黎华的意思。” 不管宥川能不能苏醒,前几天确实是因为她来了才有所变化,徐姨希望她可以经常过来。 但也不能明说。 本来两个孩子就说了要退婚了,这样算是用宥川和阿沅的情分逼迫她,太不道德了。 所以不管她来不来,都可以。 姜沅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 徐姨浑身来劲儿了,拎着菜篮子就出发去码头抢鱼,看这架势今晚不给她做道红烧鱼是不会罢休的。 谢宥川没想到大院里的婶子们说话会这么难听,他觉得有些对不起姜沅- “当时我没有想到更好的办法,抱歉,这是我的错。” “没关系的,我并不是很在意。” 姜沅确实没有放在心上。 那种情况下他除了这个也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两人思维本来就不同,她不会怪他。 而且当初那个非常冒险的计划也是她提出来的,如果不是谢宥川接管了她的身体,在孙主任没赶来时,姜沅也不知道杨英会不会做出更疯狂的事。 见谢宥川不说话,姜沅怕他内疚,笑着说:“其实我应该要感谢你,在那个关头没有想过要独自占据我的身体反而想要唤醒我,不想耽误我的前途。” “谢谢你啊,谢宥川。” 他的情况她听徐姨说了,双腿很难再站起来。 徐姨以为真的有退婚书,所以告诉她,这应该是宥川写退婚书时的苦衷。 徐姨不知道谢宥川还会不会醒,她不想两人之间有误会。 在谢宥川觉得很别扭,想要说什么的时候,她又说了句:“你真是个好人,很好很好的人。” 谢宥川有些木然。 这是他第二次听到这句话了,莫名觉得刺耳。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大哥一点也不疼我 吴珍珍下午去沈安澜家找她玩,今天邱映雪休假在家,陪沈安澜学习。 沈家有一间很大的书房,里面大部分是邱映雪托哥哥四处找来的书,还有不少外文版的。 以前国家对这一块管控的比较严格,她不敢明目张胆摆出来,现在高考恢复了,学习之风日益鼎盛,邱映雪也没了顾忌。 沈安澜会俄语,但是英语不太好,因为某个特殊时期带来的影响,邱映雪也没有刻意培养她学习英语。 直到一两年前形式稍微好转,她才让沈安澜接触英语书籍。 “妈妈,”沈安澜看了一会儿,还是放弃了,“我们学校现在物理学方面的教材还是以苏联的为主,要不我还是先看那些吧。” 邱映雪让她看的是一篇英语论文,各种专业的词汇和数据实在让她头疼。 邱映雪看见女儿气馁的模样,笑着鼓励她:“先看苏联的学习资料也可以,不过如今西方在物理学方面领先世界,以后想在这一行精进,还是要学习英语的。” 吴珍珍咬着苹果在旁边听了会儿,煞有其事道:“安澜呀,听阿姨的准没错,我们要紧跟巨人的脚步,与时俱进嘛!” 沈安澜哼了一声,作势要用英语论文砸她,吴珍珍嘿嘿一笑侧身躲开。 “你才舍不得打我呢~”吴珍珍朝沈安澜吐舌头。 见两人打打闹闹,邱映雪也只是微笑看着,并没有制止。 珍珍是个很有活力的女孩子。 她当年带着三个孩子随丈夫从云县边境到其它战区又辗转到了首都军属大院,安澜身体很弱,胆子也小,不敢和其他小朋友玩。 是珍珍带着她在大院里到处跑跳,还跟着一些大孩子们锻炼身体,安澜的身体才逐渐强健起来。 所以她很喜欢珍珍这样活泼的孩子。 沈安澜佯怒道:“谁说的,我才不会舍不得呢!毕竟某些人现在最好的朋友是姜沅,可不是我了哦。” 吴珍珍最近张嘴闭嘴就是姜沅,她都听腻了。 “哪有哪有。”吴珍珍立马腆着脸上前讨好,“咱俩从小到大的情谊谁也比不了呀,别吃醋啦!明天请你去滑冰,我们出去吃,去国营饭店!” “哼,这还差不多。”沈安澜满意了。 “阿姨,您可得说说安澜,她呀,也就是在我们这些熟人面前性子活泼,在外人面前总是淡淡的,这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嘛~我们学校可是有很多青年才俊的哦~” 吴珍珍摸着下巴:“你们物理工程系大部分都是男生吧,老实交代,班上是不是有男孩子喜欢你!” “快说快说!” 邱映雪温柔看向满脸通红想要起身捂住好友嘴的女儿,笑意不减:“我们安澜再过两个月就要满十八了,可以谈恋爱了。” “现在提倡自由恋爱,爸爸妈妈是不会有意见的。” 邱映雪和哥哥从小出生海城富贵人家,小学就读于私立青城中学,接受中英文并重的现代化教育。 她的父亲是海城富商,邱映雪和哥哥每天上学都有车夫接送,后来顺理成章去了海外留学。 回来之后进入科研所工作了两年。 因为有海外留学背景,父亲又是那个时代的资产阶级,所以被停职了。 如果不是嫁给了安澜的爸爸,她现在可能还在某个偏远苦寒的地方接受劳动改造。 也是因为这个,耽误了丈夫的升迁。 前几年组织查到当年父亲为了支援祖国建设,将家产全数捐出,她也得以重返研究所。 有海外留学的经历,她和哥哥性格都很开明,对自由恋爱一直是抱有支持态度的。 “我只想好好学习,将来也像妈妈一样,进入研究所工作,别的事我暂时都不考虑。”沈安澜抱着妈妈的胳膊撒娇,“等我生日大哥是不是会回来呀?上次我去部队探亲他还说没假,我当时可不高兴了!” “大哥一点也不疼我,还是阿昭好!” 虽然她才是姐姐,但沈昭却总是把她当妹妹宠,比大哥沈柏聿还尽职。 吴珍珍竖起耳朵听着。 沈家大哥是她见过的除了姜沅最好看的人,目前在某集团军野战部队服役,好久没回来了。 她也有点期待见到他。 “不知道哦,你可以写信再问问他。”邱映雪见女儿气呼呼的像个小海豚,弯眸道,“不过这么重要的日子想来他是不会缺席的。” 沈安澜这才转怒为喜。 邱映雪听到吴珍珍提起的那个名字,随意问了一句:“安澜说的姜沅是报纸上那位华大的状元吗?她入学了?” 吴珍珍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是呀是呀,阿姨您也看了报纸呀。说起来可巧了,她不仅和我分到同一个宿舍,还和安澜选了同一个专业呢。” “我和她没在一个班。”沈安澜合上全英语的论文,换了一本俄语教材,叹气道,“她入学考试是满分,比我多了两分。” 她从小心气就高,做什么都要拔尖,进了华大才知道什么叫藏龙卧虎。 除了姜沅,还有两个分数比她高一分的,一个在她所在班级,还有一个在姜沅那边。 其实哪怕吴珍珍不提,姜沅的存在感也很强。 自己有几次去图书馆,每次都看到她在帮管理员一起整理归类书籍。 见别人不仅天赋高还勤奋,沈安澜也只能继续埋头苦学了。 还好妈妈也是研 究这个领域的,课间有什么不懂的她都可以等放学了回来请教。 邱映雪对这位姜沅同学的印象更加深了一些,不过为了不打击女儿的自信心,并没有再开口提她。 又问起了小儿子:“阿昭这个周末不回家吗?” “他说今天晚点回,和朋友约了打球,要吃了晚饭才回家,让我们别等他。” 沈安澜笑眯眯道:“他有单车很快的啦。” 邱映雪颔首,又继续看非保密性的研究资料了- 姜沅下午依旧是待在谢宥川的房间里,没有到处走动。 因为腿的问题,谢宥川不喜欢离开房间,平时的活动范围只在这间小屋子里。 他的日常就是看书,各种军事类的书籍。 姜沅坐在书桌前,随手抽出一本,看到英文封面,她愣了一下,柔声问道:“你还会英语吗?”- “不会,别人送来的。” 表哥虞必先怕他自暴自弃,用尽各种手段从各地搜罗来不少古今中外的军事书,完全不顾他是否能看懂。 姜沅敛眸笑了一下,从旁边拿了支铅笔和淡黄色的装订本,在首页写下了《战争论》三个字。 她安安静静地对照书页翻译,因为涉及到专业用词,为了保证准确性,有时候会停笔下来斟酌片刻。 过了半个小时,她揉揉手腕停笔,已经写了一整页的娟秀小楷了。 谢宥川颇为意外- “你会英语?” 去年年底刚恢复的第一届高考,英语不是必考的,所以对于姜沅会英语,他很讶异。 而且她书写很快很流畅,一看就是对英语的熟悉度很高。 以她的家庭和学习环境,这并不正常。 姜沅点头,语气听不出异常:“学校现在每天都有英语课呀,你知道的。而且我每天都去图书馆自学,会了基础,再看其它的就不难了。” 谢宥川没有太注意,自从上次灵魂短暂抽离了一下,他就很虚弱,也很少和姜沅对话。 姜沅每天做了什么他确实没精力去在意- “这样吗。” 他没有说信也没说不信,有时候天才确实难以用常理预料- “你以后缺钱可以去接一些翻译的稿件,现在很多单位都急缺会英语的人才,会外发一些需要翻译的资料。” 虞必先所在的研究所也经常需要人翻译相关文件,以前都是学俄语,大家对英语都涉及不深。 只是以他现在的情况,没办法向虞必先推荐她。 “好,我知道了,谢谢你。”姜沅颔首,又继续拿起铅笔,“有些词语我拿不定,需要你来确定,可以吗。” 谢宥川瞬间哭笑不得。 明明是自己应该感谢她才对- “嗯,说吧。” 两人一个问一个答,一下午就这么过去了。 徐姨高高兴兴地提了一条肥美的草鱼回来,起码有四五斤重。 有军嫂看到她,笑着说:“婶子,你这是把这个月的定量一次性用完了呀。” “我们家小阿沅爱吃鱼,孩子爱吃想办法都要做呀,她还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呢。” “呦,那宥川什么时候结婚啊,是不是好事将近啦?”这个嫂子平日里为人和善,也只是顺嘴一问。 其实心里多多少少有些惋惜。 她不像有些婶子,觉得那个小姑娘是攀了高枝,反而带点同情。 自己也是有女儿的人,虽然女儿还小,但想到她以后要是嫁给一个可能再也站不起来的人,别提会多心疼了。 “早着呢,孩子还小,先看看吧。”徐姨借机会把话摊开了说,也是为了两个孩子以后能顺利解除婚约做铺垫,“要是宥川的腿这两年恢复不了,这婚约黎华只能擅自做主替他们取消了。” “孩子年纪小,太重情义。咱们做大人的可不能不懂事,把人家姑娘的一辈子给祸害了。” “不管怎么样,这小阿沅以后都是谢家要照拂的人,我们呀,也是想真心对她好。” 这话是为了说给那些喜欢嚼舌根的人听,什么倒贴眼巴巴追上门来,没有的事。 还有就是退婚这件事可不能从姜沅嘴里说出来,不然她多少会背上无情无义的骂名。 再者就是小姑娘以后有谢家顾着,你们以后当面讲话再那么难听就是打谢家的脸,直接撕破脸皮都是轻的。 说话的那个嫂子也听出来她话里的意思,抖了抖手里的衣服,晾在院子里的竹竿上,笑着回道:“这样也挺好的。” 徐姨笑了笑,瞥了眼旁边院子露了半个头的某位婶子,雄赳赳气昂昂挎着菜篮子提溜着鱼往最里面的方向走。 “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心里到底怎么想的谁知道呢,说不定是嫌弃人家小姑娘故意找的借口……”那个婶子撇撇嘴,不以为意。 晾衣服的嫂子看了她一眼,没搭腔,提着空木桶回屋子里了。 最近研究所有很重要的任务,虞黎华比较忙,还是抽空回来了一趟。 她这段时间可能有十天半个月都不会回来,所以想叮嘱一下徐姨照看儿子和姜沅那边。 看到姜沅也在,也只是意外了一瞬,便洗了手坐下来。 “听徐姐说你考上首都的大学了?” 她因为儿子的事担忧不已焦头烂额,许久没有看报纸了,并不知道高考状元和小姑娘同名同姓。 姜沅温顺点头:“是。” 徐姨惊喜地抬头。 是真的呀?! 她悄悄朝竖起大拇指。 眼神在说“我们小阿沅就是厉害呀”。 姜沅不经意弯了弯眸。 难怪她没有开口让自己帮忙安排工作。 虞黎华恍然了一下,点点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开口,不要把自己当外人。” “宥川那边如果一年内还没醒,不用等他亲口给你回复,这桩婚事我做主替你们解除了。” 不等姜沅开口,她拿起筷子,平静道:“你还小,有更好的前途,还没见识到更广阔的天地,别让这些事绊住了脚步。” 姜沅没有反驳什么,只是乖巧点头:“我听您的。” 虞黎华难得露出一个笑容,示意徐姨把糖醋鱼放到姜沅面前,这才开始动筷。 “喜欢就多吃点。”她说。 姜沅出大院的时候天边还有亮色,她拒绝了徐姨送她回家的好意,也没收她再次给的钱票。 徐姨送了她一段路,亲眼看着她上了公交车,还不忘叮嘱几句。 等车子开动后才依依不舍折返回去。 还好晚上人比较少,车上很空,也没有那么多人要上下车,路程缩短了不少。 换乘一次快到了学校附近,姜沅没察觉,不远处有个鬼鬼祟祟的人在往她这边看。 沈昭刚打完球从京大那边骑单车过来,打算和同学去国营饭店吃饭,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眉头一皱,双腿支地,对身边并肩齐行的同学扬头示意:“你先去饭店等我,有点事,待会儿就来。”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让我看看你们真正的实力吧…… 派出所里。 男公安都准备下班了,看到一个学生模样的小朋友押着一个成年男子进来,又重新把包放了回去。 “公安同志,救命啊,他打我!”长得像只老鼠贼头贼脑的男人大声喊道,“还有没有天理了?这是不把派出所放在眼里啊!” “闭嘴。”沈昭不耐烦呵斥道。 男公安一看这人有些眼熟,“嘿”了一声。 “这不是那天那个见义勇为保护同学的京大小青年吗。”男公安瞧见他身后的女孩,憋不住乐了,“这次又是保护同学?” 随后又看向被他反剪双手扣在身后的男人,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又是你小子!上次怎么教育你的?打算在拘留所混个长期工了是吧。” 姜沅从沈昭身后出来,有些惊魂未定,但语气勉强还算镇静:“公安同志,这个人跟踪我想对我动手,是这位同学帮了我。” 沈昭闻言,瞥了她一眼。 女孩出众的容貌总让他觉得有些眼熟, 眉眼之间和表姐好像有点相似,但仔细看又是完全不同的气质和长相。 不知道为什么,当时路过的时候他会下意识往那边瞥一眼。 沈昭蹙眉,想了半天没想通。 “哦,你就是那天那个……”男公安每天见过的人很多,认人的本领很强,在脑海里回溯了一下,立马想了起来,“那天那个办户籍迁入证明的,当时小贺领着你出来正好搁这儿碰见了。” 说完,男公安又怒骂道:“你小子真是贼心不死啊,就在大厅里看了一眼,上次没得手又转移了目标是吧,这次一定要从重处罚!” 拘留两天这种不痛不痒的处罚对这人来说已经无所谓了,这种混子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男公安打算这段时间好好给他教育教育,一定要杀杀这股不正之风。 听完男公安的话,沈昭松开了眉头。 哦,原来是之前见过,估计是当时留了点印象,所以看到她才会下意识瞥一眼。 “可我什么都没做啊,我压根没来得及对她做什么!”男人不服,想要甩开沈昭的钳制。 旁边来了个公安把人拷住了,厉声道:“老实点,你还想做什么?想吃枪子是吧!” “马队,我先把这家伙带下去了。” “公安同志,你听我说,不是这样的……”意识到不对,贼眉鼠眼的男人腿肚子发软,开始低声求饶。 见他终于知道害怕了,被叫做马队的男公安冷笑:“每天心思不用在正事上,就知道盯着弱小的妇女,这次关久一点,下次……哼哼……” 男公安眼神如刀,警告完他后又看向沈昭和姜沅:“你们俩跟我来做个笔录。” 沈昭把所有的经过如实告知,和姜沅的口供完全一致,两人签完字就按了手印。 “你就是姜沅?”沈昭愣了一下,“华大那个姜沅?” 这件事在华大和京大都闹得沸沸扬扬,哪怕不看报纸他也听过姜沅的名字。 姜沅看了他一眼,点头:“今天的事谢谢你,幸好你出现了。” “你是京大的同学吗?” 她对沈昭也有印象,前两天才见过,这位马队长当时还说要给他写表扬信。 “嗯。”沈昭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但是怕她误会,还是克制地收回视线。 “你很厉害。”他由衷道。 虽然高考分数没有公布,但他全国排名在前六十内,他姐排名在前五十。 能到第一的,分数和他差距肯定很大。 姜沅笑了下:“能进京大,你也很厉害。” “行了行了,你们俩再聊下去就要把我这搞成友校联谊会了。”马队长封存口供档案,看向姜沅的目光中也带着惊奇。 “两个年轻人,都不得了,前途无限啊。”他感慨道。 “以后女同学晚上尽量不要独自出门,最好有同学朋友陪同,最近情况不太安稳。”马队长说,“这位男同学表现的很不错,回头我再给你们学校写一封表扬信。” “你们俩一起回学校还是怎么滴?”他看向沈昭,“你要是不顺路我就送一下这位女同学到校门口。” “不麻烦您了,我自己回去就好。”姜沅不好意思道。 之前是在想怎么让谢宥川苏醒,所以没留心,现在开始她会提高警惕的。 “顺路,我送她。”沈昭随口道,“我回学校要经过华大。” “行,那就你送吧。”马队长对这个小同学还是信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小伙,要不是你进了京大,我都想让你来派出所上班了。” 现在大学生好啊,毕了业出来就是国家干部。 沈昭只是扯了扯嘴角。 出了派出所的大门,沈昭看到外面停着的单车,挑眉看向姜沅:“你推来的?” 他是一路扣着那个男人的胳膊走过来的,还真没留意她。 姜沅点了点头,看向他手背上的淤青和破了皮的地方,问:“要不要去卫生所处理一下?就在附近,不远的。” 沈昭抬手看了一眼,这才发现在和那人搏斗的时候受了点伤,他没什么所谓道:“不碍事,过两天就好了。” 他小时候在大院经常和人打架,受的伤比这可严重多了,家里人早就习以为常。 姜沅犹豫片刻,还是对他说:“你等我一下!” 说完,一路小跑去了和学校截然相反的方向。 沈昭不知道她要做什么,跨坐在单车上,一只手扶着车把,两条大长腿随意地踩在地上。 他看了眼腕表,时间已经不早了,好友估计还在国营饭店等自己吃完饭一起回家。 眉心刚皱了起来,随意抬眸,就看到不远处跑过来的人。 沈昭这才注意到她额头上有一圈绷带。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姜沅在卫生所买了一瓶碘酒,卫生所的大夫给了她一把小镊子。 在沈昭莫名的眼神中,她拧开碘酒瓶盖,用小镊子夹了一团浸在碘酒里的棉花,轻轻擦拭他手背上淤青的地方。 “抱歉,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受伤。”姜沅语气轻柔,“今天真的很谢谢你。” 因为碘酒上手有点灼痛感,沈昭下意识往后缩了一下,但他又很快恢复平静,装作丝毫没感觉的样子—— “没关系,顺手的事。” 沈昭载着姜沅把她送到了华大校门口,等她进去了,这才呲牙咧嘴甩了甩手背,心里暗骂:“早知道就该下手重点。” 缓了一阵,他踩着单车往国营饭店那边去了- 时间又这么过了一周,好在姜沅的体测卡线通过,班上的同学都为她高兴—— “你太棒了姜沅!我就知道你可以的!” 班上原本包括她在内只有三个女同学,但是后来扩招又来了两个,现在有五个。 她们眼睁睁看着姜沅从四百米都跑不动再到一千五百米也能完整跑下来,有种难以言喻的欣慰。 老师也因为这群孩子的青春活力露出笑容。 这才是大学,这才应该是大学。 华大终于要恢复它原本的勃勃生机了。 “我们班上今天会来一位音乐老师哎,你说她会教我们唱什么歌?” 旁边有位同学轻咳了声,清了清嗓子,嗓音浑厚道:“东方红,太阳升——” 全班同学陆陆续续跟着唱了起来,老师也随手跟着打起了拍子。 “劳逸结合是好事,不过同学们也别忘了学习任务。”等他们欢快唱完,原自秋从远处踱步过来,“今天下午会进行一场摸底考试,我们有些同学已经入学了一两个月,也有同学刚入学一两周,今天的考试就是为了摸清楚你们的真实水平以及学习进度。” “入学晚的同学可以申请延后考试也可以一起测验,选择权在你们。” 同学们互相看了眼,随后有人大着胆子问:“老师,一起考试的试卷难度是一样的吗?” 原自秋点头,不苟言笑道:“试卷内容完全一致。” “那我们申请下次再考。”报到来得晚的男同学立马说道。 当初报这个专业是觉得以后能为国家科研贡献一份力量,只要一想到五九六工程,他就热血沸腾。 但真正入学后发现要学的东西太多了,老师们迫不及待往同学们脑子里塞东西。 普通物理、量子力学、热力学、核物理…… 可能是人才断层太久了,老一辈的人一个劲地浇灌小树苗,希望他们能赶紧成材长成参天大树为祖国遮蔽风雨。 能报物理工程系的都是这次高考物理成绩最好的那一批,可这些密密麻麻的课程依旧让人有些吃不消。 特别是学校为了让他们强身健体,还有各种军事技能与训练的课程。 同学们每天咬着牙硬熬才熬了下来。 现在学的东西还没完全吸收,就要考试,真的吃不消啊! 他们心里叫苦不迭。 原自秋点了点头:“可以,你们随后递交给我一份不参加这次考试的名单。” 说完,他看向安静站在一边的女孩,问道:“你呢,姜沅,你也要延期吗?” 姜沅摇头:“老师,我要参加考试。” 同学们讶异了一秒又恢复正常。 毕竟她可是姜沅! 姜沅同学!非人哉! 原自秋满意地笑了。 不愧是他看中的好苗子。 “这次考试是系内所有班级联考,考场座位都会打散。” “物理工程 系共有一百六十八位学生,我们会选择这次考试排名前十名的同学组成一个甲班,甲班的学习任务会比现在更重,而且会提前接触到实验室。” “以此类推,成绩越往后班级越靠后,名次每个月考完试变动一次,班级也不是固定不变的。” “所以第一次考试进了甲班的同学,如果不努力奋进,说不定第二个月就会被其它班级的同学们追赶刷下去,掉出甲班。” 国家太需要人才了,科研领域也太需要年轻血液了。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原自秋脸上忽然露出一丝笑意。 只是在同学们眼里,这笑容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他语气低沉却又带着寄望:“同学们,拿出你们的本事,让我看看你们真正的实力吧。” 第40章 第四十章你可以喊我一声小叔叔 周五下午考完试,就是张望津的课。 下课前他布置了一些作业。 “姜沅,你去办公室把我打印的一些资料分发给同学们。” “好的老师。”姜沅将课本放回书包,起身跟着往外走。 走廊上,对于同学们的问好,张望津略微颔首以示回应,神色自然地和旁边的女孩说话。 “晚上一起去我家吃个饭,”怕她不好意思,张望津又道,“我爱人听说了你的事,想见一见这位全国高考状元到底长什么模样。” 家在首都的同学们周五会回家,其他地方的同学们周末也会结伴一起出去玩一下。 他这段时间有默默关注姜沅,她每天去的最多的地方就是图书馆,去食堂吃饭也经常是只打一个素菜,用脑过度不好好补充营养也不行。 “还有我那个学生,你认识的,他来首都汇报工作,也想见见你。” 姜沅走在他旁边,闻言眨了眨眼睛:“是裴处长吗?” 张望津点头:“他上次还跟我打电话问起你的近况,这次正好有机会,就想一起吃个饭。” “好呀。”姜沅没有过多犹豫就答应了,“我也想当面感谢裴处长。” “那就这么说定了,放了学我在校门口等你。” “好。” …… “姜沅,你们今天又考试啦?还好我当初没有报考物理工程系,不然三天两头的考试,我可受不了。”吴珍珍庆幸完,又说,“我觉得这次你和安澜肯定能分到同一个班,到时候我下了课就可以直接去找你们俩玩啦,不然还要两头跑。” 姜沅但笑不语,弯眸听着她又叽里呱啦说起今天遇到的有趣的事。 林青颖有点受不了吴珍珍这个话唠,找了两团棉花塞在耳朵里躲得远远的,独自窝在角落看图纸。 她有时候觉得姜沅其实对吴珍珍并不热络,只是会礼貌性地回应,不过人家没明说什么她也懒得去掺和。 “呀,到时间啦,那我先走啦,安澜估计在等我了。”吴珍珍拎着自己轻便的行李袋,叹道,“还是走读好啊!” “拜拜姜沅,周末有空约~带你去逛公园呦~” 姜沅笑着点头。 等她走了,林青颖慢悠悠摘掉棉花:“总算是清静了,一天到晚就没安静过,也不知道她哪来这么多话。” 姜沅对此并没有抱有任何看法,而是指着桌上那块红色塑料边的镜子问她:“青颖,可以借用一下吗?” “随便用。”林青颖放下古建筑图纸,看向姜沅。 见她坐在桌子上,小心翼翼地拆开额头上的纱布,也忍不住凑过去看。 原本破了皮的地方已经结出血痂,因为在额头靠近发根的位置,用头发遮一下也看不出来什么了。 现在还没遮,平白给女孩添了两分脆弱易折的美感。 “你是我见过相貌和性格差距最大的人。”林青颖低声嘟囔了一句,伸手替她拨动整理额头的碎发,完全遮住伤口后,她退后一步看,“好了。” 林青颖和姜沅也就刚认识两周,平时相处的时间也很少,要是吴珍珍没回寝室她们俩就默契地安静看书学习,谁也不会打扰谁。 所以比起吴珍珍,林青颖觉得她和姜沅才是一路人。 和姜沅相处让她觉得非常舒服。 “谢谢。”姜沅仔细看,确实看不太出来了。 她余光扫向另外一个空的床铺:“我们这个宿舍还会再安排人吗?现在该入学的基本上已经全部报完到了吧。” “多半会吧,之前我听吴珍珍在那说有一个在别的宿舍待不下去的同学可能会分到我们这儿来,而且年纪还比我们大上不少。”林青颖不怎么在意,“无所谓了,只要别像吴珍珍那样话多就行。” 姜沅无奈浅笑。 她慢条斯理整理自己的书包,随口问:“你今天回家吗?” “不回,我爸妈在外地忙,要下个月才能回来。”看她背上书包,林青颖有些诧异,“你要出去吗?稀奇呀。” “今晚不用陪你跑八百米啦?” “不用不用,对,我可能会晚点才回来。” “行,那你注意安全,最近大晚上在外面乱转的人越来越多了。” 姜沅点点头,又将宿舍钥匙收进书包,这才和她挥手。 沈安澜扶着单车在校门口等了一阵,见吴珍珍风风火火跑过来,抬手跟她打招呼:“这儿呢珍珍,你慢点,急什么。” 校门口人很多,吴珍珍听到声音才看见沈安澜,刚露出的笑容在瞅见她旁边一脸不耐烦的男孩时顿时收了回去。 她气呼呼道:“喂,沈昭,你这什么表情。看见姐姐不问好就算了还臊眉耷眼,你这样子没女孩会喜欢的!” 沈昭不咸不淡瞥了眼她,扯了扯嘴角:“不劳挂心,多惦记你自己的事吧。” “好了好了,这么大了还总像小时候那样斗嘴,幼稚哦。”沈安澜示意吴珍珍坐她的后座,“今晚我妈妈不回家做饭,她让我和沈昭去你家蹭饭。” 听到这话,吴珍珍瞬间嘚瑟了起来,趾高气昂道:“那敢情好,不过沈昭得洗碗。” 沈昭哼了一声:“幼稚。” 吴珍珍本来还想反击两句,余光不经意瞥到熟悉的人,下意识脱口而出道:“诶,姜沅今天也要出去?” 沈安澜也看了过去:“旁边那个是张老师吗,他们是亲戚?” “不知道哦,没听她提过。”吴珍珍最开始想介绍姜沅和沈安澜认识一下交个朋友,在她眼里姜沅和安澜都是属于那种脑子特别聪明的。 后来发现两个人对此好像都并不怎么热衷,也就只是偶尔提一下了。 吴珍珍抱紧她的腰:“姜沅很少和我说她家里的事哎。” 沈安澜收回目光:“你平时没事也少在学校提自己的家世,免得有人别有用心接近你,特别是一些男同学。”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吴珍珍连连点头。 听完她们的话,沈昭也侧头往姜沅那边看了一眼,女孩正在笑着和旁边的老师在说什么,两人中间隔了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他看了一会儿,挪开视线,踩着踩踏追前面的沈安澜去了。 姜沅趁机请教了一些问题,张望津也有问必答。 “这不是苏联教材上的内容。”他神色复杂,“你在学西方的物理?” 如今教课还是以苏联教材为主,他提议过可以选择性的试用一些别的教材,上面暂时还在考虑。 “是,在图书馆看到了,所以就记了下来。”姜沅不动声色道,“我听说您以前也去美国留过学,对一些专业的知识了解会更深刻一些。” 张望津停住脚步,视线停留在女孩脸上,试图从她眼睛里看出什么,但最后看到的只有对知识的求知和探索。 他暗笑自己太过敏感,这段经历在学校也算不上什么秘密,大多数老师都知道。 而且现在已经过了特殊时期,不用再像以前那样风声鹤唳了。 他逐渐卸下防备,点头:“待过几年就回来了,你以后有相关的问题也可以问我。虽然现在沿用的依旧是苏联教材,但我相信在未来不久,英语版的各种核 心学术论文资料才是科研界需要学习研究的重中之重。” “现在我们国家对英语的重视程度已经开始提升了,这就是征兆。” “我听你们英语老师说,你在英语方面的学习天赋也非常高,可能你天生就是要吃这碗饭的吧。”张望津也难得地开了个玩笑。 “这次除了裴景深,我还要介绍一个人给你认识,他也是我曾经的学生,目前在研究所工作,他们实验室的器材比华大齐全。” 张望津其实也想替姜沅提前铺路,用自己所有能提供的资源激发出她最大的潜力,看看她以后到底能走到什么高度。 “是谁呀?老师。”姜沅有些好奇,“也是物理研究方向的师兄吗。” “差不多,他学的比较杂。”张望津惋惜道,“其实裴景深在学术研究方面的天赋是比他高上很多的,只可惜他最后放弃了科研。” 裴景深当初是他寄予厚望最为喜爱的学生,不然也不会把自己珍爱的钢笔送给他。 可惜他被一些事伤透了心,再加上入学时年纪比现在的姜沅大上很多,有了很多的牵绊,没办法专心搞科研,所以最后去了教育部任职。 路过国营饭店时,张望津让她等一下,自己去里面打包了一个酱肘子和半斤卤牛肉。 “我爱人爱吃酱肘子,平时舍不得买,只有小辈们来了我才有理由买上一回。”张望津开怀道,“回头你多吃点牛肉和其它的菜,这个肘子少夹两筷子。” “好。”姜沅整个人松弛下来,也开起了玩笑,“把肘子留给老师最爱的人吃。” 一老一少在大街上相视一笑,惹的旁边的人频频回首。 张望津心情大好,两人有说有笑一路走回了家。 他家在教职工家属院,因为他职称高,是教授,爱人也是京大的教授,所以两所学校领导一合计,干脆给两人分了一幢两层的房子。 “云锦,我回来了。”张望津在家和在学校完全是不一样的面孔,没有那么脾气燥。 还没进门他就开始询问,“那两个小子来了吗?” 穆云锦在厨房忙碌,听到丈夫的声音,她随口回道:“必先还没有下班,大概是要半个钟之后才会到,景深在这帮我打下手呢。” “那孩子跟你过来了没?也不知道她爱吃什么菜,景深说宣城那边日常吃的是酸甜口和辣的菜,我都做了一些。” 哪怕还没见到这位师母,姜沅的心已经熨帖了起来。 “来了来了。姜沅,去跟你师母打个招呼,这双是你师母亲手勾的毛线鞋,以后你来就穿这个。”张望津大声说完,自己先换了鞋,又小声对姜沅说,“你师母就是穷讲究,她有点轻微洁癖,不换鞋能一直念叨你。” “好。”姜沅乖巧地换上那双上面绣了一个沅字的粉色毛线鞋,视线往旁边看,还有几双颜色不同的鞋子,上面都绣了名字。 张望津的是一双绿色的毛线鞋,绣了个望字。 姜沅先去厨房和师母打招呼,她心里颇为不好意思,因为这一路上是和张老师一起来的,所以没来得及另外去准备一些东西。 “师母好。” 穆云锦应了一声,放下锅铲,和善地看向她:“你就是沅沅啊,我在学校经常听别的老师提起你,回了家老张也总是说到你。” “还有景深,一来就跟我说你这孩子心性稳,前途不可限量。” “现在一看,果然是个聪明伶俐的好孩子。” “您过奖了。”姜沅被夸得脸上燥热,耳根子也红了起来。 对上旁边笑盈盈的视线,她赶紧打招呼:“裴处长。” “不用这么生分,算起来你叫我一声师兄也是可以的。不过我以前读书的时候年纪就大,按年龄你可以喊我一声小叔叔。” “起码显得没那么老嘛。”裴景深摘了因为热气升腾而起雾的金丝眼镜,收回胸前的口袋里,笑眯眯道。 “小叔叔。”姜沅知道他是在有意拉近关系,也就顺杆往上爬了。 裴景深笑着点头。 “景深,你帮我把这些菜都端出去,再去院门口看看必先来了没有,应该差不多是这个时间。”穆云锦一遍盛菜一边又对姜沅说,“阿沅,你帮师母拿五双碗筷出去,告诉你张老师,他今天可以喝点酒,但是不能贪杯。” 姜沅连声应好,刚数了五双筷子出来,就听到一阵爽朗的笑声从门口传来—— “干妈,再多加一副碗筷。” 姜沅下意识循声望去,看清楚年轻男人的容貌后,手里的碗差点没拿稳。 她不敢置信地再看了一次。 这熟悉的眉眼……和记忆中的老师竟然一模一样。 姜沅顿时有些热泪盈眶,杏眼蒙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她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生怕被人看出异常。 穆云锦明显有些意外,随后惊喜交加道:“阿淮?!你这孩子回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这次休几天假?” “十天。”一身军装的男人身姿挺拔如松,手里还提着外地的特产,他言笑晏晏道,“刚在邻省执行完任务,上面临时给的假期,没时间写信,我就直接来了。” “裴大哥也在啊?”男人眉梢微挑,笑容更加深了。 随后又看向旁边的女孩,用眼神询问裴景深:“这位是?” “嗯,我也是今天上午才到的。”裴景深上前接过他手里的东西,调侃道,“你倒是来的巧,一回来就正好赶上饭点。人也是最齐的一次,必先很快就过来。” “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们的小师妹,姜沅。” “阿沅,他是老师的干儿子,霍青淮。” “青淮比你大几岁,你可以叫他哥哥。”裴景深重新戴上眼镜,端着菜道。 40-50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你小子可真会占便宜,让她管你叫小叔叔,喊青淮就是哥哥了。” 张望津手里拿着酒瓶子,示意他们别磨蹭:“都堵在厨房干嘛?给你们师母干妈让个道,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我说怎么这么奇怪呢,原来是在给我挖坑。”霍青淮故意用了些力道拍了拍裴景深的胳膊,见他踉跄了一步,这才解气地收回手。 裴景深一脸无奈却又带着对弟弟的宠溺。 “幼稚。”他说。 见他吃瘪,霍青淮没忍住笑了。 随后又看向姜沅,笑着说:“叫哥哥也可以,正好我也没有妹妹,还不知道有个妹妹是什么体验。” 姜沅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喊了一声哥哥,她自己都没察觉尾音有些颤抖,抬头看到熟悉的眉眼忍不住眼眶发酸。 可为什么,他没有随老师的姓? 姜沅按捺住想要问到底的冲动,默默地多拿了一双碗筷。 当年老师被人写了大字报下放到了姜家村,住在破烂的牛棚,每天拖着病体还要去干生产队最脏最累的活。 姜沅从小也要去打猪草赚工分,也下过地刨过红薯,看到老师,她于心不忍偷偷帮忙。 别人都说那个儒雅温和的男人是个臭老九,是反动分子,是反社会主义的资产阶级走狗。 小孩们也会朝他扔石子,围着他拍手叫骂。 好像只有这样做才是正确的。 可有一次姜沅去河边洗衣服掉进水里,是他救上来的。 那个时候姜沅还小,但她笃信,这样的人不可能是坏人。 直到有一天,那个温润如玉的男人没有来上工,姜沅有些担心,从家里的地窖偷了几个红薯带过去看望他。 一来二去的,两人逐渐熟了起来,老师发现她的天赋,得知她六岁了还没有去村里的小学读书,开始亲自教导她。 姜沅也慢慢从老师的只言片语里知道了他的过去。 但关于妻儿,他并没有多说,每次只是淡淡笑着。 那个时候的姜沅不知道,老师是为了保护家人。 所以忽略了他笑容里的思念和痛楚。 前几年姜沅随母亲进城,来年再回去村里过年时,想去偷偷探望老师,但看到的只有一片被火烧成灰的废墟。 村里人都说那个臭老九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一把火点了牛棚,自杀了。 姜沅一开始并不相信,但所有人都这么说,她不得不承认事实,悲痛欲绝。 哪怕哭,也只能在晚上躲在被窝里抹泪,不能让任何人看出来。 老师叮嘱过很多次,不要在外面提起他,不要和人说认识他,不要轻易信任任何人。 不然会连累到她。 老师每个月都会被当成负面典型拉去大队当着全村的面被人批。斗,但次次见到偷偷来的姜沅,都会笑着给她一颗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冰糖。 好像再大的风雪,都压不弯那根笔直的脊梁。 也是因为有老师的存在,姜沅并没有觉得童年是灰暗的,爸妈偏心哥哥弟弟她也不在意,妈妈让她做再苦再累的活她也不会抱怨。 因为她得到了一份独属的温暖。 她之所以要努力上大学报考物理工程系,除了想为国家做贡献之外,还期望有朝一日,自己可以有能力为老师平反。 像老师那样傲骨铮铮的人,不应该被扣上莫须有的帽子,就这么被抹去他在学术界的成就和痕迹。 她要还老师一个清白,为老师正名。 “阿沅?”霍青淮听完裴景深悄悄告诉他的关于她的家庭和际遇,知道裴景深是想再帮她找一个靠山,心里对她也多了一份怜惜。 “怎么走神了?大家都在等你的碗筷呢。” 姜沅回神,歉意地笑了笑,不好意思道:“突然想到一个关于物理方面的问题,一时没有控制住思维。” 霍青淮点头,也许是想起了什么,他淡然道:“嗯,你们搞物理的思想比一般人活跃,能理解。” “快吃饭吧,别让干爸干妈久等了。”他显然不想再提这件事。 姜沅默然颔首,跟在他身后出了厨房。 她知道,有些事目前只能压在心里,对谁都不能说。 她不确定霍青淮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但是能看出来他对物理的抵触。 再等等看吧。 她心想。 张望津和穆云锦不像虞黎华吃饭的时候安静不语,夫妻俩轮番询问霍青淮在部队里的近况,除了需要保密的,日常生活霍青淮都没有隐瞒。 “你这么大了是不是也该成个家了?”裴景深突然开口,“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一个?” 刚洗完手落座的虞必先苦着脸:“师兄,你别光顾着他的终身大事啊,也帮帮我。我妈天天催,我都不想回家了,宁愿待在研究所。” 听着他苦大仇深在抱怨,在座的众人都“扑哧”乐了。 “我看那个赵记者对你好像与众不同吧。”裴景深看了眼安静吃饭的姜沅,揶揄道,“不然也不会托你找老师查阿沅的名额。” 虞必先也看向姜沅,感慨道:“别提了,她也就这种事才想得起我。不过能帮到我们的小师妹,也算值了。” 姜沅轻声向他道了声谢,算起来虞必先真的帮了她很大的忙。 “都是自己人,不用客气。我听老师说了你们分班的事,以你的成绩分到甲班也是必然的事,到时候你们就要接触实验室了,不过每天使用的时间可能有限,器材也短缺。” 虞必先说道:“到时候如果需要,你可以来研究所找我,每周末为你提供一间实验室学习几个小时还是可以的,非保密级别的实验你也可以跟着观摩。” “老师,我对小师妹够爱护了吧?” 张望津满意点头:“嗯,这才有点师兄该有的样子。” 穆云锦也笑了:“阿沅,京大下个礼拜有电影看,你平时有空也可以多来走动一下,师母带你去尝尝京大的食堂。很多老师都想看看高考状元的庐山真面目呢。” 姜沅点头应好。 餐桌上其乐融融,姜沅心里的伤感也少了几分。 吃完饭,霍青淮主动去洗碗,并且拒绝了姜沅帮忙收拾桌子。 “我来就好,难得回来一次,让我在干爸干妈面前好好表现一下。” 姜沅只好放下抹布。 坐在木沙发上,张望津打开电视,示意姜沅也过来。 虞必先在陪穆云锦说话,裴景深则是从公文包里摸出一支钢笔。 “阿沅,上次你说太贵重了不敢收,这次我想当着老师的面,将这支钢笔赠予你。” 他略微倾身,把钢笔放在木桌上,侧头看向走过来的女孩。 “这是我给你那支?”张望津有些恍然,伸手拿起钢笔,手指摩挲上面的英文。 思绪却忍不住飘远。 穆云锦知道他又想起了至交好友,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 虞必先吃醋道:“我只知道老师有支视若珍宝的钢笔,难怪一直没见过,原来是传给师兄了啊。” “呵呵。”裴景深脸上露出微笑,镜片后的眼眸弯起,“没办法,谁让我比你先出现呢。” 说完,他看向坐在对面的女孩:“是我辜负了老师的期望,没有继续在科研领域深耕。” “你天赋很高,而且对物理非常感兴趣,算起来也可以说是老师的学生。于情于理这支钢笔都不适合再留在我这里了。” 裴景深对这支钢笔的来历并不是十分清楚,但当年老师交给他时,眼里带着不舍和希冀。 可能是希望能薪火相传。 虞必先也点头认同。 年轻的血液需要激励,他并没有别的意见,刚才也只是为了缓解气氛故意开了个玩笑。 “景深说的没错。”张望津轻轻地将钢笔放了回去,“阿沅,这支钢笔对我意义深重,你好好收着吧。” 知微要是看到有这么个天赋异禀的孩子,想必也会很高兴的。 想起好友,张望津眸色黯然。 他依依不舍收回视线,反握住妻子的手。 谢宥川对虞必先的出现还不算太惊讶,毕竟之前听过别人说起,姜沅的事这位表哥也有参与。 他更加意外的是这支钢笔。 很眼熟,虽然上面的英文他看不懂,但他对这支钢笔有印象。 姜沅也有支一模一样的钢笔,是他当初用来写求亲书那支。 谢宥川仔细回忆,后来没见她拿出来用过。 这是巧合吗?还是有别的隐情。 谢宥川陷入沉思。 姜沅手指不自觉瑟缩了一下,过了许久,才颔首,一脸郑重地从桌上拿起钢笔。 “谢谢张老师,我会好好保存的。” 将冰凉的钢笔紧紧攥在掌心,姜沅心绪难平。 当初关校长带她去省教育厅见裴景深时,他拿出了这支钢笔,说是他的老师所赠。 那个时候姜沅就认出来了这支和老师留给她的那支一模一样,也猜出了张望津就是那位和老师一起留洋的挚友。 她的钢笔安静地躺在书包里,是老师留给她的唯一的东西。 指尖几欲泛白,姜沅松开手,将钢笔收回书包,和老师留给她的唯一的念想放在一起。 过了这么多年,曾经那两位怀着远大理想抱负远渡重洋的年轻人在美国留学时攒钱买下的第一支钢笔,又这样在她手里团聚了。 看着笑得一脸欣慰的张老师,姜沅思绪有些恍惚,脑海中蓦然浮现那双永远坚定温和的眸子。 她的目光逐渐凝实,心里暗暗下了决心。 从这一刻起,姜沅也开始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去吧,我看着你进去了再走…… 张望津和姜沅还有虞必先去书房讨论一些物理方面的内容,大多时候是张老师和虞师兄在说,姜沅乖巧听着。 穆云锦去厨房切了两个苹果,让霍青淮给他们端了过去,同时又对裴景深说:“你也难得来一次首都,今晚别住招待所了,就住家里,和青淮也可以好好聚聚。” 裴景深摸了摸 鼻子,他和霍青淮其实也没有多少话题可以谈。 一个是搞教育的,一个是部队里的。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霍青淮这人看起来清清秀秀,但说不过就下手,心可太黑了。 虽然这么想,但脸上没有表露出来:“好的师母,我听您的。” “下次来有机会就带上家眷,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调回首都。”穆云锦说,“等孩子大了就送来京大,师母替你培养。” 裴景深乐了:“那我自然求之不得。” 霍青淮轻轻推门进去,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将果盘放在姜沅面前。 瞥了眼在纸上开始推导公式的两人,他对认真看资料的姜沅眨了眨眼,用口型无声说了句:“不用管他们,吃。” 姜沅弯了弯唇角,亲眼看着霍青淮又这么悄无声息关上了门走了出去。 耳边只有笔尖摩擦纸张的沙沙声,姜沅没有在这个时候吃苹果,她不想打断两人的思绪。 过了大概半个小时,张望津率先停笔。 他揉了揉酸胀的手腕,见有苹果,拿了一块开始吃起来。 “你也吃。”他对姜沅说。 姜沅犹豫地看了眼还在奋笔疾书全神贯注的虞必先,最终还是摇摇头。 张望津也懒得劝她,自己“咔吱咔吱”吃个不停。 要不是这些小的们来了,妻子还舍不得把这些水果拿出来,他自然要趁机多吃几块。 小孩子们身体好无所谓,他上了年纪了,要多补充维生素。 等虞必先写完,盘子里只剩两块苹果了。 “你们俩一人一块,别说我偏心啊。”张望津丝毫不觉得脸热,拿出手帕擦了擦手指,这才开始验证虞必先推导出来的公式。 “这才写到一半就有错误了。”他有些失望,“不过还是有些进步,以后在实验室切记——” “要严谨,不能出半分差错。”虞必先吃着苹果,慢悠悠补充道。 张望津哼了一声,瞥见姜沅聚精会神看着,心思一动,将纸张移过去。 “阿沅,你瞧瞧能不能看出他哪里出了错。”说罢,还顺手递过去一支铅笔。 “老师,您这也太急于求成了吧,她们这批高考的人学习的理数化强度没有以前老三届那个时候的高,基础没打好。虽然进了华大被你们疯狂压榨,但这种高阶公式,还不是她们这个时候该接触的。”虞必先对老师这种行为十分鄙夷。 “知道您急切想为国家培养人才,但欲速则不达,拔苗助长您也知道,可别把这么好的苗子给拔蔫吧了。” 张望津不耐烦地让他闭嘴,随即对姜沅说:“听见没,他瞧不起你。我最烦的就是他这张嘴。” “我可没有,老师您别当面挑拨离间啊。”虞必先往后面挪了下凳子,离老头远一点,免得他说急了直接上手打人。 姜沅敛眸仔细看虞必先写在纸上的公式,题目是某军方反应堆石墨砖出现裂纹,要求建立理论模型预测临界应力。 她继续往下看,虞必先用的是典型的苏联派解法。 姜沅沉思片刻,在虞必先的公式旁边开始下笔。 在她开始写的那一刻,张望津和虞必先同时安静下来,不管对与错,这份勇气就值得鼓励。 过了十分钟,姜沅放下铅笔,又检查了一遍,这才交还给张望津:“老师,您看看。” 这么快? 张望津点点头,瞥了眼镇定自若的虞必先,不紧不慢拿起草稿纸。 在他认为错的那一步旁边,姜沅清秀的字迹出现,写下了一连串的推演。 原本漫不经心的张望津逐渐坐直了身体,眉心紧皱。 虞必先看他这样也不由得紧张了起来。 是小师妹错的太离谱了?那他待会儿该怎么替她圆一下? 张望津全部看完,又重新看了一次,眉头舒展开来。 他不动声色问姜沅:“你说一下,他的错误在哪里。” 姜沅轻轻点头,语气温和而又舒缓:“师兄应该是误判了应力分布,所以导致数据出现误差。” 张望津瞥了眼旁边看起来呆头呆脑的虞必先,示意她继续说。 “这里忽略了石墨层状结构的各向异性导热,还有——”姜沅歉意地看了眼一脸惊愕如遭雷劈的男人,把自己的想法如数说了出来。 “……”如果书房有个地缝,虞必先一定会第一时间钻进去。 不用看了,她能这么精准的指出问题,答案不可能是错的。 张望津开怀大笑:“老天爷待我不薄,跑了个裴景深,来了个姜沅。” “行了必先,你先出去找你师母再切两个苹果给阿沅补补,老师还有其它的公式需要和你小师妹好好讨论讨论。” “……” 虞必先垂头丧气起身,他还不忘对姜沅说:“明天你来研究所找我,带你看一下实验过程是怎么进行的。” “还有,谁要是敢质疑你是走后门进去的,请你务必用现在对师兄这种如秋风扫落叶般的无情,狠狠地打击他们,让他们怀疑人生。” “谢谢。”虞必先礼貌道。 “别理他。”张望津听到开门声,头也没抬道,“他疯了。” 姜沅茫然点头:“哦,好的,老师。” 她从书房出来时,手里多了一大摞资料。 都是张望津这么多年的手稿笔记。 “你拿回去看看,有不懂的随时问我。”张望津其实想留姜沅在这住,但是又感觉不太合适。 现在虽然风气没有以前那么邪门,但也怕有人风言风语,断了姜沅的前程。 这么好的苗子,他一定要好好呵护。 张望津此时无比希望老友也在,两人可以共同培养姜沅,就像培养他们在科研学术界共同的孩子。 可惜了,自己的手稿比不上老友的,他师从名门,那才是真正的顶级理论。 当年那场浩劫过后,张望津再去挚友家,所有东西都一扫而空,好友也就此消失再无音讯。 那些手稿以及珍贵资料恐怕都被不识货的人以某些名义给销毁了。 一想到这,张望津就觉得扼腕不已。 自己当年毕了业就回了国想报效祖国,而好友因为恩师要求他继续深造,留在美国普林斯顿高级研究所工作了很多年,与此同时还兼任过天文研究院的教授。 如果不是自己一意孤行再三写信邀请他回国,也许他现在的学术成就已经站在世界之巅了。 想到这,张望津就痛心疾首。 姜沅抱着沉甸甸的手稿和资料,心里都是对张老师的感激。 “阿沅要回去了?等一下。”穆云锦拿了个布袋子,往里面装了五个苹果,又拿了一些曾经教过的前段时间来看望她的学生们送的大白兔奶糖塞进袋子。 最后连麦乳精都放了进去。 “这些你带回去吃,以后周五放了学就来家里吃饭,不用把自己当外人。”穆云锦把布袋递给她,笑容和蔼。 “师母,我不能收……” 姜沅话还没说完,穆云锦就把东西给了旁边的霍青淮:“你送阿沅回去,过段时间我会和你妈妈写封信,告诉她我替她收了个干女儿,以前捡了她一个干儿子现在就当还给她了。” 穆云锦拍板道。 霍青淮一脸无语:“合着你们把我和阿沅当增进友谊的催化剂了啊。” “呦,不错啊青淮,还知道催化剂啊。你当初要是不去当兵,去学化学说不定现在也成了我的同事了。”虞必先被打击狠了,精神状态堪忧,见谁都呲着牙乐。 这话一出,霍青淮没有接茬,神色瞬间低沉了下来。 张望津皱眉:“天色不早了,该休息休息,你明天不是要带阿沅去研究所吗?早点过去接她。” “青淮,外面太黑了你送阿沅回去,太晚了学校宿舍也要锁门了。” 这件事对霍青淮和张望津都是比较敏感的,为了保全老友的独苗,他费了不少心思,最后还是送去了 部队。 还好老友及时和妻儿做了分割,这才让母子俩免受波及。 为了不让别人翻旧账,他刻意不让青淮从事科研,不然某些极端**是不会就此罢休的。 好在青淮对科研也并没有多大的兴趣,对这件事张望津也暗中询问了很多次,不然要是因此埋没了他的天赋,那就真是对不住挚友了。 霍青淮点头,提着布袋,对姜沅说:“走吧。” 察觉到他的异常,姜沅敏锐地感觉到刚才的话触动了他的情绪。 但她没有深究,每个人都有秘密。 所以她只是乖巧地和张老师以及师母还有两位师兄道别,而后顺从地跟在他身边。 虞必先还不知道自己是说错话了,看了眼时间:“我也该回去了,老师师母再见。” “师兄,你也再见。”他对裴景深说。 后者摆了摆手,示意他赶紧走。 两人踩着月光走在马路上,霍青淮已经恢复如常了。 他主动开口和姜沅交谈,还不忘接过姜沅手里的资料:“我来拿。” 见他状态松弛了下来,姜沅也兀自松了口气。 家属院离学校并不远,腿长的男人主动放慢步伐,适应她的节奏。 到了校门口,霍青淮把资料手稿还给她,从军装口袋里掏出一叠钱票。 在姜沅茫然的目光中,他随手塞到布袋里:“这是哥哥给你的见面礼,是一些全国通用的军用票,我在部队用不上。” 母亲那边他每个月都有按时寄钱票过去,这些是多的,今天留给了一些给干妈。 不等她开口,男人继续道:“拿着吧小妹,我留了个地址在里面,有时间可以给我写信,休假也可以到部队来探亲。” “……好。”对上这双神似老师的眼睛,姜沅轻轻点头,“谢谢哥哥。” 霍青淮终于笑了,他下巴微抬,摆摆手:“去吧,我看着你进去了再走。”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傲慢!嚣张! “大状元回来啦?”看见姜沅,门卫老赵笑呵呵地跟她打招呼。 姜沅笑着点头,还不忘跟他问好。 等她进去了,赵大爷往外面瞅,那个穿军装的小伙子还多站了一会儿才走。 穆云锦喊上丈夫一起收拾房间,她弯腰铺床:“我看青淮对这个刚认的干妹妹挺喜欢的,你说他心里是不是还惦记着他爸爸?” 张望津看了眼门,是关严实了的,这才回应道:“阿沅这孩子给我的第一眼感觉就是和知微很像,不是相貌,是气质。温和,谦卑,从容不迫。” “青淮看到她难免会想起知微,更何况阿沅和他父亲一样,在物理方面的天赋出类拔萃。” 所以这个干妹妹他是认的心甘情愿,也有对父亲的思念。 哪怕他没明显表露,张望津也看得出来。 因为他也一样,对姜沅爱屋及乌。 “不过你没有直接过问阿沅就替人收了个干女儿,也是这孩子性子好不计较这些,以后可不能这么随便了。”张望津打开衣柜,抱下来一床被子。 “我这不是也想给阿沅找个依靠吗,景深都说了,她那亲爹妈简直不是人。”穆云锦默了片刻,又说,“我知道你心里一直在盘算着怎么给知微平反,阿沅一看以后就是要走科研学术这条路的。” “我听到了一些风声,这几年也许会开放去美国交流学习的名额,知微在国外科研界的地位你也知道,有这层关系在,她有知微的师兄弟们还有门生的照拂,学到的都是真本事。” 现在的形式和以前大为不同了,国人就算去留学,能接触到的也只是一些边角料。 科研学术界很注重门阀关系,不管国内外,这都是存在的。 “要是不成也没关系,她在名义上算是青淮的妹妹,有了个当军官的哥哥,以后要是想进研究所工作,在国家政审这一层也好过一些。” 不管怎么说,在穆云锦看来这个决定都是非常正确的。 “青淮和他母亲心里一定也会遗憾没有继承父亲的志愿投身物理学,有阿沅在,他们多少也会宽慰些。” 张望津还真没考虑到这些,听完妻子的话,夸赞道:“穆教授,还是你高瞻远瞩,走一步看三步,我不如你。” “你不反对我帮知微正名?”他小心翼翼问。 这件事现在他们暂时还碰不得,一个不小心他和穆云锦都得发往边疆或者农场进行劳动改造。 他也一直在暗中收集当年的证据,想证明当初对于好友下的定论是错误的,但进展很慢。 所以也从来没和妻子说过。 以前冒着风险收养青淮当干儿子时,他也再三告诫过母子俩,不要再提挚友的事,以免惹祸上身,辜负了好友的心意。 “知微这样风光月霁的人,不应该背上这些污名。”穆云锦提醒道,“先不要妄动,多观望看看。” 张望津颔首,手上动作轻快了不少,心里的大石也终于落下。 姜沅刚回到宿舍就看到了一个新面孔。 这位同学应该在三十岁左右,看起来很沧桑,脸上疲惫感很重。 她坐在床边缝衣服,看到姜沅进来了,放下针线,局促不安地站起来:“新同学,俺叫王翠花,老家在西北,刚搬来宿舍……” 王翠花身上的衣服都是打了补丁的,而且是补丁摞补丁,衣袖还磨出了毛边。 她动作拘谨,眼睛也没有神采,不敢和人对视。 “同学你好,我叫姜沅,比你先住进来没多久。”姜沅轻声安抚道,“你别害怕,宿舍的同学都很好相处。” 林青颖也放下铅笔,扭头对姜沅说:“翠花是从村里考上来的,可厉害了。” 姜沅讶然,随后温和浅笑:“那真的是非常聪明啦。” 两人一唱一和,王翠花紧绷着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肩膀一塌,坐回床上:“以后你们想补衣服啥的都交给俺,别的俺不会,针线活还是拿手。俺儿和闺女的衣服都是俺给改的哩!” “啊?”林青颖以为自己听错了,惊呼道,“翠花姐,你有孩子啦?” “嗯!”王翠花用力点头,伸出手指,“俺有两儿一女仨孩子,都是俺娘给带着嘞。” “俺男人和婆婆不让俺读书,俺娘让俺离了,她和俺爹给俺带娃儿……” 林青颖绝倒。 她越听越觉得脑瓜子嗡嗡响。 “在这么艰苦的条件下还能鼓起勇气参加高考并且考上华大,你真的很厉害,也很勇敢。”姜沅眼底盈着笑意,真心夸赞道。 “其实俺一开始没考上,后来才扩招到水利工程系的……”王翠花嗓音越来越小,似乎有些心虚。 “能收到通知书就说明学校认可你啊,拜托,这可是华大哎!五百七十多万人参加高考,整个华大录取八百多个学生,加上扩招的也才一千左右。” 林青颖难得说了这么多话,语重心长道:“翠花啊,你现在已经光宗耀祖了,你们整个县恐怕也就出了你一个华大学子。” “听我的话,以后不要妄自菲薄了,行吗?” 姜沅也笑着点头:“青颖说得对,翠花姐,你没必要自卑,你并不比别人差。” 王翠花也不知道为什么,麻木的心脏好像重新开始跳动了,浑身血液也热了起来。 她就这样呆呆地看着姜沅和林青颖。 本来以为她们会看不上自己,没想到她们这么和善,而且还会认真夸她。 她们可真好啊! 姜沅将学习资料和手稿收到自己床铺旁边的柜子里,又摘下书包,从布袋里拿出两个苹果分给她们。 林青颖倒是没觉得有什么,虽然水果很珍贵,但她在家也经常吃。 拿过来随意在袖子上擦了两下就啃了起来,还不忘对姜沅说:“你什么时候有空,我带你去跟我现场测绘……不,我带你去玩玩,欣赏一下古建筑怎么样?” “可能要后天,”姜沅弯眸,“明天 我要出去一趟,下午要去音乐教室和老师学钢琴。” 林青颖啧了一声:“你还真是全能发展,我前两天也去上过那位音乐老师的课,她一个劲的夸你有天赋,还说某些同学没有艺术细胞。” “她对你还真是特别偏爱,私下里还给开小灶。”林青颖哼笑。 说是这么说,她一点也不嫉妒。 她自己是只能专于建筑学,完全没时间学别的,姜沅能分出精力多学一些东西,也要比别人付出更多的努力。 宿舍里每天起得最早睡得最晚的都是姜沅,这些她都看在眼里。 王翠花手里捧着红彤彤的苹果,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直到很久以后她还记得这个苹果,沉甸甸的,水分特别足,应该有个四五两。 她一直留着放在床头舍不得吃,睡觉前和一睁眼都能闻到苹果的清香。 过了一个月苹果放久了干巴起皱了,她才舍得吃。 这是她第一次吃苹果,也是她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苹果,清冽甘甜。 就像姜沅和林青颖出现在她生活中一样,给她带来无尽的甜,哪怕后来毕业了还有悠久回甘。 姜沅拿着脸盆去打水洗漱,回来后时间也不早了,她学习了一会儿,听到关灯铃,这才上床睡觉。 本来打算周六吃食堂,她也起得很早,可虞必先来得更早。 他是骑着单车来的,停在校门口锁了车,这才进去找姜沅。 “找你可太容易了。”虞必先在女生宿舍楼下等到了她,感叹道,“我随便问一个人都知道你的名字。” 姜沅心情颇好地和他开玩笑:“师兄也知道内情呀,差点被人顶替了,很难不给人留下印象。” 虞必先没忍住乐了。 他对姜沅说:“走,咱们去国营饭店吃牛肉面。研究所的饭菜也素得很,去改善改善伙食。” 现在是计划经济时代,粮食物资很紧张,其实国家也尽量在提高科学家以及空军飞行员的口粮待遇了。 只是实在是太穷了,这种情况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 哪怕是像裴景深那样的教育厅干部,也是一个星期才能吃上一次肉。 姜沅也清楚,她去谢家两次,差不多把谢家小半个月的肉鱼蛋定量吃了,所以这个周末先不去。 谢宥川的情况她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先搁置,忙一下自己的事。 姜沅坐上虞必先的后座,没一会儿就到了国营饭店。 “师兄,我等下还想去一趟邮电所,有东西要寄。”姜沅柔声道。 “正好去研究所要经过邮局,待会儿我在外面等你。”虞必先抬脚踩下脚踏,“上午在研究所看完实验过程,中午去老师家吃饭,师母昨天特意叮嘱了。” 姜沅点头应好。 进了饭店要了两碗面,两人对坐。 虞必先递过去一双筷子,瞥了眼别处,又收回目光:“小师妹,看见刚才那个服务员没,鼻孔朝天瞧不起人,真是令人生气!” 姜沅好奇地看过去,确实和他说的一样,对人爱答不理的。 她小声道:“师兄你看柜台那儿竖了个牌子——” 姜沅下意识念了出来:“禁止服务员殴打客人……?” 姜沅不解,甚至有些震惊。 虞必先也看到了,原本还有些不爽挂在脸上,见状立马收敛。 真要打起架来他只有被打的份。 “傲慢!嚣张!”他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压着嗓子抱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小摊小贩才可以出来叫卖,私人也能开店营业。” “起码我不用出了钱还受气!” 现在私人买卖只有躲在黑市才能悄悄进行,还有各种物资置换,不过他没去过。 说完,虞必先立马闭上了嘴,免得被人听见打成想复辟资本主义。 姜沅默然。 在服务员看过来时,师兄妹同时默契地低下头,捧着碗吃面。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虽然看着是个笑面虎,但他…… 姜沅从林青颖口里得知苹果的储存时间比较长,邮寄也不容易坏,她将余下的三个苹果用布包好,和麦乳精大白兔奶糖以及五十块钱还有自己这段时间整理的高中复习资料一并给孙小麦邮过去。 等她从邮电所出来了,虞必先问:“怎么不让师兄带回去,他这两天就要回宣城。” 姜沅斜坐在后座,实诚道:“小叔叔在省城,去云县也不方便,不想过于麻烦他。” 虞必先一听这称呼就牙酸,好像莫名矮了裴景深一辈,难怪青淮当时会很无语。 “没事,以后可以多麻烦麻烦他,自己人他不会介意的。”用力一蹬脚踏,虞必先朝研究所方向骑,“阿沅,你不要跟我们讲客气,太生分了。” “师兄那个人虽然看着是个笑面虎城府深,但他对我们还是挺好的。” 姜沅默默点头。 来首都后的一切,都让她觉得有些不真实。 每个人都很好,哪怕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也比家人对她和善。 老师们也是真心实意为她打算。 她想不通。 虽然对家人已经没有任何期望了,可依然还是不理解。 好像所有人都希望她走得更高,飞得更远。 除了爸妈。 虞必先忽然说:“坐稳了小师妹。” 姜沅回神,手指抓紧后座。 虞必先在小巷中穿行,狭窄的巷道最多两人并行,他手指不停拨动响铃,行人只得侧身和他错开。 姜沅看了眼旁边的院子,盘算了自己手里的钱,默默收起念头。 现在不允许私人买卖,但也有别的办法过户,如果有钱了她应该会想在这安家。 想起招待所云彩说的有偿补习,她有些意动。 研究所登记也很严格,核实了姜沅的个人信息才放行。 虞必先先去停好单车,然后戴上工作证,脸上的表情也正经了几分。 “你跟我去的是非保密区域,今天也只能在这些区域活动。” 他抬手看了眼腕表:“现在正好是实验开始的时间,我先带你换衣服。” 姜沅点点头,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虞必先随意回头,没忍住乐了。 虽然她很聪明,但到底还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女,有时候流露出来的纯真让人忍俊不禁。 虞必先在想,要是自家那个冰块遇上这么一个娇软可爱的小姑娘,恐怕也很难冷言冷语起来吧。 思及至此,虞必先眸色瞬间黯淡下来。 老师推荐的大夫已经去谢家看过了,依旧看不出症状,他真怕表弟就这么…… 把姜沅带到更衣室,虞必先拿了套新的实验服给她:“头发记得扎上。” 说完,虞必先去了门外等候。 等两人都换好了衣服到了实验室,已经是十分钟之后了。 “这是热学与分子物理实验……”虞必先悄悄推开门,挥手示意姜沅直接进。 正在做实验的也是研究所的同事,他们全神贯注,没空搭理这边,成功让虞必先混了进去。 沈安澜听到门口有动静,下意识回头。 姜沅? 认出是谁,沈安澜有些讶异。 她对自己昨天的考试成绩很有自信,知道绝对会分到甲班,所以通过妈妈的关系提前来熟悉一下实验室。 可姜沅怎么—— 又看向虞必先,沈安澜觉得有些眼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是谁。 不过他胸前挂着工作证,说明是研究所的人。 姜沅怎么会认识研究所的人?珍珍不是说她是从南方小县城来的,没什么背景吗。 沈安澜不动声色打量她,在听到虞必先小声叫她师妹,又想起她昨天放了学和张老师关系亲近,终于知道这种熟悉感是从何而来了。 她极浅地皱了下眉头。 张老师的课她也去听过两次,并且积极回答问题,可他只是态度平平。 为什么到了姜沅这就另眼相待?因为她是高考状元?还是如昨天所想,姜沅和张老师有什么亲戚关系? 沈安澜又不由多看了眼姜沅,后者不知不觉已经站到了她旁边,全神贯注看着实验过程。 虞必先在她耳边小声讲解,因为离得近,沈安澜也能听到。 她收敛心神继续看实验过程,还不忘将一些专业术语和数据记录在随身携带的本子上。 出实验室的时候已 经是十一点多了,带沈安澜进来的那位还在跟她复盘,问她有什么不懂的地方。 虞必先见小师妹一言不发若有所思,知道她肯定在思考,也没有打扰。 “必先,这位小姑娘是你什么人?”有同事好奇问。 “小师妹,老师的学生。”虞必先也没有藏着掖着,有关系就大大方方的用。 “张教授不是不收弟子了吗?” “不算弟子。”虞必先说。 “嗯?”那更奇怪了。 “小姑娘,你是华大的学生?” 姜沅回神,笑着点头。 虞必先本来想说出姜沅状元的身份,但考虑到以后还要带她来研究所,想到昨晚自己受到的打击,他眼珠子一转,准备憋个大招。 “能让张教授另眼相待,必先一口一个小师妹,想来一定很优秀了。” 这位同事笑容更深了:“管张教授叫老师,那肯定是物理系的,你和里面那位小姑娘认识吗?” “她和你一样,也是有人带进来的。” 这位同事不认识沈安澜的母亲,但邱映雪走的关系是这个研究所里一位德高望重的前辈。 而带沈安澜进来的人是前辈的弟子。 都是关系户啊。 姜沅看了眼沈安澜,但笑不语。 她看见过好几次吴珍珍和那个女孩有说有笑,大概也能猜出是谁。 “必先?你们怎么都在门口,等着我呢?” 弟子带着沈安澜出来,扭头对她说:“先送你去门口,我等下还有个研究报告要写,下午不能陪你进实验室了。” 老师也是看在好友邱映雪的份上,觉得她的女儿在物理学方面肯定也有天赋,想为国家培养人才,所以把任务交给了他。 这种入门级的实验也是为了让沈安澜对实验过程了解的更清楚,不然他也懒得做。 真要说起来虞必先还是蹭了他的实验。 “不用,我自己出去就好。”沈安澜收起笔记,还不忘道谢,“今天多亏了您,有不懂的我晚上再问一下妈妈就好。” “行,那我就不留你吃食堂了。”这人点点头,又和虞必先说了两句,看了眼他旁边容貌清隽的女孩,略微颔首,脚步匆匆往另外一边走。 “估计是刚才的实验激发他什么灵感了。”同事笑着揶揄道,“不愧是大佬的亲传弟子,脑袋就是比一般人转得快。” 虞必先也笑了:“他的报告是有头绪了,你的恐怕就难了。” “……” 同事听完这话,撂下一句“先走一步”,身影瞬间消失在拐角处。 现在时间还早,没到下班,虞必先问姜沅:“你先去老师家还是等我陪你一起过去?” “我先过去吧。”姜沅想买一些东西提过去,昨晚霍青淮给了她一些钱票,现在再空着手上门不合适了。 “行,你要是不想走路就骑我单车,反正我从这里走过去也很近。” “记住,原路返回,不要去别的区域。” 姜沅说了声好,这才往楼下走。 沈安澜故意放缓了脚步,很快,两人就在楼梯间相遇。 先是一阵沉寂,沈安澜观察了她一阵,这才缓缓开口道:“你好,姜沅同学。我叫沈安澜,也是物理工程系的。” “没想到能在研究所遇到你,我们以后大概率就是同班同学了。” “你好沈同学,是挺巧的。”姜沅柔声道,“期待和你成为同学。” 两人脚步声一前一后,沈安澜头一次近距离接触这个好友天天挂在嘴边的人,对她的美貌也有了实感。 不怪珍珍说姜沅是她见过的除了自家大哥外最好看的人,沈安澜从小到大也见过不少漂亮女生,家境都不错,但都没有姜沅这么惊人惊艳。 而且她的美是没有攻击性的,很温和,就像一朵安静绽放的芍药。 漂亮但又不招摇。 绝美的脸配上聪明的脑子,沈安澜都有些羡慕了,她的家世在这些前提之下,都算不上是短板。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沈安澜对姜沅生不起半分结交之心,反而希望自己以后能超越她。 也可能是因为入学考试自己差的那两分。 她向来不是个愿意服输的人。 两人就这么沉默着走到了研究所门口,姜沅没想骑单车过去,就像虞必先说的,走过去也只有这么点距离。 正好她也想熟悉一下这边的街道。 门卫刚放行,沈昭就骑着单车过来了。 看到姜沅,他也很意外。 “姐。”沈昭看向沈安澜,“实验看完了?” “刚结束,你看我的笔记。”沈安澜晃了晃手里的本子,得意道,“等我进了甲班,去了实验室基本上就能上手操作了。” 沈昭挑眉,附和道:“嗯,你最厉害。” 随后朝姜沅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了。 姜沅也露出笑容。 “你们认识?”这下轮到沈安澜意外了。 阿昭和姜沅不管怎么说都没有机会接触过吧?珍珍对阿昭有意见,两人一见面就掐,根本不可能把他介绍给姜沅认识。 “嗯。”沈昭随意点了下头。 姜沅感谢道:“上次我被人跟踪,是沈同学救了我。” 沈安澜回忆片刻,恍然大悟道:“上个星期是吧?你那天很晚才回来,手还受了伤。” “当时问你,你说是骑车摔了一下。” “……”借口被当面戳破,沈昭有些窘迫。 姜沅不好意思道:“抱歉,他是为了帮我才受伤的。” “没关系,不用道歉。”沈安澜弯眸,自豪道,“这是他应该做的,就算是别人他也会帮忙。” “阿昭从小就热心肠,见义勇为的事没少做。” 在她眼里,弟弟并不是珍珍嘴里那个爱惹祸的样子。 又随意聊了两句,沈安澜坐上单车后座,朝她挥了挥手。 “周一见,姜沅同学。” 单车随着姐弟俩的说笑声越来越远,姜沅也慢慢收回目光。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红包都白给了 很快到了周日,林青颖一大早就催姜沅:“别看书了,快跟我去欣赏古建筑之美!” 她一股脑把需要用到的工具都塞书包里,对坐在床边织毛衣的王翠花说:“翠花姐,你今天要是出去记得锁门啊。” 钱票她懒得带在身上,容易掉。 “好嘞,俺晓得了。”王翠花笑容憨厚。 她想趁着空闲时间多给孩子们打几件毛衣,等天冷了寄回去,到时候就可以直接穿了。 姜沅合上书本,她看的是从林青颖那里借的,建筑学的书籍。 果然是术业有专攻,里面很多内容她看起来都很吃力,时不时要问下林青颖。 都快把青颖问成苦瓜脸了。 姜沅轻轻弯了弯唇角,嘴里说着“好啦好啦”,收拾好东西,和王翠花打了个招呼,就跟着林青颖出去了。 两人去了校外不远处的公交站,林青颖大方地付了两人的票钱,还对姜沅说:“我最近都在学校不怎么出来,不然办个公交月票更划算。” “吴珍珍不是说要带你逛首都?我看她就是当时想到什么就说,说完就忘了,压根没放在心上。” 姜沅也笑了:“珍珍还是挺好相处的。” “也就剩好相处这一个优点了,”林青颖不以为意道,“等她明天回来看到翠花,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反应呢。” 不过说来说去吴珍珍人也不坏,就是有点小高傲在身上,还喜欢炫耀。 应该不会为难王翠花。 两人聊了点闲话,周末公交车是拥挤的,几乎是人贴人,好在两人有个位置坐。 姜沅有些晕车,林青颖生龙活虎,见她蔫了吧唧的:“你靠我肩膀上,可惜没橘子,不然给你一 块橘子皮闻闻。” 车上的味道越来越浓郁了,实在是闷得很,姜沅侧头靠在林青颖颈窝那儿,嗅到她身上淡淡的肥皂香味,终于好受了些。 林青颖知道她难受,也不说话了,这时候听到声音会更烦躁。 过了大概十几分钟,姜沅嗓音很轻问:“青颖,还有多久到呀。” 林青颖:“……刚过一站,上下车的人很多,再忍忍乖宝。” 小时候她妈就是这么哄她的,林青颖照搬过来,哄着姜沅,还时不时伸手在她后背轻拍两下。 姜沅就这么迷迷糊糊睡着了,等她再醒来的时候是林青颖喊醒她换乘。 “我们要去坐地铁了,阿沅。” 姜沅睁大了眼睛,黑白分明的杏眼懵懵懂懂。 “什么是地铁?”她第一次听到这个词。 “去看看就知道了。”林青颖并没有嘲笑她,自己坐地铁的次数也不多,只不过这次需要坐几站再转乘公交。 她拉着姜沅的手从人群中钻出去,嘴里还不停说着:“大爷大妈哥哥姐姐们借过一下借过一下。” 下了车,呼吸到新鲜空气,两人对视一眼,如释重负。 林青颖甚至还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模仿姜沅睡懵了的模样,捏着嗓子问:“青颖,我们还有多久到呀~” 姜沅小脸煞白,抬手作势要打她。 林青颖笑嘻嘻躲开,两人之间的关系不知不觉间亲近不少。 今天之前,她只把姜沅当成室友,一个可以激励自己学习的室友。 可刚才在车上,姜沅靠在她身上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多了一个朋友。 现在购买地铁票都是免证件的,林青颖买了两张票,单程是一毛钱一个人。 姜沅要付钱她硬拦着:“是我喊你出来的,哪有让你出钱的道理呀。” “好啦好啦,赶紧走吧!”林青颖带她上了地铁,座位是木质的,统一原色。 坐地铁的人并不多,车内的照明也比较简单,报站也是工作人员提着大喇叭在车厢内走动。 坐了三站地铁,又去乘坐公交车,一番折腾后总算到了目的地。 是一座气势恢宏的古宅,青砖白墙,屋檐高耸。 “院子的主人是明朝一位大官。”林青颖拉了拉肩上斜挎布包的带子,勒得她肩膀有些疼,“这次是有专业的人员过来测绘,准备修复。” 这几年来国家越来越注重古建筑保护,她父母都是做这个的,一年到头到处跑。 “我爸妈去的是海城那边,说是一位曾经的富商家里的祖宅,后来充公了。”林青颖跨过门槛,“前几年经查实,那个富商对建设国家做出过重大贡献,政府又把祖宅还了回去,现在需要修缮。” “要是有机会我也想去海城看看,我妈打电话说海城和首都不一样,就连各种古建筑也有很大区别。” 姜沅安静听着,视线却不由自主看向眼前的宅子。 这是一座五进的宅子,主体建筑高大雄伟,墙面用青砖砌筑,色泽古朴。 目光下移,门口有两块大石头,她在青颖给的书里看到过,这叫抱鼓石,是属于门枕石的一种。 见她没跟过来,林青颖回头看,来了兴致:“阿沅,我考考你,这个如意抱鼓石是用来做什么的?” 姜沅仔细打量,抱鼓石上果然雕刻了如意花纹,下面还有卧狮,宅子的主人一看就知道非富即贵。 “应该是为了稳固门板加固门槛用的,还可以防水防潮。”姜沅轻声道,“如意纹饰是为了祈福辟邪。” 林青颖点头,毫不吝啬夸赞道:“你才接触到这方面的书籍就记下来这么多,真不错。” “这种古建筑现在需要专门保护修缮,还有一些历史学家会来复原原主人身世背景和生平,所以像是雕刻的祈福之类的东西就算是说出来,也不属于宣扬封建迷信了。” 林青颖带着她往里走,没一会儿就看到了在工作的人。 有人踩在木质手脚架上在测量梁、枋、檩之类的木构件,记录长度宽度厚度。 也有人在重新绘制梁枋上掉了颜色的木雕画,原本经过岁月侵蚀黯淡了的飞禽走兽又重新恢复生机。 还有在用卷尺和经纬仪测量台基到屋脊整体高度的。 人来人往,大家都在忙自己的事,没有人注意到她们。 姜沅也在细细打量他们的动作,刚想回头和林青颖说话,无意间抬眸,就看见她站在手脚架上朝自己挥手。 “……” 姜沅甚至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爬上去的。 林青颖咧嘴一笑,从包里掏出纸笔,开始记录斗拱和雀替的形状尺寸以及工艺。 姜沅无奈一笑,也走到了雕花窗户前,用林青颖塞给她的卷尺从多方位测量窗户高度。 建筑师和文化保护专家还以为这两个姑娘都是其他同事叫过来帮忙的也没太在意,等初步工作完成了,还把两个小姑娘叫过来,一起核对数据。 姜沅以为林青颖和他们认识,所以没那么紧张,在他们询问数据是否准确时也肯定地点了点头。 经过核实,姜沅测量的数据没有误差。 林青颖也把自己绘的图递给他们,测绘队的人看完有些惊讶:“小姑娘不简单啊,还原度接近百分之九十五了。” 这个和测量那种没什么技术的活不一样,对基本功要求很高,而且对空间想象力审美能力以及历史文化了解这几方面要求会比较严格。 测绘队的人真觉得自己已经给出了最好的评价了。 年纪这么小就能做到这种程度,很了不起了好吗。 本以为她会高兴,结果小姑娘垮着一张脸:“我下次再努力。” “?”测绘队的人傻眼了。 有人觉得不对劲了,问:“你们是哪个队伍的?工匠?材料?测绘?建筑师?文物保护?” “我们是建筑学的学生,路过顺便进来实践学习一下,不好意思打扰了,我们现在就走。” 林青颖二话不说,拉着姜沅就跑了。 留下拿着各式工具的人面面相觑。 “这孩子。”有人低笑,说出她的身份,“老林家的,相貌跟她妈完全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肯定是偷混进来的。” “小时候我还抱过她呢,红包都白给了。” 闻言,众人哈哈大笑。 “呦,原来是老林家的宝贝闺女啊。” “这内部情报谁透露给她们的啊?我看那个漂亮小姑娘测量很精准,林家这孩子绘图也不错,下次再给点消息,让她们来当个劳动力。” 这人眼底露出狡黠的笑意:“起码给我们节省了两个人手。” “是个好主意。”捏着图纸的人也笑出了声,“老林肯定也想他的宝贝女儿多锻炼锻炼,以后好接他的班嘛。” 姜沅还不知道,因为林青颖今天的举动,她以后不用去操场锻炼身体了,每个月总有那么一两天会被青颖拉去陪她测绘。 在屋檐上爬上爬下,体虚的毛病也好转不少,身体也日益强健了起来。 两人跑出了宅院大门,林青颖拉着跑不动的姜沅又跑了一小段路,这才回头看:“没人跟上来。” 姜沅此时已经说不清是气还是笑了,双手撑着膝盖,因为耗尽了力气,嗓音软绵绵的:“青颖,你是偷偷来的呀。” 林青颖尴尬地摸了摸头发:“也不能这么说,不算偷偷吧,咱俩可是光明正大进去的。” “刚才的测绘我都记住了,等回去我再画个图纸,到时候拿去交作业。” 见姜沅没什么杀伤力地瞪自己,林青颖求饶:“是我错啦,对不起嘛阿沅~” 林青颖轻易不撒娇,一撒娇威力就巨大,姜沅不得已只好放过她。 “你成天窝在宿舍也不行呀,以后要多陪我出来走走。”林青颖挽着她的手臂,“我买点菜带你去我家 做饭,你不是对外文书籍有兴趣吗?我家有很多,不过大部分是建筑学相关的……” 林青颖轻而易举就把姜沅哄好了,等买完菜到了林家,已经是接近晌午。 林青颖家不像一些家属院,是那种筒子楼或者大杂院,而是一栋三层小洋楼。 洋楼临街而立,道路两边是茂盛的梧桐树。 “这是政府分配的房子。”林青颖从书包里掏出钥匙,带姜沅进去,“我爸妈住进来后重新改造了一下。” 推开门,光线瞬间涌了进去。 里面没有什么值钱的家具和摆设,一楼就是巨大的客厅,很空旷。 家里没有电视和沙发,客厅中间是两张拼在一起的大长桌,看长度起码有三米。 桌上有很多测绘图,古宅、宫殿、还有一些排水渠道分布图。 两条长长的椅子放在两侧,旁边是一盏绿色的落地台灯。 后面的墙上用木条做了简易书架,如林青颖所说,大多都是建筑方面的书籍,泛着黄的古书以及外文书都有。 从这些也能窥见林青颖父母的专业知识储备是非常多的。 “随便坐,我只会煮面条,中午给你做个青菜鸡蛋面。”林青颖去了厨房,提出一个煤炉子开始生火。 等火把碳点燃了,她又放进去一个煤球。 搬了个小板凳过来示意姜沅坐着,又拿来一把蒲扇:“嘿嘿,阿沅,帮我扇扇火吧,这样水烧的比较快。” 对上她几乎讨好的笑,姜沅弯了弯唇角,接过蒲扇:“好。” 林青颖又去厨房拿了两个苹果出来,递过去一个:“洗了的,回去的时候我们多带点去宿舍吃,一天吃一个补充下维生素。” “不用了,你还是留着吧,吃完这个就够了。”姜沅摇头拒绝。 她知道苹果属于珍贵的水果,要凭票证购买,所以不能心安理得收下这份好意。 “没关系啊,我家很多的。”林青颖无所谓地耸耸肩,在姜沅旁边坐了下来,咬了口苹果,发出清脆的声音。 “我爸妈全国各地跑,到处修复古建筑,前两年在一个村里修复了一座千年宗祠的主体建筑,那个村都是种植苹果的,每年都会给我们邮寄很多苹果,这是他们大队的集体经济作物。” “我们家吃不完还经常拿去送人呢,不过现在这个季节的苹果都不是新鲜的,是去年的果子用木箱储存到现在的。”林青颖苦恼道,“我家里还剩很多,再过几天还不吃完就要坏啦,你就当帮帮我吧,阿沅。” 姜沅刚要说话,林青颖看到煤炉子上锅里的水开了,又起身去厨房拿面条。 “家里有点乱,邱先生你别介意。”门外一道中年男人的声音传来,“嗯?门是开的?看来我们家那个小皮猴应该也在家。” 林穹推开门,对身后的人说:“家里应该有修复类似的老宅图纸资料,不过得找一阵,就是麻烦你也跟着从海城跑一趟了。” “不碍事,”邱疏寒极浅地笑了笑,嗓音低沉而有磁性,“我也是顺路过来,想去看望舍妹。” 姜沅循声望去,猝不及防对上来人含笑的眼睛,两人同时一愣。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为什么会问起姜沅? 邱疏寒怔愣片刻,这才挪开目光,夸赞道:“林先生,令嫒相貌倒是极为出众,想必是像极了家中老夫人。” 他也曾听人说过,林穹的母亲曾经是有名京剧大师,眉如墨画,风华绝代。 这位老夫人追求者无数,最后还是选择了林穹的父亲。 林穹正要关门,心想不愧是有底蕴的富贵家族出身的,说话就是好听,不然他家那个皮猴子什么时候能和老母亲扯上关系了? 这不是隔代碰瓷吗? “……过奖了邱先生。”林穹心里没有底气,干笑道,“不用抬举她,就是一个飞天猴,每天上蹿下跳的,我跟她妈都拿她没办法。” 邱疏寒但笑不语。 林穹别过头:“青颖,快过来和邱伯伯问好——” 话没说完,看到拿着蒲扇站在煤炉子前面,神色莫名的陌生姑娘,他张大了嘴巴。 “这……你是哪位?” 只惊诧了一瞬,他很快反应过来:“哦,是青颖的同学吧?她很少带人回家,叔叔一时没有转过弯来,抱歉啊姑娘。” “林青颖!”林穹喊道,“把同学撂这儿你自己跑哪儿去了?还让同学自己烧水,我和你妈妈怎么教你的,该有的礼貌客气呢?” “这儿呢这儿呢。”林青颖手里拿着两把干面条,直接下锅里,这才来得及搭理林穹,“爸,你怎么回来啦?不是说起码半个月吗?” 邱疏寒饶有兴致看着眼前的场面。 他里面穿了件白色的衬衫,外面是在国外做外交访问时买的浅灰色羊毛大衣,整个人看起来儒雅又沉稳,言行举止风度翩翩。 林青颖也注意到了他,用眼神询问她爸这是哪位。 这气质,可太像她们学校的教授了。 “这不是想回来看看你周末有没有去认真实践吗。”林穹招手示意她过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海城的邱伯伯,来给长辈问好。” “邱伯伯好。”林青颖忍不住打量眼前的人。 喊完人,主动拉过姜沅介绍道:“她是我的舍友,也是我的好朋友,姜沅。” “阿沅,这是我爸,这位是邱伯伯。” 邱疏寒被她的机灵逗笑了,他不由想起自家的外甥女,也是差不多的年纪。 “林叔叔好,邱伯伯好,我叫姜沅,是青颖的同学。”姜沅也柔声道。 之前隔得太远没怎么看清,邱疏寒惊讶地发现,这个小姑娘和自家女儿眉眼间竟有三分相似。 以前父亲对这个小孙女异常疼爱也是因为像亡妻。 邱疏寒对母亲没什么印象了,妹妹出生后没多久,母亲就病故,父亲终生未再娶,把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他们兄妹身上。 家里并没有留下全家福,以前哪怕有照片也在那个动乱的时代遗失了。 邱疏寒不动声色打量眼前的女孩。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和女儿眉眼乍看有几分相似,又或者想起了母亲,不自觉觉得有几分亲切。 林穹笑眯眯看着自家女儿:“呦,不错啊林青颖,终于舍得往家里带朋友了?我差点还以为你不爱交朋友呢。” 姜沅莫名有些想笑。 差不多场景也出现过在孙家,孙叔叔对小麦说的也是类似的话。 “阿沅不同。”林青颖郑重道,“她是我的好朋友。” 从看到姜沅陪她一起测绘开始,她就彻底认定了这个朋友。 “嗯?”林穹也不由重视起来,他对女儿点点头,“我知道了。” 好朋友的份量太重,他从小就教导女儿,朋友可以有很多,但好朋友贵在精不在多,既然认定了就是一辈子的关系。 林穹脚步匆匆上了楼,过了一会儿,递出一个红包给姜沅:“这是林叔叔给你的见面礼,以后常来家里,等你阿姨回来,一起吃个饭认识一下。” 姜沅看向林青颖,对方朝她不停点头,示意她赶紧收下。 “我们是好朋友,对吗。” 姜沅颔首,双手接过红包:“谢谢林叔叔。” “不谢不谢,以后你们在生活上要互相帮助,在学习上……” 林穹一拍脑袋:“闺女,你也是华大的吧,哪个系?” 如果专业不一样,还真不一定能在学习上也互相激励。 “阿沅是物理工程系的,不过她今天还跟着我去测绘实践了。”林青颖帮着姜沅把红包揣兜里,“她真的很强。” 林穹鲜少听女儿这么夸赞一个人,也很少见她和别人这么亲近,对姜沅确实好奇了起来。 等等,叫什么? 姜沅? 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状元不就是叫这个名字吗?那一期的人民日报他家还有呢! 在林穹惊疑不定时,邱疏寒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一叠外币以及两个工艺精美的紫色蝴蝶发卡。 因为是刚从国外访问回来,兑换的 都是当地的货币,正好在车站碰上林穹,就一起到首都来了,他没来得及放些人民币在身上。 林青颖看得眼睛都直了。 她还是第一次见国外的货币,而且颜色和国内的也不一样,面额也更大,上面写的是英文。 见她眼巴巴看着,邱疏寒全部递过去:“喜欢?” 林青颖爱不释手,数了又数,问道:“邱伯伯,这是哪个国家的货币?” 手里这些纸币有五、十、二十、五十,摸起来手感也和人民币有区别。 “这个叫英镑,只能给你观赏一下。”见小姑娘瘪嘴,邱疏寒笑着解释,“不是伯伯小气,我国有严格的外汇管制,私人是不可以持有外币的。” “这些货币也要移交给相关部门,不能自留,不然都给你也没关系。” 最后一句话逗得林青颖眉开眼笑,她不是个不知轻重的人,反而很拎得清,不过是故意和邱疏寒开个玩笑而已。 她看得出来,爸爸对这位邱伯伯很尊重。 恭恭敬敬把一沓整齐的外币还回去,林青颖笑眯眯道:“心意我领啦,钱您收回去吧。” “你还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林穹伸手弹了下她脑门,“幸好你邱伯伯是个心胸宽广的人,不会和你这种小孩子计较。” 邱疏寒对此只是笑了笑,收回钱,放进大衣口袋里。 随后将两个蝴蝶发卡分别给两个女孩:“这也是从国外带回来的,希望你们能喜欢,就当做是伯伯的见面礼了。” “可以吗,小青颖。” 林青颖看了眼他爸,见林穹点头,才放心收下。 “谢谢邱伯伯。”她爱不释手。 “谢谢邱伯伯。”姜沅也弯眸道谢。 “好了好了,面再不搅拌就粘锅了,你们还没吃饭?该弄什么就弄什么,我还有工作上的事要和你们邱伯伯商讨。” 林穹叮嘱女儿:“小皮猴,别上来打扰你爸,行吗?” 林青颖看在发卡的份上很爽快的答应了,同时还不忘去厨房泡两杯热茶端出来。 邱疏寒接过,礼貌道谢,言行举止让人极度舒服。 不像她爸,一把端过来瓷杯就挥着大手让她退下,带着邱疏寒上了二楼。 姜沅从厨房里拿了一双筷子,搅动着锅里的面条,在林青颖坐过来时,把握着的发卡放在她掌心。 “嗯?”林青颖有些不懂她是什么意思。 “这个发卡和你的是一对的,很漂亮,很适合你,你戴起来肯定会很好看,所以给你。”姜沅嗓音轻缓,“红包是林叔叔给的,作为你的好朋友,我就厚着脸皮收下了。” 发卡不同,发卡是邱伯伯看在林家的面子才给她的,这种一看就很贵重的东西还是让青颖收着吧。 林青颖也是个心思通透的,一眼看穿她的想法。 她点点头,语重心长道:“姜沅同学,首先我要夸赞你一下,你的思想觉悟很高,正式认可了我是你的好朋友,这一点我很高兴。” “其次,发卡是邱伯伯给我们俩的,你一个,我一个,如果我拿两个,那我成什么了?这不是辜负了邱伯伯的心意吗?不可取啊,下次不要这样做了。” 将掌心的发卡别在姜沅头发侧边,林青颖满意地笑了。 “我们是好朋友,好朋友就应该戴一样的发卡,等吴珍珍明天回宿舍看到了,肯定会缠着我问在哪儿买的。” 林青颖想到明天可能发生的场景,就不由好笑:“你别告诉她啊,就说是一个亲戚从国外带回来的,她要是买不到类似的肯定跟抓心挠肝似的。” “吴珍珍也没有别的毛病,就是嘴碎爱美臭屁精,看到好看的就想要。” 她可算是把吴珍珍摸透了,是个爱臭美的小姑娘。 不过聪明也是真聪明,能考进华大的脑子都是好使的,别看她每天下了课就不复习了,其实从开学来两次课堂随测她分数都不低。 这也是吴珍珍自己说的,林青颖其实也觉得她很聪明。 姜沅清浅笑了笑,点头应道:“好,听你的。” 她放下筷子,也帮着林青颖把额间的碎发用蝴蝶发卡别在耳边。 林穹找到了和海城那座祖宅类似的图纸,和邱疏寒确认好修缮细节后,自己就在房间重新构图了。 邱疏寒不好再打扰他,林穹工作和平时的状态完全是两个人,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从木质楼梯上缓缓下来,看到两个小姑娘笑闹成一团,想到家里的女儿以及妹妹家的外甥女,邱疏寒无声弯唇。 目光落在姜沅脸上,停留片刻又觉得不合适,归根究底姜沅不是他家的小辈,邱疏寒克制地挪开目光。 离开时还和两个小姑娘说了一声,这才推门出去。 林青颖注意到木桌上喝完了的茶水杯,对姜沅说:“这位邱伯伯也太有礼貌了,不过他出手是真的很大方哎。” 看了看姜沅头上因为光线折射栩栩如生的紫色蝴蝶发卡,视线又挪到她的脸上。 林青颖单手托腮:“阿沅,你真的好漂亮,可惜我平时也不爱穿裙子,不然一定要送你几件漂亮裙子。” “你说你怎么会生得这么好呀,是像你爸,还是像妈妈?” 林青颖并不知道姜沅是经历了什么才能从家里出来上大学的,还以为姜沅家里对她应该还不错。 不然养不出姜沅这样模样性格成绩样样好的孩子。 姜沅眸色微怔。 像爸妈吗?好像并没有。 小时候村里有人说她太好看了,不像是姜家的种。 妈妈把那些人骂了一顿,还说她不像姜家这边,像外婆那边。 外婆年轻的时候也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大美人。 所以对于林青颖的好奇,姜沅轻轻摇头回答道:“我应该是像外婆。” “那属实是基因好了。”林青颖感慨道,“其实我奶奶也好看,但我没遗传到。” “我像我爷爷。” 姜沅笑着看她:“像你爷爷也很好看,眉宇间有特有的英气,一看就是大有作为的新青年。” 林青颖不是那种一眼惊艳的女孩子,但她的身上有股率性洒脱的劲儿,比小麦更朝气蓬勃。 从她敢独自爬上脚手架爬到屋檐上测绘,姜沅就看出了她独有的魅力。 所以她也下定了决心,以后跟着青颖多锻炼,争取当一个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优秀同学。 林青颖被她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诶呀,其实也没有这么好吧。我再去厨房拿两个鸡蛋,咱俩多加两个。” 姜沅抿唇,强忍着笑意点头。 见到邱疏寒的那一刻,正在看电视的沈安澜十分惊喜。 她放下手里的桃酥,开心地扑了过去:“舅舅!您不是在国外吗?上次我去部队探亲经过外公家住了半个月,表哥说您出差了。” 邱疏寒稳稳当当扶住扑过来的外甥女,眉眼带笑:“刚下飞机就转火车过来了,舅舅也很想你。” 沈安澜抱着他的胳膊撒了一阵娇,退后半步,伸出双手:“我的礼物呢?这次又给我带了什么呀。” 她期待地看向邱疏寒。 邱疏寒轻笑一声,脑海里莫名浮现姜沅沉静含笑的眼睛。 “抱歉安澜,舅舅这次比较忙,忘了给你带礼物了。” “下次双倍补上,好吗。” 沈安澜有一瞬间的失落,但很快又挽着他的手,推着他到沙发上坐。 “没关系的舅舅,我知道你最疼爱我啦,这次肯定是行程特别赶才不记得的,能理解,真的。” 沈安澜抬手,露出腕间的手表:“你给我的已经够多了,只要看见舅舅,我就已经很高兴啦。” 平时在学校没有的小女儿娇态,在亲人面前不自觉展露无余。 邱疏寒也笑着轻轻摸了下她的头发:“谢谢安澜的理解。妈妈呢?弟弟也不在家吗,今天是周末,阿昭和朋友出去了吗。” “妈妈上班嘛,研究所最近很忙的。阿昭应该是去溜冰了。”沈安澜缠着舅舅问这次去的是哪个国家,漂亮吗,风土人情怎么样。 期间,还不忘给舅舅泡一杯热 茶。 除了涉及工作方面的事,邱疏寒有问必答,喝了口茶,他忽然想到什么,笑着问道:“安澜,你们系是不是有个叫姜沅的女孩子?” “啊?是呀,我们都是物理工程系的。舅舅你为什么突然问起她。”沈安澜不解,最近两个月舅舅都在国外,刚回国就赶过来了,不可能听过姜沅这个名字。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研究所那边我会替她担保…… “凑巧去朋友家拜访,遇见了。”邱疏寒笑着问,“你好像和她并不熟。” “只是一个系的,不是一个班的,很少有见面的机会哎。”沈安澜抓住了关键字眼,“舅舅,能让你去拜访的朋友应该不简单吧?也是首都的吗。” 姜沅不是从偏远小县城来的吗?为什么会和舅舅的朋友有牵扯。 沈安澜不解。 姜沅让她看不懂的越来越多了,先是张老师,再是舅舅的朋友。 她到底认识多少人? “是一位建筑师,海城祖宅的修复就是他在帮忙。” 沈安澜越听越是一头雾水,怎么又和建筑师扯上关系了。 她小声嘟囔:“真奇怪。” 邱疏寒今晚在沈家住下,妹夫常年不在家,妹妹忙着研究所的事,加班也不在少数。 见外甥女和外甥一起在厨房做饭,他不由轻声笑了笑。 “舅舅,我给您炸茄盒吃!”沈安澜时不时从厨房探头和他说话。 邱疏寒坐在沙发上,腿上放了本书,刚翻了两页,好笑道:“注意火候,小心被油溅到。” “知道啦!”沈安澜控制了用油量,让弟弟盯着火。 她从小就喜欢这个眉目俊朗儒雅随和的舅舅,爸妈虽然也爱她,但是不会像舅舅这样,经常给她带礼物。 哪怕是那段特殊低沉的时期,舅舅身上并没有什么钱财,也会想办法给她带礼物。 直到前几年外公的事情明朗后,舅舅才开始被国家重用,逐渐活跃起来,曾今收缴的房产和一部分财物也被政府归还。 舅舅送给她的礼物愈发贵重。 有一次她忍不住问:“舅舅,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呀?” 邱疏寒当时笑了笑,不急不缓道:“舅舅只有你妈妈一个妹妹,你是她的女儿,自然也是舅舅的宝贝。” 从那以后,沈安澜就和他约定好了,以后每次见面,舅舅都会给自己带礼物。 这是唯一失约的一次。 想到舅舅风尘仆仆从国外赶回来,明明很累了,还是会第一时间来首都看她,沈安澜心里那点小小的失落又烟消云散了。 裹着面粉的茄盒炸得金黄,肉香味浓郁。 邱映雪刚推开门就闻到了香味,一边低头换鞋一边笑着揶揄:“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呀,安澜,是你在厨房吗?” “是哦妈妈,舅舅回来啦。”沈安澜声音欢快。 邱映雪有些许讶异,一抬头,就撞进一双温柔眼眸中。 男人侧身,手搭在沙发靠背上,腕骨清晰的手上戴着一块简约款式的瑞士表。 就这么看着她笑,眼底带着无限宠溺。 “哥?”邱映雪双眸亮了起来,挂好公文包,克制不住上扬的嘴角,脚步不由自主走向这个从小到大最爱自己的亲人。 “你什么时候回国的?一切还顺利吗。” 邱疏寒颔首,嗓音轻缓:“很顺利,刚回来不久。转火车过来时碰上了林穹,顺道去了一趟他家商讨老宅的修缮事宜。” “研究所的新课题有进展吗。” “就那样,推进比较缓慢,有很多细碎的数据需要反复核算。”邱映雪在哥哥旁边坐下,就像个小女孩一样抱怨,“全国总共就那么几台计算机,研究所想要申请一个小时的算力都要审批很久,这几天我天天拨算盘,晚上做梦都是数据对不上一切要推翻重来。” 兄妹俩很有默契,不会细说工作上的事,但是邱映雪会和哥哥诉苦。 只有在哥哥面前,她才是那个可以随意倾诉的小女孩。 沈安澜也是很少见到这样的妈妈,她小声对弟弟说:“阿昭,我们平时是不是对妈妈关心太少了呀?” 沈昭睨了眼她:“妈妈会跟她的哥哥撒娇,但不会对她的孩子这样。” 沈安澜哦了一声:“也是。” 兄妹俩就最近的近况聊了一下,邱映雪说完觉得精神也没有那么疲惫了,问了一下祖宅的事,又说:“哥,你有认识的可以帮忙翻译英文稿件的人吗。” “我们整个研究所只有我能看懂英语,但我手上课题太多,无暇顾及这么多。” 邱映雪心累道:“最近安澜也开始接触关于物理方面的英语论文了,我每天下了班回来还要陪她一起学习。” 她真的好累。 这种情况哪怕丈夫在家也没办法,他对英语更是一窍不通,帮不上忙。 哪怕是去年恢复的高考,英语也不是必考项,可以见得国家以前对英语的重视程度到底有多低。 现在又急需这方面的人才,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她和邱疏寒都是留过洋的,对英文自然精通,作为外交人员,邱疏寒会的语言更多。 英、法、意、德、葡、西。 这完全得益于他在留学时大量阅读以及和来自全世界各地的同学交谈聊天。 不过要是让他帮忙翻译稿件,那就更加行不通了。 他每天只会比自己更忙,不会闲到哪去。 这次直接来首都,恐怕也是因为有工作需要汇报,其它的都是顺带的。 “好,我帮你问问别的朋友。”邱疏寒点头,看了眼厨房,不解道,“安澜学英语难度很大吗?” 他知道以前在特殊时期,妹妹没有教过外甥女英文,但从去年开始政策就逐渐放松,就算那个时候才开始学习,也不应该到现在依旧不能在妹妹的辅助下翻译稿件。 “哥,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当年学俄语的时候就是一边哭一边背的,”想起这一幕,邱映雪依旧哭笑不得,“小小的人儿坐在椅子上捧着书,一把鼻涕一把泪练着弹舌音,她爸就在一边不停地笑。” “如果不是我当年狠下心逼她一把,现在连俄语都不会。” 她那时候很愧疚,觉得自己不是个温柔的妈妈,是个凶妈妈。 邱疏寒也摇头笑了笑:“看来安澜确实没有语言方面的天赋。” “今晚我不去招待所了,让她把需要翻译的论文或者资料都给我,明天我还有事,只有今天有空。” “好。”邱映雪长舒了一口气,“看来今晚我可以早点休息一次了。” 果然哥哥才是最靠谱的人。 邱疏寒没说话,只是倾身端起桌上那杯茶,递到她手中- 姜沅吃完面并没有急着回宿舍。 她和林青颖对坐,趴在桌上复原今天去的古宅样貌。 林青颖的绘画功底极好,而且她不会刻意美化经过风雨岁月侵蚀的古建筑,竭力做到了还原。 就连门口抱枕石上的卧狮和如意纹路也一笔不落。 姜沅在她画好的图上标尺寸,各种梁枋门窗高几许宽几许厚几许,都标得清清楚楚。 两人十分默契,林青颖画完的纸张她接过去标注,不知不觉就这么到了晚上。 等全部画完,林青颖扔下铅笔,揉着手腕:“太累了太累了,这么精细的活还是在现场绘制最好,在脑海里回忆也会有偏差。” 她随手拿过一张图纸,看到上面标的数据,眼睛睁大:“阿沅,你全部记下来啦?” 和其他人交换图纸以及各种数据时她只注意了图纸,以及自己亲手测量的那些数据。 看了一张又一张,林青颖感慨道:“不愧是天才,过目不忘,看一眼就全部记得了。” “难怪有人说你们物理好的化学和数学也是格外恐怖。” 姜沅看图纸也看得入迷:“你们学建筑的才吓人,一座那么大的宅子就这么拆分复原了。” “青颖,你脑子到底装的什么?为什么连花鸟走兽都这么惟妙惟肖,和我在古宅里看到的一模一样。” “好了好了你俩别互相吹捧了。”林穹也从楼上下来,“酸倒牙了。” 林青颖朝他呲牙:“闭嘴好吗,爸爸。” 林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指了指桌上的图纸,用眼神询问“我能不能看看”? 等林青颖首肯后,他才 拿起纸张,在女儿旁边坐了下来。 林青颖问对面的姜沅:“晚上想吃什么?让我爸请我们去国营饭店吃?正好吃完去学校。” 林穹一边看图纸一边点头。 姜沅不明所以,看向林青颖。 “我爸说可以。”林青颖翻译道,“他让我们可劲儿点菜,他有钱,也有票!” “我可没说这话。”林穹忍不住了,瞥了眼得意的女儿和憋笑的小姑娘,终于想起来之前疑惑的事。 “阿沅,华大那个高考状元也是你?被人换了录取通知书那个。”他还特意说详细了。 “爸!会不会说话!” 姜沅已经习惯了,最近这样问她的人太多,所以没什么波澜:“是我,林叔叔。” “可惜你去了物理工程系,不然来建筑系也是个好苗子。”林穹得到肯定的答复,点头赞赏道。 “青颖的图纸画的也不错,难怪你们俩能玩到一块,也算是相辅相成了。”他放下图纸,提醒道,“既然打算学物理工程,建筑学就只能当做闲余时的爱好,不要因为青颖非要拉你做个伴就影响自己的学习时间。” “好朋友是不会耽误对方的前途的。” “哪有……”林青颖想到姜沅一整天的时间都被自己占用了,声音也越来越小,“好像确实有一点吧。” “没有。”姜沅肯定道,“是我自己想跟着青颖一起锻炼的,学物理的时候我只注重理论,青颖行动能力很强,是实干派。” “青颖教会了我人要在实践中成长。” “这就开始维护她了。”林穹无奈摇头,“好吧,你们自己心里有数就好。” “那晚上吃饭——”林青颖笑嘻嘻看着她爸。 “我请,庆祝我们家小皮猴结识到一位至交好友。”林穹嫌弃地扒拉开女儿伸出来的手。 “明天上午我就要去海城了,等下多留点钱票给你,省着点用啊,你每个月也有口粮,不能骄奢淫逸。” “知道啦知道啦。”林青颖疯狂点头,见姜沅在笑,突然想到一件事。 “爸,你知道有什么单位需要英文稿件翻译吗?阿沅英语很好的,能不能推荐一下?” 下午煮面条的时候她听姜沅提过一下,因为是朋友,姜沅还问她自己要不要去接一些辅导补习的活。 她不是首都人,对这里不熟,而且各种政策也不清楚,所以想听听林青颖的意见。 林青颖觉得去给人补习有风险,先不谈政策,你要补习肯定得私下辅导,谁也不知道辅导的是什么样的人。 一个年轻貌美的华大女学生,毕了业就能分配工作当国家干部,万一有人打歪主意,想学业婚事一并解决了就麻烦了。 考虑到这一点,林青颖觉得还是帮一些单位翻译稿件最合适。 “嗯?阿沅英语也很好吗?”这一点林穹倒是很意外,在女儿期待的目光中,他想了想,“现在很多保密单位都需要翻译人员,如果能做到百分之八十以上准确率的话,我倒是可以帮你问问。” 林穹第一时间就想起了邱疏寒:“今天来的那位邱伯伯就是外事部的,对这些比较了解。我明天要去帮他修缮老宅,到时候问问他,再给你们答复。” “谢谢林叔叔。”姜沅赶紧起身道谢。 林青颖也朝她爸竖起了大拇指。 给力嗷。 林穹做事言出必行,带两个小姑娘去国营饭店吃了饭,把她们送到学校,这才回家继续完善图纸细节。 过了两天,他已经在海城了。 “那个小姑娘也会英文吗。” 刚从首都回来的邱疏寒听完他的请求,略微颔首:“说来也是巧了,舍妹工作的研究所也有一些稿件需要翻译,不过全程需要签署保密协议。” “这样吧,等下我给研究所打个电话说明一下情况,先让人拿一份稿件给她试试,研究所会有专人去华大拿取,你和姜沅同学那边沟通确认一下时间。” “好的好的。太感谢你了邱先生,我替阿沅谢谢你。” 林穹不负女儿的重托,见他这么爽快就答应帮忙,神色也轻快了不少。 邱疏寒温和笑了笑:“举手之劳而已。不过研究所的稿件有很多专业词汇,还有准确率要求,如果低于百分之八十五恐怕通过不了,这一点我要提前告知。” “好,我知道的,那这件事就劳你费心了。”林穹再次感谢道。 邱疏寒看着眼前青砖青瓦的祖宅,儿时模糊的记忆渐渐涌上心头。 “如果姜沅同学的试稿翻译通过了,研究所那边我会替她担保。”他嗓音清润道。 这样会替她免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方才邱疏寒也从林穹嘴里听到了关于姜沅入学前的曲折。 这是一个坚韧勇敢且非常优秀的小姑娘。 他很欣赏。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你真是朵好花儿啊~…… 没过多久,林青颖在学校传达室接到了爸爸打过来的电话。 约定了时间后,她迫不及待地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姜沅。 “阿沅!我爸说有一个研究所需要人翻译资料,不过你要先试译,今天下午就有人来送文件。” “啊?这么快呀。”姜沅也有些惊喜,“谢谢你呀青颖,还有林叔叔,如果不是他,我也没有这样的机会。” “等我拿了稿费就请林叔叔和阿姨去国营饭店吃饭。” “那我呢我呢。”林青颖哼声道,“你怎么可以把我给忘了!” “当然不会,我们到时候去看电影。”姜沅笑着说。 “好啦,和你开玩笑的啦,现在钱还没到手就已经在计划中花完了,这可不行哦。” 林青颖提醒道:“我爸说研究所那边的要求是准确率达到百分之八十五以上就能通过,你应该可以吧?” “我试试。”姜沅也没把话说死,听到是研究所的资料,她又想到了虞必先。 师兄他们研究所会不会也需要翻译资料的?她对这些单位都不太了解,所以之前没开过口,到时候周末去研究所再问问。 姜沅现在虽然不是很缺钱,但她挺想能在首都安个家的。 寒暑假学生们可以不回家,她也不想一直待在宿舍。 云县更是不可能回去的。 有自己的独立空间更适合安心学习。 现在不能私下买卖,但也有别的办法能过户,不过在没存够钱前也可以找房管所租房。 青颖告诉她,一套五十平的小三居月租在六块钱左右,她用不上这么大,去大杂院租个一居室的小房间,十五平左右的,租金在一块五到两块上下。 要是真的租了房子,她可以周一到周五在学校住宿,周末去房子里翻译稿件,这样就不会泄密了。 现在试稿还没过,她只能规划一下,等过了就得着手准备了。 下午,研究所的人来得很快,亲手把稿件交给姜沅:“一些专业的词汇另外标了出来,尽量在两天内翻译完,到时候我再过来拿,你看可以吗?” 姜沅接过用牛皮纸密封着的档案袋,点头:“好,麻烦你了,同志。” 那人没有在学校久留,交代完后很快就离开了。 对于研究所找学生翻译稿件的事他也并不意外,因为急需这方面的人才,甚至还找了一些外语学校任教的老师帮忙。 但是他们翻译出来的稿件还是需要回去修改,现在也是将就用着。 而且他们的时间并不富裕,不能及时供稿。 还有就是研究所找人翻译的条件很苛刻,因为都是机密文件,就怕泄露出去。 姜沅回了宿舍,现在就她一个人在。 吴珍珍去找沈安澜了,青颖在图书馆。 知道她下午需要私人空间,林青颖还把王翠花一起拉走了。 姜沅有两个小时,在这期间不会有任何人出现打扰她。 拆开密封条,她取出纸张资料,先大致扫了一遍。 这是三页全英文的资料,上面还标明了是从国外物理核心期刊上抄录的。 关于小 部分专业词汇,研究所有人特意做了标注,但是他也只能看懂这些了。 另外还有一本空白的信纸和一支钢笔,姜沅看完之后心里大概有数了。 所有的专业术词她都能看懂,这得益于老师的教导。 其中一部分研究方向张老师给她的手札笔记上也有,不过没有很详尽,当时应该还只是理论课题。 而现在国外的研究所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只不过关键数据他们隐藏了,没有发表出来,这也是为了防止他国科技进步。 她根据资料对照翻译,不一会儿就写了半页纸。 两个半小时后,林青颖故意在门外发出动静:“阿沅,你在里面吗?该去食堂吃饭了。” “翠花姐,你们学的东西也挺多的呀,不比我们轻松,专业书籍都厚得跟板砖似的。” 王翠花挠了挠头:“还好吧,俺觉得都挺简单的,也容易记。” 林青颖无奈扶额。 也是,能从农村带娃妇女逆袭到首都华大学子,王翠花脑袋能不好使吗。 “在。”姜沅正好写完最后一个字,将资料和稿纸都收回牛皮纸袋,放进柜子里上了锁。 钥匙放回书包里,她起身道:“马上就来。” 最近邱映雪比较忙,沈安澜虽然是走读,但也和弟弟商量好了,都在学校食堂吃完饭再回去。 她去窗口打了一荤一素,要了一碗米饭,交了粮票和钱,端着餐盘走到吴珍珍旁边坐下。 “你怎么吃得这么素啊。”吴珍珍看了一下,这点肉丝还不够她塞牙缝的,“给你一个大鸡腿。” 吴珍珍是家里最小的女儿,上面有三个哥哥都在部队,爸爸也是军人,妈妈被安排在了街道办。 五个人养她一个,她每个月的肉票比别人富余多了。 沈安澜点头:“那我就不客气啦。” 吴珍珍跟她笑闹了一阵这才开始吃饭,还不忘说一些系里的八卦。 “我们系有个漂亮女孩,三个男同学同时追她,各种手段层出不穷,送花啦看电影啦,可好笑了。” 到了大部分都是同龄人环境里,吴珍珍也有点憧憬谈恋爱。 现在都讲究自由恋爱,只要不出格,学校对这些也不会过多干涉。 “那你呢,你想不想谈恋爱?”沈安澜笑问道。 “算了吧,我那几个哥哥们不肯啊,他们经常给我写信,说会在部队里帮我相看优秀男同志。”吴珍珍苦恼道,“希望他们的审美和我一样吧,我才不要那种五大三粗,膀子比我腰还粗的。” 她是找对象,不是找兵王啊喂! 沈安澜笑不可支。 吴珍珍掐她腰间软肉:“还笑我,到时候你大哥说不定也在部队里给你找对象。男人的审美真的和我们不同,我哥就喜欢那种虎背熊腰的,说这种都是精锐,一看就很有安全感。” 沈安澜想了一下,说:“可能因为你哥自己也是这种吧。” 吴珍珍的几个哥哥和秀气完全沾不上边,一个比一个黑,个子又高,拳头张开就跟蒲扇似的。 “……”吴珍珍沉默了。 好像还真是。 看到姜沅来了,她立马终止话题,挥手道:“来这儿阿沅。” 沈安澜下意识看过去,倒是没什么反应。 她和姜沅都分到了甲班,不过也很少说话,大部分都是在各自做题。 说不上熟,也说不上不熟。 姜沅朝沈安澜轻轻颔首,和林青颖以及王翠花在她们对面坐了下来。 看了眼她们打的菜,吴珍珍脱口而出道:“你们都吃素啊。” 说完她就后悔了,姜沅什么条件她有点摸不清,但王翠花她清楚。 来首都的车费都是她爹娘找乡亲们借的。 自己怎么嘴这么快啊! “这不是有肉吗。”林青颖将自己的菜分给姜沅和王翠花,“你也别天天吃,太腻了。” 吴珍珍瘪瘪嘴:“知道啦。” 说完,她把另外一个鸡腿给了王翠花:“你吃吧,我天天吃,都吃腻了。” 才不是!这是她这个月第一次吃鸡腿,所以特意买了两个…… “俺不用俺不用,俺不喜欢吃鸡腿,你们吃吧,俺吃点青菜就成,这大白菜多水灵啊!俺们那边蔬菜也少嘞,没水,也不爱下雨。” 王翠花连忙摆手拒绝,想把鸡腿还回去,吴珍珍不让:“就当帮我,我要减肥,吃多了容易消化不良。” 一番推搡之下,王翠花只好接受。 这里的同学可真好啊!这还是她第一次吃鸡腿嘞! 她眼眶有些湿润,低着头默默吃着鸡腿肉。 真好吃。 吴珍珍怕她尴尬,转移话题:“呀,青颖你头上戴的是什么?蝴蝶发卡?还是紫色的呢!” 刚开始只是想说点别的,后来越看越觉得好看,她伸着脑袋仔细打量:“这种质量百货大楼买不到吧?也没有这种款式啊,按理说要是有这种品质的东西都出口创汇去了。” “咦?阿沅你怎么也有!好漂亮啊。” 姜沅先是警觉起来,这种款式的发卡戴在头上会不会被人说成享受主义? 但林叔叔和邱伯伯都没说什么,应该没什么问题。 她不自觉松了口气,放下心来。 吴珍珍已经开始询问林青颖是在哪里买的发卡了,得知是她父亲的一个朋友送的之后,吴珍珍有些失望。 不过也没有多想。 现在各种好看的小饰品越来越多了,姜沅和林青颖戴的最多算是好看,谈不上什么奢华。 “好吧好吧,下次我暑假去海城玩,那边说不定能找到一样的!” 沈安澜却不由多看了几眼。 这两个发卡的工艺仔细看就能看出来不是国内的。 珍珍说过,林青颖是学建筑的,说不定她的父亲也是。 而舅舅前几天正好去了他在首都的一个朋友家商量外公家祖宅修缮的事,也是这次,舅舅没有给她带礼物。 稍微一想,沈安澜就捋清了前因后果,但多少还有些不确定。 也不好直接问林青颖,她爸爸那个朋友是不是姓邱,珍珍知道她家里的情况,她不想在好朋友面前丢脸。 沈安澜有些闷闷不乐,无意识的用筷子一下又一下戳着鸡腿,却毫无胃口。 脸上也没有了之前的笑容,唇角绷得笔直。 吴珍珍察觉不到,还在问林青颖能不能借给她戴几天,后者向姜沅眨了眨眼,示意道:你看,我就说吧。 在珍珍的软磨硬泡以及答应帮她打一周的洗脸水的前提之下,林青颖“勉为其难”同意了。 吴珍珍看向姜沅:“阿沅……” 她眼巴巴的,黑亮亮的眼睛带着哀求和希冀。 姜沅轻笑了声,取下头上的发卡,递给了吴珍珍。 吴珍珍开心地接了过来,一回宿舍就对着镜子戴上。 臭美了一阵,她从抽屉里拿出几个漂亮的小发卡给她们:“送你们的,不用还啦,这种小东西我家里很多的。” 是各种小动物图案的发卡,虽然没有蝴蝶发卡那么精致,但是也很好看。 直到现在,她才彻底放下心来。 林青颖倒是不怎么喜欢这种,得知王翠花想给她女儿寄回去,干脆都给她了。 王翠花再一次说:“你们都是好人,大好人,俺可喜欢你们了。” 在这个宿舍不会有人说她身上有怪味,大家都很和善,还给她吃鸡腿。 王翠花特别满足。 林青颖不好意思地捂住眼睛,不知道为什么,看到翠花姐这憨厚的模样,她总是忍俊不禁。 林青颖的衣服因为周末在古宅那边爬上爬下破了几个洞,她自己都没发现,正要去洗澡拿出来才知道。 见她愁眉不展,王翠花立马说:“俺帮你补补,俺手艺活可好了。 ” 说完就从她手里夺过去,找出针线,看着破了洞的想了一下,瞥见旁边床上的动物发卡,根据图案形状开始补。 没一会儿,一个可爱的小兔子就跃入眼帘。 林青颖张大了嘴巴,拿着衣服左看右看:“翠花姐,你这一手可不得了,这是绣了个兔子上去啊。” 不仅看不出破洞,而且还挺可爱的。 “以前村里有这种手工活,大队组织的,都给算工分,俺经常去。”王翠花不觉得有什么,反而不好意思道,“俺只有这种颜色的丝线,只能这样了。” 姜沅也觉得很新奇,随后赞叹道:“翠花姐,你真的是个很有本事的人。” “我看看我看看。”对着镜子照了半天的吴珍珍抢过来,摸着小兔子,点头,“活灵活现啊,就是色彩太少了。下次我去买点漂亮的丝线,都送给你,不过你得帮我在裙子上绣好看的花样,行吗翠花?” “那可以嘞。”王翠花脑袋点得很快,“以后你们补衣服绣花的活俺都包了。” “翠花儿。”林青颖故意拖长了尾音,“你真是朵好花儿啊~” 几人笑成一团。 第二天,姜沅趁宿舍里没人,将昨天的稿件复核了一遍,确认无误后,重新封好收回去,等待研究所的人来取。 没让她等太久,第三天上午还是那个人,就在门卫传达室等她。 赵大爷招招手:“小姜同学。” 他指指里面,示意她进去说。 姜沅感激地笑了笑,跟他打过招呼后,进了传达室,从书包里拿出档案袋。 “都翻译完了?”研究所的同志接过来,也没有拆开,“可能要半个月才能通知你结果,到时候我会来找你签保密协议。” 说完,又看了看外面来来往往的同志:“在学校里做这个太不安全了,如果可以的话,最好还是闲暇时间去我们研究所直接翻译,或者你自己在外面租个房也行,如果稿件过了,我们可以先预支一次的稿费给你。” “好,”姜沅点头,“我知道了,谢谢你,同志。” 她打算这个周末就去问问房子。 等他走了,赵大爷才进来,倒了杯热水给她:“小姜同学,你放心,我不会对别人说的,我保密意识很强的!” 他也知道这估计是哪个保密单位的人,反正手里是拿了证件,但是没填单位地址和名称,只是说要找姜沅。 姜沅弯了弯眸,捧着搪瓷杯朝他笑:“谢谢您呀。” 赵大爷摆了摆手,拿出他从黑板上抄录的一道数学题,不好意思道:“小姜,你能不能帮大爷看看这个,我换班旁听的时候在数学系听了半天没听懂,这是吴老师今天布置的作业。” 姜沅接过来一看,放下搪瓷杯,拿了枝铅笔,嗓音轻柔,耐心讲题。 赵大爷站在一边认认真真听着,时不时还点点头。 原自秋在外面看了一会儿,哪怕再古板严肃,此刻也忍不住笑了。 “这老赵也挺好学的。” 真好,这才是真正的大学氛围。 终于又回到了该有的状态。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以后我在首都也有家了 得知姜沅想要出去租个房子,林青颖纳闷:“你为什么不直接去我家?我爸妈很少在家,你可以住客房,我们是好朋友,我又不要你的房租。” “我们之间可是有友谊的喂姜沅!”林青颖佯怒道。 姜沅摇头道:“这和情谊没有关系,你家里的各种资料也不少,要是林叔叔和阿姨回来了看到我也多少会有点不自在。” “我知道你们建筑这一行也需要安静的环境,总去你家打扰并不好,而且研究所的资料需要保密,有个单独的空间是最好的。” “行吧。”林青颖被她说服,“那这样,周末我陪你去房管所找房子,有合适的直接就定下来。” “谢谢你呀青颖,幸好有你,不然我一个人在首都还真有些发怵。”姜沅真心道。 “好啦好啦,以后多陪我去几次测绘就行,不过这周末恐怕是没空了。”林青颖问她,“你身上钱够吗?” 姜沅点头:“够的。”她自己剩下的钱和霍青淮给的加起来有差不多三百块,现在还有不少票,副食品票也有。 用来租房完全是够了,下次去张老师或者谢家还可以买点糕点带过去。 “那就行。周六我们就去看房子吧,尽量选跟学校离得近的。”林青颖说完,看了眼吴珍珍空荡的床铺,“她去给我打个洗脸水怎么这么久没回来?不会戴着发卡出去嘚瑟去了吧。” 她确实很了解吴珍珍,端着空的搪瓷盆愣是在女宿舍楼转了一圈,才打水回来。 “都夸我戴着好看,青颖,要不你多借我戴几天?大不了我多给你打几天水。” “看心情。”林青颖哼声道。 没多久,去图书馆自习的王翠花也回来了。 林青颖是建议姜沅不要对她们说出去租房子的事,反正她周一到周五还是在宿舍,周六日可以说去亲戚家住了。 而且要是其他人得知她在首都有亲戚,那些心怀不轨的心里多少也会掂量着,总比独自一人在这里好。 姜沅一听也对,就没有和她们说了。 不过还是跟谢宥川沟通了一下,最近先不去军属院。 谢宥川得知自己的身体状况在好转,只是陷入昏迷而已,也没有那么急着要回自己的身体里。 姜沅刚到首都还没多久,要处理的事还很多,他就算醒了也是个残废,多躺会儿也没什么。 所以他对此并没有什么意见。 而且也在尽量减少和姜沅的交流,以免影响到她的日常生活。 他清楚,自己到底是个不速之客。 到了周六,姜沅和林青颖去了附近的房管所,询问有没有房子出租。 “有倒是有,先把你的户籍纸拿出来给我看一下。”工作人员说,“这些都要登记的。” 现在能出租的基本上都是当初单位分的房空下来的,都要核实个人信息。 姜沅从书包里拿出户籍卡和特意让张老师写的证明,双手递交给工作人员。 “华大的学生?”工作人员看完笑了,“你一个女孩子独自出去租房啊?我帮你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工作人员翻开厚厚的登记本:“大杂院出租的比较多,而且是隔出来的房子,人家也在那里住呢,最好是家里女青年比较多的,这样会安全些。” “筒子楼你就别想了,多少单位眼巴巴等着分房啊,他们自己人都住不进去,更不可能有出租的。” “好,那就麻烦您帮忙看看。”姜沅说,“我希望能找到下周末就可以搬进去的房子。” “这么急?那你待会儿可就得直接去看房了。”工作人员往后翻了几页,想了半天,她突然想到一户人家。 “你们学校往北走一公里那边不是有个副食品店吗?有个同志家里正好有房子出租。她男人是烈士,婆婆曾经是陶瓷厂的工人,有一个女儿。” “她家有个十五平的小隔间出租,厕所都是公用的,没有厨房,你看成不?” “她租多少钱呀?”姜沅问。 “一块二一个月,正常价。”工作人员又往后看了看,“这户人家离你们学校也近,而且人家在副食品店工作,平时你要是想买点什么也好跟人先打个招呼。” “先去看看吧。”林青颖说,“要是这家人不好相处也不行。” 她在家是住独栋,很清静,这种邻居多的要是不仔细点儿,以后有得烦。 姜沅也十分认同,她在云县住的就是家属院,一个大院里十来户人家,什么人都有。 “行,我写个地址给你们,等确定好了再和那家人一起来这儿摁个手印签个字。”工作人员撕了张写了字的条子给她,“这户人家应该没问题,军属家庭。不过她那个婆婆可能有点难缠……” 等到了副食品店找到那个女同志,姜沅和林青颖才知道工作人员嘴里说的难缠是什么意思。 “小姑娘,我也不瞒你们,我婆婆是想把我小叔子一家接过来住,我这才想把空屋出租的。” 副食品店的销售员叫谭秀兰,今年三十五岁,身形高挑偏瘦,干活十分麻利。 “那你婆婆会不会不同意把房子租出去?”姜 沅有些担心,“要是她闹起来……”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急着租出去的,你要是真心想租,我再给你降点儿。”谭秀兰一咬牙,“一块一。这地段真的没得挑了,附近公园商店都近,去百货大楼也方便。” 她还不知道姜沅是华大的,不然更加会推销。 “先看看吧,你们这情况不好说,要是老太太死乞白赖非要让人搬进去,我朋友一个女孩子在那里多危险。”林青颖皱眉,“大姐,你也知道你们是烈士军属,要是老太太去我们学校闹,这房子肯定也住不成的。” “你们是大学生?”谭秀兰愣了一下,原本还有些犹豫,现在更坚定了,“我给你降到八毛,唯一的条件就是周末帮我女儿补习两节课,我婆婆那边不用你们操心。” “小姑娘,不瞒你们说,现在大杂院里能出租的各家情况都复杂,更何况你们还是大学生,那些家里有男青年的要是动了歪心思,你们一时半会儿也察觉不到。” “我家虽然情况也不好,但就我婆婆一个搅屎棍,她想要住我的房子也不敢太闹腾。” 谭秀兰就一个独女,这也是她和丈夫唯一的孩子,还有三个月就要高考了,她希望孩子能有个好前程。 “好,先去看看吧。”姜沅也没有直接做决定,她租房子是为了翻译研究所的文件,如果环境不行,那只能另外想办法了。 她心里也有备选方案,周末去张老师家或者谢宥川家,后者其实更好,但是往返路程实在太久,她有点受不住。 而且如果是长期帮忙翻译稿件,一直在谢家也不合适,她和谢宥川商量过,两人明面上的关系等他醒来就解除。 现在她还有身份去谢家,以后就没有了。 去张老师家仔细想也不太行,张老师和老师有关系,如果离得太近,容易发现她身上的异常。 她是老师亲自教导出来的,张老师曾经又是老师一起留过学习的挚友,她怕张老师看出她和老师有什么关联。 特别是现在情况还不明朗,她不敢完全相信张老师。 所以还是租房子住最合适。 “你们等等我,我先和同事说一声。”谭秀兰见她松了口,赶紧和同事交代了一下,“你先顶着,我四十分钟内就回来!” 说完,她招呼姜沅和林青颖:“咱们走吧,我闺女今天也放假在家,你们要是觉得可以考虑一下到时候让她带你们熟悉下环境。” 姜沅点头跟在她身后,大杂院就在这附近,走过去五六分钟就到了。 “这里真是去哪儿都方便,我男人牺牲了,部队里给我安排了个工作,还给我们分配了房子。院里其他人大部分是食品厂的,也有日化厂的。” 谭秀兰一边走一边介绍:“大院里没什么特别讨嫌的人,都是关起门来过日子,大家都有体面的工作,不会说什么为难人。” 等到了地方,她领着姜沅二人进去:“这个大杂院面积很大,说是以前当官的住的房子改过来的,拢共住了二十六户人家。” 林青颖听得暗自咋舌。 这么多人住在一起,想想就觉得吵,而且隔音肯定不好。 她看向姜沅,小声问道:“在这种环境下,你能安心工作吗?” “应该没问题。”姜沅轻声回答道,“以前我在家也是差不多的情况。” “这样啊。”林青颖叹气,“你和翠花能考上大学,真的就是天赋异禀加上勤奋好学了。” 姜沅但笑不语。 她自认为能有今天完全是因为老师的尽心教导,谈不上什么天赋。 “这是我家的房子,原本是一间五十五平的屋子,我给隔了一下,一个十平米的屋子搭了个上下床,平时我婆婆和我闺女住。另外那间十五平米的就是要出租的,我自住的是十二平米,余下的就是吃饭和做饭的地方了,我闺女平时在我房间支了张桌子写作业。” 见林青颖神色不太对,谭秀兰解释道:“我要是自己和闺女睡,我婆婆能直接喊她小儿子一家占了另外一家屋子,睡不下还会跑到外面打地铺,所以只能让我闺女跟她一起睡。” 她是这个家的主劳动力,自己住一间理所应当,而且闺女到底是老太太的孙女,最多说两句不会拿她怎么样。 如果是自己和婆婆睡,闺女独一个房间,老太太每天晚上能挤兑死她,谭秀兰才懒得受这个气。 林青颖算是看出来了,这位谭大姐也是个能人,看似忍气吞声,实则心里有主意的很。 听到熟悉的声音,王浅浅从里屋出来:“妈,你怎么现在就回来了?还没到晌午呢。” “我带两个姐姐过来看看房子,你奶呢?”怎么没看到老太太。 谭秀兰有点讶异。 老太太静悄悄的,别是在作什么妖吧。 “奶奶去小叔叔家了,还提了一包桃酥过去。”王浅浅撇嘴,“她还藏着怕我看到,我早就知道奶奶偏心了。” 老太太以前是搪瓷厂的工人,后来把工作给了儿媳妇顶替,自己在家带孙子,也就理所当然跟着小儿子一家住。 后来王浅浅她爸牺牲了,老太太知道分了房子,立马提着布兜子过来,说这是她儿子用命换来的,自己作为老娘必须有间屋子。 谭秀兰没辙,就这么让她住着,不过老太太几次三番说想让小儿子一家过来住,都被她堵了回去:“哪有寡嫂和小叔子一家住一起的?也不怕人戳脊梁骨?他们单位又不是没分房子,就这么惦记着我的房子?” 小叔子本来想把自己单位分的房子出租住过来,但大嫂不松口,说话也难听,再说下去指不定传成他肖想嫂子了,也就只能撺掇老太太平时多提几嘴。 现在老太太又开始闹腾,谭秀兰只能赶紧把房子租出去消停消停。 “别管你奶,她年纪大了糊涂,东西提到哪去以后就去哪儿养老,要是非赖着我们孤儿寡母的妈就去你小叔叔单位闹,看到底谁没脸!” 谭秀兰这话是故意提高了嗓音说的,有在家的邻居都听见了,心想这老太太确实也拎不清。 哪有拿大儿媳的东西去贴补小儿子家的? 说完这些,谭秀兰让姜沅和林青颖进屋:“这间房就是要租的,采光好,你看家具也有,床啊桌子啊柜子都齐全,这都是我以前去淘回来的。” 王浅浅很有眼色地去泡茶,端过来甜甜喊道:“姐姐喝口水润润嗓子吧。” 姜沅笑着道了声谢,林青颖也觉得这小女孩心思倒是活络,挺有意思的。 “怎么样?你要是觉得行咱们就抓紧去房管所签了字,最短得租半年。” “我看着好像还行,就是谭大姐你婆婆……”林青颖故意犹豫了下。 这家具配置和环境八毛钱一个月可太划算了,打着灯笼都找不到这种房子。 而且确实离华大近,姜沅周末忙完了想回学校图书馆也方便,再者说就像谭秀兰之前提的,这家里没有男人,各方面都很安心。 有谭秀兰这张不饶人的利嘴,量她那个小叔子也不敢随便过来。 “这一点你们放心,我绝对不会让我婆婆踏进这间屋子半步,不然就让她回她小儿子那里住。”谭秀兰打包票道。 特别是刚才,听林青颖说她们是附近华大的,更加殷勤了。 姜沅也很满意,不管位置价格都是很好的,一时之间恐怕也很难找到这么合心意的。 “可以的。”她说,“您如果方便的话,待会儿我们就去摁手印。” “好,就喜欢你们这么爽快的小姑娘。”谭秀兰提醒道,“帮我闺女补习的事……” “周六晚上补一次,周末补一次,每节课半小时,您看可以吗。”姜沅歉意道,“我有自己的事要做,实在是没有多余的时间。” 除了要翻译研究所的文件资料,周六她还要去虞必先所在的研究所实验室学习,周末要陪青颖去测绘,这些都是早就答应好的。 翻译资料也是从后面两件事中卡出时间来的,比起赚钱,学习以及青颖的事她认为更重要。 “好,那就这么定了,我现在去拿户籍纸,咱们赶紧定下来,你也可以早点搬进来。” 谭秀兰也是个风风火火的人,说完就去找来要带的东西,就这样又去了房管所。 摁了手印签了字,姜沅先把这个月 的租金交了。 “我还要去副食品店,你随时可以过去,有什么事就找我闺女。”谭秀兰把钥匙给她,“下周末开始补习行吧?现在小孩也快高考了,时间紧任务重,就拜托你了。” 姜沅点头,看着谭秀兰急匆匆跑去副食品店,白皙的掌心里握着微微生锈的钥匙,缓缓合拢。 “青颖,”她眉眼弯弯,对身边的女孩说,“以后我在首都也有家了,欢迎你周末常来呀。” 林青颖点点头又连连摆手:“不不不,心意我收了,我还是老老实实在这间屋子以外的地方等你吧。” 她指了指院子,笑眯眯道:“你要翻译的都是保密文件,我要有点自觉。” “好朋友是不会给对方带来麻烦和顾虑的。” 少女眉目清朗,真诚坦荡。 第50章 第五十章不愧是华大的学子! 两人从房管所出来,没有直接回大杂院,而是去了研究所。 今天是周六,也是姜沅和虞必先约定好的学习时间。 有虞必先的带领,姜沅和林青颖登记完就走了进去,林青颖对研究所比较好奇,时不时这里看下那里看下。 “阿沅,你看那边是不是不一样?”她眼睛往侧前方瞄,示意姜沅看过去。 和大门口保卫科看报纸的人不同,那边是荷枪实弹的哨兵在站岗,身姿板正,目不斜视。 “机密要地。”虞必先见她们好奇,解释道,“国家有些秘密研发的东西在那边,那个部门的部长曾经也是五七三兵工厂的总工,他们的研发任务都是高度保密的。” “你们跟着我走,除了初级实验室,其它区域都不能去。”虞必先叮嘱道。 姜沅不是第一次来了,但他必须要再次告知提醒,尽到自己的责任。 姜沅和林青颖连连点头,也不再乱看了,老老实实跟在他身后。 “上次那个和你一起观看实验过程的小姑娘也来了,她也带了个人。”虞必先说,“今天你们要尝试着自己上手,没问题吧?” 姜沅点头:“可以的,师兄。” 她从来没有自己独自做过实验。 老师教了她很多理论操作知识,但是他当时已经落魄,不具备这些条件。 但老师依旧会细致地告诉她基础知识,温柔且耐心。 “那我就在一边看着吧?”林青颖不好意思道,“你可以帮我测量,但我实在是帮不了你什么。” 她对物理没什么兴趣,比起各种推演测算,她更喜欢简单的线条。 今天跟过来主要是和姜沅一起看房子,没想到这事这么快就解决了。 “好,中午回回食堂,我请你吃饭,今天辛苦你啦。”姜沅估计今天也是在这里待一上午,不用多久就可以回学校了。 “好朋友还讲这些。”林青颖嘿嘿一笑,“我想吃红烧肉,我看到了你还有肉票!” “好。”姜沅最近的伙食确实要好一点了,脸颊上也稍微长了点肉,没有刚到首都时那么瘦。 除了从谢宥川那里拿的补充营养的肉票,霍青淮也给了她几张。 正好可以用上。 林青颖和姜沅一起去换了实验服,跟着虞必先到了之前的实验室。 本以为可能是吴珍珍陪沈安澜过来的,没想到是沈昭。 后者看到姜沅也挺意外,点了点头就算打过招呼了。 林青颖小声道:“这就是吴珍珍经常说的她好朋友那个讨厌鬼双胞胎弟弟?我怎么感觉他还怪好看的。” 姜沅倒是没注意过这些:“应该是父母遗传的好吧。” “人到齐了是吧。”这次教实验的是虞必先的另外一个同事,他今天休息,不过知道有同学要来学习,还是过来了。 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先下手为强,这两位同学可都是华大学子,到时候毕业分配跟这边有感情了,不得优先考虑他们研究所? 这个就叫提前谋划,具有前瞻性。 “今天我们来做个测定金属的电阻率实验。” 他刚开口,就被虞必先瞪了一眼。 “先弄个简单的,让她们入入门。” “你别管行吗,待会儿我也会教她们做简单的。”同事姓韩,叫韩子昂,戴个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 “我这是先让她们惊叹一下,稳固一下我作为实验老师的地位。”韩子昂在虞必先耳边小声说,“初级实验勾不起她们的好奇心,只有让她们觉得具有挑战性产生兴趣,学什么才有动力。” “现在我是老师,听我的,你该去干嘛干嘛,到时间了再来接人。”说完,就把虞必先推出了实验室,直接关上门。 面对四人不解的目光,韩子昂微笑道:“虞必先同志说不想打扰我们,那么我们现在准备开始吧。” “在这之前,你们先自我介绍一下,以免老师不知道怎么称呼大家。” “我先来,你们可以叫我韩老师。” “韩老师好。”沈安澜落落方方道,“我叫沈安澜,这是我弟弟沈昭,他是来旁观的,不参加实验。” 沈昭也喊了声老师好。 “我叫林青颖,陪姜沅同学一起来的,希望韩老师不介意我旁听。” “老师好,我是姜沅。” “好,既然大家都介绍完了,那我们现在就来了解一下实验器材——” “这个是螺旋测微仪,这个是毫米刻度尺。电流表电压表这些你们都看过吧,还有滑动变阻器……” 韩老师挨个说明,然后清了清嗓子:“接下来你们看我操作,然后自己上手试,有什么不懂的要及时问老师,不要觉得不好意思。” “学习就是要不断发问,老师曾经也是从你们这个年纪过来的。” “那现在我们先用螺旋测微器测金属丝直径……” 韩子昂在认真操作仔细解说,姜沅和沈安澜目不转睛看着,时不时提出疑问。 林青颖坐在一边的长凳上,单手支着头,听得哈欠连天。 沈昭对这些也不太感兴趣,长腿微屈,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你不是华大的?”林青颖随口问了一句。 “嗯,京大的。”沈昭语气倒是没问题,但他神色比较傲,看起来就感觉有点不耐烦一样。 “哦哦,什么专业的呀。” “地质学。”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可能是因为太无聊了,林青颖不自觉问了下去,沈昭也随口应答。 那边韩子昂已经做完一次实验,让姜沅和沈安澜自己动手。 本来他是觉得这两个小姑娘只看了一遍应该大部分没看懂,没想到她们很快就上手操作了起来。 韩子昂看着她们的步骤,半晌说不出话。 特别是姜沅,好像对这些东西都烂熟于心,根据他之前的流程有条不紊进行,完全没有一起差错。 沈安澜本来还算从容,无意间瞥了眼全神贯注的姜沅,好胜心出来了,只想赶在她前面完成。 姜沅已经检查完电路在进行实验测量了,韩子昂也不由自主走到她旁边,看她调节滑动变阻器。 没一会儿,姜沅将读取到的数据记录在纸上,手指握着铅笔,开始计算电阻和电阻率。 沈安澜刚连接完电路,看到姜沅进展那么快,呼吸也有些乱了。 她们目前在甲班还是高强度学习,并没有进实验室,老师说要下个月开始才能进实验室操作。 姜沅应该和她一样,是第二次来研究所才对,为什么她这么游刃有余? 难道真是像珍珍说的,天赋非常高,学什么都快吗。 沈安澜有些不服输。 她从小就不算是个聪明的孩子,又体弱多病,学什么都比别人吃力。 当年学俄语家里就费了很大的劲才让她学会,自己之所以选择物理这个行业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妈妈也是这个领域的佼佼者。 她很崇拜妈妈,想成为妈妈这样的人,也想 证明自己可以在这个所谓的需要天赋的行业走得更远。 这么想着,沈安澜定了定心神,手上的动作也快了起来。 姜沅已经计算完实验数据了,验证过后还不忘断开开关,拆除电路,整理实验器材。 老道的不像一个新手。 但她的动作确实很生疏,这一点是能看出来的。 在物理这个领域从来不缺乏天才,韩子昂清楚的知道这一点,所以姜沅所表现出来的能力并不会使人怀疑什么,只会让人觉得惊喜。 是那种发现宝藏的兴奋。 “姜沅同学,我总算知道为什么必先说你十分聪慧了。”韩子昂拿起草稿纸,看完后感叹道,“你这些测算步骤比我的还简洁。” 这哪是十分聪慧?这是异常聪慧,不愧是华大学子! 过了十五分钟,沈安澜也将自己的测算结果交了出来。 “很好。”韩子昂说,“也是对的。” 有了第一个珠玉在前,第二个人的成功往往就不那么重要了。 沈安澜深知这一点,所以她在入学考试没拿到满分时很沮丧,现在也有些失落。 她虽然从小身体差,但一直是个争强好胜的性子,野心都藏在心里。 虽然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她周身的氛围有些低沉,缓缓开口道:“老师,我想再做一次实验。” “行,你自由操作吧。”韩子昂没有阻止的意思,她们的表现出人意料,已经不需要进行初级实验教学了,自己也省事。 沈昭看出了她的挫败,走到姐姐面前,低声安慰。 “已经做得很好了,妈妈要是知道你得到了实验室老师的肯定,会很高兴地夸奖你的。” “阿沅你最厉害啦!”听到韩子昂不停地夸赞好朋友,林青颖瞌睡都醒了,眼睛亮晶晶的,“一级棒!顶呱呱!” 说完还不忘竖起大拇指。 沈安澜抿着嘴角,一看到林青颖就想起那两个蝴蝶发卡,心里更加难受了。 韩子昂又和姜沅聊起了一些其它的实验,比如验证牛顿第二定律之类的,两人说着说着直接开始在草稿纸上演算。 虞必先看时间点差不多了,也从保密实验室里出来,换了衣服准备去接人。 “今天周六吧,你那个小师妹又来啦?”有同事打趣道,“你对自己亲妹妹都没有这么挂心吧。” “没妹,”虞必先斜眼道,“有个姐。” 这一点也不好笑好吧。 那人嘴里嘟囔道。 “小虞,外面有个军官,说是来找你的,你去外面接一下。”有同事接到传达室的电话,从窗内探头喊道。 “知道了。”虞必先一猜就是霍青淮过来接他妹了,这小子现在有了个妹妹,心情好得不得了。 50-60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这一点可以听你哥的 跟同事打了个招呼,他大步去外面门口接人。 跑得气喘吁吁到了院子里,就看到一身军装身形如松的男人在那等着。 “这么慢?”霍青淮挑眉,“体能不行啊。” 虞必先冷哼了声:“刚欺负完大师兄又来欺负我是吧,阿沅现在和我关系可好了,小心等你回了部队我在背后告你黑状。” “你不会。”霍青淮笑容爽朗,“你是堂堂君子,做不出这种小人行径。” “……算你狠!”虞必先十分无语,“跟我来吧。” 传达室的大爷之所以说霍青淮是个军官,是因为他穿的军装上衣有四个兜,两个上挖袋两个下挖袋。 现在部队里没有军衔制度了,干部四个兜,普通士兵两个兜,很好辨认。 等他带着霍青淮到了实验室,发现门还没打开,而且从里面上了锁。 虞必先皱了皱眉头,侧身看了眼窗户。 姜沅和韩子昂在低声说着什么,手上的铅笔不停地写着,手边还有几张写完了的草稿纸。 林青颖时不时捡起被胳膊肘不经意扫到地上的草稿,放回桌上,没一会儿又被手舞足蹈的韩子昂撇了下去。 沈安澜在做实验,沈昭在旁边陪她一起连接电路,两人看起来并没有受另外那边的影响。 “你们实验室平时都是这样的吗?”霍青淮有些好奇,“挺出乎意料的。” 虞必先沉默片刻,说了一句:“还好吧,也不是经常这样。” 其实这种状态挺常见的,推导理论公式或者推演实验结果预期的时候会出现这种情况,时而正常时而癫狂。 不过韩子昂这是怎么了?干嘛那么兴奋?成功用他所谓的高难度实验勾起了这两位华大学子对物理的热情与兴趣? 虞必先进不去,只能在外面干等着,里面的人要么在做实验要么在推导公式,他也不好直接敲门。 霍青淮站在窗台边,看向认真书写的女孩。 想到了一些往事,原本上扬的嘴角拉成一条直线,眸底晦暗不明。 “呼——总算完成了。” 韩子昂拿着草稿纸,就好像对待什么稀世珍宝:“这个公式困扰了我半个月了,没想到竟然就这么被你解开了。” 他有些恍然:“姜沅同学,你真的是刚上大学吗?不会是哪个研究所的,又去重新读大学了吧。” “……不是。”姜沅哑然失笑,“韩老师,这是您自己解开的,我只不过是说了一些想法,其实没出什么力。” “那不是,你的思路对我来说很重要。”韩子昂摇头,肯定道,“你一定要好好在这个领域深造,以后一定大有可为。” 他没说让她来研究所了,这个研究所还不是那种有顶级专家坐镇的,那种才适合姜沅这种天赋极高的。 在这个领域里,好老师也同样重要,去了更好的研究所,接触到真正的大佬,学到的东西也不一样。 姜沅笑着道了声谢,问旁边整理草稿纸的女孩:“饿了吗青颖,我们该回学校了吧。” “那可太饿了!”听到可以回学校了,林青颖总算松了口气,哀叹道,“肚子已经开始叫了,我中午要吃两碗饭!” 韩子昂一拍脑袋:“你看我,一忙起来就没顾时间了。” 他看了眼腕表,现在是十二点过十分,正是午饭时间。 “都尝尝我们研究所的菜吧,我请客,感谢你为我解了燃眉之急。” 韩子昂心累道:“这个公式对我来说很重要,最近因为它,我每天晚上都挑灯夜战。” 有一个课题里需要用到它,不过不能说,只能用请吃饭这种来聊表心意了。 “需要签署保密协议吗?”姜沅眨了眨眼。 “不用不用,这个不至于。”韩子昂打着哈哈,看向完成了实验在整理器材的姐弟俩,“你们也一起去食堂吃吧,我饭票够的。” “不用了,谢谢韩老师,我们回家吃。”沈安澜重新振作了起来,“下周末我还会过来,到时候又要麻烦您了。” “可以啊,不过不一定是我带你们,要看到时候有没有别的安排。”韩子昂接过林青颖递来草稿纸,“中午好好吃一顿红烧肉,补补脑子。” 用脑过度了就得多吃蛋白质补补,虽然他也 很少大口吃肉。 不过攒了很久的票总算能派上用场了。 韩子昂打开门,就看到门口一脸幽怨的虞必先。 他抢先夸道:“必先啊,你这个小师妹果然厉害,不愧是能被张老师看中的好苗子。” 见虞必先要开口,他又说—— “走走走,咱们去食堂吃饭吧。你这个小师妹叫什么名字来着?哪个姜哪个沅,跟恢复高考的第一届的高考状元是什么关系啊?” “必先,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厚道人,应该不至于故意让我出丑想坑我吧。” “所以这个姜沅真的是那个高考状元姜沅吗?” “……”虞必先本来要发难,听完只能收回去,没好气道,“知道了就记得保密,下周换个人带她。” “啧,你真不是个好人。”韩子昂说。 要不是他因为家里有弟妹要高考所以关注过报纸,还不知道虞必先留了这么一手在等着他。 物理学是非常吃天赋的,能从五百多万人里考出来,考到全国第一的人,那完全是天骄之子。 还好自己猜出了姜沅的身份,不然被一个大学生这么一打击,说不定就要道心破碎怀疑人生了。 两人在前面走着,步伐不快,显然是在等后面的人。 沈安澜收拾好自己带来的东西放进书包,沈昭下意识接过,姐弟俩一起出了实验室。 “阿沅,这是?”林青颖杵了杵好友的胳膊,朝她挤眉弄眼询问。 霍青淮主动问好:“同学你好,我是阿沅的哥哥。” “啊,哥哥你好。”林青颖这回是真惊讶了。 合着你在首都是真有亲戚啊?还是个军人。 她看向好友,让她待会儿记得给自己解释解释。 姜沅无奈笑道:“抱歉啊青颖,之前忘了跟你说。我哥哥平时不在首都,所以也很少会见到。” 霍青淮母亲的信件已经寄了过来,表示很开心还能在晚年拥有一个女儿,特别是得知她是学物理的之后,更高兴了,还说年前一定会来首都看望她。 “妈给你寄了点东西,”霍青淮看向妹妹,神色柔和道,“晚点我去邮电所取了给你拿回学校。” “好,我跟你一起去。”姜沅点头。 两人明明见面并不多,但相处起来很自然,姜沅想可能是因为老师的关系。 她愿意亲近和老师有关的人。 林青颖也没多想:“我也去,可以帮你们拎东西。” 姜沅弯眸笑了:“好呀。” 沈昭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一幕心里有点闷,他也说不上来。 大哥和爸爸也是部队的,按理说他对眼前这个军人应该有好感才是。 但他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好像有什么被人抢走了。 很奇怪的感觉,他想自己可能是昨晚没睡好。 不然怎么会有这么荒谬的念头。 “阿昭?”见他看着姜沅那边,沈安澜眉头轻蹙,不动声色道,“我们回去吧,想想中午吃什么,我给你做。” “我做吧,先去买点菜,晚上可以吃。”沈昭收回视线,和沈安澜一起往研究所大门方向走。 研究所的食堂到了饭点依旧还很冷清。 虞必先毫不客气地用了韩子昂的饭票:“韩老师这么大慨,应该不会介意吧。” “不会不会,要不要加点肉?”韩子昂对接下来的课题有了信心,心情颇好,“师傅,麻烦再来个榨菜肉丝。” 虞必先哼了一声,除了姜沅的饭票让韩子昂出以外,林青颖和霍青淮的他自己出了。 他知道了小师妹帮韩子昂推导出公式的事,所以韩子昂应该感谢他小师妹。 而姜沅之所以能出现在这儿,也是因为自己,所以他的饭票也由韩子昂出,这理论没问题吧? “没问题,完全没问题!” 韩子昂端着饭菜走到姜沅她们那边坐下。 “现在这个点还有很多同事在工作,他们饭时不规律,食堂会一直热着菜。” 虞必先也过来了:“确实是这样,有胃病的也不少。” 他看向小师妹,慢悠悠道:“阿沅,你一定要好好锻炼身体,有一个强健的体魄以后才能更好的投入工作。” 现在这一批老的科研人员很多人身体都很差,当年缺衣短食,有时候病了只能拖着。 好在他们还能回到热爱的岗位,继续为国奉献。 姜沅表示自己知道了:“我现在每天都有跟青颖去操场跑步,八百米。” 霍青淮看着她这细胳膊细腿,也轻声笑了:“是该好好锻炼,营养方面也要注意补充,不然体力跟不上,过度锻炼反而不好。” 虞必先深以为然:“这一点可以听你哥的。” 姜沅温声应了。 霍青淮把自己面前的荤菜挪到两个小姑娘前面,示意她们多吃点。 虞必先也和韩子昂说了些普通工作内容,不紧不慢聊着。 林青颖光顾着吃饭,也没听他们在说什么,吃完饭,虞必先送她们到门口,霍青淮带着她们去拿东西。 “要不要买辆单车?”霍青淮问旁边的女孩,“我有工业券,回头可以让干爸帮你去问一下。” “暂时先不用。” 姜沅将自己今天租了房子的事告诉他,霍青淮沉吟片刻,说:“你有什么需要提前搬过去的东西我帮你一起,妈的信里也说了给你寄了点生活用品,如果宿舍那边有的话,这些就放到大杂院去。” 他也是想着姜沅一个女孩子独自在那边租房,难免遇到一些别有心思的人,自己正好可以去露露面表明身份。 很少会有人愿意去招惹军属。 “好,谢谢大哥。”姜沅嗓音温软,真心实意道。 另一边。 邱映雪正在忙课题组的事,有人敲门进来。 “邱主任,这是小张办事员带回来的翻译稿件,他们那边的人说有些专业名词不敢确定,需要您这边复核一下。” 邱映雪示意他放桌子上:“我等下就看。” 那人点头放下,又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等课题商讨结束了,邱映雪才想起来桌上的翻译稿件。 她拆开牛皮纸袋,本来并不报多少期待,但看到娟秀整齐的小楷时,还是忍不住眼前一亮。 揉了揉疲惫的眉心,邱映雪继续看下去,眼底从惊讶到满意,最后柔声笑了出来。 她又通过桌上的内线打给的研究员:“稿件没问题,很完美,精确度已经达到了百分之百。是有留学背景的人才吗?政审方面是不是很难办?” 最后一点最让邱映雪头痛。 其实有才的人也不少,但就是因为背景特殊,现在可能还在各种农场改造,很难弄进研究所来。 她以前也因为类似的身份,被研究所停职了很久。 “小张说对方是个学生,”研究员说,“而且还是邱先生推荐的,背景初步调查过没问题,邱先生说他可以担保。” “我哥?”邱映雪没想到他办事效率这么快,上次自己才提了一下,他就记住了。 果然哥哥办事最为靠谱,也最是心疼她。 邱映雪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她知道哥哥办事十分谨慎不会出错,但还是和研究员说:“该有的流程还是要走一遍,确定身份背景没问题后再签保密协议,最好早点处理完这些事,把稿件拿过去。” “还有稿酬,可以按照最高标准给,稿子的精准程度已经可以和母语者媲美了。”邱映雪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 如果让自己翻译,也差不多是这样。 研究所堆积的文件太多了,最近国外各种研究论文层出不穷,她们也需要早点跟上脚步。 课题组最近的压力很大,邱映雪都没空回去陪儿女吃晚饭,心里也有点内疚。 “好的,邱主任,我知道了。”研究员应道。 挂断电话,邱映雪心情颇为愉快,感觉肩上的担子也轻了一些。 想到刚才研究员说的话,邱映雪有点讶异。 学生能翻译的这么准确吗?应该也是物理学专业的吧。 哪个学校的学生,竟然这么优秀。 难道是以前早期的学生现在恢复高考了又来重新读书吗?不过也不应该吧,以前除了留洋归来的,很少有人会英语。 邱映雪又看了一遍稿件,对字迹的主人十分好奇,也非常感兴趣。 下次见面一定要问问哥哥。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可是老师,姜沅不是我们系…… 转眼就到了四月下旬。 姜沅已经适应了学校的生活,研究所那边的工作也非常娴熟了。 小张办事员每周五就会给她送一次稿件,三份左右,每周一又会去学校传达室找她拿。 每份稿件的字数不等,刚开始研究所给她的是一 些简短的一千两百字左右的论文,介绍了一些物理研究的成果以及对物理现象的初步分析。 而研究所那边是按照难度,给她千字一块到五块的稿费。 最初给的难度低的稿件一共赚了六块钱,后来又翻译了一份中等难度的稿件,两块五。 也就是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她赚了八块五。 在校外租的房子才八毛钱一个月。 “阿沅,你们等下是不是没课?”吴珍珍来找沈安澜玩,在走廊碰到她,问道,“要不要跟我去机械系逛逛,我们系里有不少帅哥哎!” 她本来是想找安澜一起去的,但是安澜最近忙于学业,几乎没有空时间给她。 吴珍珍也挺纳闷,安澜以前也没这样呀,现在姜沅看起来反而比她闲多了。 “我等下要去音乐教室练习新曲子……”姜沅话还没说完,就被吴珍珍拉走,“走啦,陪我旁听一节课嘛,很快的,不影响你的音乐课。” 姜沅无奈,半推半就跟着走了。 学校在恢复音乐室后又成立了文学艺术部,现在还有文艺社团。 今天正好是她们去音乐教室选成员的时间,姜沅也想错开,晚点再去练琴。 她平时的时间已经安排的很满了,现在又有一些学校的实验课,不想再去参加一些社团活动。 吴珍珍拉着她一路小跑到机械工程系的教室,正好卡着铃声坐到了最后一排位置上。 “嗳,你觉不觉得很多人都在看我?是不是我今天的裙子很漂亮?”吴珍珍捋了捋头发,摸摸头上浅蓝色的发箍,得意道,“我最近去百货大楼买了两件好看的裙子,还有这个发箍……” 她小声道:“我最近的零花钱都花完了。” “嗯,很漂亮。”姜沅衷心道,“很衬你。” 吴珍珍这回开心了。 机械工程系也有不少女孩子,但是男同学们对这个旁听的漂亮同学还是很好奇,目光时不时瞄过来,不过还是很含蓄的。 “同学们,今天我们分小组来完成一个作业——绘制一台小型机床的装配图。” 老师在黑板上写下要求:“一定要精确标注尺寸和公差,你们可以分工合作,两人一组。” “这就是我们这节课的任务,完成好的同学可以获得学校饭堂的饭票奖励。” 有同学举手:“老师,有肉票吗?” 其他同学哄堂大笑,不过笑容都很和善。 他们也很关心这件事。 华大的学生都是全国各地考进来的,大部分家庭条件不太好,学校肉票每个月的定量只有半斤,现在是十两秤,也就是五两。 真的就是尝一下肉味了。 也有人攒一个月的肉票月底一顿吃完过瘾,这种被其他同学奉为狠人。 “有,评选为优的那一组同学可以获得一斤肉票,你们自己去分。”老师笑呵呵道。 “真有啊!” “这可是一斤肉票!两人一组一人也有半斤呢!” 底下一片哗然,就连吴珍珍都心动了。 别人都自动分了组,正好余下她俩,吴珍珍有些急了:“怎么办啊阿沅,我一个人一组也不行啊!” 姜沅也有些怔愣:“可是我对你们机械学的东西不懂呀。” “你记不记得之前我在宿舍看的那本书,当时你还拿过去看了,就是那本机械学原理。” “试试吧阿沅,实在不行你帮我凑个数,我自己来!” 吴珍珍挽着她的胳膊连声哀求:“我想吃鸡腿,大鸡腿!” “……”姜沅被晃得有些头晕,“好啦好啦,我尽力。” 吴珍珍终于开心了,想了一下,说:“我先绘制一台老式车床的装配图吧,还得是小型的。” 她思考片刻,见周围的同学都开始动起来了,也拿出铅笔和稿纸,又从书包里拿出绘图板丁字尺和三角板。 装好圆规后,她开始绘制床身、主轴箱等部件。 一边画她还一边和姜沅拆解有哪些部件以及绘制步骤,几乎是掰开了揉碎了讲,讲得特别详细,生怕姜沅没有听懂。 也许是姜沅时不时的回应和提问让她责任心起来了,觉得自己像是一位正在授课的小老师,把老师说的绘图要点以及自己琢磨出来的技巧都一股脑说了出来。 “先画底稿,再慢慢勾勒轮廓加深线条……” 姜沅听着感觉和青颖的绘图有些类似,不知不觉也拿起了笔,脑海里已经有了机床的大概模样。 她根据吴珍珍画的部件图开始在脑海里构图,笔尖也轻轻落下。 等吴珍珍画了个主体结构出来,发现姜沅也在不断描画。 本来并不抱什么期待,想让她待会儿帮自己标注一下尺寸数据的,可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吴珍珍咬着铅笔头,大概是过于惊愕了,所以表情有些玄妙—— “阿沅,”她拧着眉头,不敢置信道,“你是在绘制二维工程图吗?” 虽然看起来并不是特别标准,但是该有的雏形都有,只要后续修正一下就行了。 “什么?”姜沅手里拿着三角板,眼底带着疑惑,抬头看了她一眼。 “……没什么,你先画。”吴珍珍克制住心里的激动与咆哮,示意她继续,同时还把各种部件稿图递到她面前方便她看得更清楚。 有些人表面上看起来无比淡定,实际心里已经开始抓狂了。 虽说手工绘制二维工程图是机械系学生必需掌握的技能,可姜沅并非是机械工程系的同学啊! 她甚至在此之前都没有听过机械系的课,也就刚才听老师讲了一会儿就被布置作业,其余的都是她刚才说的。 包括各种绘图要点。 就这么短短的时间内,没想到她竟然画得有模有样。 吴珍珍总算知道为什么这段时间安澜那么刻苦努力了。 和姜沅这样的人待在一起真的压力好大,只有林青颖那种抗压能力强的才会觉得快乐吧。 吴珍珍也没有闲着,她又开始绘制草图,然后补充了一些指引线。 时不时还看一眼姜沅。 又继续标注尺寸和公差。 姜沅也绘制的差不多了,她轻声询问吴珍珍对这个机床了不了解,有没有实地见过。 “有。”吴珍珍点头,“老师前段时间带我们去过机械厂,那半个月天天就在车间看着车床分析结构然后绘图。” 姜沅颔首,继续问了她一些问题。 吴珍珍也被带入思维,想了一下,说:“我觉得有些部件的结构不够紧凑,还有加工精度不高……” “那你看一下,如果照这样改进机床的导轨结构,会不会提高效能呢?”姜沅温声道,手握着铅笔在图上标出觉得可以改良的部分。 “用这个颜色的。”吴珍珍立马换了支笔,递给她。 姜沅将在原图旁边标记方便做区分,两个人脑袋几乎凑到了一起,在商讨可行方案。 吴珍珍也根据她的想法写了一大段改良的理由和她们觉得改良后也许能达到的效果。 等完成的差不多了,吴珍珍捂了一下狂跳不止的心脏,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刺激。” 真的很刺激啊! 她以前一直觉得绘图是很枯燥的,来来回回就是那么点线条结构,还有零部件。 可刚才和姜沅一起推导改良的可行性时,只觉得浑身血液在沸腾。 “我觉得我对我真正对这门学科感兴趣了。”吴珍珍郑重道,“不管我这次能不能评优,以后我一定会端正自己的学习态度,继续精进。” “我决定了,我这 周末也不回家了,我要在图书馆和王翠花一起看书!” 姜沅兀自笑了一下,认真道:“我相信你以后一定可以在这个领域获得你想要的东西。” 吴珍珍最在意的就是别人的目光和赞叹,经过今天的心路历程,她立志以后一定要研发出超精密加工技术。 “好!”将所有的期望都藏在心底,吴珍珍重重点头。 正准备在两张绘图纸下面都写上两人的名字的时候,姜沅说:“珍珍,不用写我的,我不是你们系的同学。” 吴珍珍想了一下,还是在自己名字旁边写了个姜同学。 同学们陆续把图纸交上去,老师捧着一沓纸,笑着说:“晚修课再给你们答案。” 姜沅也踩着时间去了音乐教室,文艺社团正好前脚走了。 她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对音乐老师笑着打招呼:“抱歉老师,我今天来晚了。” 姜沅还不知道,她的图纸下午在教室办公室引起了什么轩然大波。 晚上她和林青颖跑完八百米醒了醒神,两人并肩去了图书馆,林青颖在看专业书,她则是帮图书馆的老师整理一些归还来的书籍。 因为和图书馆的老师关系好,又经常过来帮忙,同学们有找不到的书也会来找姜沅询问,帮老师省了不少事。 所以每当图书馆采购新书进来,老师都会有点私心,多帮姜沅夹带一两本她没看过的关于物理学的书。 “吴珍珍是哪位同学?” 晚修课,教室里。 下次布置作业的蔡老师脸色红润,精神气饱满,一副挖掘到了宝藏的样子—— “你和姜同学是机械系哪个班的,来上晚修了吗?姜同学在哪?” “以后再交作业记得写上全名啊!这么优秀的同学,胆子也要大一点!” “我们系真是人才辈出啊!” 在下方同学们的一脸懵中,蔡老师发出一连串表扬,脚步轻快的就像是踩在云端。 “你们不仅完美绘制了机床装配图,而且还对一些部件进行了改良,真是后生可畏啊!实在是太让老师惊喜了! 我和其他老师讨论过了,你们给出的方案十分可行!明天咱们就去机械厂现场实验一下。” “就是姜同学绘图的功底还稍微青涩了些,二维工程图的绘制对我们机械系的同学来说是最基本的操作,所以以后要在这方面努力一下,听到了吗姜同学?” 蔡老师四处看,又继续夸:“不过图纸准确性完整性以及规范性还是非常高的,这一点要表扬吴珍珍同学,就是你的字要练一下了,画图好看,但是字不如姜同学。” “虽然画图最重要,但是字的美观也很重要啊!要全面发展嘛。” “吴珍珍同学在吗?姜同学在吗?” 有同学颤巍巍举手:“老师,这两位同学好像没来,不过吴珍珍是我们班的。” “那姜同学呢?”蔡老师面带红光,中气十足道,“这么优秀的作业值得两斤肉票!饭票我也带来了,姜同学是哪个班的?我待会儿顺路送过去。” 这么好的学生当然要自己亲自带了!先下手为强,晚了就只有眼馋的份! 同学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在讨论姜同学到底是谁,来自哪个班,可没有一个人能给出答案。 “直接去找吴珍珍同学就知道了!”晚修课铃声一响,蔡老师就迫不及待踏出教室。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学生们一窝蜂跟在他身后,也想知道到底是多完美的作业多么厉害的同学,能让蔡老师这么惦记。 “等明天我把图纸贴黑板上你们就知道自己为什么输了……” 蔡老师觉得这是个很好的机会,能激起同学们心中的斗志。 他吴同学姜同学,你们真是老师的好学生啊! 蔡老师心里美滋滋的,嘴角怎么压都压不住,恨不得立刻见到自己的天才学生。 吴珍珍同学现在已经对肉票不感兴趣了,她被激发了对机械学的热爱,正在自己班上的教室埋头苦学。 她对面就是沈安澜,两人各忙各的,谁也没有出声。 等外面传来喧哗声,沈安澜才抬头,从小组作业里抽离出来,看向窗外。 一群人浩浩荡荡过来,脚步声极大,整个教学楼都能听见,还惊动了不少其它系的同学过来看热闹。 “吴珍珍,你得肉票了,还是两斤,蔡老师亲自给你送票来了!”有同学已经大声嚷开了。 见她一脸茫然,同学赶紧提醒她:“作业!下午的课堂小组作业!你画的图被蔡老师一顿夸,还说改良方案很好,明天要带我们去机械厂现场实操。” “啊?” “吴珍珍同学你好,姜同学呢?”蔡老师在同学们的指引下找到了吴珍珍,笑容灿烂像朵花儿,“她是哪个班的?喏,这是你们的肉票和饭票,自己分。” “吴同学,老师为机械系有你们这样聪慧过人的同学而感到深深的自豪和骄傲啊!” 特别是看到她还在看机械学方面的书,这么聪明还这么刻苦,蔡老师简直老泪纵横。 他们机械系也终于出天才了! “昂。”吴珍珍终于回过神来,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接过肉票,茫然挠头道,“可是老师,姜沅不是我们系的呀。”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分组人数不够,就拉她凑数…… 蔡老师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你说……什么?” 他怀疑是自己听错了,这么优秀的学生怎么就不是他们系的了? “阿沅是我临时找来帮忙的呀。”吴珍珍如实道,“她是来陪我旁听的,分组人数不够,就拉她凑数啦。” 说完,吴珍珍又十分扎心地补充了一句:“她也是第一次这么直观的接触机械学,还说您讲的课浅显易懂呢。” “……” 天塌啦! 蔡老师只觉得脑海里轰鸣声不断,思绪乱糟糟的,欲哭无泪。 其他同学也七嘴八舌问:“姜沅?是物理工程系那个姜沅吗?她是高考状元啊!” “难怪我下午总觉得她有些眼熟但是想起来,之前在图书馆看到过她帮老师整理书……” “哦,是姜沅啊,那我们输得心服口服了,天才嘛做什么都比别人厉害。” 听到最后一句,沈安澜脸色微沉,唇角紧抿。 “可是她也很努力啊,”吴珍珍反驳道,“我跟她一个宿舍的,她每天除了正常的上课就是去图书馆看书或者练琴跑步,你知道她一个月要看多少本书吗?那种物理学专业的书籍晦涩难懂,她一个星期能看完一本,这还是每天时间都排得很满的情况下哎。” 其他人若有所思。 蔡老师脸色痛苦,吴珍珍说得越多他越难受。 多好的同学啊,怎么就不是他们系的呢? 不行!他明天得去和校领导商量,让姜沅转系。 走之前蔡老师还特意夸了下吴珍珍:“你画图的功底很好,构想也不错,标注的数据准确率非常高。以后好好学,老师以你为傲!” 为什么啊?为什么姜沅就不是他们机械学的呢! 蔡老师心都在滴血还要挤着笑容鼓励其他人:“同学们也可以多去机械厂实践学习,以后争取也改良机械设备,老师依旧会给你们肉票的。” “好的老师,我们一定向吴珍珍同学和姜沅同学看齐!” “我也要肉票!” 蔡老师点点头,回教师宿舍的脚步有些沉重。 有同学和吴珍珍说了几句话,问了一下她们交的作业是什么后也慢慢散开了,教室里又只剩吴珍珍和沈安澜。 扶了扶头上的浅蓝色发箍,吴珍珍把饭票和肉票收进书包里,想着待会儿回宿舍带给姜沅。 “安澜,这么晚了你还不回去吗?沈昭也该在门口等了吧?” 沈安澜回神,看了眼腕表,她点点头,起身收拾本子和笔。 “珍珍,明天开始我也住校。” 省去在路上的时间,她也能多学会儿- 云县。 孙主任现在真的成了主任了,自从姜城被抓枪毙没多久,他就转了正。 他叔叔孙副厂长也从代厂长变成了厂长。 “爸,阿沅又给我寄了好多补习资料。”孙小麦放了学,提着一大袋东西从门外进来。 “这孩子还真是惦记你。”张红梅喜笑颜开道,“还有两个多月就要考试了,你啊好好抓紧复习,老师说 你现在是年级前五,考个大学没问题。” 以前还觉得小麦这孩子没什么学习的天赋,后来姜沅夸了她一顿,这孩子就跟开了窍似的。 “行啊孙小麦,出息了,真给你爸我长脸。”孙主任转身拿出来一瓶酒,“我得喝两口开心开心。” “她还给我写了信呢。”孙小麦晃了晃手里带着邮戳的信件,拆开看,是询问她一些近况以及学习方面的事。 张红梅也过去看了眼,叹气道:“提都没提她爸妈,看来是真的被伤透了心。” “姜家那个小的前段时间还嚷着要去首都找他姐呢。”孙主任哼了一声,“姜家没一个好东西。” 被闺女瞪了一眼,他立马说:“除了姜沅。” “姜家这是又要做什么?还想去祸害这个女儿?”张红梅脸色难看道,“难不成还真要毁了她的前途吗?” “放心,没有介绍信,他们去不了首都。”孙主任自得道,“我答应了沅沅帮她看住人,就不可能食言。” “这还差不多。”张红梅点点头,从包裹里拿出几样东西,“日化一厂灯塔肥皂……” 她下意识念了出来,心里头熨贴得很:“你看这个阿沅,还特意寄来这些,还有一袋关东糖。” “看来她在首都过得不错,那我就放心了。” 想起来什么,张红梅“呀”了一声。 “对了老孙,二叔这两天不是要去一趟首都的机械厂吗?待会儿你拎点东西过去。” “啊?”孙主任没跟上她的思路,下意识问,“这不年不节的,提东西过去干嘛?二叔也不缺什么。” “你傻呀,二叔去首都,谁在首都?人家这么惦记我们和小麦,不得给她带点东西去?”张红梅没好气道,“我明天就出去采买一些日用品,沅沅一个人在那么远的地方难免想家,再做一罐子酸辣鱼腌好了给她捎过去。” 这么一想,张红梅觉得自己真的得提前准备了,她赶紧吃完饭就去合算要买点什么。 人家对小麦这么上心,自己也愿意心疼她。 “嘿,”孙主任一想还真是,“还是你想的周到。” “多备点,二叔坐卧铺呢,上车也有人送进站,不用他自己提东西。” “知道了知道了。”张红梅应道。 “爸,我也想去首都找阿沅玩!”孙小麦撒娇,“你要不把我扔火车上,让二叔一起打包带走吧。” “呵,想得美,老老实实复习准备高考,你要是有本事就考去首都,到时候天天找她玩。” 孙小麦翻了个白眼,吃完饭也回屋子写作业了,懒得搭理他。 首都的大学是那么好上的吗?等高考完放暑假,她就让二爷爷帮自己去街道办弄个介绍信,直接买票过去。 孙主任一口一口喝着酒,心里舒坦得很。 现在自己和二叔都转正了,闺女也十之八九能上大学,想想就觉得高兴。 还有,他之所以对姜沅的事这么上心也是想提前打好关系。 孙主任早就看出来了,这姜沅不是个简单的人物,早点结交也有一份情谊在。 …… 姜沅早上和林青颖去食堂吃饭,发现很多人看着她。 “就是她,去机械系打个酱油,结果把机械系的老师气哭了。” “什么?不会吧……” 姜沅手里端着粥,和林青颖面面相觑。 吴珍珍刚打了份面要了个水煮蛋,见她还是吃得这么清汤寡水的,纳闷道:“昨晚不是把饭票和肉票给你了吗?怎么不吃好一点。” “早点吃多了油腻,脑子也黏糊。”林青颖睨她一眼,“你们昨天到底干了什么,把老师气哭了?” “哪有,昨晚还好好的呢。” 吴珍珍拧眉看向那几个说话的人,气势汹汹端着餐盘过去问话。 林青颖和姜沅找了一个靠墙的位置坐下来吃早餐,时不时往那边看一眼。 “他们说是今早蔡老师去找校领导想让你转系,被张老师知道了,骂哭了。”问清楚前因后果的吴珍珍哭笑不得,揶揄道,“不愧是我们华大的状元呀,就是抢手。我叔叔还说以前京大也想抢你呢。” 吴珍珍现在对姜沅多了一种佩服。 经过昨天的小组作业,她是真的服。 就像沈安澜说的,她是一个很慕强的的人。 “蔡老师说我们今天要去机械厂现场观察机械的运转以及实操,你要去吗?” “不去了,我有别的事要做。”姜沅捧着搪瓷碗,慢吞吞喝着粥,笑着拒绝了。 吴珍珍也不强求,只是把蔡老师说昨天改良的方案可行性很高告诉了她,随后又去找沈安澜了。 在她看来,姜沅并不是机械系的,对这些没兴趣也很正常。 人家物理工程系的课题都忙不赢呢。 看一看安澜就知道,就连吃早餐手里都拿着书。 “你在学英语啊?”吴珍珍在桌上磕了一下鸡蛋,剥着壳,“之前不是说学这个很痛苦吗?” “痛苦也要学呀。”沈安澜头也没抬,手里还拿着一个花卷,“很多论文资料都是全英文的,妈妈说现在国外在物理学当年遥遥领先世界,如果以后想接触更核心的东西就必须学好英文。” 她脸色有些疲惫,眼底微微有些青色,一看就知道昨晚没睡好。 “我分宿舍了,在你们楼下,以后周末我们可以一起回去。”沈安澜说。 “行,我待会儿就去机械厂了,蔡老师说除了学习之外还要和机械厂的师傅商量能不能改进一下机器,试用昨天我和姜沅提出来的方案。” 沈安澜动作一滞,随后又继续看书。 吴珍珍加快了吃东西的速度,就是鸡蛋黄有点噎人,她想去喝口水。 见好友还没有吃,含糊不清道:“你要是觉得英语难可以去问一下姜沅,她平时就在图书馆看很多外籍书,我估计她应该总结出了一套能快速学习的方法。” 在她看来向人请教很正常,就像姜沅吧,哪怕她那么厉害,遇到不懂的也会去问擅长的同学。 沈安澜垂着头,看不清表情,这一次没有回应她。 只是捏着书的手指尖微微泛白。 姜沅去教室上课的时候,同学们都友好地和她打招呼—— “早上好姜沅同学。今天一大早就有朋友来问我,姜沅是不是跟我一班的,还说有问题想向你请教呢!她是机械系的!” “哈哈我也听说啦,蔡老师为了抢人,在校领导面前一哭二闹三上吊,被张老师狠狠骂了一顿,最后还说让你同时学两个专业,张老师就差撵着他满学校跑了……” 姜沅一一回应,面对同学们询问是否会考虑多学一个专业时,认真道:“我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同时做好两件事,下了课我会去和蔡老师说的。” “机械系的那位同学如果有需要一起商讨的问题,可以随时来找我,但我可能提不出太好的见解。我对机械学并不了解,这次也是在吴珍珍同学主导下当了一次辅助而已。” 姜沅只想认真学好物理,等到了一定的高度,在合适的机会下践行老师的理论,让所有人知道他并没有错。 他应该被正名。 她一直以来真正热爱的也只有物理学。 同学们看到她随和又谦虚,对她的印象更加好了。 有人主动拿着作业过去问一些学习方面的问题,姜沅也都耐心解答。 沈安澜走进教室,坐到了最前排的位置。 耳边都是在说姜沅怎么怎么样的,她翻开书,深呼吸一口气,摒弃一切杂念,握着笔开始推导公式。 得知姜沅并不想学机械学的时候,蔡老师的天再次塌了。 他很想问为什么,明明你有这样的天赋,可只能生生咽回去。 首先,张老师就在旁边板着一张脸看着,其次,这不是他的学生。 蔡老师只能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那你有空的时候可以去机械厂看看改良后的效果吗,用不了多久,周五应该就差不多了。” 他有意引导姜沅,让她对机械学产生兴趣。 果然,姜沅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点头:“好的老师,我会过去。” 蔡老师满意了。 又夸了姜沅一顿,越看越觉得这孩子顺眼。 昨晚吴珍珍同学可说了,姜沅同学觉得他讲课清晰浅显易懂呢! 张老师生怕自己的学生被骗走,等两人说完话,就把姜沅带走了。 这可是他的宝贝学生,是他觉得如果好友见到了也会十分欣喜想要悉心培养的好苗子。 在他眼里,这就是他和老友以后在物理科研方面的延续。 是他们的希望! “阿沅,别听老蔡的,他哪懂天才的追求。”张望津说,“今天下午实验室有一场重要实验,京大那边的老师也会过来,你一定要去。” 这种两校老师联动做研究的机会非常少,如果能现场观看,肯定会受益匪浅。 他已经让人去通知了甲班的所有学生都去现场学习。 “好。”姜沅乖巧点头,“我听您的。” …… 时间很快过去,转眼到了周五。 机械厂那边通知蔡老师让他过去看看改良后的机械运行效果。 除了姜沅,蔡老师还带上了吴珍珍。 如今吴珍珍已经是他的爱徒了,是他大力培养的学生。 “我听他们那意思应该是不错,不过还得现场验证一下,再看看和以前的机械比起来是否提高了效率。” 蔡老师带着两个学生轻车熟路进了机械厂大门,保卫科的同志甚至还娴熟地和蔡老师聊了两句。 “又来啦?” 就这么轻易地让他们进去了,也不用登记。 到了车间主任办公室,蔡老师正要进去打招呼,就听到里面有声音传来。 “帮帮忙吧钱主任,现在机械设备不好搞啊,都是为了国家生产任务,你看能不能帮我问一问厂里的师傅……” 刚从云县赶过来的孙厂长就去了一趟招待所,还来不及休息,就马不停蹄来了首都第一机械厂。 他陪着笑脸,给钱主任散烟。 “这种高精度的设备目前只有日本和德国的机械制造厂商在生产,你们以前不都是进口吗?怎么这次跑到首都来了?” 钱主任接过烟,摇头道:“老孙,不是我不帮你,这种设备目前我们确实是没办法……” “老钱,我们来了,改良后的机械在哪个车间?快带我们去看看!”蔡老师火急火燎过来,推开门,恨不得立刻就看到东西。 “你来啦老蔡。”钱主任看到蔡老师,态度亲和不少,这老蔡可帮着厂里解决了不少问题。 “嗯,这是姜沅同学,这是吴珍珍同学,改良的图纸和方案就是她们两个提出来的。”蔡老师点头介绍道。 “这就是你说的那两个学生吗?竟然是两个小姑娘,不愧是华大的学生,你教得好啊!” 钱主任看到姜沅和吴珍珍,立马一顿夸,完全没注意蔡老师逐渐黑下来的脸。 “你是姜沅?云县来的那个姜沅?”孙厂长愣了一下,他没见过这个小姑娘,但是听侄子说过她的大概模样,而且知道她相貌非常出众。 不过还是有些不敢认。 见有人喊自己,姜沅也下意识看了过去。 “……孙厂长?”她有些迟疑,不太确定。 眼前的男人和孙主任长得很像,但是气质又不一样。 “真的是你啊姜沅!”孙厂长立马笑开了,神色也舒缓下来,在钱主任诧异的目光中,低声询问她在首都过得好不好。 “阿兴媳妇儿托我给你捎了东西,小麦也给你写了信,回头我去招待所拿给你。” “你们认识?”蔡老师也懵了。 姜沅颔首,没想到在云县没有见到他,反而在首都见到了。 “老师,这是我在老家一位好朋友的长辈。”她眉眼弯弯,温声回道。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这不是正是龙门刨床的整体…… “你们是一个地方的?”钱主任算是听出来了,眼珠子一转,对孙厂长的态度又缓和了点,没有之前那么强硬。 孙厂长是个人精,通过刚才的三言两语就知道,姜沅好像帮机械厂改良了什么机械,他不动声色瞥了眼蔡老师,又笑眯眯和姜沅聊了几句。 蔡老师因为姜沅,倒是多了几分耐心,不过还是催促道:“先去看看我们的车床改得怎么样,要是可以的话厂里也该给我们辛苦费了,我这两个学生也不能免费给你们打白工不是。”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钱主任一口答应下来,以后他还有求于华大机械系的人呢,可不敢把关系搞僵了。 钱主任主动带他们去工作车间,这也是姜沅第一次来到厂里。 由于各种零部件以及设备的搬动,水泥地面上有深深和辙痕和黑色的油污。 车间里通风采光也不是很好,只有几扇小小的窗户,照明要依赖顶上密集的黄色灯光。 许多拿着扳手和老虎钳的工人在车间里走来走去,现在虽然是春末,但是车间里温度不低。 “这就是你们改良图纸上的那台机床,运行情况良好,我们改进了机床的导轨结构……” 工人师傅在和蔡老师介绍,吴珍珍拿着纸笔开始记,姜沅也认真听着。 孙厂长在旁边小声问:“阿沅,你也是机械系的?”他只知道姜沅是华大的学生,并不知道她是哪个系的。 而且后来他也看了报纸,姜沅竟然是去年的高考状元。 这让他十分惊愕。 小地方竟然真的飞出了金凤凰。 “不是,我是物理工程系的。”姜沅摇头,轻声道,“这是珍珍的作业,我没有怎么参与,只是署了个名而已。” “别谦虚啦。”吴珍珍回头,“大部分建议都是你提出来的,我心服口服,真的。” 机床在运行,钱主任和蔡老师都聚精会神看着,确实比之前流畅很多,而且效率大大提升了。 蔡老师大点其头:“最多也只能改进到这里了。” 他的言论也肯定了两个学生的成功。 钱主任笑容灿烂:“中午你们别回去,就在我们厂里吃饭,我还有些事情要请教一下……” 话音还没落下,就有人着急跑过来—— “主任,那家德国企业的技术人员说安装龙门刨床要另外加钱!” “什么?”钱主任勃然大怒,“之前不是说这台机器的总价已经包括安装费用了吗?他们怎么又言而无信?我去他祖宗十八代的,把老子当猴耍是不是?!” 来通知的工人不敢吱声,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了,每次从国外进口设备,他们就左一个名堂又一个名堂,就是为了用各种理由要钱。 钱主任已经顾不上其他人了,怒气冲冲跑去安装龙门刨床的车间。 看到人高马大金发碧眼的外国技术人员,他又瞬间冷静下来。 不行,现在他们机械厂没有人会安装这玩意,这也是这群洋人每次能拿捏他们的原因。 “克先生,”钱主任挤出笑脸,从兜里掏烟,“咱们之前不是谈好了,安装也由你们负责吗,怎么又要另外收钱了呢。” “是克里斯。”旁边的翻译纠正他,“钱主任,我们是答应给你们图纸和操作手册,如果需要我们安装是要额外收费的。” 翻译也是个德国人,但是会中文,只不过不是很标准。 他耸肩摊手:“谁让你们看不懂操作手册呢,我们也爱莫能助啊。” 克里斯瞥了眼他手里的烟,用鼻孔看了他一眼,从衣兜里拿出一根雪茄。 这傲慢的洋鬼子! 钱主任差点把鼻子给气歪了。 但他知道,现在不是翻脸的时候,不然以后再求这些外国人安装就要多收几倍的费用了。 他只能咬牙切齿笑着,问:“这次的安装费用是多少。” 克里斯叼着雪茄,伸出五个手指头。 “五千?”钱主任肉疼的不行,买这台龙门刨床就花了十八万美元了,这对国家来说本来就是一笔巨大的支出。 他想给厂里省点钱,赔着笑脸商量道 :“四千行不行?最多四千二……” “钱主任,克里斯的意思是五万,人民币。”翻译斜睨他一眼。 钱主任差点就要骂人了。 合着你个狗日的还以为老子说的是美元?我去你大爷的! “钱,”克里斯说着生涩的中文,“我们时间有限,你想想吧,我要回国了。” 说完他就带着一群技术人员浩浩荡荡走出车间大门,连头也没回。 旁边的翻译问他去哪,克里斯用德语得意道:“去首都最好的饭店,钱会追上来替我们买单的,他需要我们。” “技术在我们手里,就算他们再怎么不愿意,还是要求着我们。” 这句话正好被跟过来的姜沅听见。 她会一点点德语和法语,不多,老师主要教她英语和俄语,特别是英语。 不过大部分基础用语还是能听懂的,只不过不是很精通。 克里斯下意识回头看了眼那个漂亮的东方女孩,就见小姑娘满脸寒意,眼底都是冷漠。 姜沅冷淡地看了眼那几个外国人,跟在蔡老师身后进了车间。 “老钱,实在不行去和厂领导打个招呼,和财务那边说一声,拿五万块钱给他们算了,咱们还等着用呢……”有人在旁边劝。 钱主任深吸一口气,顺着胸口:“我也知道只能服软,可他大爷的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啊!” “龙门刨床?”蔡老师走了过来,看到地上各个零散的部件以及旁边原本准备用来支撑机床而浇筑了一半还没干透的混凝土,眉头紧皱。 钱主任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老蔡,你是行家,你能不能帮忙指挥安装这玩意。这洋人漫天要价,现在要五万,过段时间又会说什么要维护问我们要钱,我真是忍够了!” “有图纸吗?拿来我看看。”蔡老师见他焦灼不已,心里也没底。 “有!”钱主任一个眼神过去,立马有人把图纸拿了过来。 操作手册是英文和德文两个版本的,压根没考虑过中文,蔡主任哪怕再厉害,也看不懂这玩意。 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去看图纸。 吴珍珍觉得图纸有些不对劲:“老师,是不是少了很多步骤?” “不止,有些顺序也不对。”蔡老师脸色阴沉,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他向来知道国外技术一直在卡国内的脖子,生怕他们有半点进步,但没想到诸如首都这样的机械厂会艰难到这种地步。 而且首都的机械厂都这样了,那小地方的呢?厂里拿不出钱,只能想办法去买二手货,甚至安装费用都可能比设备价格更高。 “我们钢铁厂从国外进的生产线也是这样,安装完各种维护维修费用高昂到不行,还要负责他们技术人员的往返费用,而且一来就是一大堆人,明显是过来混吃混喝的!” 孙厂长也心有余怒:“所以老钱,这次我过来找你就是希望你们红星机械厂能帮帮忙,你们作为首都数一数二的机械厂,肯定有办法能解决这件事。” 钱主任也想帮他,可现在自己都需要找人帮忙了。 他叹了口气,没敢应这话。 现在忍气吞声的时候是大多数,技术层面的事实在是没办法解决,不然也不至于这样低声下气。 真要是能行,谁愿意当孙子当冤大头? 其实他甚至都没怎么指望蔡老师,这群老学究以前也受过苦,现在还能教书已经算是不错的了,在乡下劳作这么多年回来,早就跟不上时代了,更别说国外先进的技术。 蔡老师拿着图纸:“我要回去找其他的老师一起研究才行。” “来不及了,如果不去找他们,他们明天就走,到时候你们研究不出来,我们买设备的钱就白花了。”钱主任脸上没有什么波澜,仿佛已经接受现实,“十几万美元都出了,现在为了五万块钱将这些付之一炬,就是对不起国家,对不起厂里的工人,也对不起缩衣减食辛辛苦苦创汇的老百姓们。” “不就是去求人吗,我擅长。老王你帮我去准备几瓶茅台和汾酒,再找财务支五万两千块钱,单独给那个克里斯塞两千,这群狗日的肯定去最贵的外宾饭店吃饭了,算了你让财务派人跟我一起去结账吧。” 钱主任抹了把脸,笑得比哭还难看:“这种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老蔡,你们机械系一定要多帮国家培养点人才出来,别再让我们的后辈也受这种鸟气了。” “以后你们机械系的学生想要现场观察学习直接过来,想画什么构造就画,只要能进步,我们厂里全力支持!” 蔡老师被他说得一肚子火气:“我就不信了,就这么个东西我还研究不出来它的安装运行原理,哪怕我不上课了,我都要把这玩意给你搞出来!” 泥人还有三分脾气呢,钱主任这番话让他又羞又臊,愤怒难当。 孙厂长也默然,重重叹息。 “钱主任,”姜沅轻声询问,“可以把英文版的操作手册给我看一下吗?” “对!”吴珍珍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神骤然亮起,“蔡老师,姜沅英语很好!她们物理学现在很多难懂的国外论文材料姜沅都能看懂!” “什么?真的吗?”钱主任原本已经心如死灰了,一听这话赶紧从旁边的人手里抢过操作手册,双手递给她,“姜沅同学你看看这个,就是里面的专业词汇你不太熟悉可能比较难懂,慢慢来。” 说完,他又神色黯然道:“洋鬼子那边我还是得去稳住他们,如果这边不行,明天也能让他们过来安装。” “蔡老师,这里就交给你们了,你们中午去食堂吃饭报我的名字就行,食堂会扣我的饭票。” “老孙啊,实在不是我不帮你,你也看到了,我真的爱莫能助。” 他对姜沅也没抱多大期望,你说一个搞物理学的来看这个,哪怕是懂英文,也很困难。 只能说先当个心理慰藉。 匆匆交代一番,钱主任去和财务的人汇合,脚步沉重往外宾饭店去了。 车间里的工人气氛也很低沉,嘴里纷纷痛骂洋鬼子不厚道,看着地上这堆东西,他们心里也很难受。 姜沅沉默不语看了一阵,脸色也不是很好。 一向温和的人会出现这种表情,吴珍珍心里“咯噔一下”。 “阿沅,是看不懂吗?没事,这种专业性的操作手册本来就难度很高……”她想安慰两句,让姜沅别有太大的压力。 “不是。”姜沅摇头,“英德两版大操作手册说明出入也比较大,他们可能也是为了防止厂里请会英语的外援来帮忙。” 虽然国内没有太多会英语的人,但总能找到几个留学回来的,可德语就不一样,可能只有外事部的人能帮忙。 可他们自身本来就比较忙,而且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国内,对这种专业的机械操作安装知识不了解,翻译起来也费劲。 找他们就更不现实了。 “心眼比筛子还多!”蔡老师恨声道,“等我们以后强大起来了,一个机械拆成一百零八块出口给他们,每一块都要额外收钱!” “……”孙厂长摸了摸鼻子,心想这个时代恐怕自己是看不到了。 “那怎么办?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们欺负咱们?”吴珍珍年轻气盛,最受不得这种委屈。 她想了半天,又气馁了。 想了一圈,身边根本没有能帮忙的人。 “珍珍,把你的纸笔给我,我试着把两版安装方法都翻译一下。老师,您跟我讲解对照一下所有的部件可以吗?”姜沅冷静下来,语气也回复一贯的温和 平静。 “好。”蔡老师也不犹豫,带着她在那堆零件面前辨认,然后又指出是图纸上画的哪部分。 辨认完后,姜沅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先翻译英文版,因为对英语的熟识,所以她速度很快。 用了大概一个半小时就翻译完成了。 到了德语版,速度明显慢了下来,而且还要反复去看一些零部件,又根据英文版推测确认。 在这期间,有厂领导过来看这堆烂摊子到底怎么回事,就看到一个十七八的小姑娘安静坐在众多硕大的零件前面,手里拿着笔,不停地在纸上写写画画。 她旁边围了几个人,但是都没有出声打扰她,只是在一边静静看着。 “这是?”副厂长看着眼前的一幕,有些讶异。 “庄厂长,她是华大的学生,之前帮我们厂画了一张改良机床的图纸,旁边那个女学生也是。蔡老师带她们过来验收一下成果。”旁边立马有人解释道。 这人刚刚是跟在钱主任身边的,对发生的一切都很了解。 “哦,原来是这样,华大人才辈出,不错。”庄副厂长点头,如果是以往,他肯定会欣喜地多夸几句,可现在看着那些漂洋过海过来的还没有安装的龙门刨床部件,心情只剩沉重。 “老师,”直到差不多中午十二点半了,姜沅才抬头,神色认真道,“我觉得我们可以和机械厂技术部的师傅们商量一下,试着按照图纸安装一下。” “如果有什么遗漏的,可以先请他们拾遗补缺,确定可以后再来进行安装。” 蔡老师听到这话喜出望外:“你都翻译出来了?”他接过稿纸一看,惊呼道,“你还画了个简易安装图纸?!” 比车间里转了一圈本来打算走的庄副厂长停住脚步,他回过神来后,快步走到小姑娘面前,低头一看蔡老师手里的东西—— 这不正是龙门刨床的整体图纸吗?!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你,还有你们,都给我滚!…… 庄副厂长不淡定了,他想从蔡老师手里抢过来,但又怕惹怒了对方。 只能眼巴巴探头看着,期待对方发现自己。 蔡老师看完,不停点头:“初步来看没什么问题,但是很多细节只有和技术部的商讨好,才能进行下一步的动作。” 他根据操作手册上的图纸又改了几处:“他们给的龙门框架的垂直度还有工作台与导轨之间的间隙参数不对,这个要另外测算一下,最好是所有的一切都重新测量。” 一扭头正要找车间工人去喊一下技术部的工程师,正好对上庄副厂长那张笑成菊花的老脸。 蔡老师太投入了,以至于孙厂长在旁边咳了很久,他都没听见。 “你是哪位?”蔡老师皱眉。 “这是我们机械厂的庄副厂长,你可以叫他庄厂长。”立马有工人凑过来介绍,还不忘拍一记马屁。 “副厂长就是副厂长,叫什么厂长。”庄副厂长正色道,“蔡老师你好,你叫我老庄就行了,我本来是想找钱主任看一下这边安装的怎么样了,没想到那群外国人竟然狮子大开口,欺人太甚,简直是欺人太甚啊!” “这图纸是……”他目光下移,眼神中带着期待。 “图纸是我们学校的学生画出来的,姜沅同学,来和庄厂长打个招呼。”蔡老师不会真那么傻叫他老庄,首都机械厂的副厂长能耐还是特别大的,他还特意叫了姜沅的全名,想在庄副厂长面前留个印象。 对此孙厂长深以为然。 他在云县也算得上风光无限了,许多人还要求着他办事,到了首都机械厂,他能见到的也就一个车间主任。 要不是以前有点交情,钱主任都不一定能搭理他。 姜沅明白老师的好意,主动跟庄副厂长问好。 “好好好,小赵你快去找技术部的程总工过来,看看这图纸行不行,还有这翻译的……等等……” 看到图纸后面的四五张纸,庄副厂长嘴差点没合拢:“小姜同学,你还会翻译英文和德文?” “英文如实翻译出来了,德文准确率应该没有百分之百。”姜沅不敢把话说死了,“要和技术部的同志一起商讨看看有没有需要改进的地方,他们给的手册不一定就是完整的,两份翻译稿件很多地方不一致。” 庄副厂长如获至宝。 他对机械设备不是特别懂,也不敢下结论,只能催工人赶紧去把技术部的工程师找来,哪怕是绑也得立马绑来! 蔡老师没有闲着,他根据克里斯给的图纸对照姜沅画的图纸,又仔细观察了地上的各种零部件,又修改了几个不容易发现的细节。 收到消息的程总工还没吃完饭就放下了碗筷,马不停蹄跑了过来。 他没有过多的言语,直接从庄副厂长手里夺过图纸,开始对照研究。 “……蔡老师你们别介意,老程就是这个性格,沉默寡言,虽然为人直率了点,但是沉得住心搞研发。” 庄副厂长尴尬笑着替他解释。 蔡老师点头表示都懂,这种人才是真正干实事的。 “谁画的?”程总工言简意赅问。 “是我。”姜沅并不发怵,而是上前问他,“您觉得可行吗?还有许多细节我不太确定,但整体框架应该是没问题的。” 庄副厂长也眼巴巴看着他。 “可行。”程总工点头,侧头看向旁边的人,“去把我们的技术人员都叫来,准备开工。床身和龙门框架都需要搬运吊装,让吊机进场,混泥土继续浇筑。” “一些运动部件和传动系统要着重考虑一下如何才能做到最好的准确性安装,还有电气系统的调试……” 他一连串说了一大堆,只有蔡老师和姜沅能跟上他的思路,就连吴珍珍也只是勉勉强强。 她是第一次见这种大型设备,如果不是刚才蔡老师的仔细讲解,很多零部件她都不认识。 现在也只记住了个七七八八。 姜沅的表现燃起了她的斗志,手里的笔就没停过,既然知识不能一次性进脑子,就先记到纸上,回去慢慢磨。 虽然自己不是天才,但勤能补拙。 说完,见旁边的人还没动,程总工蹙眉看向庄副厂长。 “快去啊!”庄副厂长反应过来,催促道:“让电工钳工他们都过来,先抓紧把这件事解决了!” “程总工,我们能自己独立完成安装吗?”巨大的惊喜砸在头上,庄副厂长转怒为喜,心中一片火热。 “看情况,只能试一试。”程总工一板一眼道,“小同志,还有这位老师,麻烦你们再跟我一起细化一些细节,哪怕是一颗螺丝钉都可能影响到整体成败。” 程总工并不关心他们的年龄,也不关心他们是哪来的干嘛的,只在意机械设备能不能完成安装并且成功运行。 姜沅和蔡老师对视一眼,同时点头:“好。” 三人去又站在了一堆零部件旁边,有程总工的讲解,姜沅对这些部件的作用彻底了解了,又重新下笔构图。 蔡老师看到她画图就牙疼,忍不住想纠正,最后还是作罢。 程总工看了一眼,也开始在自带的绘图本上开始画草图。 姜沅画图其实没什么大问题,也能看出来什么是什么,就是非常不标准。 如果她是蔡老师的学生,只说绘图这一项,是绝对不及格的。 念在她这才是第二次,哦不,第三次绘图,蔡老师忍住了,也拿了张稿纸开始画。 这次时间比较久,各种细节都要仔细比对,比如一颗螺丝钉的位置,还有齿轮齿条丝杠螺母副这些的调整。 直到下午两点多,他们才完成详细的绘制,三人一对比,竟然所差无几。 程总工这次是真的对这师生俩刮目相看了。 面对焦急踮脚时不时看过来的庄副厂长,程总工点头:“检查部件有没有损坏变形就可以进行安装,还有各种零件是不是齐全。” 庄副厂长一个劲的点头:“听到没? 都按程总工说的办!” 旁边的工人赶紧去做事了。 在程总工和蔡老师商量如何安装的时候,姜沅根据两版操作手册和方才程总工说的,又写了一版新的技术文件。 最后确定安装时,还是需要厂领导点头。 “这是我们第一次自己尝试安装,不能说百分之百成功,”程总工看向庄副厂长,“如果失败了,还是要请那些外国人过来。” “但是装上去重新拆卸又是一件很麻烦的时候,您是厂领导,您来决定要不要装。” “……”庄副厂长没好气瞪了他一眼。 好你个老程,现在就想起来我是厂领导了,这种要人背锅的流程你倒是挺会走,别人都说你脑袋木,我看未必嘛。 犹豫片刻,想起来之前受的屈辱还有钱主任让人来报告说德国技术员又临时加价把他们当冤大头宰,庄副厂长气不打一处来。 一咬牙一跺脚,他狠声道:“装!” “装好了运行成功今天晚上杀头猪给大家庆功!” 一听这话,领头的工人大手一挥:“同志们!开干!” 话音刚落,被愤怒驱使的工人们满腔热血就开始行动。 清理完床身导轨表面的防锈油脂,又指挥吊机过来,将床身吊装到之前浇筑完成的混凝土基础上。 好在之前只剩一部分没有浇筑完成,现在混泥土已经完全干透了,等预留的地脚螺栓孔的混凝土凝固到一定程度再拧紧螺母也可以。 全程都由程总工亲自指挥,蔡老师帮着把握细节。 姜沅还在根据他们的安装过程纠正一些手册上故意误导的流程,吴珍珍也跟着爬上爬下,不想错过这么好一个学习的机会。 还没轮到电工施展本事,他在旁边看着,说:“庄厂长,要是真成功,这安装操作的可都是我们自己的工人,要是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以后自己都能维修设备。” 庄副厂长猛一拍大腿:“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茬!这要是成了……” 这要是成了,他以后在厂里都能横着走! 而且其它的机械厂肯定会求到自己头上,到时候再用这个换一些他们的技术…… 嘿嘿。 庄副厂长想通这些,没听电工的劝,亲自上前帮忙。 另一边,国宾大饭店内。 钱主任已经喝了两瓶白酒了,从头红到脚,说话都有些含糊不清。 “克先生,你们真的得帮我们这个忙,五万太多了,看在我诚意满满的份上,少点行不?” “是克里斯。”翻译再次纠正,“钱主任,这个价钱已经很公道了,就算是别的厂找我们,也只会多不会少。去年你们这边一个机械厂我们收了六万。” “呵呵……”钱主任苦笑不已。 这哪是克里斯,这分明就是来克他的! 见对方油盐不进,钱主任一杯接一杯喝着,看着他快坐不稳了,克里斯才高抬贵手来了一句:“晚上我们再考虑考虑要不要给你们安装,我们也很忙,本来定了明天的行程,钱,希望你的诚意不会让我失望。” 钱主任知道,对方是在明目张胆要好处,而且晚上还得继续好吃好喝供着这群爷,不然他们明天就撂挑子了。 钱主任只觉得疲惫,赔着笑脸退出包间,让人带自己去饭店旁边的招待所休息一下,晚上还有得熬。 红星机械厂。 龙门框架的立柱和顶梁已经吊装完成了,技术部门的同志拿着经纬仪在进行调整。 工作台安装好后就是刀架的安装,到了传动系统时,电工拎着工具上场。 直到夜幕降临,电气系统才安装完毕。 电工师傅接线调试后,朝程总工点头,脸上难掩喜色:“控制功能正常,符合安全规范要求。” 机床安装完成,包括技术部门在内的所有同志都不敢松懈下来,现在到了最关键的一步—— 验收。 “我来进行调试,你们注意空载运行时各个部件的运转是否正常。”程总工吩咐下去,“要是有不对劲,电工立马关停机器。” “收到。” 庄副厂长也紧张起来,他看了眼手表,现在是晚上七点二十五分。 姜沅从头至尾检查了一遍各个零部件的安装运行情况,心里大概也有数了。 她重新画了一份安装过后的图纸,打算留给机械厂当做备份。 “轰隆隆——” 龙门刨床开始运行,传动带和链条开始发出咔咔的响声。 “正常,过一会儿就不响了。”蔡老师在旁边现场教学,争取让吴珍珍多学一点。 至于姜沅—— 回去他要再去校领导那里闹一回!哪怕张望津追着他打也必须闹!这种天才就应该属于他们机械系! 孙厂长也一直没走,哪怕他现在饥肠辘辘了也不想错过这么一个好机会。 姜沅在他心里的地位又拔高一大截,方才他也看到了,如果没有姜沅翻译的操作手册,蔡老师和程总工恐怕也只能无能为力。 这种人才不趁机交好,难道把机会留给别人吗? 自己那个侄子别看平时不机灵,但傻人有傻福,偏偏就遇到了姜沅。 孙厂长原本还有些失落,现在一想,也不是没有其它的办法了。 所以他安心站在一边,看厂里的工人忙得热火朝天。 一百多个工人在车间来来往往,这次能这么快安转好很大的原因也是因为人多。 “以前那群洋人把力气活留给我们,到了技术方面的工作了,就把我们的人都赶出去,说这是什么核心机密。” 庄副厂长心里也憋着一股火气,看着运行的龙门刨床,眼底压抑着怒火:“我们以前真的是屈辱啊!” 过了二十多分钟,程总工示意机械停下来。 他走到庄副厂长面前,在他紧张又期待的目光中,露出一个有点僵硬的笑脸:“我们成功了。” 因为太久没笑过了,皮笑肉不笑,表情看起来还有些怪异 庄副厂长先是不敢置信,然后不顾身份,完全忘了稳重,直接跳了起来:“同志们!辛苦大家了!通知后勤部杀猪!让食堂加餐!” “蔡老师姜同学,感谢你们啊,真的太感谢你们了!”庄副厂长热泪盈眶,挨个握手。 “程总工,多的话我就不说了,这个月加工资,必须加工资!” 蔡老师也如释重负,一把老骨头还跟着折腾了这么久,他实在有些撑不住了。 姜沅笑容温和,看着安装好的龙门刨床,笑意从眼底扩散。 “快!”似乎是才想起什么,庄副厂长一拍脑袋,“快去通知钱主任,不用伺候那帮孙子了!咱们以后能自己装了!” 钱主任还不知道厂里发生的事,又在陪这群洋大人喝酒。 而且他们晚上点的菜一个比一个贵,明明就这么几个人,却点了满满两桌子菜,看得钱主任心疼不已。 “钱,你很能喝,今天这些酒你都喝完吧。”克里斯往后靠着椅背,昂着下巴,戏谑地看着这个谄媚讨好自己的人。 钱主任一看,桌上还有四五瓶茅台,都是这孙子刚才点的。 他扯出笑脸,正要举起酒杯,突然有人冲进包厢,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 原本有了七八分醉意的钱主任瞬间清醒了,一双眯缝眼瞪得比鸡蛋还大,因为敬酒低三下四佝偻着的腰瞬间就直了起来。 压抑许久的情绪顷刻间爆发,心里的大石轰然倒塌。 “哈哈哈!”他狂放一笑,直接当着克里 斯的面把酒倒地上,“喝喝喝,我敬你嗝屁的十八代祖宗,草你大爷的,老子不伺候了!” 杯子是饭店的,砸了要钱,犹豫片刻又放了回去。 趁着酒意,钱主任指着克里斯的鼻子,骂骂咧咧:“真拿自己当根洋葱了!草,爷爷受够了!告诉你,从现在开始,你——” 他手指从目瞪口呆的克里斯划到他旁边的翻译,还有其他人:“你们,都可以滚了!” 说完,不等这些人反应,他拎着自己装了五万多块钱的公文包,提着一脸懵逼的财务,大步流星往外走。 整个走廊都回荡着他嚣张又狂妄的脚步声。 “……” 克里斯好半天才回神,侧头用德语问旁边的翻译:“钱,疯了?” 翻译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也许。” 到了楼下,财务结结巴巴:“钱主任,我们还没结账……” “我结他大爷个蛋,草他大爷的,老子的饭是这么好吃的吗?”钱主任一甩头,意气风发道,“放心,下次咱们不从他们公司买设备了。嘿,他们拿我们没辙~” 说完,他招呼来报信的人,问了一下具体情况,拔腿就往厂里跑,生怕跑慢点等那群洋鬼子回过神来自己被他们揍了。 财务提着空荡荡的公文包,挠了挠脑袋,喃喃自语几句跟了上去。 “这钱主任,怎么好像突然就癫了……”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长了一张好说话的脸…… 蔡老师和姜沅还有程总工作为这次的大功臣,受到了红星机械厂的热情款待。 程总工是自己人就比较随意了,蔡老师和姜沅可是外援,又是华大的,没有人敢怠慢。 厂长也听说了厂里成功安装运行龙门刨床的事,亲自跑去车间看了,在确认无误后,差点直接哭出来。 “我要亲自去感谢蔡老师和姜沅同学!”他一抹眼,昂首挺胸往食堂那边走。 这窝囊气,终于可以不用受了! 食堂那边还在热火朝天的杀猪,机械厂自己养了一百多头猪,都是重大节日留用的,平时要吃也是从肉联厂那边买。 这一百多头猪后勤部的人可宝贝了,各种草料都是专门去农村割的,不到国庆或者过年,哪怕是厂长也别想动它们。 今天后勤部的部长听说了这件事,一咬牙一狠心:“杀两头!让咱们厂里的工人们都热闹热闹,好久都没这么畅快过了!” 食堂厨房里,各种大白菜粉条一个劲地往锅里放,师傅们脸上喜气洋洋,大勺也颠得起劲。 “给蔡老师还有姜同学另外开个小灶吧,人上了年纪要补营养,小孩子在长身体更要吃点好的。”有师傅提议道。 “得嘞,我也是这么想的。” …… 钱主任神清气爽通体舒泰回了厂里,迫不及待去看龙门刨床是不是真的安装好了。 得知以后的保养和维护靠厂里的工人就能完成,他喜上眉梢,红彤彤的脸上笑容灿烂—— “老蔡呢?还有他带来的那两个学生在哪?” “厂长办公室喝茶呢,主任,那几个德国人……” “那几个人太缺德了,我给撂国宾饭店了。”说完,钱主任把手提包扔给后面满头大汗的财务,“钱你点点,重新入账。” 财务抱着公文包,呆愣愣点头。 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问刚才说话的人:“咱们厂的龙门刨床装好了?不需要德国技术员帮忙了?省了五万两千块钱?” 一连串的发问让其他人都忍不住笑了,戴着满是机油的线绳手套的工人走过来,点头:“可不嘛,你今晚就偷着乐吧,又给厂里节省了一笔开支。” 这次财务差点疯了,乐疯了。 现在这个时间点除了装龙门刨床那个车间的工人加班到现在,其他工人早就下班了。 但因为厂长发了信,让他们在厂里吃宵夜,说有猪肉,全部留了下来。 食堂里乌泱乌泱都是人,厂里的干事干脆又在外面的空地上给支了个放映机,开始放电影,看石油工人。 住家属院离得近的工人回家把老婆孩子喊了过来一起看,手里还拿着搪瓷碗。 不管待会儿食堂的师傅能给一勺还是两勺,都准备带回去一家人一起吃。 钱主任走到厂长办公室外面,因为门被关上了,听不见声音,只能在外面等一阵。 瞥见孙厂长还在,他愣了一下,随后走过去,主动发烟:“老孙啊,你今晚住招待所?” “是啊,”孙厂长也笑着接过烟,别在耳朵上,“这不是等阿沅嘛,有点东西要给她送学校去。” 钱主任从兜里摸出火柴,划了两下,等点燃烟了又甩了甩。 他吧嗒吧嗒吸了两口,点头道:“你们厂里那个机械设备我们暂时是真没辙,不过你可以找人帮忙啊,那个姜沅同学还有老蔡,姜沅同学我不了解就先不提了,老蔡绝对是个货真价实的专家。” “今天的事我也问清楚了,翻译手册对照确认安装流程主要靠姜沅同学,但一些大方向的掌控还有零部件是老蔡和老程在盯着,老蔡这实力没得说,他又是华大机械系的老师。” “兄弟我给你指条明路,跟小姑娘求个人情,让她找老蔡帮忙,和我们厂的老程一起研究一下你说的那台设备,说不定多琢磨琢磨就能琢磨出来了。” “我们厂里现在急用……”孙厂长也知道他说的是个好办法,但自己现在等不起。 但是让他去联系国外公司买,又嫌太贵了。 就说这次红星机械厂的事,连他们都得忍气吞声挨宰,更何况自己。 所以他只能求到钱主任这里来了。 “这个我给你想想办法。”钱主任吐出一阵烟雾,思索片刻,酒也醒了不少。 他现在脑海里无比清晰:“首都钢铁二厂刚退下来一台同款设备,我找人过去商量一下价格,你们都觉得合适就找火车拉回去,你看咋样?” “研发的事不急一时,我到时候去首都几个机械厂跑跑,不对。他们应该明儿就能听到信了,到时候肯定抓心挠肝过来看。” “我跟他们说和华大机械系联合搞个研发部门,一起研究研究这些玩意儿,总不能一直让国外那群洋人这样蹬鼻子上脸吧?” 孙厂长一合计,感觉这样也行。 “就是价格你得帮我谈谈,可不能和那群洋鬼子一样,把我当肥羊宰,我们钢铁厂穷着呢,到处欠着帐……” 听他又要诉苦,钱主任连忙伸手示意他打住,掏了掏耳朵道:“得了,你们这群老油条的话术我都听腻了。放心,都是自己同志,哪能做出那种缺德事儿。” 看在姜沅的面儿上,钱主任愿意帮他一把。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唠着,钱主任也算是知道这位姜沅同学的来路了。 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全国状元,这可了不得。 他眼珠子一转,又去了一趟财务科,找财务支了两百二十块钱。 要是做了事没回报,以后谁还费心思跟你做事啊?有钱伺候洋大人,还不如给自己人。 不过多的他也做不了主,只能支这么点了,但是厂里的票据多少能弄点。 粮票布票还有工业券,这些日常能用得着的,想必姜沅也不会推辞。 厂长和蔡老师说了很多话,除了大吐苦水,还有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他以后在机械厂有需要的时候伸把手帮帮忙。 对蔡老师这种苦心钻研的人,只能讲情怀讲大义,肯定他做出的贡献,给钱他是不会要的。所以他许诺了蔡老师和姜沅一人一个机械厂的工作岗位。 “只要你们需要,随时可以让人过来上岗,永不作废。”厂长信誓旦旦保证道。 谁家还没一两个亲戚?总有用得上的时候吧。 吴珍珍在旁边听着,心里除了失落还有一丝动力,以后学习的机会多得是。 再说了,不就一个工作岗位吗,她也看不上。 姜沅看向蔡老师,见他点头应了,自己也笑着接受了。 虽然暂时还不知道给谁,但现在一个工作名额就值好几千块钱,更何况是首都机械厂的。 这要是上了岗,还可以直接把户口转到厂里的集体户口上,算是香饽饽了。 厂长亲自跟他们一起去食堂,看到他们来了,食堂师傅另外安排了一桌,明显和其他工人待遇不一样。 以 往最忌讳搞特殊的厂长这次什么话都没说,还夸庄副厂长安排的很好。 蔡老师姜沅还有程总工刚落座,连绵的掌声不断,都在感谢他们为机械厂做的贡献。 “老蔡,多的话我就不说了,以后多合作。”庄副厂长亲自敬酒,一口闷完。 蔡老师也很给面子,喝完了一杯茶。 姜沅和吴珍珍面前放的是北冰洋汽水。 这也是姜沅第一次喝汽水,透明的玻璃瓶子里面装着橙色的饮料,甜丝丝的,是橘子味。 所有人都对他们很热情,姜沅面前放的都是大肉—— 炖猪蹄、东坡肉、白菜猪肉猪血炖粉条,糖醋鱼、甚至还有几道南方口味的菜。 孙厂长可不认为这是红星机械厂为了招待自己,他明显是沾了姜沅的光。 吴珍珍的待遇就没有姜沅这么好了,所有人对她的定位就是蔡老师的学生,之前改良的机械在龙门刨床面前完全不值一提。 有了安装的经验,以后兄弟单位要是从国外购买了同款的东西,他们可以收点钱过去安装维护,也算是给厂里创收了。 但肯定不会像外国技术员那么黑心,狮子大开口。 吃完饭时间也不早了,还剩了不少菜,厨房里弄了个装猪油的搪瓷碗,带盖的,硬是装了不少肉进去,说让姜沅带着回去吃。 “这细胳膊细腿的搞技术哪吃得消?以后来厂里就直接到食堂来,我们给你开小灶!” 听到食堂师傅的话,厂长笑呵呵的也没反对,他巴不得姜沅经常来。 可没辙啊,蔡老师说了,姜沅不是他们系的,人家压根没打算研究这个。 姜沅还没反应过来,手里多了个尼龙网兜,里面是装得满满当当的搪瓷碗。 提在手里沉甸甸的。 机械厂全体工人脸上都喜气洋洋的,他们因为厂里的成功而庆祝,也为节省了一大笔开支而高兴。 更因为能初步反制洋人的傲慢轻蔑而扬眉吐气。 站在外面放电影的空地,听着钱主任和庄副厂长说他在国宾饭店做的事,耳边响起的都是此起彼伏的大快人心。 姜沅有些理解老师为什么热爱物理学了。 就和蔡老师喜爱机械学一样,他们觉得这些可以为国家做实事,可以使国家繁荣富强,可以让同志们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 这个尚且孱弱的国家需要人才,它在休养生息暗中蛰伏。先辈们满怀期待的撒下种子,就是期望有一天小树苗能长成参天之势,庇佑家国百姓。 所以哪怕当初老师每天要忍受众多的艰辛苦楚,到了那样的地步,还是没有放弃他所热爱的物理。 他依然希望自己能为国家做点什么。 姜沅沉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也被现场的气氛感染,脸上露出温润的笑容。 钱主任看到她,和旁边的庄副厂长说了两句话,跨过小板凳跑过来—— “姜沅同学,别的话我就不说了,这两百块钱和一些票你拿着,不多。以后在首都要是有什么事就来机械厂找我,我厚着脸皮自称一声叔,只要我能办到的,绝不推辞。” 他把钱塞姜沅手里,拍着胸脯道。 厂长和庄副厂长可能会激动会高兴,但绝对没有他的感受这么真切。 以往那群外国技术员来了,装孙子送烟送酒陪酒陪笑的都是他,明明是送钱,好像还是他求着人家收一样,不把那群大爷取悦开心了,他们绝不松口。 钱主任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被耍的猴,毫无尊严可言。 今天可不一样,他心里可太痛快了。 以前受的窝囊气今天都发泄出来了,这口郁结之气终于顺了,他觉得自己都能多活二十年。 “收着吧,这是机械厂给你的劳务费,应得的。”蔡老师也出来了,今天他参与了龙门刨床的安装,现在也有不少心得,想赶紧回校再复原图纸研究研究各个零部件。 要是以后机械厂能自己生产制造,就不用去找国外厂家买了,这不是更好吗? 姜沅收了两百块钱,吴珍珍因为改良图纸的事,也得到了二十块钱的酬谢。 虽然不多,但吴珍珍也很满足。 这可是她在自己选择的专业里赚到的第一笔钱,意义不一样。 几人被庄副厂长亲自送出门,并且和门口保卫科的人说了,以后他们可以直接进来,不用登记。 出了厂门口,孙厂长问:“阿沅,你们跟我一起去招待所拿东西,还是我明天再给你送去学校?” “一起吧。”蔡老师率先开口,“我们帮她提就行了。” 姜沅现在可是他眼里的宝贝疙瘩,这个孙厂长虽然和姜沅认识,但是看样子也不是太熟。 让她单独和一个不熟的人相处,蔡老师可不放心。 学生是他带出来的,自然也要由他带回去。 “行。”孙厂长也没有磨叽,带着他们去了附近的招待所,把侄子和侄媳妇准备的东西交给她,叮嘱道,“有些东西要尽快吃完,放不了多久,小麦说她暑假想来找你玩,来之前会给你写信。” “好。”姜沅笑着点头,正要接过大包小袋的东西,蔡老师就帮她拎了。 姜沅道了声谢,又对孙厂长说:“麻烦您帮我带过来了,小麦过来我会去车站接她的。家里那边——” 因为有蔡老师和吴珍珍在,她没有说得很明白,孙厂长却听懂了。 “放心,家那边有阿兴看着,好着呢。”孙厂长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感慨道,“你在这好好学习,别的事都不用记挂,有我们在呢。” 姜沅这才放下心来,弯眸和他道别。 明天是周六,蔡老师满脑子都是等周一他就要去找校领导和张望津说说,能不能让姜沅同时兼顾两个学科。 哪怕明知道会失败,他也要尝试一下。 等回到宿舍,还没开始熄灯。 姜沅把食堂里带回来的搪瓷碗放到林青颖桌上,又喊王翠花一起吃。 “趁热吃,味道很好。” 至于孙厂长带来的东西她没有想要分享的意思,打算明天提到大杂院去,只叫上青颖,两人一起吃。 对她来说吴珍珍和王翠花就是关系不错的舍友,而青颖是她的好朋友,远近亲疏她心里是有数的。 张老师和师母上了年纪吃不了太油腻的,她现在手里也有不少肉票,正好明天和在副食品店工作的谭秀兰打个招呼,让她帮自己留一斤半瘦肉再留点排骨,周日去张老师家吃饭。 林青颖和姜沅关系很好,她有什么好的也惦记着好友,所以也没有讲客气,直接就拿起筷子开吃了。 王翠花有些不好意思,只吃了几口就不好再动筷,只说自己晚上吃饱了。 吴珍珍在机械厂食堂吃得很饱,看着林青颖吃也没什么感觉,在整理自己画的龙门刨床图纸时,她忽然开口问:“阿沅,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你学这些东西这么快吗?” 她发现在对照检查零件的时候,很多东西姜沅并不认识,可程总工和蔡老师只讲了一遍,她就记住了,而且还能很好的在整体图纸中画出各种的位置。 明明她以前根本就没接触这些。 “一种直觉吧。”姜沅迟疑片刻,说道,“根据德国技术员提供的基础安装图纸还有翻译过来的安装流程,加上蔡老师他们讲解的运行原理,脑海里就有了大概模样,觉得这些零件就应该在这样的位置。” 吴珍珍沉默了。 这种方法她学不来。 看来自己只能勤学苦练,多去机械厂观察学习。 “对了,你什么时候学的德语?”吴珍珍想起这个,有些不解,“我们学校也没有德语老师吧。” 姜沅面不改色,笑着从抽屉里拿出一本德语书:“自学的呀,上个月去新华书店看到有书就买了,发现还挺简单的,我还想多学几门语言呢。” 现在国家对学习的态度格外开放,到处都是标语让他们好好学习。 林青颖看了她一眼,点头道:“毕竟我们阿沅是天才嘛,阿沅你还记得送我们蝴蝶发卡那个伯伯吗?他就会多门外语,我爸以前问过他怎么学的,他说多说多看自然就会了。” 吴珍珍叹气:“那我以后是不是还得学德语啊?还有日语,现在大多机械厂购买的设备都是这两个国家的。” “阿沅,你 德语书能不能借我用一阵,到时候还你。” “当然可以。”姜沅拿着书,侧身递给她。 吴珍珍心累不已:“看来明天我也不能出去玩了,还是和安澜一起学外语吧。” “你们明天有什么安排吗?要不要一起去图书馆自习?” “阿沅要去实验室,周末还要陪我出去测绘,就不跟你们一起了。”林青颖替她拒绝,“再说了,你们都不是一个系的,她也有自己的事要做,对吧阿沅。” 姜沅对吴珍珍的话不置一词,只是点头笑了笑:“青颖说得对,我还有一些课题没有完成,明天要去实验室记录一些数据。时间不早了,你们也早点休息吧。” 说完,她拿着搪瓷脸盆去打水洗漱。 林青颖吃饱了也盖上搪瓷碗,拿上毛巾,慢悠悠起身去刷牙洗脸。 吴珍珍拿着德语书,翻了两页,上面有很多姜沅做的笔记。 她重重叹了口气,将书放到一边,打算睡觉。 “她这心思也太明显了,不就是想要你教她学德语吗,还不好意思主动说出来。”林青颖跟上姜沅,嘴里一直在絮絮叨叨,“你可别犯傻,白白浪费自己的时间。” “阿沅,咱们可不能当烂好人。” 姜沅停住脚步,好笑地看着她:“知道啦,我都听你的,以后吴珍珍叫我去哪里尽量找理由推脱。” “这还差不多。”林青颖轻哼一声,上手捏了捏好友的下巴,左右看看,“长了一张好说话的脸,难怪有些人想拿你当软柿子。” 姜沅的样貌就是那种娇娇软软的大美人,说话又温温和和的,谁看了都觉得她是个心软的人。 林青颖听姜沅说了今天发生的所有事,两人站在水池前刷牙,她含糊不清提醒道:“虽然吴珍珍这个人不坏吧,但是你要是表现得太优秀了,心里难免也会有点不舒服,以后注意点,她的事少掺和。” 姜沅心里都有数:“你放心,我都明白的。” 林青颖这才满意,她是真的拿姜沅当最好的朋友,所以不希望她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浪费精力。 “不过机械厂的主任出手是真的大方,两百块钱外加这么多票,你不是想买辆单车吗?工业券也够了,要不咱们去问问?” 姜沅也有这个想法,她实在不想再坐公交车去军属大院了。 “明天我托师兄问问吧,他应该有办法。” 其实她有些懊恼,现在才想起来,不然直接和钱主任说,他肯定能买到。 “行,那明天我继续陪你去实验室。”林青颖拧干毛巾,又拧开雪花膏,往自己和姜沅脸上擦了两下,随后嬉笑道,“咱们阿沅也算小有存款啦。” 姜沅也弯眸笑了,将脸上细腻的膏体抹匀,和林青颖闹了一阵才回宿舍。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姜沅,你别误会 虞必先办事很靠谱,周六跟他说了想买单车,周末他就给推到大杂院来了。 “姜姐姐,有人找你!”王浅浅出来看了一眼,又折返回屋子喊姜沅。 因为在翻译研究所的稿件,所以房门是反锁的。 姜沅应了一声,放下笔,又把文件锁进抽屉里,这才出去。 “这是哪来的小伙子啊,看起来也挺精神的。” “来找那个租房的小姑娘的吧,上回还来了个穿军装的男人呢,这都是什么关系啊……” “都别说了,我听谭姐讲这小姑娘是大学生,又是军属,乱嚼舌根可是要被抓去见公安的!” “哦哟,那可不敢乱讲话……” 王老太太本来对儿媳妇把家里空房子租出去了就不满意,还想把姜沅逼走呢,一听大院里这些人精都这么说,也哑了火。 要是因为谣言闹到公安那里去,又影响到谭秀兰的工作,谁给她来养老? 王老太太又讪讪去了大院里相好的老姐妹家里唠嗑。 “师兄。”姜沅出了门,看到院子里锃亮的新单车,也忍不住快步过去。 “试着骑一下。”虞必先笑着递给她一些钱票,“用了八张工业券和一百六十五块钱,剩下的都在这儿了。” 姜沅点点头:“我听青颖说一般没有十来张工业券买不到,多亏你了,师兄。” “客气。”虞必先见她动作有些生疏,不像骑过单车,回想起来之前在研究所让她骑自己的去老师家里她也没动。 想了一下,他扶住单车后座,开始和姜沅说一些技巧:“脚不停蹬,眼睛看前面不要看脚下。” 姜沅按照他说的骑,一开始还有些摇摇晃晃,但因为有他在后面扶着,也慢慢稳当了下来。 虞必先悄悄松了手,见她在院子里骑了两圈,也退后几步,到了屋檐下看着。 等姜沅差不多学会了,停在他旁边时,他夸了一句:“真聪明。” 他发现小师妹动手以及动脑能力都非常强,大脑运行比一般人快。 老师说这种天才以前其实还挺多的,只不过现在处于青黄不接的时代,断层了。 姜沅也笑了笑,从单车上下来:“我托人帮忙留了一些肉,师兄待会儿要一起去张老师家吗。” 她对这辆新单车是真的爱不释手,二十六寸对她的身高来说也刚好,以后不管去哪里都很方便。 师兄帮她买单车肯定是用了人情托了关系了,自己不好用钱票敷衍他一番心意,只能看到时候如果有什么可以帮到他的,再出点力。 “行啊,正好我中午也没什么事,可以晚一点回研究所。”虞必先看了眼腕表,又状似无意问,“静敏后来还有给你写过信吗?” “赵记者呀?”姜沅点头,“有呀,她说可能下半年会调来首都这边的报社,但还不太确定,要看组织安排。” 虞必先按耐住心里的欣喜与雀跃,矜持地颔首,又转移话题问了些别的,好似刚才的话也只是随口一说。 在张老师家吃过午饭后,姜沅回来把剩下的稿件翻译完,又从孙厂长带来的那坛子酸辣鱼里夹出来一半,放到另外一个干净的碗里。 她记得徐姨说过,有个侄女嫁到了宣城,酸辣鱼也是宣城的特产,正好带给徐姨尝尝。 除了酸辣鱼她又拎了一包红糖一包桂花糖,放进单车前面的篮子里,这才和王浅浅说了一声—— “我今晚可能要晚点才能回来,你不用等我补习,课程推到下周末,可以吗。” “没问题呀姜姐姐,你上次给我说的重点我还没吃透呢,还有几道题目暂时也没解出来,你记得路上要注意安全。” “好。”姜沅锁了自己住的房门,推着单车从大院出来,有婶子和她打招呼也会笑着回应。 到了巷子里,骑在单车上,姜沅能感觉到耳边的风一阵又一阵,带着春末的微凉和煦。 现在还早,才四点多钟,她可以慢慢骑着看看首都这边的建筑。 去过军属院两次,她也记得路,跟着公交线走就行了。 以往坐公交车单程就要一个半小时,而且还没有直接到军属院,要走十几分钟。 如今半个小时就差不多到了。 谢家已经提前打过招呼了,姜沅只要出示自己的证件登记一下,就可以进去。 日头西斜,差不多五点钟了,等她进了谢家的院子,就见徐姨拿了条小板凳坐在门口择豆角。 “徐姨。”她轻轻柔柔喊了一声。 听到熟悉的声音,徐姨下意识抬头,又惊又喜站起来:“小阿沅?你可终于来了,昨天我还在念叨你,想 着周末了你会不会过来。” 见姜沅又带了东西,她故作不满道:“都跟你说过啦,不要带东西来,哪有女方总是往男方家里提东西的呀。” “可不能让你花钱。” 徐姨一边说一边打量她:“气色好多了,脸上好像也没之前那么清减,多了些肉,就是这腰还是那么细。” “你们小孩子要听劝,多吃点东西长身体,不然营养跟不上,学习也费劲。” 听着她絮絮叨叨,姜沅笑容也多了起来,连声应是。 “宥川最近怎么样?”她柔声询问,“有醒过来的迹象吗。” 听到这么亲昵的称呼,谢宥川还有些不适应,不过也在等徐姨的回应。 “没有,就跟睡着了似的,这半个月家里来了好几个老大夫,都说很蹊跷。” 徐姨带她进屋,从橱柜里拿出一个黄桃罐头拧开递给她,又拿了个勺子:“也有大夫说他是太疲惫了陷入了深度昏迷,身体没有异样,不会有什么损害。” “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 拉着她到沙发上坐下,看着她小口小口吃着罐头,徐姨叹了口气:“这件事他爷爷和爸爸还不知道,你黎华阿姨压力太大了,一个人扛着,还要忙工作。” 谢宥川的父亲目前不在首都军区,谢老爷子年纪又大了,老两口只有这么一个孙子,虞黎华实在不敢说,怕让他们跟着干着急。 “宥川的表哥也托关系找人过来诊治过,都说他没有异样,不应该这样……” 徐姨越说心里越难受,最后沉沉叹了口气,勉强挤出笑容:“你要不要上楼陪陪宥川?要是知道你来了,他肯定会高兴的。” 姜沅说了声好,放下没吃完的黄桃罐头,在徐姨期望的眼神中上了楼。 关于师兄和他的关系,谢宥川早就跟她讲过了,所以姜沅并不意外。 只是他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恢复原位,到底是缺乏了一个什么样的契机呢? 平时再难的题目姜沅都能找到逻辑解出来,可这种怪力乱神的事她却丝毫没有头绪。 轻叩一下门,姜沅这才推门进去。 谢宥川发现自己总是会被她这种细微的举动给触动。 床上的人依旧安静躺着,身上的衣服干净整洁,想来是徐姨的儿子每天都有帮他换。 走进了还能闻到薄被上有一股淡淡的皂荚味,还有被阳光晒过的蓬松触感。 姜沅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在床边驻足了会儿,又去书桌前坐下,拿出之前只翻译了一点的战争论,继续握笔开始写。 房间里只能听到笔尖摩挲纸页的唰唰声,以及摇曳窗外树影的微风声。 她时不时会问一些专业的战术词汇,谢宥川也答了,两人相处许久,已然算是默契。 虞黎华下班回来就听到厨房里有做饭的声响,她随手将公文包放到置物架上,问徐姨:“有人来了?” 外面停放的单车她也看到了,很新,不像是必先的。 “诶!小阿沅过来了,在楼上陪着宥川呢。”徐姨头也没回道。 虞黎华“嗯”了一声,换了双鞋,想了一下还是上楼看看儿子的状况。 上次姜沅来过他就动了一下,这次说不定也有奇迹呢。 刚到门口还没进去,她就听到姜沅在说—— “谢宥川,你很喜欢看军事类的书籍吗。” “下次我去图书馆帮你找几本吧。” “你要是能快点醒来该多好呀。” 随后就是一阵轻微的叹息。 虞黎华心口一震,手搭在半掩的门上,许久没有动作。 她鼻子有些发酸。 年少的感情多么纯粹美好,本来应该是天作之合的一对恋人,为什么儿子偏偏会这样。 原本还想劝姜沅几句,让她尽早去过自己的生活,不要把感情寄托在宥川身上,可现在,又说不出口了。 多么纯良重情的孩子啊。 小姑娘千里迢迢独自来首都,她有什么资格去替两个孩子做决定。 虞黎华内心挣扎不已,最后只能无声长叹,悄声下楼- “嗯,喜欢。”- “谢谢。”- “我尽量。” 谢宥川在脑海里回应姜沅的话,语气冷淡又平静,仿佛那个躺在床上的人并不是他。 姜沅敏锐地察觉到,谢宥川有些不对劲。 目光扫到手里的战争论,又想起之前徐姨提的,他腿受伤的事,姜沅有些明悟了。 对一个军人来说,站不起来并不是最可怕的事,上不了战场才残酷。 姜沅想问问他腿的情况,又觉得现在不合适,还是先想办法等他醒过来再说吧。 直到徐姨在楼下喊吃饭,姜沅才合上本子,将战争论放回书架。 书页中还夹了一张纸条,谢宥川并没有太注意。 到了餐桌前,姜沅先是和虞黎华问好才坐下。 这次虞黎华的态度明显比前两次要缓和多了,看她的目光也带着怜爱。 一向只专注搞研究不喜欢打听别人事的人,头一次破天荒问了姜沅在学校怎么样,是否有什么短缺的东西。 就连徐姨也颇为意外。 她朝姜沅递去一个安抚的眼神,随后欣慰地笑了。 不知道为什么,黎华好像开始拿小阿沅当自家人了。 姜沅要离开时,虞黎华给了她一些吃的,又仔细看了眼她的身量,打算让徐姨去给她做两身衣裳。 拒绝了徐姨要送她的好意,姜沅推着车从院子里出去,往大院门口走。 “姜沅?”沈昭一开始还不太确定,但是近前一看,果然是她。 随即又想到了那天研究所那个穿军装的男人,看了眼她来时的方向:“你家人也住在这里?” 姜沅摇头:“不是,来看一个朋友。” “哦。”沈昭本来不是话多的性子,但是看到姜沅,就下意识多说了几句,“这么晚了你还要回学校吗,没人送你?” “你哥哥呢。” “回部队了。”姜沅见他也骑着单车,好奇问,“你也要出去吗?” “嗯。”其实他是刚回来,沈安澜周六周日都住校,他自己一个人时间比较自由,和朋友出去玩了一会儿就到现在了。 姜沅下意识看向他的手背,少年也主动抬手:“好了,不用再说谢谢,举手之劳。” 被他无奈的样子逗笑了,姜沅没忍住“扑哧”笑出声。 两人推着单车一起出了家属大院的门,哨兵还挺纳闷,这小子不是刚回来吗,怎么又出去。 真是消停不了一会儿。 沈昭就这么和姜沅并肩平行,他知道姜沅和姐姐在同一个班,也从吴珍珍嘴里听说了,是因为姜沅,姐姐才下定决心学外语,甚至从走读转到了寄宿。 “你外语很好?”沈昭随意找了个话题,不然太尴尬了,有些怪异。 “还好。”姜沅笑着说,“暂时够用。” “我听珍珍说你的英语也很好。” “还行吧,可能是因为遗传,基因里多少带点天赋。”沈昭其实也奇怪,为什么他姐学起来就这么困难。 “我妈和舅舅都留过学,所以英语和俄语我都会,我舅舅会的比较多。”他解释道。 因为时期特殊,当年邱映雪并没有刻意培养过儿女学英语,不过前几年外公的事明朗了,舅舅也去了外事部任职,从国外带回来一些外籍书。 这个时候已经没有那么严格了,这些书籍按规定都是可以带回来的。 他对这些很感兴趣,特别是《地质学的历史》《古生物学教程》这两本,因为是外文原版,舅舅和妈妈又没有时间帮他翻译,只能自己慢慢啃下来。 等看完了,英语也会了。 但他也没有过于张扬,现在知道他会英语的也就家里人和几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 有时候他妈也会说,如果让他学外交或者物理学,都是不错的选择。 可沈昭对这些都没有兴趣,他就喜欢地质学。 姜沅笑了笑:“原来是这样啊,那你确实很有天赋。” 快到学校附近了,沈昭也放心下来。 因为之前的事,这一段路晚上都会有公安时不时巡逻,学校保卫科的也会出来转转,那些游手好闲的人也没机会下手。 正准备找个理由掉头回去的时候,瞥见姜沅看似温和但却不冷不热的表情,他鬼使神差来了一句—— “姜沅,你别误会,我真是顺路。” 也是这时,他才察觉到自己的不妥。 本来是担心她的安危才送一程,但毕竟年纪不小了,又是晚上,很容易被人看到说闲话。 而且他也怕姜沅多想。 姜沅“啊”了一声,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眉眼弯弯道:“我知道,谢谢你啊。” “沈昭同学。”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完全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沈昭有些不自在,明明知道姜沅是真心感谢,也没有多想什么,可对上那张笑意盈盈的脸就像是被揶揄了。 莫名觉得窘迫。 他随便点了两下头,赶紧骑着车回去了。 姜沅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就是来时的路,和京大截然相反,不由再次弯了弯唇角。 她没有去学校,而是回了大杂院。 “喂,沈昭。”有大院的小伙伴看见他,“刚才那姑娘谁啊,眼睁睁瞅着你俩从我面前过去的,不像是你姐啊。” 天太黑了他没看清,反正不像是沈安澜。 “关你什么事?”沈昭反问,“这么好奇自己过去看看啊。” “嘁,谁稀罕知道。” 姜沅推着单车进了大院,这么晚了还有婶子在外面洗衣裳,三两个成群坐一起唠嗑。 “厂里这次又发了不少毛巾和肥皂,要不我们拿去黑……”有人瞥了眼姜沅,收了声。 “回来啦?” “是呀。”姜沅笑着应道。 等她过去了,这群婶子才接着说话。 “这小姑娘一听就不是首都人,外地来上学的,不住宿舍在这里租了王家的房子,成天也不知道忙些什么,来来回回几茬人找她。” “嗳,人家可是军属,她哥还是个军官呢,这家里也不知道是什么底细,不好随便乱讲话的。” “再说了,现在的大学生多金贵啊,以后就是国家干部,说不好还能调来咱们厂当领导呢。” “我可没这意思,我是想着这小姑娘长得水灵灵的,样貌又好,看要不要给她介绍个对象。” “得了吧,人家能看得上你介绍的?再说了,你要是有好的早就留给自家闺女了,别打人家主意了,没看见那谭秀兰很护着她啊。” 关上门,外面的声音就听不见了。 姜沅先是喝了口水,又将徐姨给的东西放好,这才找出之前张老师给的笔记开始看。 翻译的稿件明天要去传达室交给研究所的办事员,等下再复核一遍就行了。 翌日,拿到稿件的办事员没有耽误,直接将牛皮纸文件袋拿回了研究所。 “一次比一次更熟练了,各种专业词汇也没有错。”邱映雪颔首,“以后不用拿来给我看了,直接给课题组送过去吧。” “好。” 姜沅并不知道,虽然有邱疏寒的担保,前段时间研究所派出去调查的人还是去了趟云县。 除了暗中走访了解姜沅的在学校的情况以及家里状况,接触过哪些人,又去了她出生的村里。 研究所派出去的办事员把查到的情况都一一上报了,具体细节邱映雪不知情,只知道这位帮忙翻译的小同志身份没问题。 姜沅的档案也在研究所备份封存了一份,只有少数人知道她的存在,以免她被一些心怀不轨的间谍或者特务盯上。 翻看着她的档案,研究所的所长表情复杂:“十七岁从小县城考到了华大,还是去年高考的第一名,真的会有这样的天纵之才吗。” “她家里人有没有什么异常?” “没有,不过这个小同志和家里不太和睦,通知书还被家里人卖了,差点没拿回来。”办事员把自己的所见所闻都如数告知,没有半分添油加醋。 全部听完后,所长沉默了许久,才说:“这样的心性,不应该出生在这种家庭里。” 姜家这样的家庭氛围,也培养不出来这样的孩子。 “老家那边也没有蹊跷的地方?她有没有接触过什么人?” “没有。”办事员斩钉截铁道,“我们都仔细问了大队书记,这孩子小时候不怎么喜欢和人接触,经常被家里人指派去干活,也不和同龄人玩。” “不过村里倒是有件古怪的事,和姜沅无关。” “哦?”所长来了兴趣,“说说。” “前几年姜沅随母亲进了城,没多久村里就有个牛棚起火了,烧成灰烬。” “据说那个牛棚里住着的是一个被贴过大字报下放劳改的人,村里人也不知道他的来路,名字也不清楚。” “村民们都说是他活不久了,所以一把火烧了牛棚。” 办事员说:“我经过多方调查,联系公社以及上一级单位,都查不到这个人的任何信息,好像凭空被人抹去了一样。” 这让他很纳闷。 “这样吗。”所长若有所思,看了眼姜沅的档案,又收进牛皮纸袋密封,“既然查不到就不要继续往下查了,姜沅本身没有问题就好,但你们也要多注意,警惕她身边出现的可疑人物。” “我们研究所的大部分资料都是保密文件,如今她翻译的东西大部分是国外的同志收集传递回来的,都是机密,对我们的研究课题意义非凡……” “您放心,我明白。” 等办事员出去了,所长将姜沅的档案收入自己身后的办公柜,重新锁上。 很快就到了四月底。 最后两天正好是周末,五月一号放假,可以连着休三天。 姜沅收到霍青淮的信,问她要不要去部队探亲。 她算了下来回时间,三天基本上有两天在火车上度过,只能回信说暑假再去。 “阿沅,去我家玩呀。”林青颖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我爸妈回来了,说想见见你。” “好呀,我们一起过去。”姜沅点头应了。 王翠花依旧在缝缝补补,时不时拿针在头上擦两下。 她攒了点布票,想给孩子们做点小衣裳寄回去,夏天热,用不了多少料子。 吴珍珍也在整理东西,见林青颖和姜沅关系这么好,心里多少有点酸酸的。 她平时有什么问姜沅的,虽然对方也会回答,但明显没有对林青颖这么上心。 而且她觉得林青颖好像一直对自己有意见,讲话有时候会时不时刺两句,但真要说恶意又算不上。 就像她要是问林青颖借发卡戴,对方也会给,但如果要深入交流,就不行了。 那就拉倒呗。 吴珍珍心想。 反正她也有自己的朋友,也不是非要和她们一起玩。 这么想着,吴珍珍心里舒服了很多,和她们打了个招呼就背着包出了宿舍。 “翠花,你周末打算怎么过啊?”林青颖见王翠花聚精会神缝着衣服,忍不住问了一句。 在她看来翠花是个真正的老实人,平时也没什么存在,做事也很有分寸,在宿舍里边界感也很强,从来不会乱动她和姜沅的东西。 有时候她的衣服破了,翠花也会问过之后才动手拿过去补,林青颖很喜欢翠花这种人。 有时候她会喊上翠花一起去食堂吃饭,给她加个肉菜以表感谢。 “俺就在图书馆看会儿书,有空再去公园走走。俺可喜欢这边的公园了,里面好多花儿,还有免费电影可以看哩!” 王翠花细数来这边做过的事,姜沅惊讶地发现,她去过的地方比自己还多。 林青颖愣了一下:“都是你自己一个人去的吗?” “是嘞,首都的街道比俺们那县城大马路干净多了,俺喜欢在外面多走走。” 姜沅轻声笑了笑:“那我下次也多出去走走。” 最近很忙,忙到她都错过春天了。 两人和王翠花聊了聊,这才一起去林家。 姜沅会骑单车了,她载着林青颖,两人慢慢悠悠的。 林青颖还张开双手,感受迎面吹来的微风:“阿沅,暑假咱们去海城吧,看看我 爸妈给邱伯伯家重建的祖宅。” “我爸说这座老宅花费了他不少心血,起码要年底才能完工,这次回来也是想养精蓄锐到时候全力投入工作。” 姜沅有些诧异:“邱伯伯家的祖宅建筑面积很大吗?”上次去的那个古宅她都觉得很大了。 “应该是吧,我爸说是庄园,很壮观。”林青颖说,“本来早期被政府收回了,前几年又归还了回去,听我爸说邱伯伯有意要将这座祖宅捐给政府,不过政府那边不会接收。” 这是因为邱老爷子曾经为国作出的贡献,政府那边特意归还让他们后人自己保留的,不过林穹没说清楚,林青颖也不知道这些。 “好呀,到时候我和你一起去看看,我也很好奇邱伯伯家是什么样子的。”姜沅踩着脚踏,避让开前面的行人,温声道。 到时候提前安排一下时间,和小麦错开,应该没问题的。 “行。”林青颖等的就是她这句话,经过国营商店时还让她停下来,跳下去买了两瓶汽水儿。 等她们到林家的时候,林穹已经在厨房掌勺,等她们回来吃饭了。 “阿姨好。”姜沅将路过副食品店买的糕点提了出来,主动问好。 “你好。”凌萱笑着接过她手里的东西,“我知道你是青颖的好朋友,姜沅对不对?以后阿姨就叫你阿沅可以吗。” 姜沅点点头,跟在林青颖身后进客厅。 “阿姨也给你们带了礼物,放在青颖房间了,你们去看看喜不喜欢。” “现在还早,你们自己玩会儿,等吃饭了我再去喊你们。” 凌萱第一次见这么漂亮的小姑娘,直到她们上了楼,才收回视线去厨房帮忙。 “老林,”想了一下,她问,“你有没有觉得阿沅和邱家那姑娘有点像?” 这段时间她都在海城邱家的祖宅,也见过邱疏寒的女儿几次,印象比较深刻。 那姑娘比姜沅大几岁,相貌也十分出挑,待人接物也很有礼貌。 “不像吧。”林穹颠着锅,纳罕道,“邱家那孩子性子比较冷淡,不像阿沅,温温和和的。” 这两人在他看来完全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我说的是眼睛。”凌萱叹了口气,她一听就知道,丈夫满门心思都扑在古宅修复上了,根本没注意这些。 算了,下次回海城她再观察观察,看看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姜沅和林青颖看到床上放着的两条裙子,下意识对视一眼。 “快快快,阿沅你试试这条。”林青颖一脸兴奋,根本不管哪条是自己的,她只想姜沅都试一下。 “我早就觉得你更适合穿裙子,本来还打算带你去百货大楼逛逛呢,我妈竟然买回来了。” 林青颖推着姜沅到床边,随后转身闭上眼:“你快换呀,我不看!” 姜沅想到什么,动作有些犹豫。 “快试试呀阿沅!”林青颖捂着眼睛,求之不得,连声催促道,“我非常想看你穿裙子是什么样子!” “一定特别漂亮!” 姜沅迟疑过后还是颔首,缓缓解开衬衫纽扣,开始穿裙子。 而这时,军属大院。 正在给谢宥川擦手的徐姨儿子发现他的手指微不可察动了一下,怔愣片刻,立刻扔下毛巾,拔腿下楼去喊徐姨。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蔡老师痛失爱徒 “哇!”看着站在衣柜镜子前的女孩,林青颖忍不住发出了惊叹。 她一直都知道姜沅很好看,哪怕平时穿的衣服很朴素,但依旧遮不住惊人的美貌。 眼前的阿沅着实太漂亮了! 浅蓝色的长裙淡雅内敛,很适合她的气质,还有掐腰设计。 本来盈盈不堪一握的腰身衬得更细。 镜子里的少女肤白貌美,面若凝脂,一颦一笑都惹人心醉。 和姜沅待久了,有时候会忽略这种出众容颜带来的冲击力,可现在她明确感受到,什么才是大美人儿。 “太漂亮了。”林青颖再次感叹,拉着姜沅在镜子前面转圈圈,“这个颜色好适合你呀,就像是沉静的月亮。” “阿沅,你什么时候生日?” 她已经在想到时候自己要再送一条裙子给好友。 林青颖眼底只有欣赏和愉悦。 “六月二十号,”姜沅眉眼弯弯,拿起床上另外一条姜黄色的裙子,在林青颖身上比划,“你也试试,好不好?” 听着好友温温软软的询问声,看着她带笑的眼睛,林青颖哪能说不好。 一个劲点头就在床边换衣服了。 姜沅别过头,侧头看着窗外。 外面有整齐的梧桐树,树梢随风动,嫩绿的叶子生机勃勃。 “阿沅,你生日,家里人会过来吗?” “……不会。” “没关系,我陪你一起过!到时候我请你去看电影呀,我们去电影院!再买一包瓜子,还有汽水儿……” 林青颖一边换一边喋喋不休,其实她是有些不好意思,因为经常要去测绘,穿的都是方便的长袖长裤,很少穿裙子。 怕尴尬,所以只能不停说话。 姜沅察觉到她的心思,等她换好了,仔细打量道:“很好看,凌阿姨很会选,黄色活泼,适合你。” “真的吗?”林青颖一开始还有些局促,不敢看镜子里的自己。 “真的。”姜沅嗓音不疾不徐,就像柔缓的春风,一次又一次肯定。 林青颖开心了,又跑去拿来两个蝴蝶发卡,先给姜沅戴上,这才对着镜子给自己戴。 上次吴珍珍直接把两个都还给了她,现在才想起来没有交给姜沅,正好这次给她。 “阿沅,你今晚住这里好不好?明天我们一起去逛街!我们去百货大楼!” 姜沅调整她头上发卡位置,笑着点头:“好呀。” 林青颖头发很多,又黑又亮,一看就知道气血充足。 她是那种英气的长相,浓眉大眼,眼睛清亮有神,一眼就能看穿内心。 听到好友的答复,林青颖开心的差点蹦起来,抱着姜沅的胳膊一起照镜子,还说:“我看吴珍珍头上那个发箍也挺好看的,我们去百货大楼看看有没有得卖。” 姜沅一一点头应了,她手里的钱现在不少了,哪怕买单车花了一百六十多,现在依旧还有几百。 视线挪到林青颖身上,姜沅笑意更深。 吃晚饭时,凌萱一直在让姜沅多吃点:“青颖从小胃口就比别的孩子好,从小到大一直很少生病,医生说她体质好。” “我买了一些鸡蛋,到时候你带点回去,学习太费脑子了,要好好补充营养。” 在她看来,姜沅就是那种弱不经风的,太瘦了,如果感冒一下都会很难受。 “好。”面对凌阿姨的好意,姜沅不知道该怎么拒绝,于是笑着接受了。 这样落落大方的姑娘,凌萱更喜欢了。 问了一些这段时间女儿的近况,夫妻俩叮嘱林青颖在学校要好好照顾自己,也不要太用功了。 “知道啦知道啦。”林青颖一直在给姜沅夹菜,“我想等放暑假带阿沅去海城玩,看看邱伯伯家的祖宅,妈你觉得行不行啊。” “怎么不行。”林穹乐道,“你能先和我们打个招呼不偷偷去,我跟你妈已经谢天谢地了。” “不过邱家祖宅是个大工程,除了修复还有很多建筑需要重建,暑假你们过去了也只能看个大概。” “不要紧,反正我就是想去看看,再逛逛海城。”林青颖嘿嘿笑道,“我有个室友说海城那边有很多新样东西,比首都花样多多了,我想和阿沅去看看。” “行啊,反正你们学校也好开介绍信,或者用去实地学习实践的名义也可以。”林穹点头,看向姜沅,“会不会耽误你的课程?” “不会。”姜沅笑着说,“我会提前规划好的,谢谢林叔叔和凌阿姨关心。” 她知道,林叔叔是想问会不会耽误研究所那边的翻译工作。 “那就好。”林穹也笑了,“我和你凌阿姨过两天又要去海城了,到时候就剩你们俩相依为命互相照顾,不过青颖能有 你这样的朋友,我和你阿姨也很放心。” 女儿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而姜沅心思缜密,她们对朋友都很真诚,这两人也正好互补了。 林穹和凌萱和她们聊了很多,也听了一些她们最近的事。 得知姜沅帮机械厂翻译安装手册,并且红星机械厂真的成功安装设备时,夫妻俩都很震惊,对姜沅的看法也更不一样了。 林穹人脉算是广的,但是最多也只能搭到钱主任的线,而且人家还不一定给面子。 毕竟不是同行,平时也没有什么交集。 红星机械厂的厂长那更是不敢想,这种人物平时根本见不到,而且一般都有行政级别。 听完女儿绘声绘色讲的事,凌萱笑问:“你也去了?说得好像跟自己也在现场一样。” “这是机械系那边的人说的嘛,现在我们学校都知道,机械系的蔡老师想让阿沅转系。” 姜沅在机械系可算出名了,蔡老师还几次三番找张望津要人,去校领导那里软磨硬泡,都没用。 机械系的同学每次看到蔡老师唉声叹气都会调侃他痛失爱徒。 凌萱乐不可支:“阿沅会考虑转系或者同时兼顾吗?” 姜沅摇头:“我只想学好物理。” 林穹若有所思,吃完最后一口饭,他放下筷子:“现在国家急缺物理方面的人才,不转系是对的,机械其实很多厂里的工人都会一点,只不过他们没有经过系统的学习。” “广大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之前我听说机械厂有工人自己改良设计了一款设备,效率还不错,厂里给了他先进劳动模范的奖励。” 几人慢悠悠说着话,聊了很多。 林穹又说了一些建筑学上的知识,林青颖认真听着,扒饭的速度都慢了许多。 姜沅也侧耳倾听,两人的模样让凌萱忍俊不禁。 最后收拾桌子的时候,林青颖主动道:“我来洗碗。” “我也一起。”姜沅眉眼弯弯。 “好,那么这里就交给两位小朋友了。”凌萱朝女儿眨了眨眼,“记得要洗锅哦,青颖,你每次洗碗总是不爱洗锅和铲。” “我和你爸还有工作,就不管你们了。” “阿沅,家里有新的洗漱用品,待会儿青颖会给你。” “知道啦知道啦。”林青颖消化完爸妈说的知识,一个劲点头,“你们忙吧,不用搭理我们。” 等夫妻俩上了楼,脚步消失在楼梯尽头,林青颖朝姜沅耸肩:“开干吧,朋友。” 姜沅温声一笑,拿过抹布,开始收拾桌子。 林青颖把碗筷都收厨房去,随口问姜沅:“你们家有从事物理研究的吗?你为什么会对这个感兴趣呀。” “像我的话,是因为我爸妈从小言传身教,所以我才会对建筑学好奇的。现在想想其实我爸妈是在故意引导我,希望我以后也能干这行。” “没有。”姜沅敛眸,将桌上的食物残渣扫到空碗里,“就是莫名很喜欢。” “原来是这样~” 林青颖也没有深究,她在厨房搓着筷子,时不时和姜沅说说话。 晚上,姜沅没有回大杂院,而是住在了林家。 林家是独栋洋房,空房间也多,洗漱完后姜沅去了一楼的客房休息。 林青颖本来是想让她和自己住二楼,两人一起睡,还可以聊聊天,探讨一下最近学的东西。 但是姜沅不想去楼上影响林叔叔和凌阿姨的工作,林青颖也只能作罢。 “那你晚上如果害怕的话就别关灯,有什么事喊我,也可以直接上楼来找我,我的房间就在上楼右转第一间。” “阿沅,你真不跟我一起睡呀?要不然我下楼和你睡?” 林青颖越说眼睛越亮,不等姜沅回答,自己就跑去楼上抱枕头了。 “等我!”只留下一串脚步声。 姜沅无奈又好笑,她回了房间,床上已经铺好床单被子了,显然凌阿姨早就做了她留宿的准备。 心里暖洋洋的,姜沅掀开被子,坐在一侧。 门没有关,她可以看到外面,没有人下楼。 “谢宥川,”姜沅轻声道,“你之前是有一瞬的抽离吗?就像上次那样。” “我察觉到了。”- “嗯。” 谢宥川语气平平,听不出喜怒,也没有任何沮丧。 姜沅睫毛微颤。 这次又是因为什么呢? 谢宥川陷入长久的沉默。 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的原因。 在姜沅换衣服的时候下意识想躲避,所以才会有那一瞬。 后来他又试图动这个念头,但没有用了。 因为验证过无效,再加上有些难以启齿,所以他没有和姜沅说。 这天晚上林青颖睡得很好,她是抱着姜沅睡的,总觉得好友身上有股难以言喻的香味。 明明在学校都是用得一样的肥皂洗的衣服啊。 就这么迷迷糊糊睡到了第二天早晨,姜沅起来洗漱时没有惊动林青颖,周末让她多睡会儿。 “这么早?”凌萱看到她,和善笑了笑,“昨晚睡得好吗。” “一夜无梦。”姜沅弯眸,“很舒服。” 凌萱莞尔:“那就好,你林叔叔在煮早餐,早上吃面能习惯吗。” “我都可以的。” 见姜沅进了卫生间洗漱,凌萱这才去厨房:“老林,给孩子们都加一个蛋。” “知道知道。” 林青颖打着哈欠起来,睡眼惺忪去卫生间,见姜沅穿着昨天的衣服,非要她换上裙子。 “我们一起穿着去百货大楼,不然我一个人会尴尬的。”她双手合十,可怜兮兮道,“拜托你了阿沅。” 姜沅笑着应好。 她走到哪林青颖就跟到哪儿,得知昨晚两个人睡在一起,凌萱打趣道:“以后你们要是毕了业怎么办,阿沅和你专业不一样,你要天南海北到处跑,到时候一年也见不了几回。” “还早着呢,第一学期刚开始,我才不会提前焦虑这些。”林青颖才不会掉进亲妈的陷阱,现在就烦恼将来的事没意义。 “你就是心大,这也是个优点。”林穹端了两碗葱花面出来,上面还卧了两个焦黄的煎鸡蛋。 “趁这两天我跟你妈还在家赶紧多吃点,到时候又只能去学校吃饭了。” 姜沅发现林家的氛围很好,而且都是林叔叔做饭,他自己对此也乐此不彼。 难怪青颖能有这么好的性格,一切都是家里言传身教。 “快吃吧,吃完了我们出去逛逛,你今天不去实验室了吧?”林青颖把姜沅的面推到她面前,又递过去一双筷子。 “不去了,这段时间学校实验室开放的也很频繁,我已经和师兄说了,以后应该不会再去。” “那挺好。对了,那个沈安澜在和你竞争小组组长吗?吴珍珍说你们有实验课题,沈安澜最近都很努力在学习。”林青颖一边嗦着面一边问,凌萱让她慢点儿,烫着呢。 她又赶紧吐吐舌头,姜沅顺势递过去一杯水。 “不算竞争吧,老师说根据成绩排名来选小组长,下个星期和京大物理系的同学有比赛。”姜沅温声道。 甲班的学习氛围比她刚开学待的那个班浓郁很多,大家每天不是在看书就是做题,就连吃饭的时候也拿着书本。 老师也建议同学们多学点英语,她早上刚到教室外面,走廊上已经站了一排晨读的。 看得出来,大家都在努力,所以姜沅也不敢懈怠。 林青颖点点头:“我们系也是沉浸在学习的海洋里,现在很多人大周末都跑去实践,我上次混进去 一个文物保护和修复团队,就是咱们之前去过的那个古宅,还碰到了一个同系的。” 林穹好奇:“哪个地点?” 从这几年开始,国家愈发重视文物保护,只不过相关条文还在逐渐完善。 “就东郊街那边的。”林青颖咬着鸡蛋,含糊不清道。 凌萱看向丈夫,讶异道:“那不是老冯他们的文物保护队吗?” “是吧,”林穹也想起来了,有些无语,“你冯伯伯他们看到你这张脸就知道是谁家的了,还用混进去?” “什么?!”林青颖筷子差点掉了,她仔细回想,心情有些郁闷,“那他们为什么装不认识我?还把我当成其他队伍的,让我做这做那。” 姜沅也听出头绪来了,她憋着笑,默默吃着面。 “傻孩子。”凌萱好笑道,“他们是故意的,把你当免费小工了使唤了。” 林穹也乐呵呵道:“多学点东西是好事,老冯虽然人不厚道,但有真本事在身上,跟着他们多少能学点东西。” “……”父母的一唱一和让林青颖食欲大减,再香的葱花面她都不想再盛第二碗了。 第60章 第六十章现在是因为什么?受了姜沅的…… 直到在百货大楼逛了几圈,林青颖还是很无语。 “他们为什么要逗我!” 现在越想越不对劲,还真是早就有迹可循。 哪怕其他施工队都走了自己还在那测绘,文物保护队的人也当没看见。 反而笑呵呵跟自己搭话,一边嫌弃自己哪些地方做得不好一边又教自己该怎么做。 姜沅安慰道:“可能是不想戳穿你吧,而且你也学到了不少书本上没有的知识,这也是他们对小辈的一种关爱呀。” “好吧。”这么一想,林青颖心里舒服多了,拉着姜沅直奔文具店。 “我的铅笔和橡皮都用完了,还丢了一块三角尺,你有什么要买的吗?” 她走到架子前,又弯腰拿了两个绘画本。 姜沅不缺文具,干妈给她寄来很多,而且张老师会给她一些草稿纸和圆珠笔,对她来说够用了。 “我都有,你选自己要的就好。” “行。” “安澜,待会儿咱们去看看衣服好不好,我哥又给我寄来好多布票,我想买一条格子裙——哎?林青颖,你也在这儿啊!” 看到她们,吴珍珍有些意外:“阿沅,你们一起来的吗?” 明显两个有区别的称呼,沈安澜下意识瞥向姜沅。 她今天和平时不一样,一向简朴的人穿了条浅蓝色长裙,收身设计勾勒出纤细腰身,皮肤不是那种病态的白,而是带点淡淡的粉色。 沈安澜的目光下意识挪到她头上戴着的那个紫色的蝴蝶发卡上。 后来没过多久舅舅又给她寄了份礼物,这次她和弟弟都有,是个很漂亮的发箍,阿昭的是本地质学的书。 可沈安澜却总是想起林青颖和姜沅的那对蝴蝶发卡。 “嗯,一起的。”姜沅笑着问吴珍珍,“来买文具吗?” “对哦,你都不知道蔡老师给我们布置了多少作业,这段时间天天跑机械厂画图分析机械内部结构。”吴珍珍让她看自己的手指,“都磨出茧子来了。” 林青颖也伸出自己的手:“一样一样,你们起码还不用爬建筑物,我还经常去屋顶呢。” “那可不行,我有点恐高……” 三个人是室友,虽然平时关系一般,但聊两句也聊了起来,沈安澜站在旁边就像个外人。 她默默走到另一边开始挑钢笔,又选了一瓶墨水。 林青颖和吴珍珍互相抱怨,一阵皂荚香味过来,沈安澜旁边多了个人。 姜沅在认真给吴珍珍挑铅笔和绘图本,橡皮在下面,她还略微蹲下弯了弯腰。 沈安澜垂眸看着她头上的发卡:“下个星期要和京大联谊竞赛了。” 姜沅手里握着铅笔,缓缓站直身子,轻轻点头。 “我知道我考不过你,但我还是想争取一下组长的位置。” “好。”姜沅温柔道,“加油呀。” “……”沈安澜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特别难受。 从姜沅出现开始,学校老师们嘴里说的都是她,同学们也时不时提起这个名字,就连去食堂吃饭,珍珍也总是在说她。 回到了家,听弟弟的朋友说他之前和华大的一个女同学关系近,问了阿昭才知道,那个女孩子是姜沅。 沈安澜不知道为什么,她的世界里到处充斥着姜沅二字,所以导致她看到姜沅头上的发卡,心里就会升起一股子烦躁。 就像是本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人夺走了。 哪怕她没有问舅舅,但从妈妈嘴里已经能确定,林青颖嘴里那个伯伯就是她的舅舅。 外公家的祖宅是一位姓林的叔叔在重新修复,和林青颖什么关系不言而喻。 手指无意识紧攥,一口气堵在胸口下不去上不来,沈安澜脸色有些发白。 过了一会儿,她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竟然对姜沅产生了厌烦的情绪。 沈安澜有些沉默,就连吴珍珍喊了她几次都没有听见。 深吸一口气,看着姜沅和林青颖并肩离去的身影,沈安澜觉得自己现在的状态有些问题。 她想回家了。 “我有点不舒服,珍珍,我想回去了。” 吴珍珍仔细看了眼,她的气色确实不太好:“我跟你一起吧,剩下东西以后有时间再买。” “……好。” 到了晚上,沈安澜依旧有些心不在焉。 沈昭察觉到她情绪不对,主动去厨房做她爱吃的酸辣藕片,并且还给她泡了一杯红糖水。 捧着温热的搪瓷杯坐在沙发上,沈安澜偏头看着厨房里弟弟忙碌的身影,眼眶有些湿润。 邱映雪今天下班算是早的,最近一段时间研究所的任务轻松了许多,五一甚至还能有天假期。 “安澜,阿昭,妈妈回来啦。”挂上公文包,脱掉外套,邱映雪低头换鞋。 沈昭在厨房里应了一声,手里依旧忙个不停。 等邱映雪到了沙发边上,正想伸手摸摸女儿的头发时,发现她好像哭了。 “怎么了安澜?”邱映雪吓了一大跳,瞥见她手里捧着的红糖水,这才稍微安心,“是肚子疼吗?” “不是……”沈安澜放下搪瓷杯,扑到妈妈怀里,“我好像要成为一个坏孩子了,妈妈。” 邱映雪温声安抚她的情绪,等怀里的女儿哭够了,才询问她:“可以告诉妈妈是因为什么吗?你有什么做错的事吗。” “安澜,做错了事情不可怕,只要你能及时意识到,并且改正它。” 沈安澜终于平复下来,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都和妈妈说了,除了发卡的事。 她嗓音闷闷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点嫉妒姜沅,可能是因为她学习上压我一头,也可能是老师和同学们眼里只看得到她,还有珍珍……” “珍珍总是夸她,这让我觉得自己……” 她觉得自己跟姜沅比起来很蠢。 “是那个高考考了第一名的孩子?”邱映雪对那份报纸有些印象,“你们在一个班吗,她也是学物理学的呀。” 沈安澜点头,小声抽噎:“她每次考试都是第一名,妈妈,我已经很努力在学了,还是没办法超过她。” 可明明姜沅只是小县城来的,自己占尽了优势,这让她更觉得挫败。 邱映雪轻轻拍着女儿的后背,无声地叹了口气。 女儿虽然从小身弱,但性子争强好胜,从小学到高中每次考试都是班上第一名。 家里的奖状也很多,安澜的房间有一面墙贴满了她得过的小红花和奖状。 她志得意满,觉得自己就算去了大学,也会是天之骄子。 没想到上了大学,反而会被一个人碾压到一点光芒都不剩。 邱映雪问了她一些问题,才发现女儿钻牛角尖钻得太严重了。 就像她说老师们眼里只看得到姜沅,可在邱映雪的循循善诱下却能听出来,老师在课堂对每个学生都是公平的。 而且安澜也得到过很多夸奖,只不过她一心盯着姜沅,而忽略了自己在老师眼里也是优秀的。 邱映雪替女儿擦去眼角的泪:“如果姜沅和你出生在差不多的家庭,她家里也有人从事物理学研究,或者机械学,你现在还会这么难受吗?” “安澜,你只是不能接受自己被一个从小县城考出来的同学压下去了,如果她是妈妈上级同事的女儿,你想必就不会这么较劲。” “你心里觉得,她不应该这么优秀,所 以珍珍夸她的时候,你会跟自己置气。” “明明你的学习环境更好,你应该可以比她更优秀才对。”邱映雪温柔地说出了女儿内心深处的想法。 “哪怕你承认她比你厉害,但心里依旧在看不起她。” 这也是沈安澜心里难受的主要原因。 “我……”内心的想法被妈妈说穿,沈安澜有一瞬间的惊慌失措,但对上妈妈安抚的眼神,心里也有些如释重负。 “对不起,妈妈,我让你失望了。”沈安澜声音很小,如同蚊呐。 “不会呀,你能告诉妈妈就是相信妈妈会帮你分析解决问题,在妈妈眼里,安澜一直是个好孩子。” “不用去争第一第二,只要你自己觉得进步了,学到了很多新的东西,妈妈就会为你高兴。”邱映雪嗓音温和道,“物理学并不是一门和人竞赛的学科,你应该从中发现乐趣,找到自己的热爱,并且为之乐此不疲。” “以前妈妈就劝过你,要慎重考虑大学选哪个系,不要因为妈妈的工作而影响到你的选择。” “你看弟弟就做得很好,他选了自己喜欢的地质学,并不会因为妈妈或者舅舅的工作,就改变自己的想法。” 邱映雪见女儿情绪低落,也没有把没说完的话继续下去。 其实在她看来,那个叫姜沅的女孩子从来没想过和女儿竞争什么课题组长或者班级第一,这个小姑娘只是单纯的在享受物理学带来的奥妙。 就像安澜说的,姜沅明明在机械学方面也有天赋,甚至不比在物理学方面低,但她清楚的知道自己要什么,并且坚定不移地选择了物理学,不愿意分心。 “如果真的觉得压力大,对物理学也不是由衷的热爱,你可以考虑下学期转系,选自己喜欢的。” 邱映雪笑着说:“妈妈记得你初中的时候喜欢拆家里的收音机,邻居家有不用的坏收音机你也能修好。华大有无线电电子学系吧,以后电子信息领域肯定也会有极大的发展空间,如果你真的对这些更感兴趣,那么就不要强迫自己去学物理学。” 这是一个极为需要天赋的学科,初期还能在老师的引导以及高强度的学习环境下学进去,到了中后期别人就帮不了忙了。 邱映雪也不希望女儿到时候再后悔,现在一切都还来得及。 “我会好好想想的。”沈安澜趴在妈妈怀里,脑海里乱乱的。 她知道妈妈说的是对的,可又憋着一股气,不想就这么放弃。 邱映雪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就这么抱着她,手掌轻轻抚着她的后背。 沈昭在厨房里听完了一切,眉头也紧皱不已。 他是真没想到,姐姐会对姜沅有这么大的意见。 或者也不能说是意见,可能是占有欲。 如果自己和吴珍珍没有靠近或者说总提姜沅,她也许还不会到现在这样。 将酸辣藕片倒出锅装盘,沈昭也有些无奈。 以后尽量和姜沅保持距离吧。 在他眼里,什么都没有家人重要。 就是这么想完,心里莫名有些堵得慌。 吃完晚饭,沈安澜回了自己的房间,翻开物理学的书本,却怎么也学不进去。 她看着墙上的奖状,眼睛许久没有动。 从小到大她得了很多荣誉,有学习标兵、品德优秀学生、劳动积极分子、体育健将、科技小能手…… 体育健将是她在锻炼身体后得到的,科技小能手是因为改装了一个收音机,当时校长还在校会上夸了她,以后肯定是一个科研人才。 大学为什么会报物理工程系其实她有些记不太清了,可能是因为自己崇拜妈妈,从小听妈妈说了很多物理学名人的故事,也可能是大院的婶子们或者小伙伴们说:“安澜,你以后肯定会像你妈妈那样厉害,去研究所上班,为国家做贡献,天赋是会遗传的。” 沈安澜想了很多,她对物理学真的很感兴趣吗? 不见得。 所以她想好好考虑一下妈妈说的话,再给自己一段时间,如果真的觉得枯燥乏味难以忍受,就转系。 眸光不经意一扫,手边的英文书上做了很多标记,旁边还有妈妈给的一些国外的物理论文资料。 到现在,她依旧觉得英语很难。 随手合上书,沈安澜下定决定以后尽量放平心态,不再把姜沅当成假想敌。 就这么安稳过了三天假期,又到了开学的日子。 甲班开始考试,来确定和京大比赛的课题组组长。 “毫无疑问吧,肯定是姜沅啊。”有男同学耸肩道,“我们这些人里,哪有能和姜沅一较高下的。” “每次考试她基本上都是满分,老师经常拿她试卷当成标准答案讲解,要不我们直接弃权算了。” 姜沅没有刻意掩饰自己在物理学方面的天赋,她知道,现在国家急需人才,自己必须表现得非常出众,才能被上面的人青睐。 这样以后她才能站得更高,有足够的资格去为老师发声。 以前老师和她说过,物理学不是一门需要藏拙的学科,你越是优秀,得到的资源就越多。 因为这本来就是天才的领域。 没有人会觉得奇怪。 听着耳边的轻声碎语,又看了眼斜前方认真作答的姜沅,沈安澜心里又有点不是滋味了。 她抿着嘴角,捏紧圆珠笔,开始做题。 到了下午,分数出来,姜沅依旧是排第一。 “沈安澜同学,八十七分。”任教的老师将试卷发放给她,脸色有些凝重,“再这样下去,你就要掉出甲班了。” 他也有些不解。 刚开始成立甲班的那一个月,沈安澜成绩比较稳定,基本上是第二第三,后续就慢慢开始下滑。 甲班选的学生都是各班的尖子生,这种考试九十分才是正常分数,上一次考试沈安澜还有九十二分。 这才一个多星期,两个星期不到,一下子跌了五分。 沈安澜看着卷子上鲜红的数字,同学们频频投来的目光让她十分难堪,她忽然想起了当初入学考试时,姜圆圆狼狈的样子。 她好像越想超越姜沅,成绩就越差,解题的思路就越乱。 手指无意识捏着试卷,沈安澜完全听不见老师在说什么,茫然抬头,也只能看到他失望的眼神。 过了许久,沈安澜缓缓举手:“老师,我想请一天假。” 姜沅侧头看了她一眼,觉得沈安澜现在的状态很不对。 想起吴珍珍说的,她这段时间每天没日没夜的学习,好像魔怔了一样,姜沅微微拧眉。 老师批了沈安澜的假,并且提前将她带去办公室,让同学们先做完黑板上的题目,自习一段时间。 “沈安澜同学,你最近学习压力是不是太大了?” 没有预料中的责怪,沈安澜站在办公桌旁边,原本低垂的头慢慢抬起。 “坐吧。”老师叹了口气,“我也从同学那里听到了你最近在努力学习,不过你之前的解题思路很严谨,没有现在这么浮躁。” “你以前自己看过的教材包括现在学校学习常用的依旧是苏联的,比如《理论物理学教程》这些,体系严密,理论性强,这些和你早期考试的解题思路也类似。” “这一点老师要夸你。” “现在是因为什么?受了姜沅的影响吗?她的研究风格和思维方式并不是单纯的从基本原理出发进行逻辑推理,而是更注重实验验证。” “你在强行改变自己惯用的逻辑思维。” 老师示意她坐下来,拿起暖水壶,给她倒了杯水:“每个人研究的路数都不同,你不要去看别人的,要坚定地走自己的路。” “先把基础打好,以后再考虑这些。目前应该要做的就是静下心来,脚踏实地,好吗?”老师的眼眸温和而包容,含笑看着她。 沈安澜咬着嘴唇,轻轻点了点头,心里却有些乱。 60-70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这个味道和谢宥川被子上的…… 老师口水都快说干了,见沈安澜不出声,只能无奈摆手:“你自己好好调整吧,你们才刚接触物 理学,如果心态不稳的话,以后的路也很难走得稳当。” “别着急,慢慢来,能进甲班的同学都是最优秀的,你也并不比别人差。” 见沈安澜失魂落魄地出去,老师收回目光,捧着茶杯喝了口菊花茶润润嗓子。 这孩子什么时候才能明白,物理学不是和别人较劲,而是跟自己较真呢。 他摇摇头,翻开姜沅的课堂作业,手执红笔在旁边做批注。 眼里的满意和欣慰显而易见。 吴珍珍午饭时间来找沈安澜一起去食堂,才知道她已经请假了。 “她成绩降得这么厉害吗?”听沈安澜的同学说了来龙去脉,吴珍珍有些不敢置信。 好友这段时间有多努力她是清楚的,怎么会这样?! 吴珍珍偏头看了眼在帮人讲解题目的姜沅,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去食堂打了份饭,回宿舍楼找沈安澜。 “我就知道你没回家。”推开门看到沈安澜趴在桌子上,吴珍珍把饭盒放桌上,“饿了吧,今天难得有韭菜炒河虾,我给你打了一份,可香了。” 见她一直没吭声,吴珍珍急了:“安澜,你说说话好不好?” 沈安澜这才抬头看她一眼,眼睛红彤彤的,有气无力道:“珍珍,我没胃口。” 这是走读生转寄宿的宿舍,沈安澜是后面才转的,所以宿舍只住了她一个人。 此刻没有别人在,沈安澜忍不住发泄自己的情绪:“为什么我那么努力还是没有用。” 吴珍珍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有些手足无措。 其实她很少见安澜这副模样,从小她就备受家里宠爱,要什么都有。 沈叔叔调任到首都来的时候,邱阿姨因为成分问题被研究所停职了。 而邱阿姨赋闲在家的这些年,都在悉心教导安澜,直到安澜上高中,她还经常会去学校接送女儿。 安澜的学习成绩也一直是名列前茅的,大院的婶子们包括她妈妈也一直夸:“沈家那个安澜打小就聪明,学什么像什么,以后一定大有出息。” 沈安澜一直都是大人们口中那个别人家的孩子。 “可是安澜,”吴珍珍想了一下,劝道,“人不可能一直都是成功的,我知道你这段时间下了很多苦心,没有得到回报,所以你接受不了。” “但我觉得你有些急于求成了。” “就像我吧,我以前对机械学其实并没有那么喜欢,之所以来华大一开始是因为它是一所非常好的学校,以后毕了业分配工作我们也是要优先分配到好单位的,而且你也在这里,我想跟你做个伴。” “前段时间红星机械厂的事我也跟你说过,我当时也想过凭什么?姜沅明明只是一个对机械学一窍不通的人,但她轻易而举就成为了蔡老师眼里的天才,机械厂感激的对象。” “我也觉得很无力,好像自己在她面前成了一个笑话。” “我当时对姜沅的观感其实有些变化,也有些嫉妒。她漂亮又聪明,还能轻易得到所有人的喜爱。” “可这其实并不影响我什么啊,我要做的就是更加认真地学习机械学,这才是我的初心,我不能因为眼红别人比自己厉害,就忘掉自己该做的事。” “蔡老师嘴里一直惦记着把姜沅挖到我们院系来,可他对我们也一样的用心,放了学有闲暇时间就带着我们去机械厂画图,在他眼里姜沅是个天才,我们也不差。” “好好培养,也能成材。” “所以后来我端正了自己的态度,我没理由去讨厌姜沅,这样只能证明我自己心里承认,我确实比她弱。” 吴珍珍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说了些什么,她只是一股脑把自己这段时间的感触全部讲了出来,试图安慰一下沈安澜。 “你说的我都明白,”沈安澜看着桌上的饭盒,眼睛里光芒黯淡,“可我就是没办法喜欢姜沅。” 从第一次见到她,到后来,哪怕吴珍珍再三撮合,她都没有要和姜沅做朋友的想法。 “那就不喜欢她,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吴珍珍毫不犹豫道,“难道不喜欢她就是坏人了吗,我并不这样觉得。” 沈安澜点点头,在吴珍珍的劝说下拿起筷子,只不过还是不太想吃饭。 “对了,你生日也快到了,有没有什么想要的?偷偷告诉我。”吴珍珍转移话题,“到时候你大哥会回来吗?他也好久没有休过假了吧。” “不知道。”提到大哥,沈安澜的情绪才好转了些,“应该会回来吧。” 有吴珍珍的劝慰,沈安澜慢慢恢复状态,虽然还是无精打采的,但起码没之前那么消极了。 下午沈安澜没有去上课,但还是从别人嘴里听说了,姜沅当了课题组的组长。 “沈安澜?你还好吗?”晚上在水房打水洗漱时,有女同学看到她,忍不住关心道,“我做了课堂笔记,需要的话可以借给你用。” “不用了,谢谢。”沈安澜用香皂搓了搓毛巾,陶瓷盆里都是细小的肥皂泡。 “哦哦,那好吧,我是怕你落下课程,到时候考试分数掉下八十五分……” 见沈安澜脸色不好,这位女同学没有继续说下去,只能匆匆走了。 “什么人嘛,我也是好心啊,大家同学一场,她要是掉出甲班就只能回原班级了。” 直到她的声音消失在水房门口,沈安澜才无奈地揉了揉眉心。 她也确实迷茫了,不知道是该再努力一下,还是考虑妈妈说的转系。 沈安澜正准备走,就听到一阵熟悉的声音传来—— “我就知道,你一定能当上课题组组长的,我们阿沅最棒啦~” 林青颖笑眯眯问:“我们周末要不要去国营饭店吃顿大餐庆祝一下?我妈给了粮票呦。” 姜沅笑着揶揄她:“好啦,知道你很富,不过应该是我请你的。” 研究所那边又给了她几块钱的翻译费,如果不是林叔叔推荐,她也没有这样的渠道去赚钱。 现在林叔叔和凌阿姨不在首都,自己就替他们好好照顾青颖吧。 “好啊好啊,我要吃红烧肉!还有香煎黄花鱼!”姜沅都一一应了。 擦肩而过时,沈安澜目不斜视端着搪瓷盆走过去,连点头打声招呼都不想了。 就像珍珍说的,不喜欢姜沅也没什么,本来她就没打算过要和姜沅做朋友。 “这么傲?”林青颖回头看了眼走远的沈安澜,咋舌道,“阿沅,她是对你有意见吗?你们在班上是竞争关系?” 姜沅只是稍微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她摇摇头:“不知道,我没想过和任何人竞争。” 她的对手从来不是别人。 甚至沈安澜是怎么想的,她并不在意。 林青颖点头,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和她一起去洗漱。 “你身上这味道,怎么好像和我的肥皂不一样?”林青颖凑过去嗅了两下,又仔细闻了闻,还真不是一个味儿。 姜沅也抬起袖子凑近鼻尖,过了一会儿,意识到什么,她耳根有些发红。 这个味道…… 和谢宥川被子上的一模一样。 她有些恍然,自己洗衣服用的好像是徐姨给的皂荚粉。 林青颖还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脸热,还在她身上蹭来蹭去,说想蹭蹭她的香味。 姜沅耳垂红欲滴血,一言不发默默挤出牙膏,开始刷牙。 到了周末,姜沅依旧去了军属大院。 她要去看看谢宥川的情况。 出乎意料的是,家里竟然有客人。 虞黎华没在家,是徐姨在招待。 见姜沅来了,徐姨朝她投过去一个隐晦的目光,又瞥了瞥坐在沙发上的母女俩。 姜沅对这位婶子没什么印象,谢宥川提醒她- “第一次来大院时,在军属院门口见过。” 姜沅哑然。 当时并不是她在操控身体。 显然也是想到了这点,谢宥川默了片刻,有些不自然- “这是张婶,她丈夫是张团长,住在我们家往前面 数七排,右手边第一户。” 姜沅闻言,在张婶看过来时,主动问好。 女孩子嗓音温温软软的,人也长得漂亮,相貌和气质都不像是小县城来的。 张婶脸上有些挂不住,杵了杵旁边的闺女,笑呵呵问:“小姜是吧,你还没回家啊?就算是未婚夫,还没结婚呢,总在这住着也不好吧?你们街道开的介绍信还没过期?” 说完,她狐疑道:“虞大姐给你在首都找了份工作吗?” 她旁边的女孩看起来比姜沅大个两岁,模样也很秀气,但是话很少,比较沉默。 见姜沅看过来,也只是腼腆笑笑,随后又低下了头。 徐姨端了两碗茶过来,放在茶几上,经过姜沅身边时,在她耳边小声提醒:“这个张嫂想把她女儿介绍给宥川。” 姜沅微微讶异,睁大了眼睛。 谢宥川:“……”- “我不知道。”- “我很少见到她们。” 姜沅眼底有了层浅淡的笑意。 她放下书包,走到一边坐下,徐姨给她拿了个橘子罐头过来,还贴心地帮忙打开了。 区别对待十分明显。 “黎华阿姨没有帮我找工作。” 姜沅嗓音轻缓,在张婶一脸“果然如此”“虞大姐不可能看得上小地方来的姑娘”诸如此类的表情中,笑着说:“我还在读大学,暂时不考虑参加工作。” “你考上大学了?”张婶有些不敢置信,“首都的大学?” “是。”姜沅颔首。 “不可能吧……”张婶嘀咕两句,她们军属大院考上大学的小孩也不多呢,大部分都去当兵了。 “哪所大学?”张婶还是有些不死心。 徐姨也紧张地看着姜沅,虽然很信任,可她心里也没底啊。 “华大。”姜沅轻笑,接过徐姨递来的勺子,动作自然又亲昵。 “……”张婶愣了一下,下意识看向女儿。 “首都有几个华大?” 徐姨又惊又喜,“哎呀”一声。 “还能有几个华大?不就是京大旁边那个?阿沅你可真厉害,今晚咱们吃肉!等你黎华阿姨回来了知道你是华大的学生,肯定也非常高兴。” 见张婶脸色不太好,徐姨故意道:“我们宥川真是有福气,是他高攀了,这么好的姑娘,怎么就让他遇到了呢。” 这张婶打从一进来,就说宥川太年轻了,容易被人蒙骗,姿色好不代表人品好,怎么怎么样。 啰哩巴嗦说了一大堆,还说好久没见宥川了,想让两个年轻人一起说说话,免得他太闷了。 徐姨差点就没忍住赶人了,好在姜沅过来了。 张婶还是有些不信,但是她知道大院里也有几家考上华大的,待会儿就过去打听打听。 找了个借口,她拉着坐在沙发上的女儿:“还杵在这干嘛,赶紧回去做饭,没看出来人家不欢迎我们吗。” “这也是虞大姐不在家,反倒让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当了家,不知道的还以为谢家是她做主呢。” 说完,张婶灰溜溜走了,她女儿回头看了眼姜沅,朝她露出歉意的笑。 姜沅微微摇头,回以一笑。 徐姨把张婶的所作所为跟告状一样,全和姜沅说了。 “小阿沅你放心,宥川没有负伤前都在部队,回来了也没有见过外人,他很有分寸的,从来不会和其他姑娘多讲半句话。” 姜沅点头笑:“嗯,我都知道的。” 哪怕在她身体里,谢宥川也很少开口,两人几乎没什么交流。 她笑着和徐姨聊了一会儿,听徐姨说了上次她儿子发现谢宥川的手动了一下,又去楼上看谢宥川。 张婶越想越觉得那小姑娘可能说的不是真话,都说越漂亮的女人学会骗人,说不定是为了撑场面。 还华大的学生,华大是那么好考的吗? 家门还没迈进去,她又转头去打听谁家的女儿进了华大,想去问问。 到了吴家,她说明来意,吴婶子招手喊来女儿—— “珍珍啊,你听过一个叫姜沅的姑娘的名字吗?她是不是你们华大的?” “怎么了?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吴珍珍有些纳闷。 张婶得知吴家和沈家都有人进了华大就直接来了吴家,这两家她都不太熟,但是吴婶子男人的职务和她家男人差不太多,而且两家之间有共同的熟人,沈家她不太敢去。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还是没有感觉吗 “是这样……”张婶简单说了下自己在谢家遇到的事,不过隐瞒了她想介绍女儿和谢宥川认识一下的想法。 “……”吴婶子摇头,她又不是傻子,张婶的心思昭然若揭。 “你是真敢想,我听说虞大姐平时很少和左邻右舍们走得近,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敢上门的。” 只能说谢家的人教养太好了,竟然没有直接下逐客令。 张婶干笑两声,装作没听见,问女孩:“珍珍,那个姜沅真是你们学校的吗?” 吴珍珍此刻心情无比复杂。 之前安澜和她说过一次,好像在军属大院见过姜沅,不过天黑了,而且是背影,所以不太确定。 吴珍珍还觉得是沈安澜看错了。 姜沅怎么可能来军属大院嘛。 这里住的级别最低的都是团级家属了。 姜沅不就是小县城来的吗? 但听完张婶的话,她对姜沅的观感也有些微妙的变化。 姜沅竟然有未婚夫? “是。”吴珍珍深深吐出一口气,在张婶失望的目光中说,“她不仅是我们学校的,还是去年高考的第一名。” “全国第一。” 等张婶讪讪离开了,吴婶子问女儿:“怎么回事,我看你神色不太对。” “妈,这个姜沅和安澜是一个班的,而且和我是室友。”吴珍珍表情复杂道,“张婶说得是真的吗,她真的是主动找上来赖着谢家的?” 大院里也不是每一家都和别人家熟,可能听说过,但平时都是和自家男人交好的那几家来往多一些。 谢家那位军长平时都不在首都,而虞黎华工作又忙,根本没空和其他人打交道。 谢宥川就更别说了,十几岁就去了部队,吴珍珍甚至是今天才听说有这么个人。 也不怪她不知道,吴婶都没和这家人往来过,所以平时更加不会在家里提。 “不好说。”吴婶一边剥着南瓜藤一边说,“张婶这个人嘴里也没几句实话,她要是想让女儿嫁进谢家,肯定不会说那个姑娘的好话。” 吴珍珍胡乱点了点头,她现在只想赶紧去告诉安澜这个消息。 太让她吃惊了。 姜沅竟然把消息瞒得这么紧,从来没有漏过口风。 “你知道吗?听说那个谢宥川腿还伤了,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了。”吴珍珍到了沈家,找到沈安澜,把听到的事竹筒倒豆子般说了出来。 “你说姜沅这么年轻貌美,而且以后毕了业最差也是个干部吧,更别说现在学校的老师这么喜欢她,为什么要和这样的人在一起?” “年纪轻轻腿就废了,这辈子也只能这样了,姜沅到底看上他哪一点?” 吴珍珍突然想起张婶说的话,忍不住道:“难道她真是为了谢家的地位?还有那位虞阿姨听说也是研究所的,姜沅以后肯定要进研究所,要是有她的帮助……” 沈安澜蹙眉,问:“你确定谢家那个未婚妻真的是姜沅吗?” “是啊!张婶怕我认错,还特意形容了她的长相。这么好看的人除了她还能有谁?” 她觉得任何人只要见过姜沅,都很难忘记她的相貌,还有那一双温柔似水的杏眼。 沈安澜揉了揉额角:“不管她是什么目的,都和我们无关。” “姐,吃饭了。”沈昭敲了一下门。 “我也在你家吃!今天晚上我妈煮南瓜藤,我不爱这些青菜。”吴珍珍抢先道。 “好。”听到姜沅有了未婚夫,沈安澜心里反而松了口气 这样阿昭就不会和她走得太近。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个姜沅,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我真有点琢磨不透了……”吴珍珍一边下楼一边嘀咕。 她忍不住和沈昭说了这件事,沈安澜也在观察弟弟的表情。 见他脸上没有什么波澜,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眉头这才逐渐舒展开来。 以姜沅的容貌,再加上之前弟弟好友说的话,她确实有些担心阿昭会对姜沅会有什么想法。 “年 轻人自由恋爱是好事呀。“邱映雪听完,笑着给吴珍珍夹菜,“如果安澜和阿昭想和谁谈恋爱,我也不会反对的。” “谢家那孩子我听你爸爸提过,是个品质很好的人,立过不少功,直到负伤了在家休养,原部队才知道他的家庭背景。” 沈昭抬眸问:“爸爸认识他?” “不认识,你爸是听老战友提过这个孩子。”邱映雪神色温柔道,“就是你们的秦伯伯,你们当时年纪太小,应该是不记得了。你和安澜是在宣城云县边境出生的,那个时候你爸调动到那里任职。” “后来没两年又去了别的地方换防,你们想记得秦伯伯都难。” 沈昭点点头,等他妈继续说下去。 “说来也是缘分,你们嘴里那个姜沅竟然是云县来的,谢家那孩子也在你爸爸任职的老部队那里待过,他的腿应该是在边境战场伤的。” “两个年轻人情窦初开互生爱慕很正常,这个姜沅也是个好孩子,以全国第一的成绩考上了华大,依旧记挂着未婚夫。” “有时候不要去听别人说,其他人的秉性怎么样,而是要看她做了些什么。” “谢家那位虞大姐我也知道,不是个眼睛里能揉得下沙子的人,她都能认同儿子和他未婚妻的关系,别人不应该再去多说什么。” “你们呀,也别去操心别人的事了。安澜你快要生日了,记得给你哥哥写封信,看他能不能回来陪你一起过。” “下个月我们安澜就十八了呢。” 沈安澜撒娇问:“那爸爸呢?” 她只知道爸爸的部队有秘密任务,经常不在首都,或者在首都也不在家,而是在别的地方。 有可能是地下防空洞,也可能是深山老林,这些爸爸都没有和家里透露过。 一年回来的时间也屈指可数。 “为了他的宝贝女儿,他肯定会想办法赶回来的。”邱映雪逗她,“不然某些人还不得哭鼻子呀。” 沈安澜这才露出笑脸,主动给妈妈和弟弟夹菜,也没有忘了好友珍珍。 姜沅上了楼,正好碰到徐姨的儿子在给谢宥川擦手。 两人也是第一次见面,场面有些局促。 “那啥,我叫谢兴邦……” 他年纪不大,看起来比姜沅还小一些,应该是徐姨的小儿子。 “你好,我是姜沅。” 为了维持自己人前的身份,姜沅笑容温和道:“谢谢你一直尽心照顾宥川。” “应该的应该的。”谢兴邦不好意思地从床边直起身子,问她,“你要自己试试吗?前段时间宥川哥的手动过一次,说不定感觉到你来了能有点反应。” 姜沅还没答话,他已经把热毛巾递过来了。 而且还自认为贴心地离开房间,把空间留给这对恋人。 谢兴邦觉得姜沅一定非常难受,肯定也有很多话想对宥川哥说,他得识趣点。 等姜沅回过神来,屋子里就只剩下她和谢宥川了。 姜沅下意识又洗了一遍毛巾,拧干,然后坐在床边。 犹豫片刻,还是轻轻握住了男人清瘦的手腕。 温热的毛巾轻轻擦拭着骨节匀称的手指,她垂着眸子,神色认真,但动作却很生疏。 明明自己的灵魂还在她身体里,谢宥川却觉得手腕上的肌肤被她指尖的温热烫了一下。 两人都很沉默。 在轻轻摊开他掌心时,姜沅才看到他指腹的薄茧,还有虎口处,也有坚硬的痕迹。 她欲言又止,许多话到了嘴边,最终还是没有问出来。 想起抽屉里那些军功章,没有什么不明白的。 姜沅动作更加轻柔了,好像生怕弄疼他,腰也弯得更低。 谢宥川发觉,好像有潮湿温暖的呼吸洒在他掌心,绵长而又缱绻。 “……” 随着姜沅的动作,这种感觉不仅没有消失,而且还越来越清晰了。 谢宥川此刻无比确定,他的魂虽然不在身上,但是能清楚感觉到外界对自己身体带来的触感。 真是见鬼了。 他该怎么和姜沅说? 谢宥川陷入了两难。 直到姜沅擦拭完毕,听到清洗毛巾的水声,谢宥川才如释重负。 但也有些怅然若失。 “还是没有感觉吗?”姜沅温声问- “……有一点。” 谢宥川如实回答。 但更多的也说不出来了。 他甚至分不清自己是因为姜沅的动作产生了幻觉,还是确实有这种离奇的感受。 姜沅却颇为惊喜,冷静分析道:“是因为我离你近,你的身体察觉到自己的灵魂,所以有所反应吗?” 谢宥川还没想过这一种可能,他也难得笑了- “或许是。” 她是真的很聪明,总能想到别人想不到的。 姜沅又靠近了些,她伸手碰了一下谢宥川的手背,是热的,并不凉。 “现在呢?”- “嗯。” 谢宥川语气有些奇怪。 姜沅并没察觉到,而是若有所思说:“身体接触能让你的灵魂有瞬间抽离是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以后每周我会过来一次,帮你擦一下手。” 目光掠过男人俊朗刚毅的面容,她克制地挪开视线,握着热毛巾的手指却不自觉收紧。 姜沅也是第一次离异性这么近,她有些不好意思。 谢宥川没办法形容刚才那种感觉,不像是抽离,更像是他根据姜沅的动作自己幻想出来的。 他不知道是不是真实存在的。 有些难以启齿,只能说了声好,看看下次如何- “你要生日了?” 男人问。 “是呀,还早呢,还有一个多月。”姜沅眸色有些黯淡。 要是老师也在就好了。 虽然现在认识了很多人,真心对她好的人也很多,但第一个为她庆祝生日的是老师。 直到现在,姜沅依旧不知道什么是蛋糕。 可六岁那年生日,也就是认识老师的那一年,她听到了这个词汇。 在那个屋檐都是茅草,破旧的牛棚里,老师像变戏法一样,拿出一个干净的白面馒头,上面是一根点燃的火柴。 他眸光温柔和煦,笑着对自己说:“阿沅,许个愿望吧。” 明明他自己每天吃的都是野菜团子。 彼时的小姜沅并不知道,为了这个白面馒头,老师去修了半个月的水库。 他是所有人嘴里的坏分子,工分也是按最低算的,做好几天才能抵寻常人一天。 而那时,哪怕是最勤快工分赚得最多的村民家里,也鲜少吃得起白面馒头。 老师那个时候虽然一无所有,却慷慨地把自己毕生的知识以及最好的食物都给了她。 姜沅鼻尖有些酸,不敢再回忆。 谢宥川见她情绪不对劲,也没有再说什么,直到晚饭时间,姜沅依旧有些沉默。 等姜沅吃完饭回去后,虞黎华听了徐姨说的关于张婶的事。 她蹙眉道:“以后尽量不要和她们往来,宥川已经心有所属了,这样对谁都不好。” “好,我晓得了。不过小阿沅这孩子是真了不得哦,竟然是华大的学生。” “虞大姐,我们家宥川有福气呀,遇上这么好的姑娘。” 听到姜沅的名字,虞黎华紧皱的眉头也松开:“她是个好孩子,就是宥川有没有这个福气还不一定。” 叹了口气,虞黎华说:“顺其自然吧,孩子们自己有主意,她心智也成熟,不用我们多说什么。” 沈昭晚上出来和大院里的朋友们打球,看到姜沅推着单车出去,脚步下意识往前,随后又停住。 他能感觉到,姜沅是一个很纯粹的人,就像他的妈妈。 沈昭一直认为在物理学方面有天赋的,都格外纯真。 所以他并不相信吴珍珍嘴里的那个版本。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姜沅有未婚夫,沈昭心里格外不舒服。 就跟那次在研究所见到姜沅的哥哥感觉差不多,他莫名有些烦躁。 这种感觉 很难说明,沈昭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目光中,那抹纤细清瘦的身影渐行渐远,想到姐姐言语中好像确实不太喜欢她,沈昭也不好再去和姜沅打招呼了。 这段时间治安还不错,她一个人回去应该也没问题。 收回视线,沈昭往另一边走- 很快又到了期中,学校规定的体检时间。 以前因为报到的人陆陆续续的来,还有扩招的,甚至还有因为各种原因上个月才来学校的。 所以开学也没来得及统一体检,这次学校和首都最大的医院沟通好了,给学生们来一次全面的检查,提前排除隐患。 这样也好规划以后的体育锻炼计划。 华大对学生们的体测一直是看得很重的。 光会读书没用,身体不好扛不住,都是白搭。 “我这体魄,怎么说也领先全校百分之九十五的人吧。”林青颖对自己十分自信,她从小就上蹿下跳惯了,身体素质那是杠杠的。 “阿沅,你们系是几点啊?我们要下午,你能不能等等我。” “上午十一点半。”姜沅和她并肩走进医院,“当然可以呀。” 今天医院基本上都是华大的学生,校方给她们分了批次错开时间点,今天有一批人,明后天还有一批,这样医院的压力没那么大,也不会影响正常的患者。 “行,咱们可说好了!”林青颖美滋滋地和她拉勾。 姜沅弯眸笑了,见带班的老师来了,和林青颖说了两句就去了班上的队伍。 这次体检还要查血型,对同学们来说都很新奇,他们还是头一次听说这个概念,大家纷纷好奇自己是什么血型。 检测的医生穿着白大褂,手里拿了根刚消过毒的针,她解释道:“同学们,这个结果出的很快,在你们手指采集少量末梢血滴加到载玻片的抗A和抗B血清上稍等片刻就知道结果了。 你们采完血就在旁边等护士姐姐给结果,不要先出去,免得找不到人。” 同学们纷纷应好。 在姜沅采血时,有同学伸长了脖子看的,也有同学捂着眼睛不敢直视的,还有想偷偷溜走被堵在门口的老师逼回去的。 姜沅安静地看着银针扎破自己的手指,然后起身到另一边排队等结果。 护士姐姐示意她稍等一会儿,用牙签搅匀血清和血液样本,认真观察红细胞凝集情况。 “抗A和抗B都不发生凝集,小同志,你是O型血哦。” 姜沅看着她在纸上写下自己的血型并且签字盖上医院公章,接过来笑着道了声谢。 等到了沈安澜,她有些怕疼,下意识别开眼。 她从来没有测过血型,小时候体弱多病妈妈都是带她看中医抓温补药材,而且以前的医院也没有这个条件。 但沈安澜觉得自己应该是O型,因为大哥是O型,爸爸也是O型,他们两个都是军人,前两年测过血型,家里人都知道的。 至于妈妈和弟弟是什么血型她也不清楚,不过弟弟说京大今天在另一个医院做体检,到时候就知道了。 除了第一个姜沅的血型护士姐姐有主动告知,后来可能因为人太多,嗓音累,护士姐姐都是让他们自己看报告。 到了沈安澜取的时候,护士姐姐也是随意把纸给她:“下一位同学请上前等候。” 沈安澜走出检测室,目光从纸上扫过,随即怔愣。 B型? 难道妈妈是B型吗? 刚才的医生说如果自己是A或B,父母有一方是O,那么另一方就是A或B,不会同时出现三种血型。 见吴珍珍过来,沈安澜下意识把报告纸叠起来,收进随身背着的斜挎书包内。 她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但又察觉不到源头。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最近太焦虑了。 “我们还要下午才能体检,你做了什么项目呀?还有什么项目?我陪你一起去。” “才刚开始呢。”沈安澜不动声色道,“好啊,做完了正好我们去找阿昭一起吃饭,下午再陪你来。” “好哦。”吴珍珍不觉得有什么异常,亲亲热热揽着她的胳膊去了测视力的科室。 看到姜沅,因为上次张婶说的谢家未婚妻的事,吴珍珍对她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很纠结。 所以也没有主动去打招呼。 “这个吴珍珍,最近好怪啊。”林青颖不解,“在宿舍也没以前那么活跃了。” 姜沅笑着说:“每个人都有自己想法和秘密。我要去测视力了,你在这等我一下。” “行,去吧去吧。”林青颖又看了眼吴珍珍,啧了一声,手里拿着姜沅的斜挎包和血型报告,站在墙角等她出来。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自己肯定是妈妈的孩子,毋…… 从医院出来,不管吴珍珍怎么叽叽喳喳,沈安澜都有些心不在焉。 她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迫切想知道沈昭的血型报告。 所以一路上吴珍珍的话她完全没有听进去,思绪多少有些烦躁杂乱。 “你们怎么过来了?”沈昭检查完所有项目,看到她们,有些讶异。 他知道姐姐在哪个医院做体检,两个医院隔了半个小时路程,本来打算自己过去的。 “找你一起吃饭呀。”吴珍珍伸手夺过他手里的检查报告,随后表情夸张道,“沈昭,你竟然有一八三?我怎么没看出来!” “你瞎。”两人从小闹到大,沈昭早就习惯她的浮夸了,也没有太在意。 吴珍珍撇嘴,又看别的单子。 沈安澜装作不经意和沈昭聊天,问他想吃什么,目光却落在吴珍珍手里那一沓厚厚的纸张里。 直到吴珍珍翻到血型报告,沈安澜瞳孔骤然收缩。 “你是A型血?”吴珍珍侧头问沈安澜,“那你也是A型了?不对,我听那个护士说,龙凤胎也可能一个随爹一个随妈,你们知道沈叔叔和邱阿姨的血型吗?” “你们全家不会都是A型吧?” 沈安澜脑海里一片空白。 她和弟弟的血型竟然不一样?不,这不可能! 哥哥和爸爸的血型肯定是没问题的,那自己和阿昭的,到底是谁出了问题? 难道是护士测错了吗?毕竟医生也说了现在这种技术还不太成熟,有出错的可能性,今天人又多,错了也正常。 可她不确定是自己还是弟弟的检测报告出错了,在面对吴珍珍的问题时,她鬼使神差说了句—— “嗯,我也是A型血。” “哇,我也好想知道自己的血型,我哥他们都是AB型血,我爸是B型血。”吴珍珍把报告纸塞给沈昭,“反正下午就知道结果啦,现在咱们先去吃饭吧!” 吴珍珍抱着沈安澜的胳膊,两人一起往国营饭店那边走,沈昭推着单车在后面跟着。 姐姐今天有些奇怪,哪里怪他也说不上来。 难道是因为转系的事?还是最近学习上又有些问题? 沈昭不明所以,想问一下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姐姐最近心情一直不是很好,他不想影响到她的心态。 算了,找个机会单独问下吴珍珍吧。 姜沅本来下午要等林青颖的,但是张老师找她有事,说想带她见几个人。 “抱歉啊青颖,我要是快的话就过来接你,不行你就自己回学校,可以吗?”姜沅不好意思地看向正准备去测身高的林青颖。 “没事没事,你忙你的,不用管我,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林青颖摆摆手,示意她赶 紧去,别让张老师等久了。 姜沅把林青颖的背包给她,挥了挥手,往张老师那边走。 “都体检完了吧?”张望津看到她,脸上也带了点笑意,“临时来了几个人,都是物理领域的,正好带你去见见。” 姜沅心中一动,听老师说了几个人名,眼神里也带着惊喜和不可思议。 “有一位我在报纸上看到过他的名字……” 为什么记忆会这么深刻,是因为这位曾经也和老师的遭遇差不多,去年平反了。 当时她在学校的报纸上看到,心里激荡不已。 这也让她看到了为老师正名的希望。 “嗯,去年他确实差点成为了名人,后来一直在为国家工作,进了保密单位。”张望津点头,“这次也是因为必先所在的研究所有个课题需要他们帮忙,才有时间露面。” 姜沅一边听着一边跟着老师的步伐,两人都有单车,一前一后到了研究所。 检查完证件,姜沅来了很多次研究所,但还是第一次进到有士兵荷枪实弹站岗的那个区域。 “老张,好久不见啊。”进了一间小屋子,有人主动过来问好。 姜沅注意到这间屋子和别的屋子不同,窗户都挂着黑色的窗帘布,遮住所有光线。 桌子上到处都是推导公式的草稿纸,还有各种专业书籍。 黑板上也写满了解题步骤,姜沅只是稍微看了一下,就收回目光。 “你们都是大忙人,哪有时间见我。”张望津跟屋子里的三人一一打过招呼,这才开始介绍。 “她是我的学生,姜沅,华大物理工程系的尖子生,去年的高考状元。” “阿沅,跟几位教授们打个招呼。” “这位留着山羊胡的是方教授,那个戴眼镜有点胖的是丁教授,中间那位看起来有些古板的是叶教授。” 姜沅没有露怯,微笑着一一问好。 “这姑娘一看就是你的得意门生啊,”丁教授笑眯眯道,“之前我问必先是不是你的学生,他说不知道,老师让他出门在外别说是张望津的学生。” 这换了个人就主动介绍了,生怕所有人不知道他有个优秀的学生。 “不一样不一样。”张望津也松懈下来,示意姜沅随便坐。 “必先天赋有限,景深那孩子又无心于此,阿沅不一样。” “她天生就是学物理的好苗子。” 这么高的评价让方教授和丁教授都不由侧目,后者更是直接抽出一张草稿纸,随手在上面写下一串题目,然后把纸和铅笔推到姜沅面前。 “小姑娘,试着做做,不用紧张,错了也没关系。” 丁教授笑起来和蔼可亲,对姜沅说。 “你这是在考验她啊。”张望津看了眼题目,属于中上难度的,倒也没制止。 想让这些人真正把你放在眼里,就得拿出点实力来,而不是说你是谁的学生就能高看你一眼。 人脉只是敲门砖,实力才是最重要的。 得到老师的眼神示意后,姜沅微微颔首,在桌子前坐了下来,先是看完题目然后才握着铅笔,开始解题。 “不管怎么说,这份胆量还是值得夸赞的,研究所这些小辈们看到我们就谨小慎微,还不如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 “初生牛犊不怕虎嘛。” 方教授和丁教授一唱一和,两人说完也没再看姜沅,而是和张望津聊天。 太久没见了,也需要叙叙旧。 只有全程一言不发的叶教授,沉默而又安静地看着姜沅解题,眼神晦暗莫测。 几位老友见面说了一些近况,又开始研究别的,人手一张草稿纸。 等姜沅写完了,他们自己还在算。 “好了?”一直没出声的叶教授伸手,“我看看。” 张望津皱眉,看了眼叶教授,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他就是去年那个平了反重新回到研究所工作并且又被调到保密单位去的,自从下放回来,性子就变得沉默寡言十分古怪,张望津和他没什么交情,只不过是以前有些许交集。 经过那一遭,他更加不愿意和人交流搭话了,主动开口确实让所有人都没想到。 就连方教授也不由得抬头多看了眼他。 “思路清晰,步骤简单,确实不错。”叶教授罕见的夸了两句,“是可塑之才,我有些手稿,你可以带回去看看,希望能对你有所帮助。” 他看姜沅的目光很平和,就像是看到了一个天赋高的后辈所以想要提携一把,但张望津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姜沅也察觉出来了,但她没有直接发问,而是温声道谢。 另外两位教授拿过姜沅的草稿纸,看了两行,山羊胡的方教授也露出笑脸。 “确实适合这个领域,老张啊,让你捡到宝了。” 张望津有些小得意,没有什么比学生有出息更让他开心的事,直到和姜沅出了研究所,脚步依然轻快。 “你也算是在他们那里挂了个名了,等毕了业就可以分配到他们所在的研究所,去研究核心课题。”张望津看向姜沅手里的一提手稿,纳闷,“他是早就知道要来见你,所以提前准备好了?” “还是说只是无心之举。” 姜沅只觉得心中有根弦被轻轻触动了一下,她瞥了眼手里提着的一打写满了推算过程的草稿纸,状似不经意问:“老师,这几位教授也跟您一样是留洋回来的吗?” “老方和老丁以前在苏联留学,叶教授是在德国留学吧。” 回想了一下叶教授下放前的罪名,张望津点头确定道:“没错,他是在德国留过学。” 姜沅若有所思,点点头,不再问了。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直觉错了,她总觉得这位叶教授可能和老师有些渊源。 但思来想去还是不应该,就算和老师有关系,也不可能认识自己。 毕竟老师早就…… 姜沅强迫自己中止思绪,沉默地将手稿绑在单车后座,不想被别人看出是什么东西,她还用斜挎书包放在最上面遮住。 回去的时候已经不早了,她还去张老师家吃了饭,所以就没有折返回医院。 晚上七点多回了宿舍,林青颖和王翠花在讨论自己身高血型,林青颖有一米七二,比王翠花高了半个头。 林青颖从抽屉里拿出卷尺,再给王翠花量了一下:“没错,和报告上的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俺们从小没啥吃的,十几岁的时候还要担谷子,俺估摸着是被压矮了,长不高。” 林青颖安慰了两句:“你现在也挺好的,一般人也就这么高。” “你看吴珍珍,不也和你差不多吗?” “瞎说,我有一米六,翠花只有一米五八好吧。”吴珍珍正在照镜子,听见门推开的声音,就知道八成是姜沅回来了。 扫了一眼,她收回视线,假装没看见。 “怎么样阿沅,张老师带你去哪了?”林青颖很好奇。 “研究所,见几位老师的朋友。”姜沅将手稿收回柜子里,又放下斜挎包,问林青颖,“下午的检查一切顺利吧?” “放心,我和翠花的体质都非常好,特别是翠花,老师一直在夸她,说这样强健的体格才是我们华大学子该学习的榜样。” 翠花嘿嘿笑道:“俺就是以前经常干农活,没想到还有这好处哩。” 吴珍珍撇嘴,也懒得再和她们搭话。 她是发现了,林青颖最近有些阴阳怪气的,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 沈安澜因为焦虑,这段时间没有住校了,而是在走读。 邱映雪发现了女儿的状态很不对劲,于是切了盘芒果去楼上。 “今天怎么了?还在因为学业的事发愁?”将芒果条喂到女儿嘴边,她笑问,“这么久了,还在举棋不定吗。” “……嗯。”沈安澜吃了口芒果就不吃了,“妈妈,我们今天去体检了,我和弟弟的血型一样,你是A型血吗?” “不知道,没有测过。”邱映雪温柔笑道,“既然你和弟弟一样,那我肯定也是了。” 沈安澜看着妈妈的笑脸,有些恍惚。 弟弟其实是比较像爸爸的,而大哥不像爸妈,跟舅舅家的表哥有三分像。 她也不像爸妈,小时候有人开玩笑说那肯定就是像舅舅,甥像舅,很正常。 可她也不像舅舅。 “妈妈,你还记得我小时候出生的事吗?”沈安澜心里的不安愈来愈重,她只想听妈妈再说小时候的事来 抵消这种感觉。 “当然。那个时候你爸爸被调去了宣城下面的一个小县城边境驻防,妈妈生你和弟弟的时候爸爸上了战场,哥哥因为年纪小,我们把他留在爷爷奶奶家,直到后来到了首都稳定下来了,才把哥哥接回来。” “你刚出生的时候就这么一点点大,”邱映雪比划了一下,“生产的时候我昏过去了,等醒来军医就抱着两个洗干净的孩子放在我身边,包被是你们奶奶亲手缝制寄过来的。” “妈妈其实有些愧疚,如果不是当初生产的环境不好,还有怀孕时补充的营养不够,又过于劳累,可能你的身体就不会这么差。” 也是因为这一点,她和丈夫一直觉得亏待了女儿,导致她小时候因为体弱吃了很多苦。 邱映雪一想到她小时候喝了很多中药,晚上因为难受不停地趴在自己怀里哭,心里就一抽一抽的疼。 也是因为这样,前几年条件慢慢好点了之后,家里人对她都格外宠爱,哥哥更是经常从国外给女儿带东西,哄她开心。 听着妈妈细数曾经的点滴,沈安澜扑进她怀里,眼眶红红的,闷声道:“妈妈,我知道你们都很爱我,我从来没觉得自己小时候过得不好。” 她知道,每当自己难受,妈妈和弟弟比她更难受。 邱映雪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无声滑落一滴泪。 沈安澜好几次想说出自己关于血型的疑惑,但是趴在妈妈温暖的怀中,她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自己肯定是妈妈的孩子,这一点毋庸置疑。 除了检测结果出错之外,她想不到别的结果。 沈安澜决定明天去趟医院,问一下医生,检测结果出错的可能性有多大。 而且说不定是阿昭的有问题。 这么想着,她眉头舒展,窝在妈妈的怀里汲取暖意。 第64章 第六十四章姜沅,我找姜沅,我是她弟…… 而此时,云县。 姜二宝的工作吹了,对象也没有了,他好几次想去找小凤,都被她家里打了出来。 自己私下里去找她,她也避而不见。 家里每天愁云惨淡,爸妈不是吵架就是骂自己没用,他早就忍受不下去了。 这一天,姜二宝偷偷找到小凤,在她想要躲开时,抢先挡在她前面:“你真的不想再见我了吗?” 于小凤捏着衣角,故作可怜道:“二宝,不是我不想跟你处对象,你现在工作也没有,成天在街上晃荡,我爸妈都说你就是个二流子。” “当初我答应和你在一起也是因为你说马上要去钢铁厂上班了,可现在呢?” “你要是能进钢铁厂,有份正式工的工作,我爸妈肯定不会再阻拦——” 姜二宝瞬间就垮下脸来。 他也想有份工作啊,这不是作没了吗?!姜城早就埋了几个月了,他们家剩下的人不是坐牢就是去偏远农场或者沙漠劳动改造,还有谁能给自己一份工作啊! 去买一个正式工的名额起码得三千块钱,现在家里就他哥一个人在工作,有大嫂金蝶管着,他是不可能出这份钱的。 他爸妈甚至已经想重新回农村参加生产劳动了,起码还有工分赚,到了这种地步更加拿不出钱来。 出嫁的二姐就别提了,她那个夫家一穷二白,每个月往家里拿五块钱都是牙缝里省下来的。 至于三姐—— 要不是她,家里也不能落到现在这种境地。 姜二宝以前对这个老实巴交的姐姐还有些愧疚,现在只剩怨气。 “二宝,我知道你喜欢我,可我爸妈也是为了我好,他们给我介绍了一个在食品厂工作的人,月工资三十二块八,你知道的,我没有反抗的余地……” 被于小凤这么一激,姜二宝脱口而出道:“小凤,你再等我一段时间,我一定能弄到工作!” 于小凤明显不信,但也还是出口敷衍:“可是我爸妈那边……” 见他神色不对,立马改口:“好,我爸妈那边我会想办法,二宝你知道,我对你的感情也很深,可是如果看不到未来,我也只能忍痛割爱放手了……” 说着说着,于小凤还低声抽泣起来。 姜二宝顿觉一股无名邪火往脑袋上窜,要不是姜沅,他和小凤也不至于这样! 现在她倒是好了,去了首都上大学,还上了报纸,以后毕了业就是国家干部,吃公家粮。 而自己要和爸妈回农村种地,这辈子都配不上小凤了。 安抚好于小凤,姜二宝跑回家,在家里翻箱倒柜,最后找出仅剩的十五块八毛二。 他瘫坐在床边,攥着所有的家当,在想该怎么弄到一份工作。 两个月前他想去找姜沅,街道办说他没有正当理由,不肯给他开介绍信,让他去找工作单位开。 他哪来的工作单位?! 这不就是故意不想让他离开云县吗? 姜二宝也不傻,他知道,这肯定是孙主任叔侄俩的主意。 从姜城那件事开始他就知道了,姜沅早就和孙家走得近,关系也好。 孙家……孙家! 姜二宝猛然起身。 他知道了! 他要去首都找姜沅,哪怕是软磨硬泡,也要让她给自己弄一个钢铁厂的工作。 以姜沅和孙家的关系,她肯定能办到的! 要是她不答应……那就别怪他不讲姐弟情谊了,她也别想再留在华大上学,一个人享福! 反正她又不是我亲姐! 而且姜沅一个人在首都举目无亲,孙主任一家又在云县,还不是任他拿捏吗? 打定了主意,姜二宝找了个理由和家里人说最近想去朋友家住一段时间。 姜母懒得管他,姜二宝平时什么样她也知道,一群狐朋狗友,凑在一起也是乌烟瘴气。 只要别在家添乱,他不回来正好,还能省点口粮。 就这样,姜二宝收拾了几件衣服,又去黑市找朋友刻了个假章,伪造了一封街道办的介绍信,揣进兜里打算关键时刻用。 不到迫不得已,他不会拿出来的,这玩意太容易露馅了。 姜二宝跟在别人后面,主动和别人搭话,还帮忙提了下东西,假装是来送家里人出行的,混进火车站。 他压根就没想过去买票,买票也要出示介绍信,他才没这么傻。 等跟着人群混进火车上,火车要开动了,乘务员要来检票和介绍信了,他就到处躲。 蜷缩在座位下面闻着别人的臭袜子味儿或者躲进火车厕所,一路上到处换着来,就这样吭哧吭哧了一天一夜。 第二天一早,别的旅客还在熟睡,姜二宝白着脸从座位下爬出来,找到一个窗户边上,用力推开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绿皮火车的窗户是可以打开透气的,不然车上的味道能把人憋死,姜二宝嘴唇发白,整个人就像是被抽干了精气神一样,趴在车窗旁边缓了好久。 他想吐,但是一天一夜没吃东西,水都没喝,什么也吐不出来。 火车快要进站前行驶得很缓慢,姜二宝抓住机会从车窗翻了出去,他没什么优点,就是身手矫健,这也是成天走街串巷到处溜达锻炼出来的。 在铁道旁的石子地上滚了两圈,姜二宝躺在那儿呲牙咧嘴,许久才缓过神,又咬牙爬起来沿着另外一条小路往下走。 他知道这是在首都站附近,只要自己不进站,出站的时候查介绍信和车票就查不到自己,等下随便找人问一下华大在哪儿,他走过 去也就那么回事儿。 他没想到就是这么一问,差点把自己的腿给走废。 到的时候是早上五点多钟,天刚蒙蒙亮,等他找到了华大,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 门口保卫科的赵大爷一听他是来找姜沅的,又看到他这一身邋里邋遢的样子,跟以前那群在华大门口蹲女学生的地痞流氓没什么区别,皱着眉头看了半天没回应。 “我真是姜沅的弟弟,亲弟弟,你就放我进去吧!”姜二宝还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有多招人嫌,身上一股馊味儿,嘴巴因为太干了还发白起皮,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要饭的。 “介绍信呢?你说你是来探亲的,把介绍信给我看看。”赵大爷伸手,“探亲的介绍信上面会写你的姓名和地址,还有街道办的章,你要真是姜沅的弟弟,介绍信上也会填她的名字。” 一听介绍信,姜二宝怂了。 别看眼前这大爷是个看大门的,保卫科的人可不是一般看门的。 他们的头头一般都是在公安局兼任两职,就和钢铁厂那个胡科长一样,又是保卫科科长又是公安局局长。 要是知道姜二宝没有介绍信,转头就能把他扭送到附近派出所。 “没有?你不会是从农村里跑出来的盲流吧?”赵大爷一脸凝重,正要继续盘问,一错眼的功夫,好嘛,人跑了。 这乌漆麻黑的,赵大爷也没完全看清楚那人长啥样,想追也没法追。 姜二宝捂着怦怦跳的心脏,躲在不远处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过了一会儿又回头看了眼门口。 只要这老头在,自己都不能再去大门那边了。 他可不想被带走,没有介绍信出门被抓可是要送去集中劳改一个月才能放回去的! 姜二宝就在距离大门口五十多米的大树底下蹲着,他寻思姜沅总要出门吧? 于是就这么从周一晚上蹲到了周三,还是没见人影。 这几天他晚上都是睡公园,而且怕被巡逻的抓到都不敢睡熟了,眼底一片乌青。 因为没有粮票身上只有十几块钱,也买不到吃的,只能去黑市跟人家换。 一块五换了一兜玉米面窝窝头,就着公园那边水龙头的水,就这么过了三天。 姜沅平时都是周一早上和那个研究所的办事员在传达室见面交稿,要不就是周五才会出来,所以这几天姜二宝都落了空。 等到了周五,赵大爷见到了姜沅,立马把上次的事跟她说了—— “那男的说是你弟弟,听声音蛮年轻的,大概这么高吧。”赵大爷比划了一下,“穿的破破烂烂的,我也没看清模样,让拿介绍信他就跑了。” “小姜同学,你最近得注意点啊,乱七八糟的男青年是越来越多了。” 赵大爷可不认为姜沅有什么弟弟,他见过姜沅的哥哥,相貌英俊一身正气,还是个军人,和姜沅站在一起时的气质莫名就很像是兄妹。 这可和那天那个鬼鬼祟祟的人不同。 再加上之前有人跟踪过姜沅,虽然后来被京大的同学送去派出所了,但赵大爷可留着心眼呢。 别看现在治安好了很多,心思不正的人还是有。 大学生多金贵啊,谁不想眼巴巴凑上来,要是使了什么手段成功了,以后的日子也不用愁了。 所以赵大爷对学校女同学们的安全问题十分注重,平时在学生们周末回家或者返校期间,他都会拎着警棍在附近溜达,看有没有不长眼的。 “弟弟?”林青颖嗤笑,“我们阿沅就一个哥哥,哪来的弟弟,这人编瞎话也不打草稿。” 姜沅却想到了什么,在离开学校之后,和林青颖解释了自己来首都之前家里发生的事。 “什么?”林青颖无意识拔高声音,她坐在单车后座,抱着好友纤细的腰身,恼怒道,“竟然还有这样的家人!难怪你从来不提家里的事,暑假也没打算要回去,原来是这样!” 姜沅也是把林青颖当成特别要好的知心好友才跟她说的,捏着车把手的指尖有些泛白,抿唇道:“我不知道是不是二宝找过来了。” “青颖,我要打电话回去问一下。” “行,咱们去邮电所。”林青颖知道轻重缓急,要是真的是她家里人找来了,那肯定没好事。 姜沅轻轻点头,踩单车的速度快了一些。 姜二宝就是去尿了个尿,就错过了见到姜沅的机会,不过他看到校门口有很多人出来,一双眼睛就没挪开过。 最后眼睛都看花了还是没看到姜沅,他不得已,只能等远处的同学走近了,上前去问。 而且他还特意选了个女同学,看起来比较面善一些。 “干嘛?”吴珍珍看他突然窜出来,下意识挡在沈安澜面前,没好气道,“再过来小心我直接报公安。” “我们学校保卫科的大爷就在那呢,你可别乱来!” 姜二宝已经换了身衣服,又在公园洗了澡洗了头发,看起来还算干净整洁。 就是这几天太憔悴了,下巴冒出了青茬,脸色也不太好,就像是从哪逃荒过来的。 任谁看了都会下意识躲开。 姜二宝心里暗骂了一声,泼辣的女人,谁让你自己跳出来的,又没找你。 他只能挤出笑容,视线越过吴珍珍看向沈安澜:“同学,是这样的,我来探亲,但是找不到人,想问问你们认不认识。” “要是不认识就算了,别动气嘛,我没有别的意思。” 沈安澜也不知道为什么,莫名觉得他挺顺眼的,朝吴珍珍微微摇头,看向眼前的年轻人:“你找谁?说说名字吧。” 吴珍珍撇撇嘴,只能让到一边。 这人一脸贼眉鼠眼的模样,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货色。 她正要劝沈安澜别搭理他,免得被骗,就听这个相貌不怎么样的人说—— “姜沅,我找姜沅,我是她弟弟。” 吴珍珍骤然扭头,看向沈安澜,两人面面相觑。 另一边,邮电所。 姜沅挂号排队,等话务员用交换机转接。 没过多久,拨通了孙厂长办公室的电话,那边很快接起—— “你好,哪位,这里是云县第一钢铁厂。” 这声音明显不是孙厂长。 “您好。”姜沅没有拐弯抹角,温声道,“我是姜沅,是孙厂长家里的晚辈,有事需要和他联系,麻烦您帮忙转告一声,让他接电话。” 虽然女孩的声音一听就知道年纪不大,但她一开口就说明了身份,而且又是首都来的电话,秘书不敢怠慢。 “好的小姜同志,请稍等一下,厂长在开会。”秘书看了眼腕表,“十分钟后你再打过来可以吗?” 姜沅说了声好,挂断电话,让出位置给后面的人,重新去排队。 孙厂长刚开完会,听秘书说有个叫姜沅的女同志找他,还说是他家的亲戚。 “是,这是我们家的小辈。”经过上次的首都行,孙厂长那可太喜欢姜沅了,一提起她就眉开眼笑,还夸侄子和侄孙女运气好,有福气,认识了姜沅。 在众人茫然不解的疑惑目光中,这个一向不紧不慢的厂长快步匆匆进了办公室,而电话恰好这时响起。 “是我,阿沅。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什么?你的意思是姜二宝去了首都?这不可能吧,你孙叔叔让人注意街道办那边,没有动静啊。” “好,你别着急,我让你孙叔叔去打探一下,现在不 早了,你那边接电话不方便,我明天给你回复好吗?” 再过一会儿邮电所就要下班了,就算他想联系姜沅也找不到人。 等挂断电话,孙厂长用座机给厂里接的孙主任办公室的分机打了个电话过去—— “姜家那小子可能跑首都去了,你赶紧去查查怎么回事,阿沅还在等回复。” 孙主任也悚然一惊,一屁股从椅子上弹起来:“行,下了班我就去家属院看看。” 过了一会儿,他阴沉着脸,在办公室来回踱步,看着手表时间等下班。 他打了好几次包票,对姜沅说这事肯定能办得妥当,一定盯紧了姜家人。 这要是让人从眼皮子底下溜走了,他颜面何存?! 一到下班时间,孙主任黑着脸气冲冲离开钢铁厂,不明所以的人看到了还以为有人不长眼又招惹到他了。 因为担心姜沅的安危,林青颖不让她回大杂院,带她回了自己家。 姜沅柳眉微蹙,她并不担心姜二宝来了首都,只是想确定是不是真的,提前排除安全隐患,这样自己也会有对策。 而且有孙主任那边看着,姜二宝不可能有介绍信,他不敢过于张扬。 想到这,姜沅展眉,陪着林青颖去了厨房。 她只是不知道,姜二宝要是来了首都,想从她这得到什么。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果然不是亲生的就是养不熟…… “什么?她自己在首都找了个未婚夫?我们怎么不知道!” “周末不住校?那她住哪?” “军属大院……” 那两个女同学已经离开了,听完她们的话,姜二宝摸着下巴,眼珠子滴溜溜乱转。 三姐竟然自己找了个男人?还是个当兵的?没跟家里知会,这可不行! 除非给他五百块钱彩礼还有钢铁厂的工作! 不然他非把这婚事还有姜沅的学业搅黄了不可。 那谢家能看上她什么?不过是相貌好还是华大的学生,要是没了华大学生这层身份…… 嘿嘿。 姜二宝已经想到怎么拿捏姜沅了。 之前在云县她仗着有孙主任一家撑腰,所以才硬气起来,现在孙主任一家鞭长莫及,再加上她本身也是个绵软的性子,只要自己找到她连哄带吓威胁一下,她肯定什么事都能依着自己。 心里打定主意,姜二宝又在愁这两天的住宿问题了。 继续住公园? 他愁眉苦脸。 那两个女同学不知道姜沅周末去了哪,说有可能是军属大院,这他也不敢去啊! 还好最近天气好,舒服,不然他非冻死不可。 脚步沉重地往公园那边走,姜二宝臊眉耷眼,十分心累- “那人真是姜沅的弟弟吧,不过看长相和姜沅也差太多了……” 吴珍珍纳闷:“你说姜沅怎么会是个这样的人啊,到了首都这么久都不和家里联系,还自己偷偷找了个未婚夫。” 刚才姜二宝见吴珍珍不信,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了一些姜沅的事来证明他就是姜沅的弟弟,还说姜沅自从考上华大,心气也高了,不愿意和家里联系了。 他和父母都很着急,怕姜沅在这边遇到什么事才赶过来看看。 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说姜沅的不是,而他和父母对姜沅那是掏心掏肺关怀备至,甚至他连书都没读,就为了省钱让姜沅念书。 现在很多家庭重男轻女,姜家这是对女儿非常好了! 而他不远千里从云县坐火车到了首都,只为了看一眼姐姐。 吴珍珍对姜二宝已经有点改观了,她承认自己有点以貌取人,所以把知道的姜沅的事都告诉了他。 沈安澜看到姜二宝哭,动了恻隐之心,也愈发不喜欢姜沅。 “这姜沅……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还好我最近没怎么跟她讲话了,就林青颖那傻子,眼巴巴凑上去,到时候被人家骗了还不知道。” 见沈安澜没说话,吴珍珍叨叨了一路,到了军属院门口才收了声。 林青颖担心姜沅晚上睡不着,所以非要跟她一个房间。 听她温声细语说完家里的事,心疼得不行:“他们竟然还想把你嫁出去换给你弟弟彩礼?天呐,怎么会有这样的家人。” “不过有一点,我觉得很奇怪。” 林青颖靠在姜沅胳膊旁边,眨巴着大眼睛:“你爸妈听起来都是那种很重男轻女的人,为什么会让你读到高中?一般最多读完小学可能就不让读了。” 这一点姜沅也想过,温软的眉眼带着些许无奈:“可能是因为我从初中开始就有奖学金不用他们交学费吧?并且没有耽误帮家里干活。” “抬高身价再卖个好价钱?”林青颖话刚出口就意识到不对,赶紧道歉。 “阿沅,我不是成心的。” 姜沅轻声笑了笑:“我知道。” 她回忆在家的日子,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不知道为何,妈妈看她时,偶尔会流露出愧疚的神色。 是因为藏了她的录取通知书以及拿她的婚事换彩礼所以觉得对不起她吗?好像又不是,在以前,小时候,妈妈也会用这种眼神看着她。 林青颖伸出手轻轻环抱着她,一下又一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低声安抚道:“睡吧阿沅,不要害怕,我会陪你一起面对的。” 要是阿沅那个当军人的哥哥在就好了。 林青颖闻着姜沅身上淡淡的皂荚香味,眼皮子发沉,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姜沅盯着头顶上的灯,一双眸子黑又沉。 她在想,姜二宝能去哪里。 他没有介绍信,不可能去招待所这些地方,只能在外面露宿,而且会优先选择离华大近的地方。 这样方便他每天去大门口蹲守。 虽然上次他没有从赵大爷那里得到自己的行踪,但姜二宝这人不会那么轻易死心的,他肯定会在摸透了学校休假的规律后,在周一去门口蹲自己。 姜沅并不害怕,只是在想怎么解决这件事最为妥当。 张老师带她见了三位物理学方面的教授,而且那位叶教授是核物理专业的,上次见面其实就是张老师为了她的以后铺路。 如果把姜二宝送去派出所,这也会影响到她。 不行。 她努力了这么久,不可能因为姜二宝就功亏一篑。 姜沅在脑海里思索最佳对策,过了一会儿,心里有了主意。 长舒一口气,姜沅偏头看了眼旁边睡得正熟的林青颖,伸手拉了拉她那边的被子,盖住她因为侧身而空荡荡的后背。 第二天一早,姜沅在和孙厂长约定的时间去了邮电所,现在人少,不用排队,她刚到没有两分钟,电话就响了。 “阿沅,你说的没错,姜二宝偷偷溜去了首都。”孙厂长头疼道,“是你孙叔叔没看好人,现在怎么办?需要帮忙吗?我给你孙叔叔买张票,让他去首都把人带回来!” “暂时先不用麻烦您,”姜沅看了眼旁边守着的话务员,捂着听筒轻声道,“如果到时候解决不了再打电话给您。” “好好好。” 长途电话是一块钱一分钟,姜沅交了钱,载着在外等候的林青颖,径直去了红星机械厂。 “小姜同学,你来啦?厂长说了你不用登记,直接进去吧。”门口保卫科的看到她满脸笑容,摆摆手示意她直接骑进去就行,不用下车。 姜沅回以一笑,神色松弛,看不出任何异常。 林青颖知道她之前来红星机械厂帮忙翻译设备安装手册的事,但不知道她竟然人缘这么好。 一路上有见过姜沅的都会主动和她打招呼,而且特别和善。 把单车停在专门的区域,姜沅带着林青颖,按照记忆去了上次蔡老师带她去的钱主任办公室。 也是来得巧,钱主任正好在里面喝茶。 “叩叩叩——” 姜沅抬手敲门。 门没关,钱主任下意识抬头,看到她,颇为讶异,随即笑开:“姜沅同学,又是跟蔡老师来的?这位同学是?” 林青颖太面生了,他没见过。 “不是,蔡老师没来,这是我的朋友。”姜沅进了办公室,伸手关上门,林青颖也主动向钱主任问好。 看到她的动作,钱主任就知道,姜沅有正事找他。 放下手里的搪瓷杯,钱主任示意她们坐:“姜沅同学,我说过,只要你有需要帮忙的随时可以找我。” “现在依旧算数。” 没等姜沅开口他主动说了出来,为的就 是不让姜沅有心理负担,觉得自己是在求人办事。 “谢谢您,我确实有事需要您施以援手,而且,这件事还不能闹大。”姜沅简短说了一下自己遇到的事,又提了几句自己来首都上学前的波折,并且希望钱主任帮自己保密。 之所以不找张老师和虞必先,是因为他们的身份,不适合参与进这件事里来,张老师和研究所有些课题上的合作,而师兄又是研究所的人。 他们的动向时刻都有人注意。 至于谢宥川那边,她更加没有想过。 姜沅并不希望去找谢家人帮忙解决这件事,在她看来自己和谢宥川的关系本来就是假的,不应该去麻烦他的家人。 思来想去,只能找到了钱主任这里。 她很清楚钱主任对自己的态度,他是肯定会帮忙的,并且很乐意自己来找他。 因为钱主任觉得自己欠了姜沅一份人情,不让他还清的话,他心里一直不得劲。 果不其然,钱主任听完之后就直接答应了:“这事简单,你不想闹到派出所去,但想要把人吓走是吧。” “这事你不用管了,我来解决。保卫科有我几个老熟人,保管嘴严严实实的。” 姜沅颔首:“麻烦您了,他应该就在学校附近,晚上很可能就住在公园。” “好。”钱主任记下她说的特征,“这事包我身上。” “你们要不要留在机械厂吃个饭?龙门刨床的运行十分稳定,和以前那群洋人装的没差。” “你是不知道,那几个德国技术员,克什么玩意儿,第二天还来了我们机械厂,被我骂走了。” 现在提起来,钱主任依旧觉得通体舒泰,一个字,爽! 姜沅笑着摇头:“不了,这件事就麻烦您了,到时候我再来感谢您。” “行,随时欢迎你来。”钱主任目送两个小姑娘离开办公室,等她们走了,又端起搪瓷杯,琢磨怎么解决这件事。 不能把事情闹大了,就是只能想办法把人赶出首都,看来只能上点手段了。 到了晚上,保卫科几个人从厂里出来,有人斜叼着烟:“哥几个,走着?” “走着呗,正好好久没活动活动筋骨了。” “别介,钱主任交代了,尽量别动手,免得闹出来动静不好收场。” “那行吧,听你的。” 他们几个人去了华大附近,到处按照钱主任说的模样,目光四处巡睃,最后看到公园的长椅上躺着一个年轻人。 “老五,看看。”有人一甩头,示意旁边的人过去。 那人点点头,手里拿着一根棍子,大步流星走过去,杵了杵躺在那的人的后背。 “起来起来,谁让你在这睡觉的,介绍信呢?” 姜二宝迷迷糊糊醒来,一扭头,就看到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站在旁边。 他吓了一跳,立马清醒了。 “叫什么名字,介绍信拿出来。”老五语气不善,手里的棍子戳在姜二宝脑门上,“别想跑,不然我动真格的了。” “……” 姜二宝本来想跑的,但是一看他们人多,瞬间怂了。 现在这个时间不应该有查介绍信的啊,公安早就下班了吧? 他在公园睡了好几天了,也摸清了那群公安的行踪。 “磨叽什么,快点!”老五厉声呵斥道。 现在晚上只有点月光,公园里也没有路灯,看人也只能看出个大概轮廓,模模糊糊的。 老五也拿不准这人是不是钱主任说的那个。 “有有有,介绍信在这呢。”姜二宝摸出贴身放着的假介绍信,在老五面前晃了一下。 老五伸手夺过来,一看,还真是介绍信,上面还有公章呢,就是天太暗了,看不清字儿。 “叫什么名字?” “王富贵。”姜二宝撇嘴,“我就是为了省点钱才没去招待所,同志,这你们也要管啊?要不我去你家睡?” “呵,你倒是想得美。”老五随意扫了一眼,把介绍信扔给他,“行了行了,赶紧滚吧,大晚上的在这也不怕吓着自己。” “对了。”在姜二宝走到一半的时候,后面突然有声音,“这公园最近就你一个人睡这儿?” 姜二宝冷汗直流,他尬笑道:“哪能啊同志,这不是还有很多返城的知青大半夜也在这溜达吗,不信你们去那边看看——” 他随手指了个地方,在老五他们错神之际,赶紧开溜了。 跑到华大门口,姜二宝弯着腰扶着膝盖,扭头往回看了眼,见没人追过人,这才瘫坐在地上。 差点把他吓死! 他抚着胸口大口大口喘着气,心想这地方是不能呆了。 靠着树坐了会儿,姜二宝想起昨天下午那两个女的说的话,心一横,抓着随身背着的小布袋,往军属大院那边走。 姜沅能去的地方就那么多,不是学校就是她那个未婚夫家,只能去碰碰运气,大不了他隔远点,别让岗哨发现就行。 就这么抹黑走,姜二宝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但他方向感不错,根据那女的说的大概位置,也差不多找到了军属院附近。 实在是太累了,他随意找了个地方一窝,就这么睡着了。 隔天吴珍珍约了沈安澜去看电影,两人刚从军属院出来,骑车骑了几百米,就看到不远处有个眼熟的人蹲在那儿啃窝窝头。 “姜沅她弟?”吴珍珍问沈安澜,“要不要过去看看?” 沈安澜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你还没找到你姐啊?就在这蹲了一宿?”吴珍珍看他灰头土脸的样子,有些不敢置信,同时也有些嫌弃。 沈安澜也拧着眉头,语气不太好:“你要进去找她吗,我们可以帮你。” “不不不,不了。”姜二宝看了眼岗哨的位置,连忙摆手。 别说这种地方进去要登记,就连一般的国营厂都得检查身份,他哪敢露面啊。 吴珍珍实在有些无语:“那你就打算一直在这等?” 姜二宝没说话,只是挠挠头,看起来憨态可掬。 沈安澜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眼底的心虚,有些明悟:“你不会是偷偷跑来首都的吧。” 姜二宝瞳孔微颤,沈安澜和吴珍珍都发现了他的异样。 “什么?”吴珍珍拔高声音,“你这样要被抓去采石场劳改的!不行,我得去喊人——” 姜二宝急了,赶紧拦在她前面:“不是,我有介绍信,不信你看。” 从兜里掏出来在吴珍珍眼前过了一下,姜二宝说:“就是介绍信只给我七天的逗留时间,周一再没见到我姐,我就要回家了。” “而且我身上也没有粮票,只能吃这个……” “这姜沅真是太过分了!”姜二宝越卖惨,吴珍珍越觉得气愤,“走,我带你去谢家找她!” 沈安澜也深深叹了口气,看向姜二宝的眸色也愈发柔和。 “算了吧,”姜二宝神色黯然道,“她不联系家里肯定有她的原因,她应该是不想见我,也不想我和她未婚夫家见面。” “毕竟我只是一个累赘,一事无成,没有工作,也不会读书。” “我就在这远远地看她一眼就好了。”姜二宝抬头,苦笑道,“能看见她过得好我就可以放心回家了。” “你没有工作?”吴珍珍脱口而出道,“姜沅手里有一个首都机械厂的名额啊,你是她弟弟,她不给你给谁?” “而且你说当初为了让她上学,你自己没读了,她也该知恩图报吧!” 吴珍珍越说越觉得自己是站在正义的这一方,越看姜二宝越觉得他可怜。 “什么?”姜二宝掐了把自己的大腿,惊呼出声,“真的吗?!” “我姐有一个首都机械厂的名额?”姜二宝从狂喜中回神,差点就要仰天长笑了。 还真是瞌睡来了有人递枕头,能来首都机械厂上班,谁还在意一个小小的云县钢铁厂。 小凤爸妈要是知道了,那肯 定会眼巴巴贴上来求着自己娶小凤!这么扬眉吐气的事,想想就觉得兴奋。 姜二宝被突如其来的好消息砸晕了,浑身止不住颤抖,看在吴珍珍眼里就是他被伤透了心。 也是,一家人一心一意对姜沅,结果落得这样的下场。 这不是白眼狼是什么?! 看到沈安澜同情的目光,吴珍珍语气笃定道:“明天是周一,你去学校门口,我带姜沅来见你。” 沈安澜看他这样,有些于心不忍,从随身的斜挎布包里拿出一张八两的粮票还有两块钱给他:“我们也只能帮你到这了,晚上你去找个招待所住一晚吧。” 姜二宝逐渐回神,看着眼前义愤填膺的吴珍珍还有一脸无奈的沈安澜,心里好像有什么被触动了一下。 同时对姜沅的怨气更深了。 两个素不相识的人都对他这么好!她可是他姐! 果然不是亲生的就是养不熟!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她真不是我姐!她是我妈抱…… 姜沅收到钱主任的消息,说人没找到,还会继续找,让她别担心。 结果到了周一,就看到了她那个不远千里奔赴而来的弟弟。 还有阴阳怪气的吴珍珍:“姜沅,我以前算是看错你了,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自己日子好过了就巴不得把家里人甩开。” “我最看不起你这种忘恩负义的人了!” 吴珍珍是个脾气性格很直的人,藏不住事儿,她信了姜二宝的话,现在姜沅在她眼里就是那种背弃亲情的人。 大早上进了宿舍就跟姜沅说她弟弟找来了,见不见随她。 姜沅心中微动,跟着她出了校门。 “姜二宝,你姐在这,你自己跟她说吧。”撂下这句话,吴珍珍气哼哼地走开了。 林青颖去食堂吃完早饭回来就听翠花说了这事,她放心不下姜沅,赶紧跟了出来。 看到擦肩而过心情颇好,仿佛做了天大好事的吴珍珍,她怒骂一句:“蠢货!” 不等吴珍珍反应过来,快步就往校门口那边走。 “姐,我终于见到你了。”姜二宝眼珠子一转,打量起姜沅来。 她比在家时气色好了很多,身量也没那么清瘦了,好像还长高了些。 穿的衣服也是新的,看起来不像是小县城出来的。 越看姜二宝越觉得忿忿不平,凭什么就她一个人在首都过好日子。 “没想到你会来。”姜沅看到他,也不意外,而是笑着问,“爸妈身体还好吗?” “你还好意思问!因为你,爸妈工作都没了,现在成天在家吵架!”姜二宝一阵抱怨,见她脸色如常,又说,“姐,你可是我亲姐,我的工作没了,你是不是得帮忙?” “我可听说了,你在首都有个当兵的未婚夫,他家条件也好,只不过是个残废。” “姐,你一个人在这举目无亲的,遇到事也没人能帮你,要不你想办法把我弄首都来吧?以后我就是你的靠山,那谢家人要是想欺负你,也得思量思量不是?” “有家里人在身边总是要好一些的。” 姜二宝在街上跟那群人混久了,早学会了油嘴滑舌,在家的时候就因为甜言蜜语吧姜母哄得找不着北,他做事不靠谱,但说话特好听。 不知道他本性的人听了这话十有八九会感动得无以复加。 但姜沅早就看清了他的秉性。 “我有未婚夫,你从哪听来的。”她语气始终温和平静,微笑地看着姜二宝。 姜二宝之前有段时间有些怵她,觉得好像突然变了个人似的,现在看到她又恢复了小时候熟悉的模样,胆子也逐渐大了起来。 “就是你那个室友说的,还有她那个朋友,叫什么安澜。”姜二宝故作委屈道,“姐,我们才是亲姐弟啊,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你是不是压根就不想我知道。” 姜沅笑了,示意他去另一边说话:“怎么会呢,你是我亲弟弟。是最近比较忙,来不及给你写信。” “对了,你怎么来的首都。” 姜二宝心里冷笑,终于提到这件事了。 他脸上却可怜兮兮道:“我有个朋友家里亲戚在街道办,我求他帮我开了封介绍信。姐,为什么我之前去街道办别人都不给我开?” “是不是你还在恨我?可藏你通知书是爸的主意,后来嫁人的事也是你自己同意的,我根本没有说话的机会!” “姐,我们是亲姐弟,你现在日子过得好了,不应该拉我一把吗?” “说的什么混账话!”林青颖怒气冲冲过来,打断他装可怜,“你们家里人做的那些事还好意思说,阿沅,别理他,跟我走!” 林青颖作势要把姜沅拉走,姜二宝挡在她面前:“你干什么,这是我姐,我亲姐!你又是哪里冒出来的!” “呵,是吗,你们感情这么好?”林青颖目光上下扫了他一圈,抓着姜沅的手不肯放。 “她从来首都就借了我两百块钱,身上穿的衣服都是我的,这钱你来还?” 姜二宝退后半步,有些犹疑不定。 这也是他最不解的地方。 是啊,姜沅哪来的钱?她之前去姜城家,杨英也就给了二十块钱,他和姜沅一人一半。 后来坐火车到首都还有交学费这么久的生活费,几个月了,肯定早就用完了。 之前有怀疑过是她那个未婚夫给的钱,但这还没结婚,人家能给多少? 姜沅身上这衣服布料都得用好几尺了。 不对,不对,她那个机械厂的名额到底是怎么来的? 这一点那个吴珍珍没有详细说,他现在有些分不清林青颖说话的真假。 姜二宝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了。 “我哪来的钱啊。”他嘴角耷拉下来,“要不你找我姐夫要?他是个军人,家里都是军人,他有钱。” “……”林青颖从来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同时还扭头看向姜沅,小声问,“他哪来的姐夫?之前给你换彩礼那个?” 姜沅抿着唇,轻轻摇头。 听到姜二宝的话,谢宥川也沉默了 他是什么冤大头吗。 “二宝,我要上课了。”姜沅看了眼校门口,温声道,“你在这等我,晚上再见,可以吗。” “你别躲在学校里不出来,姐,我来一趟不容易,要是你躲着我,那我也只能找你们学校领导了!” 姜二宝语带威胁道。 要是姜沅躲着他,又要见不到人了。 “好。”姜沅却面不改色应了,“下午六点,我肯定出来,你在这里是住招待所吗?或者我过去找你也可以。” “……就在校门口见吧。”姜二宝一想到那个首都机械厂的名额心里就痒痒,不拿到他誓不罢休! 姜沅颔首,轻轻拉着林青颖的袖子,示意她回去。 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校门口,姜二宝才转身离开。 姜沅和以前也没什么变化嘛,性子还是那么软。 姜沅并没有去教室,而是和赵大爷说了一声,借用传达室的电话。 之前打电话给孙厂长是长途,必须去邮电所专用的电话亭,现在市内只需要总机这边转接一下就行了。 因为是华大打给红星机械厂的,所以很轻易就接通了。 “喂,哪位。”钱主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是我,姜沅。”她把情况简短地说了一遍,想到青颖之前的说辞,顿时有了想法。 钱主任听了她的计划,沉吟片刻,说道:“行, 那就试试吧。” 中午回到宿舍,看到吴珍珍,姜沅漆黑的眸子晦暗不明。 “我的事是你说出去的。”她语气平静道。 “干嘛。”吴珍珍莫名有些害怕,双手环胸才有些底气,“我又没说别的,那可是你亲弟弟!难道你的情况他不应该知道吗?” “姜沅,你就是一个爱慕虚荣的人!为了攀上高枝,宁愿和谢家那个伤了腿的人订婚,还不是贪图他家的家世背景?又怕别人议论你要嫁给一个瘸子,所以一直瞒着。” 在她看来,姜沅的行为就是又当又立。 林青颖气笑了:“你知道什么?脑容量只有杏仁大的人就别去掺和别人家的事了,行吗吴珍珍?” “是谁爱慕虚荣?那个眼巴巴要和姜圆圆当朋友的人是谁?凑过来挨着阿沅的又是谁?” “和全国高考状元是朋友说出去让你很有面子对不对?” 王翠花呆愣愣看着这一切,她知道最近宿舍氛围有些紧张,但没想到会这么剑拔弩张。 “你们别吵了,俺……俺……”她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下意识看向一言不发的姜沅。 姜沅只觉得失望。 纯净剔透的眸子就这么看着吴珍珍,直到她不自在别过脸,才说:“我不知道你从哪里知道的关于我未婚夫的消息,是前段时间吗。” 难怪她最近很奇怪。 姜沅声线依旧温和:“我一直觉得你只是骄傲了些,现在看来并不尽然。” “你说你的父亲和哥哥们都是军人,既然知道谢家的事,应该也清楚我的未婚夫是在战场上伤了腿。” “这种为国家立下过战功的人,你不应该用瘸子来蔑称他。” “要是你父兄知道了,想必也会对你很失望。” 她一口一个未婚夫,谢宥川有些不适应。 他对吴珍珍的说法并没有什么反应,也不在意。 姜沅第一时间不是为自己辩驳,而是替自己说话,谢宥川五味杂陈。 见吴珍珍脸色发白想要辩解,姜沅继续道:“我并不觉得我的未婚夫只是伤了腿就拿不出手了,相反,我认为那是他的荣耀,和他在一起,也是我的荣幸。” “还有,吴珍珍,在你眼里,我是一个爱慕虚荣的人。而在我眼里,你对别人的私事说长道短,缺乏教养。” 姜沅伸手:“我们不适合做朋友,请把我的德语书还给我,谢谢。” 吴珍珍羞愤欲死,恼怒地把抽屉里的德语书拿出来扔到她床上,转身跑了出去。 她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侮辱! 门被甩上,王翠花从瞠目结舌中回神,茫然地看着姜沅,有些傻眼。 姜沅向来都是温和的,从来没有和谁红过脸,讲话也是柔声细语,毫无攻击力。 没想到,她竟然有一天会说出这么诛心的话。 林青颖也是头一次见到姜沅这一面,看得出来,她是真的生气了。 姜沅收回手,弯腰拿起床上的德语书,沉默地抚平书页的褶皱。 “阿沅。”林青颖有些担心她的状态,眼神透着怜惜。 姜沅抱着书,朝她们笑了笑:“我没事,希望没有吓到你们。” 王翠花一个劲地摇头,对她说:“俺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阿沅,你是个好人。你和青颖经常带俺去食堂,从自己的口粮里省饭菜给俺,俺都明白的!” 可吴珍珍是个坏人吗?王翠花觉得也不是,吴珍珍会经常以各种名义给自己一些碎布边角料或者各种毛线彩色丝线,嘴上说着给她缝衣服,其实次数很少。 她也知道吴珍珍是想让她做些小孩子的衣服寄回去,用这种方法在帮她。 只是珍珍太骄傲了,不肯承认。 所以王翠花很纠结,她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和两人相处,所以心里难受得紧。 姜沅没有耽误下午的课业,午休了一会儿就去上课,林青颖见她神色如常没有受到影响,心里也松了口气。 这个吴珍珍!真是个大傻子! 吴珍珍午休时间跑去沈安澜的宿舍大哭一场,抽抽噎噎和她控诉姜沅,沈安澜皱着眉柔声安抚好友的情绪,心里却有些异样的痛快。 可能是觉得终于有人和她一样不喜欢姜沅了,她其实并不是一个善妒的人,确实是姜沅的问题,所以心里释然了。 所以下午看到姜沅和没事人一样继续上课,她开始替好友鸣不平。 “你对珍珍说的话太重了。” 下了课,沈安澜走到姜沅课桌前面,挡住一大片光线。 瞥了眼姜沅正在演算的动能公式,她挪开目光。 “是吗,我不觉得。”姜沅抬头,眸光温和地看向她,仿佛要将她看透,“沈安澜同学,好心也要分场合,不然就是害人不浅。” 她一语双关,沈安澜却没有听懂。 推演出公式,姜沅起身去了老师的办公室。 沈安澜站在原地,手指无意识紧攥,陷入掌心。 快到了姜沅说的时间,姜二宝没有等来姜沅,反而被人堵在了大树后面。 “姜沅的弟弟?”那人狞笑道,“你们姜家都是祸害,我妹妹一家可是被你们害惨了。” “云县是孙家的地盘,我不敢去,没想到上天眷顾,让我在这堵到你了。” “就因为你,我妹妹一家彻底毁了。”男人袖子里滑落一把弹簧刀,在姜二宝脸上轻轻滑动,目光凶狠就像一条黏腻的蛇。 “说说吧,怎么赔偿。” 姜二宝直接尿裤子了。 他是真从这人眼底看到了杀意,腿抖个不停:“你……你是……” “姜圆圆的舅舅。”男人啧了一声,“就你们这种货色,竟然害死了我妹夫。” “不是我不是我!是姜沅!都是姜沅!是她勾结孙家,是孙兴想当车间正主任才害死了姜城!不关我的事!” “是啊,是姜沅,她现在可了不得,天天躲在学校不出来,我也等她很久了,没想到,在这等到了你。” “你是姜沅的弟弟,她的罪你来担着吧。” 锋利的刀刃冷光晃了下姜二宝的眼,他想跑出去喊人,学校保卫科的就在不远处,可他嗓子被刀尖抵住了,根本不敢动。 闻到尿骚味,男人皱眉,姜二宝以为他要杀了自己,“嗷”一嗓子哭了出来。 “我不是姜沅的弟弟!我不是!她根本就不是我妈生的!我跟她没关系!” “你放过我吧,我立马滚,滚得远远的,滚回云县!” “你去找姜沅,找姜沅,她等下就来了,我帮你把她骗过来!” 他大爷的竟然是个软蛋! 男人暗骂一声,本来就想吓唬一下让他滚回云县,现在就差尿他鞋子上了。 “骗谁呢,不是你亲姐能给你换工作换彩礼?这是哪来的菩萨,给我老实点。我也不多要,当初说了你姐姐嫁给我外甥,就给三百块钱彩礼,现在你掏了这个钱,滚回云县,事就了了。” “她真不是我姐!她是我妈抱回来的呜呜,不信你给我妈打电话,你问我妈!我没钱,我真的没钱!” 姜二宝哭爹喊娘,指天发誓赌咒。 男人半信半疑,余光随意一瞥,看到了树后面站着的姜沅。 女孩安静地站在那儿,脊背清瘦笔直,就像一棵挺拔的白杨树,双眸微敛,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姜二宝下意识顺着男人的目光看过去,激动道:“她来了!冤有头债有主,你找她吧!她就是姜沅!” “姐,对不起。姜家的人就是你害死的对不对?跟我没关系!你快跟他说啊!都是你!” 姜二宝从小欺软怕硬,他是真的害怕了,他才十几岁,他还没有成家,小凤还在等他! 他脑海里一片混乱,痛恨自己为什么要来首都。 “姜沅同学。”男人却笑着收起弹簧刀,嫌弃地在姜二宝肩膀上擦了擦,“接下来怎么处理?” 姜二宝闻言,呆呆地扭头看向姜沅,脸上都是鼻涕和眼泪。 麻木的大脑里有根弦突然崩断了,他从惊恐中回神,瞪大眼睛:“你们是一伙的?你根本不是姜圆圆的舅舅!” “我是她大爷!”男人嗤笑,随口回 了句。 “姜沅!你又骗我!”姜二宝气急败坏,想扑过去问个究竟,被男人拽住衣领拉了回来。 原来如此。 姜沅缓缓抬眸,看向不停挣扎怒骂又转而求饶的姜二宝,眼底带着怜悯和嘲弄。 还有一抹窥见真相的无措和释怀。 难怪。 想起妈妈偶然看向自己时的闪躲和愧疚,她无奈弯眸。 如果是这样,那么一切就说得通了。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上天给她的,最好的生辰礼…… 姜二宝见形势不对,一下子又反了口,说这只是他受了惊吓为了保命瞎说的。 他笃定了姜沅没办法查明真相,妈也不可能告诉她。 这件事他一开始只是偷听到,还不确定。 后来姜沅来了首都上大学,父母丢了工作,爸妈天天吵架,爸骂妈说她抱回来一个别人家的祸害,才导致家里现在这样。 也是这个时候开始,他才相信姜沅并不是他的亲姐姐,更不是爸妈亲生的。 可现在姜沅过得这么好,有个当军官的未婚夫,又是华大的学生,手里还有机械厂的工作名额,他怎么可能不认这个姐姐! 妈也说过,绝不能让姜沅脱离这个家。 所以他反过来责怪姜沅:“你是我姐,你竟然和别人联合起来骗我?姜沅?你还有没有良心!” 姜沅眸光平静,任由他在男人手里挣扎。 姜二宝越来越心虚,最后梗着脖子,心想反正姜沅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哟,这不是王富贵吗。”虽然那天没看清容貌,但是凭借大概身形和轮廓还有说话的声音,老五听出了是他。 “敢耍我,你真是好样的。” 两个钢铁厂保卫科的人由远及近,从男人手里抓住姜二宝,在他脸上拍了拍。 “姜沅同学,你想怎么办?还是按照之前的,把人送火车站让孙厂长在云县那边接?”老五捏着姜二宝的下巴,偏头问女孩。 介绍信的事好办啊,钱主任就能给解决。 姜二宝闻言挣扎得更厉害了,看吧,最多也就是乖乖把他送回去,他才不愿意! “机械厂的工作不给我也行!我要五百块钱,你给了我就走!不然我就在你学校门口闹,去军属院闹,咱们鱼死网破!” “姐,你是个聪明人,怎么选最好你心里清楚!” 姜二宝其实不敢,他就是吓唬姜沅的,特别是知道她不敢对自己怎么样更加有恃无恐。 “不,”姜沅眉眼温和,语气轻柔,看向姜二宝,“既然你不是我弟弟,那么有些事我也不需要顾忌了。” 老五听出了她的意思,挑眉问:“这家伙没有介绍信,把他送去派出所,让他去采石场待一个月?” 见他们来真的,姜二宝终于知道害怕了:“姐,我之前那是乱讲的!你就是我亲姐!不信打电话问妈,我们去打电话问妈!” 在他以为姜沅不会答应时,姜沅应了:“好。” 她也很想知道,妈妈会说些什么。 姜二宝心惊胆战,跟着一行人来到邮电所。 现在才五点多,距离下班还有段时间,姜沅先给孙厂长打了个电话,告知情况后说:“麻烦您和我大哥说一声,让他立刻回去带我妈妈去邮电所接电话。” “二十分钟后我会打过去的。” 那边听了也没耽搁,还顺道问了她:“姜二宝什么时候回来,我让人去火车站接他,你放心,这样的事不会再出现第二次了。” 姜沅简单说了下现况,孙厂长讶然道:“什么?竟然有这样的事?难怪姜家人会这样对你。” “那现在反而好办了。”震惊过后,孙厂长迅速冷静下来,“姜家对你来说就是桎梏,如果能甩掉他们这些累赘,你以后的路也会更轻松些。” 真要说起来,这算是好消息。 但他能听出来,虽然女孩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可语气还是有些低沉。 挂断电话,孙厂长无奈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该为她欣喜还是难过。 他通过内线给侄子打了个电话:“阿兴,你去找姜大宝,让他赶紧回去喊上他父母,去邮电所打电话。” “就跟他说有姜二宝的消息了。” “行,那阿沅那边?”孙主任有些不放心,姜家人可不是什么善茬,那根搅屎棍到了首都,还不得可着劲折腾姜沅么。 “她没事,赶快去办吧。” 孙主任有些搞不懂叔叔在打什么哑谜,想了一会儿就去车间找姜大宝了。 现在整个姜家就姜大宝一个人还在钢铁厂,这也因为当初姜沅想用他来钳制姜家。 姜大宝一听到孙主任的话,心里忐忑不安,不仅跑回家喊上了父母,连在供销社的媳妇儿也一并叫上了。 钢铁厂离家属院近得很,他们前脚刚到邮电所,后脚电话就打来了。 “找姜德胜的。”话务员示意他们过来接听。 姜德胜搓搓手,在得知儿子去了首都后,心里只想着他有没有从姜沅那里捞到什么好处。 要是想重新进钢铁厂,以姜沅和孙家的关系,还不是一句话的事么?要知道现在钢铁厂可是姓孙的当家。 “爸,是我,我妈来了吗?”姜二宝语气蔫了吧唧的,“你让我妈接电话。” 姜德胜听他语气不对,看了眼身后的姜母,又把电话递给她,自己支着耳朵在旁边听着。 “喂,二宝,你在哪?找到你姐了吗?” “你这孩子,跑这么远也不跟家里打声招呼,你要急死我跟你爸啊!” 虽然最近看姜二宝不顺眼,可姜母还真以为他只是去狐朋狗友家玩了,还是昨天才从孙主任嘴里知道真相。 当时孙主任看他们的眼神可怕得很,就像是要吃人。 姜母瞬间觉得完了。 二宝肯定是没拿到介绍信,偷溜出去的! 但心里也期望着二宝能找到小女儿,以他的嘴甜程度,再加上这么久女儿也该消气了,一个人在那么远的地方不可能不想家,肯定能哄住她。 她其实一直想不通,她那么乖巧的一个女儿怎么会变成这样?后来想明白了,肯定是孙家怂恿利用她对付姜主任。 不然一个女孩儿哪来那么重的心思?出手还这么狠。 这和她印象中的女儿不符。 之前因为丢了工作恨毒了姜沅,但想想姜沅以后前途无限,她没办法,只能好好修补母女亲情。 所以她又说:“二宝,找到你姐了问问她在首都过得好不好,有什么想吃的妈给她寄过去,都是一家人,哪有隔夜仇啊?” “听见没,二宝。”姜母语气殷切,一副慈母模样。 其实她早就知道姜沅肯定在旁边了,不然孙主任不可能去通知大宝接电话,这也是故意给姜沅听的。 姜二宝应了两声,随后小心翼翼问:“妈,三姐是你亲生的对吧?” 这话一出,姜母下意识看向姜德胜,随后故作不悦道:“说什么二宝,你不能因为你姐害你没拿到钢铁厂的工作名额就这样讲!你们是亲姐弟!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 姜大宝傻乎乎的没觉得有什么,金蝶却一眼看出了婆婆眼底的心虚。 不是亲生的? 怪不得呢! 她就说这小姑子怎么姜家人没有半点相似,不管是脑袋瓜子还是相貌,都是个顶个的出挑,姜家人最多算是个清秀。 至于别的方面,姜家人还真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 姜母还在一个劲打感情牌,细数从小对姜沅多好,比对二女儿姜叶还好。 “她要不是我女儿我能让她读到高中?你二姐连初中都没读完呢!那按这么说你二姐更应该不是亲生的!” 姜母有些急,语气也有些仓促,姜二宝暗自松了口气,妈是个聪明的,没有透露出半点不对。 姜沅抬手,露出一截纤细的手腕:“电话给我。” 有高大的男人还有老五他们两个在旁边盯着,姜二宝老老实实递过去,嘴里还嘀咕:“我不过就是瞎说一句,你还当真了,真是白眼狼,恨不得立刻跟我们撇清关系……” 老五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闭嘴,王富贵。” 姜二宝顿时没吱声了。 “二宝?刚才说话的是你姐吗?二宝?”喊了半天喊不应,姜母察觉到什么,试探道,“阿沅?” “是我。”姜沅想要叫出那声妈妈,却发现怎么也喊不出口。 “阿沅,你不要听你弟弟 胡说八道,他就是心存怨气。我们是一家人,再怎么样也是一家人,你是妈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女儿,录取通知书的事是我和你爸做得不对,你爸现在也知道错了。” “阿沅,你能原谅爸妈吗?我和你爸的工作都没了,这个家就靠你大哥撑着,我们这日子过得实在是……” 姜母说着说着就哭上了,她还想博女儿同情,重新去上班。 可姜沅却置若罔闻,柔声道:“我都知道了,妈。” 听到这声妈,姜母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我不是您的女儿,这也是我最后一次叫您。”姜沅温声细语,一如从前,“您如果不愿意说出真相,就让大哥也在家陪您一段时间吧。” “二宝在我这,我会送他去采石场好好改造。” “阿沅!你别生气!”金蝶听到一半急了,不等姜母说话,她直接夺过电话,“你大哥对这些都不知情,他要是没了工作,我和他真的过不下去了。” “我之前还帮了你对不对?你答应过大嫂的,会帮我培养我的弟弟上大学。” 姜沅说的话也做到了,她跟孙小麦说过,把自己寄回去的学习资料也给金家一份。 因为这一点,金家虽然不喜欢姜大宝这个女婿,且在得知亲家都失去工作后,也没有让女儿和姜大宝离婚的原因就在这。 姜沅是姜大宝的亲妹妹,不管怎样,她总归是向着亲哥哥的,以后儿子或者外孙想去首都,也有人脉在。 更何况儿子也快要高考了,姜沅可是全国状元,有她让孙家那小姑娘捎来的东西,儿子就比大部分强。 “大嫂,此一时彼一时。”姜沅无奈道,“如果我不能知道自己的身世真相,大哥那边我也无能为力,还有你弟弟的学业。” 姜沅停顿片刻:“要不然你劝劝爸妈,让他们告诉我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没有人想糊涂地活着。” “妈!”金蝶被逼急了,“您就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吧!电话费贵着呢!” “这事要是说不明白,我立刻和姜大宝离婚,反正他马上也要没了工作了,到时候你们一家子回去种地,姜二宝就去采石场矿场劳改,这样总合你心意了?” 姜德胜和姜母不怕自己的儿女,反而很怵这个儿媳。 她家条件好,性子又燥,儿子又事事都听她的,姜母还经常讨好她,生怕她以后不给自己养老。 听到这话,姜母有些犹豫,姜大宝却憋不住了。 “妈,小蝶怀了你的孙子,你可不能眼睁睁看着我们离婚啊,现在咱们家就我有工作了,要是都回了村里,别人怎么看我们家?” “还有二宝,你可是最疼二宝了,他现在在首都,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咱们也没办法,你知道小妹的能耐,连姜主任她都能送去打靶!” “妈!不能说!”姜二宝急眼了,下意识就喊了出来。 等他回过神来,就见姜沅黑漆漆的眸子淡淡地看着自己,看得他心里发毛,后脊背发凉。 “孽障!你就告诉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带回来这么一个祸害,我们家都要被她折腾散了!” 姜德胜早就后悔当初听到媳妇说出真相的时候没有把这么个赔钱货扔了。 他最开始是想着反正生的都是女儿,一个病殃殃的还要掏钱治病,说不定治到一半人还没了,另外一个身体健康,除了能帮家里做事,养大了嫁出去还能换个彩礼,怎么看都划算。 没想到竟然养出这么个玩意儿! “对,你根本就不是我们的女儿!你妈当初生了个死婴,怕回来被我骂,又捡了个别人不要的!” “姜沅,你就是个弃婴!如果不是你妈把你捡回来,我们把你养大,你早就被野狗叼走了!还有机会在我们面前耀武扬威?” 姜德胜恶狠狠道:“是我们瞎了眼,错看了你,你这辈子就是个没人要的东西,狼心狗肺!活该!” 他把这段时间积攒的怒气全部发泄了出来,家属院的人都嘲笑他,活了一把年纪被亲生女儿算计了。 还联合厂里的人要把他从家属院赶出去。 现在厂里没有收回房子还是因为姜大宝依旧是厂里的职工,不然他们一家子早就打包回村里种地了。 想当初从村里到县城来上班,那是多少人羡慕嫉妒,都说他们老姜家风水好,后来他在城里稳定了又想办法托关系把媳妇儿孩子都弄进城。 他们一家有三个在国营厂工作的,这在村里可是头一份,爹娘在村里都挺直了腰杆子。 现在又要灰头土脸回村了,姜德胜想到村里人到时候奚落的眼神,就觉得心口堵得慌。 事已至此,姜母也没办法,她知道男人是已经忍到极致了,还有儿媳妇在旁边一个劲威胁让她实话实说,不然就离婚。 想到大儿子的工作小儿子的安危还有大儿媳肚子里的孙子,姜母只能沉沉叹气,顺着姜德胜的话说—— “你爸说得对,阿沅,当初我的女儿没了,又在路边捡到了你,就把你带了回来当自己的亲生女儿养。” “妈妈自认以前从来没有亏待过你,录取通知书的事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我们家养了你这么多年,难道你为家里付出一点都不肯吗?” “如果没有我们,你现在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 她才不会把姜沅真正的身世说出来,先不说她根本就不知道那个女人是谁,再者凭什么让姜沅这么顺心? 把家里折腾成这样,姜沅也别想好过! 金蝶却越听越不对劲。 公婆会是这么好心的人?她可不信! 连姜叶她们都嫌弃,如果姜沅不是从小乖巧温和好拿捏,再加上相貌出众,可以嫁个好人家多换点彩礼,她们可不会把她养到现在。 看到婆婆闪烁的眼神,她更加确定了这件事。 姜沅看了眼旁边失魂落魄的姜二宝,语气平和道:“既然是这样,那就登报说明,以后我和姜家再也没有任何关系。” “大哥的工作就当你们养我的补偿,答应大嫂的事我依旧会做到。” “不行!你还得给我们三百块钱!”姜德胜在旁边跳脚,“我们养了你这么多年,现在你想轻轻松松甩开我们?休想!” “您还没有明白吗。”姜沅叹了口气,“现在是我不想放过你们。” “您的威胁对我来说没有用,您连出云县都做不到,拿什么来要挟我呢。” “大哥的工作我不会动,他以后会留在金家,给大嫂父母养老,至于二宝——” 姜沅嗓音轻缓道:“一个月之后,我会给他买票,让他回家,您身边总要留个可以养老的儿子。” 姜德胜大惊失色:“你想对二宝做什么?他可是你弟弟!和你朝夕相处十七年的弟弟!” “姜沅,丧天良是会天打雷劈的!” 姜沅没有再说,挂断了电话,又拨出了一个熟记于心的号码—— “赵记者,是我,姜沅。” 她语气温和,听不出喜怒:“我想请您帮一个忙,登一份断亲书。” “不,不是以我的名义。落款人写姜德胜,他们会同意的。” 报社办公室内,赵静敏脸色凝重,听完姜沅说的始末后,点头:“你放心,明天早上我会在宣城日报上以你父亲的名义刊登断亲书,并且说明你和姜家并无血缘关系,以免别人议论纷纷,坏你名声。” “烦请您注意措辞,用词不能太激烈,只能平和。”姜沅感谢道,“麻烦您了,赵记者。” “不麻烦,能帮到你我也很开心,只是……算了,下半年我会调到首都,到时候见面再说吧!” 赵静敏其实很为姜沅开心,但她敏锐感知到姜沅现在情绪低落,所以不敢多说。 放下电话后,赵静敏拿起笔,用词斟酌,开始拟草稿。 姜沅说得对,确实只能以姜德胜的名义来登报,如果用她的口吻 ,那么别人只会说她考上大学了就忘恩负义,有了好的前途连养父母都不认了。 这样以后也会影响她的政审以及别人对她的观感。 任何人都不会想和一个薄情寡义的人共事。 思及至此,赵静敏瞬间有了想法,洋洋洒洒写下一大篇。 她把断亲书写成解除非亲生子女关系声明,同时把姜沅放在低位,强调她是被动接受,而非主动抛弃养父母。 并且以姜德胜夫妻的名义阐述自己作为养父母的失职和愧疚,并且加上曾经动过念头要拿养女去给亲儿子换彩礼的事实,并且写上是他们卖了姜沅的录取通知书。然后又写上经家庭慎重考虑,决定和姜沅断绝关系,以后不再往来,且免除一切赡养责任。 之前写全国高考状元那篇报道不加上这些是因为姜沅再怎么样都是姜家人,父母做的事对她造成的影响也是不可磨灭的,哪怕她是受委屈的那一方。 可如今不用顾及这些了,要想彻底摘清关系,就得把这些都公诸于众,让看报的人都同情姜沅,并且站在她这边。 姜沅做错了什么呢?她什么都没错,受了那么大委屈她从来都没说过,多么孝顺的孩子。现在也是姜家人主动把这些事捅出来,是姜家人自觉羞愧幡然悔悟,主动跟她断绝关系。 多好,多完美,挑不出一点错处来。 写完这些,赵静敏又重新润色了一遍,看完后十分满意,等待明天发表。 姜二宝觉得姜沅太陌生了。 十几年的亲情,她竟然能如此果断。 “姜沅,你是不是预谋很久了?这一切都如你所愿了是吧!” 姜二宝忍不住问出口。 姜沅没有回答。 她并没有预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最初想的也只是远离姜家人,并且请孙主任帮忙盯着,防止他们闹事。 她不想因为姜家人的污点,而影响到自己档案的政审。 现在得知自己并不是姜家人,不存在血缘上的羁绊,有机会做切割,她当然不会心软。 她也从来不是什么优柔寡断的人。 就像当初被杨英母子带走的时候,她就已经想好怎么赌命把杨英母子送进去,彻底摆脱他们。 很庆幸,有谢宥川的存在,她赌对了。 而这次,姜沅虽然有些难过自己只是一个被亲生父母遗弃的孩子,但她并不会因为姜父姜母的话就一蹶不振。 相反,能在十八岁生日前得知真相,她认为是上天给她的,最好的生辰礼物。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自家的都是蠢货 没有理会姜二宝的质问,姜沅只是站在原地静静等着。 老五他们三人互相对视一眼,想问她还在等什么,但最后还是没开口。 金蝶和破口大骂的姜家人出了邮电所,等姜德胜和姜母走远了,她把丈夫推开:“你先回厂里上班,你们今晚不是要加班吗?以后晚上你就回你爸妈那里住。” “媳妇儿,不是……我爸妈不是已经说了实情了吗?你还要跟我离婚?”姜大宝都快急哭了,“我不回去,我要照顾你,照顾我们的孩子。” 金蝶虽然有时候看不上姜大宝这软包样,但不得不说他确实是真心对自己好,也凡事都听自己的,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从来不会有怨言。 单凭这一点,金蝶就不会真的和他离婚。 “不想离婚也行,回去盯着你爸妈,把他们一言一行都记住了,每天来供销社告诉我,不然……” “好好好,老婆,我都听你的。”姜大宝依依不舍看了眼媳妇儿,在她的连声催促下,一步三回头往钢铁厂那边走。 金蝶轻哼一声,想到什么,又转头回了邮电所。 “喂,同志你好,姜沅还在旁边吗?请让她接电话。” 话务员把电话给了姜沅。 姜二宝就这么听着大嫂和三姐在商量怎么从姜家人嘴里套出更多的话,并且还有登报的事,她让姜沅放心,肯定不会影响到姜沅以后。 而且是当着他的面,完全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姜二宝就想不通了,大嫂是姜家人,姜家得了好处难道她没有份吗?为什么要和姜沅搅和到一起。 金蝶却心知肚明,姜家是斗不过姜沅的,她很清楚往哪边站才是最正确的。 眼看着弟弟就快高考,自己也怀了孕,她该好好为自己的孩子提前打算,和姜沅打好关系。 “老四,”老五杵了杵旁边人的胳膊,“这姜家竟然还有聪明人啊。” “可不是么。”老四嘴里叼着烟,没有点燃,懒懒地看了眼姜二宝。 “聪明的都是别人家的,自家的都是蠢货。” 到了第二天,姜二宝就知道为什么姜沅完全不避讳他了。 他被送去了派出所。 因为他没有工作四处流窜,还伪造姓名和街道办介绍信,私刻公章,所以要发往采石场劳动改造两个月。 在这两个月内,他根本没机会接触外界,更别说联系姜家人了。 姜二宝满怀希望来到首都,以为能从姜沅这里得到钱和工作名额,甚至是首都的工作名额,没想到希望这么快就破灭了。 他甚至开始怨恨起那个帮他把姜沅叫出来的吴珍珍。 如果没见到姜沅,他也不会落到这样的下场,等口袋里没钱了自然而然又会爬火车灰溜溜地回去。 而不是在采石场日夜劳动,手上都是血泡。 他从小到大懒惯了,哪里受过这样的罪? 姜二宝一边凿着石头一边骂,吴珍珍在宿舍喷嚏打个不停。 姜沅和林青颖晚上出去跑步了,王翠花也去了图书馆,只有她在宿舍。 “我要换宿舍!我一定要换宿舍!”吴珍珍找到沈安澜,瘪瘪嘴,“林青颖这两天就跟吃了火药一样,见我就呛声,我又没招惹她。” “她就是姜沅的狗腿子!” 沈安澜按了按眉心,放下笔,不知怎么忽然想到那天姜沅说的话。 害人不浅…… 是指自己吗。 沈安澜回去就翻出来当初写姜圆圆冒名顶替姜沅上大学的报纸,她看了好几遍,发现一件事—— 报纸上并没有写明姜沅的通知书是怎么到姜圆圆手里的。 思来想去,这可能和她的家人有关,不然姜沅不会说那样的话。 可即便如此,沈安澜依旧对姜沅有些许意见,觉得她是个表里不一的人。 从她对珍珍以及自己的言辞来看,就能知道,她并不完全温和。 “姜沅那个弟弟不知道是去了机械厂上班还是回去了,这两天也没见姜沅出去,她看到我跟没看到一样。” 吴珍珍双手捧着脸:“安澜,我在宿舍待不下去了,要不我申请调来跟你住吧。” “好呀。”沈安澜点头,“正好我可以跟你做个伴。” 周末姜沅带林青颖回了大杂院,之前托师兄给她买的宣城日报也拿到了。 “这位赵记者文采是真好啊,责任全部都推到了姜家人身上,而且还用他们的名义承认对你一直都有苛待,特别是拿你通知书换钱换工作并且要拿你换彩礼的事,让人看了就义愤填膺——” “我真的拳头都硬了!” 煽动情绪是赵记者的专业,姜沅看完也不由笑了,以后她和姜家人是彻底没有关系了,也不用担心受他们牵累。 “这报纸哪里有买?我也要去买一份。”林青颖看了又看。 “地方报纸,这里 很少有卖的,再加上又是前段时间的事,过了日期很难找。“姜沅放下书包,看了眼坐在自己床上的好友,去给她倒了杯白开水。 “你拿回去吧,我也不是很想看。” “行。”林青颖点头,“虽然我拿着也没用,但比你放在这看了堵心强。” 想起那天姜二宝说的未婚夫的事,林青颖好奇道:“你这些事你对象知道吗?他要是知道了不得心疼死你啊。” 姜沅默了片刻,点头:“嗯,他知道的。” 至于心疼,那必然是不会的。 就和姜家人一样,父母是假的,未婚夫也是假的。 姜沅现在周末没有去研究所了,这段时间也没有接翻译稿件,她有了很多的时间学习。 而且因为七月下旬就要高考了, 林青颖悄悄看了眼报纸上的时间,距离阿沅的生日也近了,她还在想该给好友准备什么样的礼物。 特别是得知姜沅在那个家并没有过过生日,心里更气了。 很快,到了六月十七。 沈柏聿很久没有回过家了,按照部队的规定,未婚干部探望父母一年有一次假,为期二十天,而因为战备任务当年没有探亲的干部,可两年给一次假,为期四十五天。 他去年因为工作任务没有回去,今年组织给他批了四十五天假,刚好到七月三十一号归队。 当天上午沈柏聿就踏上回首都的火车,他买的是卧铺,第二天早上就到了家。 六月十八,星期天,晴。 沈安澜刚睡醒,正要下楼去洗漱,在楼梯间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她瞌睡顿时醒了,趴在楼梯栏杆上往下看,而沈柏聿正好抬头望着她笑。 “大哥?你回来啦!” 沈安澜脚步急促,三步并作两步往下跑,邱映雪今天休假在家,看到女儿的样子生怕她摔了。 “慢点,怎么和阿昭一样了。” 邱映雪十分无奈。 沈昭在厨房煮早餐,今天吃青菜鸡蛋面,他偏头看了眼外面,唇角也露出笑容。 “你回来都不提前跟我说,写的信也不回!”沈安澜坐在大哥身边,眼睛里仿佛带着小星星,“我都以为你不会回来陪我过生了。” “怎么会。”沈柏聿温柔地看着她,“最近状态不好吗,看起来很憔悴。” “……有点小烦恼吧。”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想起了姜沅,沈安澜有些别扭。 等她再看向哥哥时,面对他温润的眼眸,脑海里不自控又浮现姜沅那双温和的眸子。 在某一个刹那,沈安澜竟然觉得两双眼睛重叠了起来,都是那么温和清润。 她无意识抓着沙发,笑容有瞬间凝固。 对上哥哥略带疑惑的询问,只是摇头:“就是我在考虑要不要转系,我好像并不怎么喜欢物理学。” 沈柏聿笑了:“我不懂这些,不能给你建议,自己决定吧。” 沈安澜点点头,和沈柏聿说了一些最近的事,又对自己的生日礼物表示好奇和期待。 沈柏聿没有告诉她,只说到了生日那天就知道了。 沈安澜说了一句“好嘛”,又不知道该和大哥聊什么了。 大哥从小在爷爷奶奶家长大,后来又去了部队,很少住在家里,她和阿昭形影不离,感情更深些。 有时候想亲近大哥,但总觉得中间隔了一层薄薄的雾。 阿昭的情绪她一眼就能看穿,可大哥她却总是看不透,不知道那双温柔宽和的眸子后面到底藏着什么,总归是没有那么自在。 所以上次去部队探亲的时间也还没有在外公家住的久。 不过想到阿昭和大哥相处也差不多是这样的状态,她心里又好受了些。 “吃面了。”沈昭从厨房端出来两碗面,又折返回去端了两碗,“大哥那碗多加了个鸡蛋,就当接风了。” 沈柏聿轻声笑了笑,起身走到桌前:“那我先谢谢阿昭的接风宴。” 大儿子回来了,邱映雪也开心:“就是不知道你们爸爸什么能回来。” “总归这几天肯定回的,还有舅舅。”沈昭看了眼沙发上慢吞吞的沈安澜,催道,“快点,姐,面要坨了。” 沈安澜应了一声:“马上。” 她跑去卫生间洗漱,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好像确实有些状态不佳。 原本娇嫩的脸上长了几颗痘痘,眼底也有些许青色。 她最近成绩进步了一些,但也只是卡在九十分了,再往上走对她很吃力,特别是现在课程紧,而且学的东西也越来越深奥。 她也是咬牙才勉强跟上。 只能坚持完这个学期再看了。 这段时间过于焦虑,加上珍珍状态也差,所以她忘了要去医院再验一次血型的事。 上午正好有空,明天就要去学校了,又没有时间,她打算等下就骑个单车过去。 这次她想换个医院。 等洗漱完到了餐桌,她下意识挨着沈昭坐,大哥沈柏聿坐在她对面。 可能是因为和弟弟相处久了,所以两人递醋或者辣椒酱的行为就很自在,口味也很相像。 而沈柏聿只是吃着原味汤面,并没有加任何东西。 “你这次假期长,到时候要不要回海城祖宅看看?外公也很想你们。”邱映雪慢条斯理用勺子喝了口汤,而后笑问。 “好,我和阿昭一起过去吧。安澜上次去部队探亲,还在外公家住了半个月,这次不去也可以。” 沈昭点头:“我没问题,下个月十八号就要放暑假了,正好大哥可以在家住一个月,去外公家待十来天。” “又不带上我!”沈安澜不满道。 “你学业重啊,不想影响你。”沈昭耸肩,“我无所谓。” “好吧,我到时候再决定要不要去。” 邱映雪对此并不参与,儿女们大了自己有主意,他们可以根据自己的意愿选择去或者不去。 一家人说了会儿话,见沈柏聿面有倦色,邱映雪让他回房间休息。 沈昭开始收拾桌子和面碗,沈安澜和妈妈打了声招呼就骑着单车出去了。 “安澜最近好像有点失眠。”邱映雪看了眼洗碗的儿子,“你大哥不是有个朋友在医院中药房上班吗?待会儿你跟他说一声,让他醒了去医院帮妹妹开两副中药,看看能不能缓解一下焦虑。” “妈妈工作上还有点事,要去书房,中午你也别叫我吃饭,我饿了自己会出来的。” “……好。”沈昭无奈道,“你们搞科研的没几个能按时吃饭的。” 邱映雪有些不好意思,又想起什么:“对了,你们学校有没有可以调钢琴的老师?能不能请到家里来帮一下忙,我可以支付酬劳。” 沈昭愣了一下,目光下意识看向客厅最角落那架施坦威三角钢琴。 “您不是说不再碰了吗。” 邱映雪沉默片刻,想到一些不好的记忆,最后轻轻叹了口气:“算了,到时候再说吧,现在也不是时候。” “没事了阿昭,就当妈妈没说过。” 说完,她就上了楼,去了书房。 只不过到了楼梯拐角处时,眸光不经意停留在那架被布盖上的尘封已久的陪嫁上,眼底有些怀念和惋惜。 沈昭下意识看向那架钢琴,因为体积很大,占据了很多的位置,但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挪动过。 而且因为遮挡住了,所以他们也会下意识忽略这架钢琴,如果不是刻意提,一般都想不起来。 想到刚才妈妈欲言又止的眼神,沈昭知道她可能想重新试试,但他确实一时之间想不起有哪些音乐老师。 他根本就没上过音乐课。 不过吴珍珍说过,姜沅也会弹钢琴,要不下次问问她会不会调音? 可姐姐好像对她有意见。 算了算了,到时候再说吧。 沈柏聿没睡多久就下楼了,虽然只休息了半个小时,但状态肉眼可见好了很多。 听到弟弟说的话,他颔首:“好,我去一趟医院。” 他给安澜准备的生日礼物是一株从山里猎户手里买到的五十年野山参,正好可以去问问旧友,怎 么配药用价值最大。 沈安澜到了医院,找到了验血型的科室,在对方问她名字时,她想了一下,说了吴珍珍的。 “B型血。”医生签了字,把报告纸给她,见她半天不走,“还有什么事吗同志。” 沈安澜犹豫半天,问:“这个出错率大吗?” “小同志,怎么说话的呢,这么简单的东西哪那么容易出错。”医生没好气瞪了她一眼。 这小姑娘,看起来挺有气质的,没想到说话这么气人。 这不是质疑她的专业水准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沈安澜又问,“如果一个家里父母其中有一个是O型血,三个孩子有O型血A型血和B型血,那么……” “那么肯定有个不是亲生的啊,哪有这样的,除非像你说的,出错了。” 沈安澜脸色煞白,过了一会儿才回神,匆匆说了句谢谢,捏着报告纸往外走。 “这小姑娘怎么回事,来找茬的?也不像啊。”医生摇摇头,自言自语,看了眼门外,也不再想这事了。 沈柏聿正往中药房那边去,就看到妹妹低着头往外走,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他下意识跟过去,沈安澜已经骑着单车离开了。 看了眼她之前出来的方向,沈柏聿微不可察蹙眉,随后又去了中药房。 “那边是什么科室?”他问好友。 “做体检的,你弟弟之前来过,他们学校组织的。”好友给他抓了两副药,“让安澜先试试吧,没效果我再调整。” “好。”因为担心沈安澜,沈柏聿没来得及问人参的事,就提着牛皮纸装着的两包中药跟了过去。 直到在院子里看到她在帮沈昭给花草浇水,沈柏聿才放下心来。 进了屋子,他放下中药包,步伐微顿,先去厨房喝了口水。 等他出来时,沈安澜说:“大哥,我想去找珍珍玩。” “好。”沈柏聿颔首,温声道,“去吧,记得回来吃午饭。” 沈安澜若无其事出了院子,往吴珍珍家那边走。 看着她的背影,沈柏聿若有所思道:“安澜的体检没问题吧?” “她的体检单我看过,很正常。药开回来了?” “嗯。”沈柏聿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想了,他问沈昭,“刚才安澜也去医院了?” “是啊,我上次去的那家,她说我有个指标看起来不正常,所以想着拿报告单去帮我问问,回来就和我说了。”沈昭疑惑道,“怎么了,哥。” “没事,要知道她也去医院,就让她自己抓药了。”沈柏聿笑道。 “那下次让她自己去,多运动运动也好。” 沈安澜走了一段距离,才缓缓出了口浊气。 看到大哥提着中药包进了院子,她问了阿昭两句,才知道大哥也去了那个医院,大哥很有可能看见她了,不然也不会一前一后回来。 还好她找了个借口和阿昭提前说了,不然要是说谎,大哥肯定第一时间就能发现。 沈安澜脑海里乱乱的,她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难道是阿昭的检验报告不对吗? 她想不明白,脚步也沉沉的,不知不觉走到了吴珍珍家门口才回神。 想起那个医生说的话,沈安澜只觉得脑袋一抽一抽的痛。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可它想活呀 姜沅说周末会来军属大院,她也没有食言。 徐姨和她的儿子早就习惯了,看到她打声招呼就让她自己上楼。 姜沅轻车熟路推开房门,现在天气已然不错,男人身上也换了薄被,被罩是那种蓝色的老棉布。 姜沅看到放在一边的搪瓷盆,里面有半盆凉水,她拿起旁边的暖水壶,往里面添了一些热水。 试了下水温合适后,才拿过一边的毛巾浸湿,慢慢拧干。 她坐到床边,看着男人刚毅的面容,问:“谢宥川,你现在有感觉吗。”- “没有。” 姜沅颔首,湿润的毛巾轻轻在他手背上擦过,男人的手比她的大上不少,她敛眸认真擦拭着。 温热的触感代表男人目前一切正常,她神色温和平静- “……你难过吗。” “还好。”姜沅知道他在问什么,笑了笑说,“有一点点。” 视线看向他被遮盖住的腿,姜沅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不用顾忌。” 姜沅又摇摇头:“没事,吴珍珍的话你不用放在心上。” 其实她知道,吴珍珍说完也后悔了,但确实有些人不适合做朋友。 如果是青颖亦或者翠花姐,哪怕再怎么样也讲不出这样伤人的话。 吴珍珍对自己的看法虽然让她有些惊讶,但她其实并没有太伤心,有误解和不喜很正常,而且她也没想过让所有人都要喜欢自己- “嗯。”- “你也不用放在心上。” 谢宥川说- “我并不在意。” 姜沅笑了,她点点头,放下毛巾,眸光下意识落在男人俊朗的面容上。 但因为有些不好意思,又赶紧挪开视线。 窗台上有一盆兰花,已经有叶片枯萎了,姜沅之前来的时候没注意。 她起身,走到窗户前,抱起那一盆兰花,放在书桌上- “救不活了,不要白费心思。” 见她认真拨弄叶片,谢宥川语气冷淡道。 这盆君子兰是他负伤回来后养的,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除了看书,就是给兰花浇水。 这几个月没人照顾,迅速枯败了下来。 他既是在说兰花,也是在说自己。 姜沅抿唇,坐在书桌前,拿起一边的剪刀,细心修剪枯萎的叶片。 最里面的叶子还是嫩绿的,叶面平滑,脉络清晰可见,周围都是枯叶,但它还在顽强地生长着。 “可它想活呀。”姜沅温声道,“一支独放藏乾坤,独芳自赏几度春。” “它已经坚持这么久了,我们不应该放弃它。”- “……” 谢宥川能感觉自己躺在床上的那具躯壳的心脏猛然跳动了一下,强健而有力。 他哼笑- “那你弄吧,养不活到时候别难过就行。” 姜沅其实也不知道这个该怎么养,只是觉得窗户那边太阳太大了,它可能不喜欢。 修剪完叶片,又在浅绿的叶子上撒了点清水,姜沅发现盆里的土已经结块了。 她又用剪刀一点一点的撬动土块,弄成细细的土壤,同时也要注意不伤到根部。 它现在太脆弱了,需要细心呵护。 虞黎华听说姜沅来了,所以上来看看,想问一些她在学校的情况,有没有需要帮助的。 而且得知她是物理工程系的学生后,更加觉得自己应该有能帮上忙的地方。 “阿沅。”进了房间,虞黎华先是看了眼床上的儿子,神色黯淡,又转而恢复正常。 走到姜沅面前,见她在给兰花松土,虞黎华叹了口气:“这盆兰花是宥川回来养伤后,托人买的。” “最近几个月我们疏于照顾,没想到已经枯萎了。” 姜沅抬头看向她,虞黎华脸上有些许忧色,明显心里藏着事。 “黎华阿姨,您是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虞黎华点头,先是询问了一些姜沅的近况,在学业方面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她可以引荐一些核物理领域的前辈。 见姜沅温声婉拒了,知道她看似温和,实则性子倔强,也就没再提,而是说起另外一件事。 “宥川的爸爸要回来了。” 姜沅动作微顿,随后放下剪刀,看向坐在对面的虞黎华。 原来是在忧心这个。 “阿姨,您应该让叔叔知情的。” “他是一名军人,心理承受能力不差,而且您这段时间一直在独自承受,已经很累了。” “医生不是说了吗,宥川的身体并没有任何问题,他只是陷入了深度昏迷,随时有可能会醒过来。” “您不是一个脆弱的人,叔叔也不会是。” 虞黎华和姜沅聊了一会儿,心结也疏解了。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大院里那么多人喜欢女儿,因为实在是太贴心了。 虞黎华的心里一片滚烫,也敞开心门,和姜沅说了一些她的心里话。 “阿沅,等宥川醒过来之后,不管你是决定当我的儿媳妇还是和他分开,我都会把你当做女儿看待。” 虞黎华是真的很想认这个干女儿。 更何况姜沅很多见解都说到了她的心坎上,这一点是那两个只知道行军打仗的男人比不了的。 以前谢宥川听到他妈想收姜沅做干女儿还没有什么感觉,现在隐隐有些烦躁。 他自己并不清楚这是为什么,只是下意识抗拒。 姜沅笑 着应好:“不管我和宥川最后会怎么样,以后我也会经常来看您的。” 虞黎华开心了,等姜沅放好兰花,又整理完书桌上的枯叶,她招呼姜沅下楼,去试试她之前托人缝制的衣裳合不合身。 徐姨很少见到虞大姐这么高兴,特别是这段时间,她一直有些沉闷,饭量也削减不少。 而姜沅来了,虞大姐又好像重新焕发生机,中午胃口也好了一些。 也不知道这俩人在楼上说了些什么,不过虞大姐能想开些,总归是好的。 虞必先提着水果过来,正好看到她们在吃饭。 “姑姑,我妈让我给您带的荔枝,还有山竹,都是南方那边火车带过来的,趁新鲜赶紧吃,不经放。” “小师妹?你怎么也在这?” 虞必先还不知道姜沅的存在,他这段时间很少过来,就算来了也只有徐姨在家,她愣是什么也没说。 “阿沅是宥川的未婚妻,”大院都知道的事,虞黎华也没想瞒着侄子,“你们认识?” “不过也是,阿沅在华大上学,你也是华大毕业的,而且还是张望津的学生,应该会有交集。” 虞必先呆呆愣愣地看着朝他笑的姜沅,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小师妹成他弟妹了? “可宥川现在……这不合适吧!”虞必先下意识把自己代入姜沅娘家人的位置,并不同意这门婚事。 如果是以前,他甚至可能会主动介绍小师妹和表弟认识,两人年纪相仿,宥川今年二十一,也就比小师妹大三岁多一点点。 但他现在不仅腿受了伤,还昏迷不醒,这,这怎么可以! 小师妹的优秀有目共睹,而且老师昨天向他透露了上面的一个重要决定—— 过不了多久,校领导就会正式宣布华大将会派遣一部分优秀学生出国留学,去学习国外先进的科研技术,促进中外交流合作,为国家培养国际化人才。 而小师妹,肯定在这第一批名单里。 这件事老师只跟他提了,想在小师妹生日的时候再说,给她一个惊喜,他现在也不好说出来。 虞黎华也不介意侄子的话,示意徐姨添一副碗筷过来。 她微微叹气:“我也觉得不合适,宥川现在的状况你们都知道,对阿沅来说就是拖累。” “可阿沅这孩子就是太重感情了……” 姜沅沉默听着,过了一会儿还开始安慰起虞黎华来。 她不是不能答应虞黎华说的,放弃和谢宥川的婚事,而是现在不行。 如果放弃了,她虽然还能以看望虞黎华为借口过来,可是来了之后就不能再往谢宥川房间里进了。 比虞必先那句不合适更加不合适。 现在她还有合理的身份,作为谢宥川的未婚妻,她可以自由出入谢家任何地方,谢宥川的房间更不用说。 如果没了这层身份,别说要碰谢宥川想办法让他归魂,就是想见他也要找很多理由,并且没有这么方便。 所以一切只能等谢宥川醒了再谈,她现在不能答应。 谢宥川被表哥的话气笑了。 他倒是挺会站在娘家人的角度思考问题,毫不犹豫就替姜沅趋利避害。 不过想到还有人这么关心姜沅,他心里也舒服了一些。 起码能弥补一下姜沅得知自己真实身世后,姜家人对她造成的伤害吧。 她并不是没有人在意的。 所以想通这些,谢宥川甚至对表哥多了一丝感激。 虞必先坐了下来,接过碗筷时,还不忘向徐姨投去一个哀怨的眼神。 如果不是瞒着自己,他早就知道了,肯定也会好好劝劝小师妹的。 姜沅歉意道:“师兄,我也不是有意瞒着你的。” “嗯嗯,我知道,我没怪你。”虞必先拿起筷子,“你肯定也想不到我和宥川有这层关系,也怪我,是我没说。” “我爸爸和宥川的妈妈是亲兄妹,这位是我的亲姑姑,宥川是我的亲表弟。” “真没想到,我们这样也能成为一家人。” 姜沅有些心虚地挪开目光。 有谢宥川在,她自然是知道两人的关系,只不过一直装作不知道而已。 虞黎华将两人的事和侄子说了,得知宥川因为在云县边境驻扎时,放假出去采购见过小师妹一面,并且一见钟情,他下巴都合不拢。 “这……这真是我那面冷心冷的表弟吗。”虞必先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扭头看向姜沅。 “你那个时候才十六岁吧?应该还没满十七岁?我表弟这也,这也太……” 如果不是谢宥川昏迷了,自己亲姑姑又在这,虞必先肯定会毫不犹豫痛骂一顿。 虽然现在早婚的多,十六岁怀孕生子的也不少,可谢宥川你再怎么也是教养不错的人,阿沅才十七岁就给她写求亲书?要知道现在国家规定了,十八岁女方才到法定结婚年龄! 虞必先痛心疾首,只觉得自家水灵灵的大白菜就这么被人哄骗去了。 他想问问小师妹,是不想因为年纪小,又见表弟长得好,所以被忽悠了两句就动心了。 但转念想想,她去留学的名额就快定下来了,出国起码也是一两年才回来,最少也是一年多,到时候也差不多二十岁了,在感情方面思想会更成熟些,说不定会改变想法。 所以虞必先只是一个劲地叹气,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更何况表弟现在还昏迷着呢,说这些不是往姑姑心上扎刀给她添堵吗。 所以虞必先识趣地闭上了嘴巴,专心吃饭。 吃完饭,虞必先帮着徐姨收拾碗筷,又把带来的荔枝和山竹装了一份到盘子里,放到姜沅面前让她当饭后水果吃。 自己则是去和姑姑说说话,给她解解闷。 结果发现他姑姑心情挺不错,反倒是得知小师妹成了表弟媳的他自己,有些郁闷了。 下午他去楼上看了眼谢宥川,看到书桌上那盆被修剪过的,看起来有些光秃秃的君子兰,不由想到表弟的境遇。 他看向床上安静躺着的人,心情也不由沉重起来。 表弟原本年少有为前程大好,如果不是突如其来的意外,再也不能上战场,他也不会意志消沉。 许多医生来看过了,都说他身体状态很好,甚至比清醒的那段时间还好,可越是这样,虞必先越担心。 他之所以昏迷不醒,是不是因为他自己不想醒过来。 走到床边,虞必先和他说了会儿话,最后又道:“你知道阿沅对你有多深情吗?如果你真的是个男人,就担起你应有的责任,让大家看到你的担当,别再这样自暴自弃了。” “行吗,宥川。” 门外的姜沅悄悄下楼了,她本来是想把搪瓷盆里用过的水倒去卫生间,现在看来还是等兴邦去收拾吧。 谢宥川也有些无语又好笑。 所以姜沅听到了脑海里男人轻微的,无奈的,极浅的叹息。 她不由得微微弯了弯唇。 第70章 第七十章阿沅,来许个愿望吧…… 很快到了六月二十号,周二。 课间张老师已经提前和姜沅说了,让她晚上去家里吃饭。 “你师母昨天就计划好今天晚上做什么菜了,我也要早点回去帮忙,你放了学直接回来,也可以带朋友来家里。” 张望津对她的事特别关注,也知道她和建筑系那个小姑娘关系好。 “好,谢谢老师。”姜沅知道他肯定是知晓了自己的生日,这些学籍档案上都有,很好查。 到了下午五点,课程结束后,姜沅往宿舍走。 她刚到走廊,就看到吴珍珍风风火火跑下楼梯,嘴里还一直喊着沈安澜的名字。 “等等我呀安澜!马上来~” 整个楼梯间都能听到她的声音。 等姜沅进了宿舍,就知道是什么原因了。 “沈安澜今天生日,珍珍赶着和她一起回家。”王翠花解释道。 “咦?”林青颖看向好友,“这个沈安澜和你同一天生日啊?” “啥?今天是阿沅生 日?俺不知道呀!啥也没准备。“王翠花在自己的柜子里翻了半天,翻出来一双鞋垫,有些窘迫道,“阿沅,俺也没别的能拿得出手的,这双鞋垫本来打算等放暑假再送给你,因为俺还没来得及量你鞋子尺寸,不晓得要不要改,要不你先垫进去试试?不合适俺立马改!” 鞋垫是王翠花自己做的,她是打算给宿舍里所有人都做一双,现在还只纳出来一双。 宿舍里的姑娘们都对她很好,王翠花心里也时常感激,并且想为她们做点什么。 “很合适。”姜沅将鞋垫垫进没穿过鞋子里,尺寸正好,她笑着说,“谢谢你呀翠花姐,你太有心了。” “这都不算啥,俺也没啥钱给你们买好的……” “怎么会,这个已经够好了好吧!”林青颖凑过去,拿起那双垫了鞋垫的鞋子左看右看,还伸手进去摸,“好翠花,我的什么时候可以做好呀?我都迫不及待了!” “阿沅,我也准备了礼物,晚点再给你哦~”林青颖朝姜沅眨眨眼。 姜沅笑着应好。 “快了快了,才刚开始纳,还得要两天。”见她们是真的喜欢,王翠花也放心了。 “翠花姐,你可以教我纳男款鞋垫吗?”姜沅柔声问,“我多给你一些纳鞋垫需要的料子作为拜师礼。” 给钱不合适,翠花也不会收,粮票她也不会要,这些她用得着的东西最好。 “那没问题,你啥时候想学知会一声,俺随时可以教你。”王翠花答应得很爽快。 “你要给谁纳鞋垫?你那个未婚夫?”林青颖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劝告,“阿沅,我妈说了,对男人不能上赶着,也不能太好,不然他会轻贱你的情意的。” 王翠花十分认同:“俺以前还给俺男人缝衣服补裤子做鞋垫,他根本没把俺当回事,事事都听他老娘的,还不让俺来上学。” “还好俺跟他掰了,对男人可不能太上心嗷。” 谢宥川高兴了一瞬又被她们给说沉默了,他想自己也不可能是这样的人吧。 但很快,又发现一件事—— 姜沅不可能是给他纳鞋垫。 他根本没机会穿。 想到这,更阴郁了。 果不其然,姜沅温声解释道:“我想给张老师和师母做两双鞋垫,还有我哥哥。” “下个月就要放暑假了,我不是要和青颖去海城那边吗,想顺道过去部队探亲。” 霍青淮每个月会给她写一封信,并且附带一些全国通用的军用票和钱,姜沅觉得自己也该过去看看他。 干妈在老家身体不方便,老师又…… 这么多年肯定也没有人去探过他的亲。 “那我也要和翠花学!我也想给我爸妈缝两双鞋垫。”林青颖赶紧道。 “都好都好,俺都教。”王翠花咧嘴笑,“你俩聪明得很,肯定一学就会。” 姜沅和林青颖相视而笑,又和王翠花聊了会儿,就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去张老师家吃饭。 之所以只带林青颖,是因为姜沅觉得青颖是她的好朋友,可以带回去见家长见长辈的那种,但是翠花就只是普通朋友,是室友。 关系还没到那种地步,所以她没提,王翠花也很识趣的没有问。 推着单车出了校门口,和赵大爷笑眯眯打了招呼,姜沅示意林青颖上车。 林青颖麻溜地跨了上去,抱住好友的细腰,在她身后问:“阿沅,咱们要不去国营饭店打包一份烧鸡回去?今天你生日,咱们多吃点肉。” “我出钱票!”她拍着胸脯豪横道。 “不用你出,我有钱,票也还有很多没用完。”姜沅踩着单车调转方向,如果不是没有酒票,她还想去国营商店买瓶酒带给张老师。 师母今天应该会愿意让他喝上一两口酒的。 “唉可惜没有点心票,不然我就去给你买个蛋糕了,这个要提前订,很麻烦。” 姜沅听到蛋糕两个字,思绪有片刻恍惚,单车把手也晃了一下。 但很快,她回过神来,语气温和道:“能有你们陪我过生日,我已经很满足了。” 林青颖又抱紧了她一些,姜沅没看到她眼里的心疼,但也猜到了。 两人一路说着话,很快就到了国营饭店。 “您好同志,请帮我打包一只烧鸡,一只烤鸭。”姜沅走到柜台,对服务员说。 “要这么多?烧鸡两块烤鸭十块,总共是十二块,还有三点五斤的肉票。” 服务员疑惑道:“小同志,你们是单位派过来买的吗?” 姜沅不想过多解释,只是笑着点头:“是的,麻烦您帮我打包一下。” 说完,她从挎包里拿出钱票交给服务员,对方给了她一张手写单。 “行,你们找个地方坐着等吧,烧鸡和烤鸭都还要半个小时才能出炉。” 看姜沅长得漂亮,说话又客气,服务员态度也很好:“需要茶水可以自己倒,等好了我喊你们。” “好,谢谢您。” 姜沅和林青颖看了眼饭堂大厅,人不算多,但也有一半桌子满了。 “他们都是附近搪瓷厂和日化厂的,你看他们的衣服。” 林青颖笑嘻嘻道:“蓝色灰色的是搪瓷厂的,料子是纯棉的劳动布,又厚实又耐磨。日化厂道衣服比较轻薄透气,颜色也浅,日常穿着工作方便舒适。” “你观察真仔细。”姜沅赞叹道,“我一直觉得你的观察力很出众。” “那是,也不看看姐们儿做什么的。”林青颖得意的不行,过了一会儿又说,“这种工服穿起来真的很舒服,我爸以前不知道从哪儿弄了一件机械厂的工服,十分耐磨,到处爬也不容易勾烂,我眼馋很久了,现在我妈工作的时候在穿。” “外头做衣裳的都做不出来那种感觉,也不知道是不是特制的。” 姜沅笑着说:“这个简单呀,到时候我问问钱主任,能不能用布票在他那买两件给你。” “好呀好呀。”林青颖笑容狡黠道,“我就是在等你这句话哦~” 姜沅莞尔,视线下意识看向柜台那边,看到沈安澜和吴珍珍,见沈安澜也看到了自己,她微微颔首,随后挪开视线。 沈安澜也看到了姜沅,正在犹豫要不要装没看见时,就见她朝自己点头示意。 沈安澜愣了一下。 她也不知道最近怎么了,好像只要遇到和姜沅有关的事,就有些沉不住气。 沈安澜自认为自己一直是个落落大方的人,对谁都能保持基本礼貌。 可看到姜沅,她却总是犹豫,失了礼节。 跟姜沅一对比,就显得她好像气量特别小一样。 这也让她十分苦恼。 吴珍珍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偏头和林青颖说话的姜沅,撇嘴:“她们现在真的不怎么和我说话了。” 说要换宿舍也没换成,宿管老师没批,说要过完这个学期。 所以这段时间她除了睡觉回宿舍,别的闲暇时间都和沈安澜待在一起。 见沈安澜半天不说话,她有些纳闷:“你还在因为成绩的事烦恼?还是那天帮我说话被姜沅说了,所以不开心?” 吴珍珍遇事从来不往心里搁,气完了发泄完就算了,和姜沅的事经过那次其实也忘的差不多了。 但沈安澜不一样,她从小体弱多病,所以导致心思敏感又细腻,喜欢多想,思虑重, 吴珍珍怕她钻了牛角尖出不来。 “都不是。”沈安澜移开视线,转移话题道,“酱牛肉打包好了,我们走吧。” “哦哦。”吴珍珍不疑有他,屁颠屁颠跟了过去。 没过多久,服务员喊了声姜沅,让她过去拿东西。 到了家属院,姜沅停好单车,和林青颖一人拎了包用防油纸包好的烤鸭和烧鸡,笑意盈盈进了屋子。 “张老师,我也来蹭饭啦~”林青颖喊完这个喊那个,穆云锦非常喜欢这个嘴甜又活泼的姑娘,还让她帮忙试菜。 张老师在切配菜,师母亲自掌勺,姜沅和林青颖都在旁边陪着聊天,又或者递一下调料。 “这酱油怎么又用完了?阿沅,你帮师母去打一瓶酱油回来,我拿钱给你——” 话音没落,林青颖就抢了这个活儿:“今天阿沅是寿星,我去打酱油,一斤酱油才八分钱,您放心,我自己掏得出来。” 说完,她一溜烟的就跑了,惹得穆云锦连声笑道:“难怪她父亲总说她是个皮猴儿。” 姜沅这回讶异了:“您认识林叔叔?” “是,他们夫妻俩在建筑行业都很有名,祖祖辈辈都是做这个的,民国以前,他们家有几代先辈是都料匠,擅长建造多层宝塔和楼阁,家学渊源。” 穆云锦笑着说:“我和凌萱有点交情,也见过她父亲几次。” “这父女俩的相貌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姜沅也弯眸:“那确实是巧了。” “也不巧。”穆云锦状似无意却意味深长道,“每个圈子里最上面那批人基本上都互相认识,哪怕没见过也有所耳闻,以后你就知道了。” 姜沅点点头,若有所思。 “不说这些了,”张望津插话道,“阿沅,周五学校就会下发内部正式文件,派遣一批留学生赴美,原主任的意思是必须把你的名字写上去。” “对于这一点,你有意见吗?如果不想去,我也可以和原主任商量。” 他自己是希望姜沅去的,只不过没想到会这么快。 张望津原本是想着等好友的事平反了,姜沅作为他的干女儿再去留学赴美,到时候获得的资源又不一样。 国外的学术门阀比早期国内有过之而无不及,姜沅作为一个外国人去美国留学,能接触到的也只是一些不重要的课题。 但她要是有了好友干女儿这层身份,又不一样了,对那些人来说她就是自己人。 好友那些师兄弟们会主动把她带进实验室研究核心课题,而且他们手里的科研项目、雄厚的经费以及各种学术期刊的发表渠道以及庞大的人脉网这些资源都是普通人接触不到的。 她在美国留学的这段时间会飞速成长,这些都是好友积攒下的东西,姜沅能从中获益。 但现在好友还没平反,姜沅也不能主动暴露自己和他有关,她也最多只能和霍青淮母子俩扯上关系。 毕竟她最终还是要回国的,张望津怕好友的事会在她身上再重演一遍。 所以张望津其实觉得现在时机不对。 但又不希望姜沅错过这么好的机会。 姜沅也轻拧眉头:“张老师,学校有明确表示是什么时候派遣第一批留学生赴美吗?” “初步拟定明年六月。”张望津正色道,“还有一年,八月份开始选拔留学名额,当然也有可能提前。” “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只要在十二月前做出决定就行。” 姜沅颔首:“我知道了,谢谢您。” 穆云锦听着师生俩的对话,也明白丈夫的忧虑,但她也是从心眼里希望姜沅能去。 如果想在这个领域深入精进,就必须去接触那些最核心的东西。 显然,现在国外的发展已经领先世界了。 师夷长技以制夷,这个道理所有人都明白。 她相信姜沅也能做出最好的选择。 过了五分钟,林青颖骑着单车回来了,没多久虞必先也来了。 见他手里提了个奶油蛋糕,林青颖惊喜道:“阿沅!你快来看呀!” 张望津也有些意外:“好小子,这次办的事还算漂亮。” 他确实没想到给姜沅买生日蛋糕这一出,上次吃这个还是和老友留洋时,在国外同学请吃的,而且上面还有一层黑乎乎的东西,说是巧克力。 “不是我买的。”虞必先有些尴尬,“这是新来研究所帮忙的那个叶教授让我转交的。” “我估摸着他上次对阿沅印象非常深刻,又从研究所登记本上看到了她的档案,所以知道了她的生日。” “叶教授?”张望津蹙眉,“这老小子能这么好心?他可不是会随便对一个只见过一次的人释放善意的性子。” 这位叶教授是德国留学回来的,性格也往德国人那边靠拢,十分严谨。 有了之前特殊时期的经历,他性子更加谨慎了,不会主动友善地去对一个不熟的人。 更何况还只是一个小辈。 “难道是看中了小师妹的天赋想收徒?也只有这个说法了。”虞必先从包里拿出一支包装精美的英雄牌钢笔,递给姜沅。 “这是师兄送你的,不用谢。” “我姑姑知道你今天生日,托人买了台收音机,说让你多听听新闻关注时事,晚点我给你送到大杂院去。” “好。”姜沅心里暖洋洋的,双手接过钢笔,“谢谢师兄。” “不客气不客气,也就是宥川现在……不然最应该出钱出力的就是他。” 虞必先过了下嘴就不再提这件事,免得惹她伤心。 张望津也觉得学生说得对,姜沅的天赋有目共睹,那天方教授和丁教授也对她的事颇感兴趣,叶教授所擅长的领域更是和姜沅的学习方向一样,想收徒也能理解。 听到谢宥川的名字,他又问了几句:“上次去的医生怎么说?对了,为什么你小师妹生日,他要出钱出力?” “呃。”虞必先看了眼姜沅,见她没反对,把原委都说了出来。 张望津皱眉不语,满脸的不认同,而穆云锦却开始忧心:“那以后阿沅该怎么办?她年纪还小,不能就这么耗在一个人身上吧。” 虞必先又忍不住为表弟说了两句好话,虽然他之前也是这么想的,但如果表弟能醒,他觉得这桩姻缘再合适不过了。 “老师,您也和我姑父见过几次,谢家是什么样的人您都清楚,人品绝对是上乘的。” “师母,您放心,如果一年内宥川还没能醒过来,我们绝对不会让阿沅就这么干等着……” 姜沅没怎么注意他们说的话,目光一直落在桌上的奶油蛋糕上。 林青颖嘴里一直在惊叹:“这个蛋糕好漂亮呀,比一般的蛋糕好看多了,这得用多少点心票啊!” 姜沅闻言,心中一动,蓦然想起初见老师那年,过的第一个生日。 还有上次,叶教授看向她时,意味深长而又复杂的眼神。 是巧合吗? 姜沅凝眉不语。 在她愣神之际,饭菜全部端上桌了,还有师母亲自煮的长寿面。张老师把烧鸡和烤鸭都装了盘,还悄悄摸出来一瓶酒。 师母瞪了他一眼,到底没有多说什么,又去拿来几瓶汽水。 虞必先也把蛋糕摆在最中间,林青颖插上红色的细条蜡烛。 所有人都围在桌前,笑着看向她。 林青颖点燃蜡烛,站到好友旁边,语气欢快道:“阿沅,来许个愿望吧!” 70-80 第71章 第七十一章他的根须早就深深扎进了这…… 因为姜沅第二天还有课,晚上并没有在张老师家逗留太久,吃完饭后和老师了解了一些留学的事,就跟师母打了声招呼,带着林青颖回学校了。 虞必先说周末再把收音机给她送过去,姜沅笑着应好。 “奶油蛋糕真好吃!我长这么大也就吃过两回,但是都没有你这个好吃,口感和平常卖的好像不一样。” 林青颖坐在单车后座,砸吧嘴回味道:“还好剩了不少,回去还能吃一顿,翠花也能尝尝味道。” 饭前她就吃了一小块蛋糕,因为菜色太丰富了,姜沅提醒她留着肚子吃饭。 “阿沅,你刚才许的什么愿望啊?” 姜沅低声笑了。 她温声道:“保密。” 晚上的风凉爽又舒适,路边的树叶哗啦啦作响。 “好嘛!你竟然不告诉我!”林青颖轻轻挠了挠姜沅腰侧的软肉,两人笑成一团。 姜沅声线愉悦:“好啦好啦,要是摔了不要哭鼻子哦。” “才不会!我皮实着呢!” 虽然这么说,林青颖还是收了手,怕姜沅摔倒。 好友这细皮嫩肉的不经摔啊。 她将脸轻轻贴在姜沅后背,哼着歌儿,夜晚的街道静谧又美好。 姜沅也轻轻弯眸,放缓了速度。 她许的愿望是希望老师平安。 只要平安,总有一天,还会有再见的机会。 边疆,塔里木盆地东部。 有一处地方,西达库鲁克库母沙漠,北抵天山支脉,气候干旱,植被贫乏,四周被沙漠围绕。 这里气候 极端,风沙肆虐,周边多为沙漠和戈壁,放眼望去,无数顶帐篷如繁星般洒落在荒地上。 矗立的军绿色帐篷就像祖国最忠诚的卫士,坚定地守护着这片广袤的土地。 虽然这里环境恶劣,但是地址结构稳定,岩石坚硬,所以被选做竖井核试验场。 一个身材高大,穿着卡其色轻便透气的棉质工作服的男人掀开帐篷门帘,大步走了进去。 “燕教授。” 男人摘下护目镜,看向身穿白色防化服,胸前挂着放射笔,坐在桌前计算模拟实验参数的前辈。 知道这位前辈的来历,第一次近距离接触,他心里多少有些紧张。 听到声音,前辈缓缓抬眸,放下钢笔。 眼神温和而又宽宥,微笑地看向男人。 “测量核爆。炸物理参数的探测器已经在试验场安装调试好了,首长请您过去一趟。” “好。”前辈将计算好的实验数据以及刚设计的测量方案收进牛皮纸袋,起身时捂着嘴轻咳了两声。 男人有些担忧:“您的身体……” “不妨事。”前辈戴上白色棉纱口罩,眉眼温润道,“走吧。” 出了帐篷,风沙肆意吹来,男人虽然有护目镜,但没戴口罩,还是吃了一嘴沙子。 等风沙逐渐平息了,他才抬头。 不远处,穿着防化服的前辈就像一棵在大漠深处傲然挺立的白杨树,身姿挺拔,步履不停。 哪怕狂风席卷,依旧坚定向前,他的根须早就深深扎进了这片土地- 很快到了放暑假的日子。 七月二十号,也是今年高考开始的时间。 姜沅由衷希望小麦和王浅浅能考个好成绩,小麦说了,八月中旬会来首都找她玩。 虽然放假了,还是有很多人留校,一来是回去路费高不划算,二来是在学校可以自由出入图书馆,多学一些新知识。 “俺是不打算回去,来回车票就要八块钱,还不如省着给俺闺女儿子将来读书用。” 小学一个学期的学费才一块二,王翠花家里就爹妈在地里刨食,她能来首都上大学,车费还是靠生产队那点工分供出来的。 她不想把钱用在这些地方,太浪费了。 姜沅平时也比较节俭,最近最大的花销就是上次生日买的烧鸡和烤鸭。 不过她靠翻译稿件赚了些外快,再加上有哥哥霍青淮按月寄来的钱票,日常生活其实过得还不错,也攒了不少钱。 这还是在她没有用谢宥川钱的前提下。 这几个星期去军属大院谢宥川都提过,让她把钱票都拿走,有些票据是有有效期的。 姜沅只拿了一小部分,钱没动,剩下的交给徐姨处理了。 得益于大杂院里有很多在日化厂工作的邻居,谭秀兰给了她不少肥皂和香皂,姜沅并不需要去票购买这些,也省了不少钱。 现在林青颖洗衣服用的都是姜沅给的肥皂。 “那我们到时候去海城看看有没有什么时兴的毛线或者丝线,要是有就带回来给你,当做伴手礼。”林青颖往书包里塞着东西,她已经迫不及待要出发去旅游了。 “行嘞,你们玩得开心。”王翠花朝她们摆手。 姜沅和林青颖都是住宿的,衣服都在宿舍,收拾好就能出发。 得知她要去海城,还会去部队探亲,师母给她准备了在路上吃的东西,自己卤制的牛肉鸡腿还有白面馒头。 “本来想让你给青淮捎点东西过去,你老师说阿沅这细胳膊细腿拎不动,让我不要为难你,说你的手是用来做实验写数据推公式的,我到时候把东西寄过去算了。” 穆云锦笑容和蔼,把东西递给她们:“在路上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随便和陌生人搭话,看好自己的财物。” “你们两个人要互相照顾,青颖,到了海城替我向你妈妈问好。” “阿沅,到了哥哥那边,记得先去邮局把东西拿了,你们一定要注意安全,知道了吗?” “我都记住了,师母。” “您放心,我也记住啦。”林青颖俏皮道。 她的心早就飞到了海城,之前吴珍珍总是说海城多么多么好,哪个发饰又是从海城带过来的,所以林青颖对海城特别好奇。 穆云锦又叮嘱了几句,本来想把她们送到火车站的,姜沅怕给她添麻烦:“我们自己坐公交过去就好,您放心,不用担心我们。” 就这样,姜沅和林青颖坐车到了火车站,车票是提前几天买好的硬座。 火车站人声鼎沸,她们买的车次要下午两点多才到站,如果去海城不晚点的话,二十三个小时就能到。 “晚点就不好说了,有可能明天晚上才到。”姜沅看向兴致盎然到处看的好友,笑着道,“林青颖同志,这是一个很艰巨的任务,你能完成吗。” 二十三个小时的硬座对谁都是挑战,姜沅这是第二次坐火车,她上次刚请钱主任帮过忙,这次不想麻烦他,所以自己买了票。 只有像孙厂长钱主任这种干部才能买到卧铺票,她自己就只能买硬座了。 “放心吧姜沅同志,我肯定不给你拖后腿!”林青颖拍了拍身侧的水壶,又看看络绎不绝的旅客,“我还是少喝点水吧,去了车上说不定厕所都挤不进。” 姜沅深以为然。 七月下旬已经很热了,车站里更加,铁路的同志拎着大喇叭在站内走来走去,提醒乘客们注意车次进站时间,有序上车。 两人都带了裙子,但是坐火车穿这个不方便,所以收在包里。 姜沅穿的是白色棉料短袖衬衫,什么衣服到她身上好像都大了一号。 林青颖穿的是姜沅从钱主任那里拿的深蓝色短袖工服,非常耐磨,被什么刮了也不会勾丝。 她要给钱票,钱主任不要,说这几身新工服是厂里以前发给他的,尺寸做小了,一直没穿过。 姜沅装作信了,心里也默默承了这份情。 她清楚,工服的钱多半是钱主任自掏腰包找后勤部要的。 两人说着话,有人往这边看。 一个相貌出众,分外貌美,还有一个活泼开朗,性格爽朗,很难不吸引视线。 沈柏聿等到沈昭放假才买了票,以他的级别,买两张卧铺票还是轻而易举的。 沈安澜最后还是没来,她说想在家陪着妈妈,还给邱映雪安排了体检,说想提前排查健康隐患。 家里人都夸她长大了,懂事了。 沈昭手里也是大包小包,他们要去祖宅看望外公,自然要多带点东西。 邱映雪从小是被娇宠大的,她抽不出身回海城,只能一个劲地往儿子们行李里塞东西。 “蜜三刀你们外公很爱吃,以往我会寄回家,现如今你们带一下吧。” “杏脯和桃脯你外公也喜欢,烤鸭……算了,这天气容易坏。” 沈柏聿和沈昭无奈,只 能悉数接收。 “也不知道舅舅在不在家,可能都不在国内,姐生日他都没过来。”沈昭双手拎着东西,背后还背了个包,跟在大哥身后,热出一身汗。 “我在外公家住十天就回部队了,你自己决定在海城待多久。”沈柏聿随意一瞥,看到不远处的人,眸光微滞。 “姜沅?她要回老家吗。”沈昭也看到了,哪怕人群众多,姜沅容貌气质都是最出众的那个,鹤立鸡群,看起来格外显眼。 “认识她?”沈柏聿隐隐觉得那个姑娘给他一种亲切感,哪怕没见过,却似曾相识。 “姐的同班同学,以后是不是就不知道了,姐下学期可能会转系,也是吴珍珍的舍友。”沈昭在大哥面前话多了些,“她还是去年的高考状元。” 沈昭有些纠结要不要上去打个招呼,想想还是算了。 “很优秀的姑娘。”沈柏聿颔首,见沈昭有些拎不动了,挪开目光,看向另外一边,“找个地方歇会儿等车吧,还早。” “行。” 两点二十分,伴随着鸣笛声,携裹着滚滚浓烟的绿皮火车缓缓进站。 光是挤上车就费了老大功夫,还好这几个月姜沅在学校每天晚上都有和林青颖去操场跑步,再加上有时周末陪她去测绘,两人身体素质都非常好。 不然连人群缝里都钻不进去,只能在外面站台干瞪眼。 车厢里挤满了人,别说坐票,站票都满了。 林青颖抓住姜沅的胳膊,生怕她跟自己走散,到时候找人又麻烦了,这过道根本走不动。 “咱们的位置在第几排?”林青颖说话几乎是用吼的,不然姜沅一个字都听不见。 “再往前面走两节车厢,第九排。”姜沅脑袋也有些眩晕,整个人是被林青颖带着走的。 车厢里各种味道都有,汗臭味食物混合味,林青颖要不是靠近姜沅,闻到她身上清爽的味道压了压,都差不多要吐出来了。 短短两节车厢愣是挤了半个小时才挤过去,这还多亏了那个拎着大喇叭让乘客们让一让,她要开下火车窗户的乘务员。 如果不是跟在她身后,恐怕坐票也要变成半天的站票了。 “这也太折腾人了!”林青颖扶着座位靠背,好不容易缓口气,找到位置发现已经坐了两个人。 是一个妇女带着八九岁的一个男孩,小孩长得很壮实,脸也圆圆的。 “婶儿,麻烦你让让,这是我和我朋友的座位。”林青颖扬起笑脸。 她们这边是两个位置,另外一边才是三排连坐,这是打票员看她们两个小姑娘年纪不大,特意让她们坐在一起。 “你说是你的座位就是了?我也买了这个位置的票,边上还有点空位,你们爱坐坐不坐拉倒。” 这妇女看她们两个小姑娘白白净净的,一看就是城里人,相貌看起来也好欺负,所以语气十分跋扈。 “就是,我还说这个位置也是我的呢。”站在旁边有个男人起哄。 说完,他不怀好意的目光在姜沅和林青颖身上来回打转,最后落在了姜沅脸上,还“啧”了一声。 林青颖噌的一下就来了火气,她可不是什么面团子性格,小嘴叭叭就和妇女争论起来,还单手拎起那个八九岁的男孩—— “小孩,给我站一边去。你要是四五岁我就让你了,个头都快赶上我了,胳膊比我腿还粗,还好意思占我座位。” “还有你,大婶,再不起身我就叫乘警了。” “你们不会是没买票逃票上的车吧?乘务员同志!这里有人逃票!” “你个小丫头片子,乱喊什么!”男人视线从姜沅身上挪开,不耐烦道,“小小年纪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就你这泼辣的性格以后保准嫁不出去。” “行了行了,站会儿就站会儿吧,有些人腿软,站会儿都站不得,生怕吃点亏。” 妇女听到男人的话一脸不满,磨磨蹭蹭推搡着胖儿子:“没听见你爸说的话?赶紧给那两个女的让位置,不然人家就要叫乘警抓你,城里人就是黑心肝。” “是,没把座位让给你就是黑心肝,我要不干脆再给你买个卧铺,把你请过去,再给你全家买三份盒饭?” “这样的大善人让给你吧,大好人。” 林青颖见她磨磨唧唧,一把推开胖小孩,又把叫叫嚷嚷的妇女抵到一边,先让姜沅坐进去靠窗的位置,然后自己一屁股把座位坐的严严实实。 妇女本来还想让胖男孩挤在边上坐点,见根本没了地方,鼻子差点气歪了。 男人全程阴着脸看着这一切,瞄了眼她们脚下鼓鼓囊囊的包,和媳妇儿对视一眼,暂时先忍下这口气。 见他一直看着姜沅,林青颖侧身挡住,没好气地朝他翻了个白眼。 她爸跟她说过,出门在外遇到事儿了不要太老实,越横越没人敢招惹你。 更何况这还是在火车上,乘务员和乘警时不时来一趟,周围又有这么多人,她一点也不怕。 等火车到站她爸就会来接她们了。 也不怕这人跟下车报复。 没了座位,胖男孩又吵又闹,嚎着嗓子就要哭。 “小朋友,大家都很累了,你可以小声一些吗。” 姜沅嗓音温软,目光清凌凌的,像是夏日里潺潺流动的山泉,听着就少了几分心浮气躁。 她这话一出,早就看不下去的乘客纷纷出声指责父子三人:“对啊,这么热的天在这铁皮子里本来就恼火,你们又不让人安生,一个劲地叫叫叫,小孩不懂事大人也不管管?” “就是,我说你这男人要真心疼你媳妇孩子就该给人买卧铺票呗,还在旁边一声不吭指使着孩子闹,很烦人。” “我们站票和她们坐票价格一样,凭啥我们就没位置?” “人家提前买的和你临时买的能一样?现在本来就是人多出行的时候,自己不计划好,还想欺负人小姑娘……” 邻座的左一言右一语,把男人和妇女堵的张不开嘴,小孩也没闹了,周围的人这么一说,瘪着嘴靠在妈妈怀里。 男人狠狠剜了两个小姑娘一眼,对上那个漂亮小姑娘黝黑的眸子时,他眼底闪过一抹厉色。 姜沅眸色平和地看向他,等男人挪开目光,这才低声和林青颖说话。 “今晚我们轮流睡。” “好。”林青颖也有这个顾虑,虽然两人的钱票都是放在王翠花帮忙缝的贴身的口袋里,但这男人和妇女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谁知道晚上会做些什么。 第72章 第七十二章喏,人来了 到了三点多差不多四点,火车才开始启动,窗外的景色慢慢后退。 有新鲜的空气涌进来,车内浑浊的气味少了很多,环境也没有那么燥热了。 林青颖精力满满,和姜沅聊了一会儿就从布袋里套出绘图纸和铅笔开始画图,姜沅则是开始补觉,养养精神。 妇女看到她们的做派,嘁了一声,带着胖男孩往前面车厢连接处那边挤,看有没有什么地方能坐会儿。 沈昭坐在下铺看地质学的书,沈柏聿在他对面的床铺闭目养神。 如同吴珍珍所说,除了姜沅,沈柏聿就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人,同一个卧铺车厢内也有人向沈昭打探沈柏聿的家底,想给他介绍对象。 现在好对象基本都是介绍来的,能买卧铺票的又都是干部,条件差不到哪去。 “我侄女今年二十二,是电影放映员,就是相貌比较普通,小同志,要不你帮我问问你哥要不要了解了解?” 有个大姐从上铺探头,趴在床边往下看,对沈昭说。 “我哥孩子都有两个了。”沈昭说谎不打草稿,“姐,别耽误你侄女了。” 大姐哑了声,其他人见状也不再问。 没事,长得好也不能当饭吃,好男人多得是。 闭目假寐的沈柏聿勾了勾唇角,沈昭一看他大哥这样,就知道这人在装睡。 从小他最是心机深,看起来很温柔,笑眯眯的,实则不然。 就是个笑面虎。 沈昭撇撇嘴,侧身过去不再看他,翻了个身继续看书。 到了六点钟的时候,就有乘务员推着餐车出来:“都让一让让一让,青椒炒肉丝带米饭三毛钱一盒,红烧肉盖饭五毛钱一盒,烧鱼块五毛钱一盒,黄瓜炒鸡蛋五毛钱三毛五一盒……” “有没有要的啊,都不要粮票和肉票,下了火车可就吃不到了。” 本来车厢就挤,见乘务员推着餐车来了,大家只能使劲踮脚往里缩,一来一回对他们来说就是折磨,苦不堪言。 沈昭买了一份红烧肉一份烧鱼块,付钱 的时候脑海里不由自主想到姜沅。 不过姜沅老家是宣城的,跟他不是一个方向,现在还不知道在哪辆火车上呢,也就作罢了。 林青颖可不想费劲巴拉把穆云锦给她们带的东西从包里拿出来,在头顶上行李架那儿放着呢。 而且那个太香了,在火车上吃太馋人,又都是实打实的肉,份量多,容易招人注意。 所以她买了一份红烧肉外加一份榨菜肉丝,把姜沅叫醒,两个人一起吃。 林青颖留了个心眼,出来之前特意放了两块钱零钱在裤兜里,哪怕坐着右裤兜也是挨着姜沅,别人一般偷不到。 不过之前那个男人看到她们很爽快地就买了盒饭,眼神还是闪烁了一下。 虽说这盒饭不贵,但一般人也舍不得买。 现在他们生产队一个青壮年一天也就能赚十个工分,算是一个工,收成好了一个工才能有五毛钱,不然一般是三毛钱。 这小姑娘一份红烧肉就抵了一个青壮年劳力两天的工,而且她买盒饭的时候连考虑都没考虑一下,一看就知道这点钱对她来说不算什么。 再看看她在纸上写写画画的那些东西,他估摸着这俩还是个大学生,而且家境不错,衣服上连个补丁都没有。 又看了眼邻座就着玉米面窝窝头吃着自带咸菜的人,男人哼了一声,心里在盘算晚上什么时候动手最好。 还有地上那两袋东西…… 看起来很沉,不会是衣服,应该也是好东西。 男人的视线让姜沅觉得不适,不经意抬头,看到他眼底的算计,姜沅微微蹙眉。 就这么到了七点多,吃完的饭盒乘务员早就收走了,姜沅喝了口水,在看林青颖画图。 这两个月以来,青颖的进步真的是肉眼可见,姜沅觉得她已经算得上是建筑系最优秀的学生了。 既优秀,又刻苦,而且家学渊源,以后她的路也肯定会平坦无阻。 姜沅已经做了决定要出国,见好友前途大好,她也就放心了。 火车到了大站会停半个小时或者更久,车上的人也下去一部分,没有那么挤了,过道上也空旷许多。 现在是盛夏,天黑的晚,天幕基本上要八点多才能全部暗沉下来。 火车上有家长在哄小孩,也有在缝衣服的或者做其它事的,姜沅注意到斜对面有个姑娘看起来比她们大几岁,手里也捧着一本书在看,是《青年自学读物》。 没过一会儿,可能是觉得有些乏味,又掏出来一本《兽医手册》,这回看得津津有味。 姜沅轻声笑了下,对面察觉到她的视线,投以回视,随后被狠狠惊艳到了。 盯着她的脸看了好一会儿,夏满星才依依不舍收回目光,还不忘朝漂亮妹妹抛了个媚眼。 姜沅抿唇失笑,别开目光。 到了晚上十点以后,车厢里逐渐安静下来,林青颖也结束绘图。 将桌板上的纸张和铅笔收回包里,林青颖打着哈欠:“阿沅,我睡会儿,你困了就推醒我。” “好。”姜沅温声应道。 林青颖打着打着瞌睡,脑袋就靠到姜沅肩膀上了。 姜沅没有动,而是让她靠得更舒服些。 夜里,火车的响动越来越大,到了十一点多,更多人昏昏欲睡,之前离开的男人又悄然摸了过来。 偷东西一般来说有三个好时机—— 上车和下车,这两个时间段人挤人最混乱,很容易得手。 经停大站的时候,因为等待时间长,很多乘客心浮气躁,没怎么注意到自己带的东西和身上的钱财,一心盯着窗外想看火车什么时候开动。 晚上十二点到凌晨五点,这个时间是熟睡时段,只要动作隐蔽点,刚要神不知鬼不觉摸点东西揩点油,那可是再方便不过了。 男人没注意,在他打量姜沅和林青颖时,后背也有人在看着他,眉梢微挑。 到了凌晨一点多,林青颖让姜沅睡觉,但她自己也困得不行,哈欠连天。 这时,之前那个男人碰了她一下,在她还没回过神来之前就想走开。 “喂,”夏满星挡住男人的去路,看向林青颖,下巴微扬,“小妹妹,看看你脚下的东西还在不在。” “说什么呢你!”男人眼神慌乱,正要用蛮力推开她,才发现这女人就像一堵坚实的墙,纹丝不动。 见鬼了真是。 他再推,还是推不动,衣服下的肩膀就跟铁块似的,反倒是他手开始疼了。 林青颖眨了眨眼,原本没有焦距的瞳孔也逐渐聚拢,她下意识弯腰,脚下两个包裹已经空了,里面装的是她们买的一些特产还有肥皂牙膏之类的日用品。 “这儿呢。”夏满星脚尖一动,被男人趁机踢到前座的布包又回到林青颖脚下。 林青颖还没来得及道谢,就见那个姐姐拎着看起来毫无还手之力的男人的后脖颈,把人提溜着拖走,去找乘警了。 过道上横七竖八睡着的人也被男人拖行的脚给踹醒,得知他做了什么事,骂骂咧咧回踹两脚,又摸了摸自己的里兜,这才重新双手环胸靠着座椅边边睡过去。 全程不到一分钟,林青颖还没反应过来,事情就解决了。 姜沅也醒了,等她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后,想感谢一下那个姑娘也找不到人。 夏满星听着乘警的各种表扬各种赞赏,睡眼惺忪问:“还有卧铺吗,来点实际的呗,同志。” 就这样,她从硬座升到了空置的软卧车厢,而且还是单人的,一般人买不到。 夏满星一路睡到了海城站。 经过这件事,乘警和乘务员的巡逻明显增多,车厢内的扒手也不敢再有动作,只能给自己放了个假。 他们是没买票混上车的,等到了下一个站,火车速度减慢,又从车窗里翻了出去,沿着铁轨回家。 绿皮车上都是各种味儿还有烧煤的味道,他们才不乐意在车上睡呢。 晚上就这么风平浪静过去了,林青颖没有再看到那个男人,连大婶和胖男孩也不见了,估计是听到信,去了别的车厢。 早上她和姜沅轮流去洗漱,留一个人在座位上看着东西。 姜沅拿着牙刷和牙膏以及搪瓷杯去了卧铺车厢那边,没想到,在这遇到了一个熟人。 “是你啊,”她主动问好,“你也去海城吗。” 沈昭肩膀上挂着毛巾,嘴里都是牙膏沫,现在也有用牙粉的,但是那玩意他不爱用。 看到姜沅,他也愣了一下,随后僵硬点头:“是啊,你不回宣城吗?” “你那个弟弟……” 这件事他听吴珍珍抱怨过,说她好心帮了姜沅的弟弟,结果姜沅不领情。 当时听着他就觉得不对,但一直也没有机会问姜沅。 “嗯,我陪青颖去趟海城见她爸妈。”姜沅笑了笑,站在他身侧,打开水龙头,接了半搪瓷杯水,“那不是我弟弟。” “哦,我就说嘛,你不可能是那样的人。” 姜沅倒是多看了他一眼,慢条斯理挤出牙膏,语气温和:“为什么我不会是那样的人呢。” 沈昭对她的疏远她也看在眼里,原以为是因为吴珍珍她们的说辞,但现在听来好像并不是这样。 “直觉吧。” 沈昭吐出牙膏沫,漱了下口,毫不犹豫道:“你做不出那样的事。” 姜沅有些啼笑皆非。 沈昭和她的接触并不多,只能说有过几面之缘,唯一一次近距离可能是之前在校外帮了她,还受了伤。 但是吴珍珍却是实实在在跟她住了几个月的舍友,日夜生活在一起,只听姜二宝的片面之词就笃定是她德行有亏。 姜沅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所以看到沈昭欲言又止时,没有再接话,洗漱完就从他身边离开了。 沈柏聿慢悠悠走过来,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让他让个道。 “跟那小姑娘说话了?什么弟弟。” “她又是什么样的人,你怎么知道。” 他的语气让沈昭想起刚才的姜沅,两人说 话都是那种不紧不慢的,仿佛没有什么事能惊动他们心中的波澜。 “没什么,就是她们小姑娘之间一点事,吴珍珍之前跟她玩得挺好的,后来因为这事互相不搭理了。” “还有姐,她也参与了。” 沈柏聿“嗯”了一声,听沈昭讲完过程,有些诧异,随后笑道。 “安澜最近确实有些焦虑了,这件事从头到尾都不对劲,她竟然没有发觉。” “珍珍那个姑娘,心眼不坏,但和她几个哥哥差不多,不是很擅长思考。” 男人笑声温润,沈昭却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这是在说两个小姑娘做事都没动脑子。 “也不能怪她们俩,平时见到的人都是大院里的,知根知底,不会有人会骗她们。” “她们肯定也没想到,还会有姜二宝这样的人。” 沈柏聿但笑不语。 沈昭也知道自己是在强行给两人辩解,说着说着自己也说不下去了。 “大哥,明年我可能要出国留学,姐这状态我感觉不是很好,调整了这么久还是没有效果,如果我不在她身边的话,我怕她……” 沈安澜最近这段时间总是往吴珍珍家跑,看到他也有些躲避,沈昭想不明白到底为什么。 如果是因为姜沅,那他也没有靠近她啊。 沈柏聿拿过弟弟肩膀上的毛巾,打湿递给他,无奈道:“阿昭,你们是双生子没错,但不代表你们就应该捆绑在一起,你不需要为她的人生负责。” “安澜也十八岁了,她有自己的想法,我们不应该过多干预。” “她英语不行拿不到留学名额,你想给她补习,这件事我知道,可她对英语已经开始有些抵触了,既然这样,何必为难她呢。” “阿昭,去做你想做的,不要被家人困住。” 沈昭皱眉不语,最后还是接过毛巾,胡乱地在脸上擦了一把。 下午五点多,火车才缓慢驶进海城站。 林穹亲自来接人,他在站台等了许久了,终于等到首都开来的那列火车。 看到闺女和姜沅一起挤下车,林穹赶紧挥手,过去帮忙拿东西。 “这儿呢小皮猴!” 林青颖抬头看到是她爸,脸上也绽放出笑容,直到坐上小汽车,嘴里还叭叭叭在诉苦。 “爸你都不知道,车上味道有多难闻,当然了可能也有我的功劳,因为我都馊了!” “我和阿沅屁股都坐痛了!回去你能帮我们买卧铺票吗?还有昨晚我们的东西差点被人偷了,但是遇到一个特厉害的姐姐,一伸手就把那个小偷擒住了!” “呦,那你俩还挺厉害,成功到站。” “今晚我们去邱伯伯家吃饭,你妈妈还在邱家祖宅工作呢。” 听完女儿的话,林穹又关心了姜沅几句,见她俩神色都不错,也就放心下来。 “爸,怎么还不走啊。”林青颖有些纳闷。 “还要接两个人,你邱伯伯家的外甥,这车也是他家老爷子的,不然你爸哪来的能耐用车接你。” 林穹朝车窗外努嘴:“喏,人来了。” 第73章 第七十三章嗯,她不是阿妗 林青颖下意识往外看过去,看到是沈昭,愣了一下,嘴里嘟囔:“怎么是他啊……” 明显有些嫌弃。 视线又转到他旁边的人身上,眼睛顿时亮了。 这个比沈昭高一些的人长得可真好看! 是他亲哥? 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看,林青颖表情大大方方的,也不怕被人说。 沈昭打开车门,先把行李放上去,看到里面这么多人,表情微滞。 沈柏聿也有些意外。 “介绍一下,”林穹笑呵呵道,“这是我的女儿,林青颖,这是她的朋友,姜沅。” 随后他又看向两个年轻人:“我顺便替邱老爷子来接你们,你们是邱先生的外甥吧。” “您好。”沈柏聿颔首,“麻烦您了。” “原来邱伯伯是他们的舅舅啊。”林青颖小声在姜沅耳边嘀咕,“真看不出来。” “等等,那邱伯伯也是沈安澜的舅舅?” 姜沅好笑点头:“这样算起来应该是的。” “啧。”林青颖意味深长道,“难怪之前我们戴着那个蝴蝶发卡的时候,沈安澜有些不对劲。” “合着邱伯伯就给我们了,没给她啊,不然吴珍珍也不会舍近求远向我们借。” 姜沅再次被她的话逗笑了,眼底也带着些许无奈。 那两个发卡应该是邱伯伯给外甥女准备的礼物,只不过是当时他先去了林家,而自己和青颖又恰好在,出于礼节,他就把两个发卡分别送给她们吧。 不过有别人在这里,姜沅也没有明说,只是想着以后还是少戴那个发卡吧。 毕竟一开始就不是属于她的东西。 沈昭下意识坐在副驾驶,后面就是靠窗的林青颖和姜沅。 他没想到还能和这两人是同一个目的地。 见沈柏聿看过来,姜沅主动往中间挪了一些,而后朝他温和地笑了笑。 “邱老爷子让我接你们回祖宅住,邱先生目前不在国内。”见人上齐了,林穹才开车。 林青颖不是第一次坐小汽车,但确实是第一次坐她爸开的车,时不时问她爸问题。 “我们家什么时候也能弄个小汽车开开?”大大的眼睛满是好奇。 “别做梦了。”林穹毫不留情打破她的幻想,“你以为汽车是随便就能买的吗?这辆车是政府特批给邱老爷子代步的,他当年为国家做出过重大贡献,这是补偿。” “行吧行吧,那我这段时间尽量多坐几次。”林青颖也不气馁,反而这里摸摸那里摸摸,一下子就把车内结构摸清楚了。 她还挺想学开车的,就是不知道老爸教不教。 后排座位不是很宽敞,但好在三人都很瘦,就是林青颖动来动去有时候会挤到姜沅。 她往前倾着身子跟林穹在说话,问了一些汽车部件的名称,回身坐下时手肘不自觉往后收。 姜沅差点就被肘击到了,她下意识闭眼。 是沈柏聿及时伸手,温热的掌心挡在她额头前面。 “小心。”温柔清润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手肘撞在男人手背上,林青颖这才发现自己差点不小心伤到姜沅,赶紧说对不起。 姜沅睁开眼,朝她笑着摇摇头,又对沈柏聿说了句谢谢。 她的眼睛是标准的杏眼,外眦角钝圆,双眸灵动有神,眸光柔和温暖。 近距离看到她的眉眼,沈柏聿终于知道,这股熟悉感是从哪儿来的了。 如果看眉毛眼睛,会觉得和表妹邱望舒有五分相似,不过表妹性格清冷,和她的温和柔缓不同。 但如果只在意眼神,沈柏聿直接照镜子就好。 他没由来的觉得姜沅和自己很像。 没有理由,就是一种直觉。 沈柏聿陷入沉思,直到林穹说到了,他才回神。 下车后他们把姜沅和林青颖的行李也一并拿了出来,看到眼前壮观的建筑群,林青颖终于知道,为什么爸妈让她有空可以来海城学习一下了。 真的太震撼了! 老宅的大门厚实而古朴,门环上的雕花精致繁琐,抬头望去,飞檐斗拱层层叠叠,直冲云霄,振翅欲飞。 视线越过高高的院门,还能窥见屋檐角下的风铃,随风而动,清脆悦耳。 “可惜损毁的地方太多了,不然也是标志性古建筑。”林穹蓦然叹了口气,又佩服道,“老爷子心胸宽广,要把祖宅捐给政府,政府不接收,他又打算等修缮完成后,对外开放,所有人都可以免费进来参观。” “这胸襟,真不是一般人。” 听到有人夸自家外公,沈柏聿只是微微一笑。 见林青颖迫不及待从包里掏出纸笔询问能不能画图,他笑着说随意就好。 林穹先带他们去居住的院子:“经过我们初步统计,能修缮出来的房间能有三十五间,差不多是一个三进院落的规模,其余的老爷子也不打算修复了,整个祖宅面积会缩小三分之二。” 既费工匠又费钱,还耗时间。 虽然说政府要给补贴,但邱老爷子并不会收。 “你们几个就住这个院子里吧,都住东厢房,五间房也够了。” 说着,他让沈柏聿和沈昭先选房间:“你们是东家,想住哪间都可以,剩下的再让她们两个挑。” 五间厢房都是连在一起的,沈柏聿选了最边上的那间房,以免影响到两个小姑娘。 “那我就这间吧。”沈昭把自己的行李直接拎进沈柏聿旁边那间房,又出来问姜沅,“你们住哪,我把东西给你拿进去。” 也不知道她们带的什么,这么重,竟然还真的从首都给背海城来了。 “我和阿沅住一间屋就行!阿沅,我们走!”林青颖瞥了眼沈昭,哼了一声,自己轻轻松松拎起地上的布袋,吭哧吭哧去了另一间最靠边的房间。 沈昭那犹犹豫豫的死样子她可都看在眼里,大家都不傻,不就是因为吴珍珍和沈安澜的事不想搭理她们吗,她还不想跟姓沈的扯上关系呢!晦气! 林穹一看闺女这模样,就知道她们估计是认识,在不清楚原委之前,他没有先责怪女儿不懂礼数,而是笑呵呵打着圆场—— “我们家小皮猴儿就是性子直,二位别放在心上。” “不敢。”沈昭脸色虽然有些差,但林穹再怎么说也是长辈,而且是来外公家里帮忙的总建筑师,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的。 林穹安顿好两个小姑娘就去继续忙了,姜沅和林青颖在屋里收拾东西,后者还不忘把包里用防油纸包着的卤味还有馒头拿出来。 用力嗅了两下,林青颖松了口气:“还好没馊,不然穆老师的心血就白费了。” 她拿了一片切好的卤牛肉递到姜沅嘴边:“感觉沈昭他哥比他好多了,又好看,为人又温驯谦和,要不是他,我估计得不小心弄到你眼睛。” 自己的力气有多大她也清楚,这一肘过去能给好友凭空整个黑眼圈出来。 “是挺好的。”姜沅对沈柏聿印象还不错,又安慰道,“你并没有伤到我呀,不要内疚啦。” 她慢慢咀嚼着牛肉片,卤汁的味道侵占味蕾,姜沅笑着说:“师母的手艺比国营饭店的还好吃,你也尝尝。” 舟车劳顿这么久,两人都很疲惫,而且又是硬座,林青颖觉得自己屁股都坐扁了麻木了没有知觉了。 一人吃了一个白面馒头,还吃了小半牛肉,也没来得及洗澡,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就睡下了。 等凌萱来叫她们的时候,已经是七点半了。 睡了一会儿精神要好上不少,姜沅的眸子都比之前更明亮,看到凌萱她笑得眉眼弯弯,把一些从首都带来的东西给她。 “你怎么知道我想吃这个糖醋蒜头?”凌萱有些惊喜,她在这边饮食不太习惯,胃口有些不佳。 “正好今晚可以开开胃。” “还不是你的宝贝女儿带阿沅一起去买的,不然哪能这么精准摸清你的口味。”林青颖打着哈欠,含糊不清道,“妈,我要这里住几天?” “看你们,我和你爸今年是要一直在这边工作了。”钱不钱的对凌萱和林穹来说其实不怎么看重,夫妻俩更在乎的是这栋古宅的修复过程。 只有不断积累,以后再遇到类似的才能得心应手。 虽然老爷子说了剩下的院落暂时不修缮,但以后他的后人想要怎么处理还不好说,只能说现在尽量把不需要修缮的也处理一下,最起码保持原样,不让它再继续腐败。 和两个孩子说了会儿话,凌萱又详细说了待会儿一起吃饭的邱家人有哪些,先让她们心里有个底。 “邱老爷子以前不住祖宅,现在是修缮过了所以才住过来,在另外一座保存的最好的院子,吃饭也是去那边吃。” 和两人边说边往外走,林青颖怕卤牛肉和鸡腿这些放不久,也一并带去。 沈柏聿和沈昭提前过去见外公了,所以没有和她们同路。 到了另外一个院落的正厅,里面有两桌,人不少。 除了林氏夫妇和她们四人,其余人都是邱家的亲戚,邱老爷子坐在主位,笑容和蔼,旁边是他的外孙沈柏聿。 而另一侧的人姜沅虽然没有见过,但也猜出来应当是邱伯伯的儿子。 看起来比沈柏聿还大几岁,和邱伯伯一样,儒雅随和。 “你们小辈坐那桌。”林穹对女儿示意道,“年龄相仿,正好交个朋友。” 除了沈柏聿和邱曜,其他小辈都在另外那桌,包括沈昭。 主桌也是一些邱家旁支亲戚的长辈。 “好。”林青颖平时还是很懂事的,拉着姜沅就去了那边,两人挨在一起坐。 邱望舒听表弟说有个女孩眼睛和她很像,刚开始她还不以为意,直到见到姜沅。 清冷的眸子微微一颤,邱望舒不动声色打量她。 林青颖不想挨着沈昭坐,她看吴珍珍和沈安澜不顺眼,连带着看沈昭也觉得烦躁。 姜沅倒是不在意这些,所以她坐在沈昭和青颖的中间。 刚坐下立马有人盛饭过来,是个小朋友,才刚刚到桌子这么高,费劲地把碗端上去。 “小瑜,你要小心点,别把自己绊倒了。”旁边一个女孩忍俊不禁,赶紧起身,把他抱到一边的椅子上坐着。 姜沅也好奇地看过去,小男孩朝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小瑜喜欢这个姐姐呀?”女孩替弟弟解释,“他一般不怎么亲近人的,我都没吃过他盛的饭呢。” 姜沅霎时露出微笑,轻声说了句谢谢。 因为是待客,菜色很丰富。 油爆虾、响油鳝糊、红烧鮰鱼、虾子大乌参这些都是本地的水产,海城地理位置优越,河鲜海鲜资源应有尽有,想要吃上一顿也不难。 红烧肉、红烧蹄髈、八宝鸭这些大肉也不少,怕太油腻了还可以吃两口生煸草头,口感脆嫩清香,用来解腻再好不过。 等邱老爷子动了筷子,林青颖也握着筷子开始夹菜。 而且还不忘给姜沅夹。 平时私下里两人吃饭不算慢,姜沅要赶时间上课,林青颖也要到处跑测绘,吃饭的时间就那么点。 但是在这种场合,两人很有默契的放缓速度,斯斯文文。 邱望舒人如其名,性子清冷,就像晚上的银月,哪怕和表弟沈昭也没有什么话说。 小辈这一桌整体算是安静的,长辈那一桌觥筹交错,一边喝酒一边聊天,并没有什么拘束,也没有什么大户人家的派头和规矩。 用邱老爷子的话来说就是,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做人不要太死板。 家人之间吃饭闲聊是很正常的事。 林穹心想难怪老爷子年轻的时候一力要把儿女送出国留学,他本人思想就很开明。 现在老爷子年纪大了,再加上以前特殊时期吃过一些苦,记忆力大不如前,他还能记得沈柏聿是自己的外孙,但是对沈昭却没什么印象了。 好在老爷子虽然神志不是那么清明,但是言行举止之间依然有大家风范,看谁也总是笑呵呵的,极为慈祥。 小辈那桌吃完开始陆续离座了,走之前还不忘和老爷子以及各位长辈打声招呼。 邱老爷子虽然对他们都没什么记忆,但都乐呵呵应着,谁叫他,他也都点头。 直到沈昭开口喊他外公,邱老爷子视线落到他旁边的姜沅身上,忽然有些恍惚。 “阿妗?” 沈柏聿和邱曜一开始还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但见老爷子目光依恋地看过去,不由凑近了问—— “您是在叫阿昭过来吗?” “不,疏寒,我看到你们阿妈了。” 邱曜和父亲长得很像,老爷子经常叫错,他早就习以为常。 可他刚才说的是父亲的阿妈?也就是祖母? 看到祖母了? 邱曜微微蹙眉,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就看到一个身形单薄的女孩。 “祖父,您看错了,那不是祖母。” 邱曜眼底有些不忍,温声解释道:“她叫姜沅,是林叔叔家里的晚辈。” 老爷子这才收回目光,失望道:“嗯,她不是阿妗。” “疏寒,那你阿妈呢?她在哪里。” 第74章 第七十四章也有例外,姜沅就是…… 邱曜安抚了许久,老爷子才逐渐不提这件事。 林穹和 凌萱对视一眼,放下筷子,笑着说:“我们也吃饱了,不打扰你们一家团聚。” “阿曜,需要的材料我列了一个单子,明天再给你。” “好。”邱曜微微颔首,目送他们带着两个女孩离开大厅。 邱家旁支的亲戚见状也纷纷告辞,他们是听说映雪的两个孩子今天会回来才过来一聚的,晚上并不会在这里留宿。 邱曜已经安排好了车送他们,现如今大堂里只有老爷子的孙辈们。 “祖父刚才说什么?”邱望舒走过来,问大哥。 “他在喊祖母的闺名。”温和的笑容里有些许无奈和遗憾,邱曜轻叹,“家里没有祖母的照片,不然祖父也能有个挂念。” 沈柏聿站在老爷子身侧,听着表兄在低声劝慰外公,他再次顺着老爷子刚才的角度看过去。 没错,就是姜沅的位置。 似有所感,沈柏聿对上表妹的视线,两人默契地别开头。 等邱曜扶着老爷子回去休息后,才开口:“望舒,出去走走吧。” 沈昭不明所以,这两个人看起来有些奇怪。 但他和表姐也没什么来往,没什么好说的,所以直接回去洗澡了。 等男孩的背影消失在院落门口,邱望舒才开口:“那个姑娘的眼睛,和我很像。” “嗯,你刚出生没多久,外公就说过,你的眼睛像外婆。” 沈柏聿笑着看向她:“所以也不怪外公会认错人。” “是吗。”邱望舒声线清冷,“可祖父从来没有认错过我。” 聪明人之间不用多说,两人都对姜沅起了疑心,不仅是因为眼睛和外公的那句阿妗,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应。 邱望舒见表哥皱着眉在思索,冷淡道:“先去休息吧,她们会在家里住一段时间,到时候再看看外公的反应。” 沈柏聿点头,等她离开后,自己也回了东厢房。 在门口停留片刻,他脚步一转,去了弟弟的房间。 沈昭已经洗完澡了,头发湿漉漉的往下滴水,身上也只穿了一件汗衫。 “隔壁住着两个女孩子,出去的时候加件衬衫。”沈柏聿推门进来。 “我知道。”用毛巾擦了擦头发,沈昭眸子乌黑清亮,看向他哥,“你和表姐说什么了?” “聊姜沅。”沈柏聿也不避讳,坐在椅子上,一边整理放在沈昭包里自己的衣服,一边和他说话,“望舒说姜沅的眼睛和她很像。” “这话是我说的。”沈昭把头发的动作停顿片刻,状似随意道,“第一次见姜沅我就有这种感觉。” 初次见姜沅就是在华大门口。 他那时本来要和朋友去饭店吃饭,突然觉得心口有些不舒服,下意识回眸,这才看到了有人在跟踪她。 但当时因为那个跟踪的人是他之前送到派出所去过一次的,他以为自己会不舒服是察觉到了那个人的存在。 后来也就没怎么注意了。 再后面也没怎么看到姜沅,除了在实验室那次,距离比较近,不然都是远远看了一眼。 然后就到了她那个弟弟那件事了。 所以他和姜沅接触的机会其实并不多。 在军属院碰见,找借口送姜沅回华大那次其实他心里觉得很轻松。 有种说不出来的愉悦。 只是这事被他姐知道了,看出来她有点不开心,后来他就再也没做过。 “不过有点奇怪,”沈昭坐在床边,“火车上我问她那个弟弟怎么样了,她说不是她弟弟。” “哦?” 想起在火车上,阿昭讲的几个女孩之间的纠葛,沈柏聿放下衣服,侧头看向弟弟:“你之前和我说,她弟弟姜二宝和安澜她们诉苦,说她到了首都就不再联系家里,并且家里为了供她上学,反倒让儿子赋闲在家。” “嗯,是这样。” 沈柏聿笑了:“现在姜沅又说,这个姜二宝并不是她弟弟,所以他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 沈昭点头,又觉得有些不对。 “姜沅是去年的高考状元,我在报纸上看到过关于她的事,录通知书被人冒名顶替,那个假的还去了华大,但是被发现了。” “报纸上有写录取通知书是怎么到另外一位手里的吗?”沈柏聿温声道。 “没有。”沈昭脑子也是极好的,不然考不上京大,顺着大哥的话,他很快就发现了问题。 “如果是别人半路拦截信件,肯定会报导出来,但是报纸上并没有写——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他语气笃定道:“这件事和她家里人有关,姜沅选择的专业是核物理,以后一定会进研究所,她的档案上不能有任何污点。” “所以她把这件事瞒了下来。” “可她说的姜二宝不是她弟弟是为什么?伤透了心,和家人断绝关系了?” 沈昭对这个猜想有些意外。 在他看来,姜沅就是一个温温软软的姑娘,性子也柔和,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事的。 而且很少会有人主动和家里断绝关系,哪怕家里人做了再伤人的事,特别是一个女孩子。 如今就是这样,别人知道你无亲无故,谁都会想来欺负你。 有家人,别人才会有所忌惮。 那是姜家人主动和她断了关系?这更不可能了,姜沅前途大好,没有人会放弃这种既优秀以后又能为家里带来利益的女儿。 思来想去,沈昭还是想不出症结所在。 直接去问姜沅?可别人的事,他为什么要这么好奇。 要是让姐知道了他对姜沅这么关心,又要一个人躲在楼上生闷气了。 沈柏聿拿了自己衣服,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起身道:“早点睡吧,别想太多。” 脑子不够,越想越乱。 在他看来,弟妹经历的事太少了,从小到大认识的也就是大院里的人,要么就一个劲地看书。 书是看透了,人没看透。 所以多说无益。 沈柏聿觉得这事其实很简单,想知道姜沅的背景和家世,找人去她老家查一下就知道了。 他之所以对姜沅感兴趣,除了眼缘和那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外,还有外公今晚那声阿妗。 就像望舒说的,她的眼睛也和外婆像,为什么外公从来没有这样喊过她。 这一点就很耐人寻味了。 外公有看报纸的习惯,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状元被冒名顶替这种大新闻,肯定会发表在全国性的报刊上,所以沈柏聿去了外公院子里那个书房。 窗外繁星点点,新月如钩。 沈柏聿在书架旁边专门放报刊的地方,按照沈昭说的姜沅入学日期前后几天找,很轻易就找到了十来份报纸。 他坐在书桌前,打开台灯,黄色柔缓的灯光倾泻下来,照映在油墨味浅淡的报纸上。 很快,他在一份三月下旬的报纸上,找到了这篇放在头版头条的报导。 逐字逐句看过去,看到宣城时,沈柏聿神色就有些凝重了,再看到云县二字,他捏着报纸的手不自觉用力。 这个地方对于首都来说,可谓是特别偏远,但沈柏聿却记忆尤深。 一九五八年,父亲调任到云县驻守边防,当时国内对于有留学归来的人才持积极欢迎态度,所以母亲进了研究所工作,并没有一同随军。 当时他已经一岁半了,又正是好动的时候,父母都没空照顾他,对于保姆也不能完全放心,就把他放在老家由爷爷奶奶看管。 到了一九五九年,母亲怀孕了,而父亲不幸在战场上负伤,她放下所有工作赶过去照顾了半年,就这样留在了云县,六零年生下一对龙凤胎。 云县。 沈柏聿握着钢笔,在关于姜沅的新闻报导上画了一条横线。 这是巧合吗。 蓦然间,沈安澜的脸和姜沅的脸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沈柏聿放下笔。 他从来不信巧合。 在书房坐到下半夜,沈柏聿才离开院子,去了另外一边。 月光将他的身影拉长倒映在青石板地面,沈柏聿脚步平缓,经过姜沅和林青颖的房间时,稍有停顿。 他在 门外站了半个小时,外面树上的蝉鸣不止,树梢月影摇晃。 一阵风吹来,屋檐的铃铛作响,沈柏聿才移动脚步,回了自己的房间。 隔天早上,姜沅和林青颖神清气爽起床,两人昨晚都仔细洗漱了一番,换上了凌萱从海城带回去的裙子。 厢房内的桌椅床柜都是古色古香看起来有些年代了的,并没有嵌在柜门里的镜子。 “没关系,你看我我看你,我们就是彼此的镜子。”林青颖围着姜沅转了一圈,挑起大拇指,“漂亮,太漂亮了。” 姜沅也学着她的模样,不停夸道:“青颖好好看,青春活泼,热情洋溢。” 林青颖听完哈哈大笑,姜沅也没忍住趴在她肩头一耸一耸的。 清脆的笑声从厢房内传来,沈昭看了眼雕花木门:“看来她们昨晚休息的不错。” “不过大哥,你是不是没睡好?” 沈昭仔细打量道:“看起来很倦怠。” “嗯。”沈柏聿略微一笑,“可能是太久没来外公家了,有些不适应吧。” 这个理由沈昭勉强相信了。 祖宅也是近几年才收回来的,他们基本上没住过,以前来了海城都是住在舅舅家,外公也在舅舅家。 再加上老宅晚上看起来其实有些幽静,要不是还有知了叫,连自己的心跳声都能听的一清二楚,确实会有些睡不着。 “叫她们一起去吃早餐吧。”沈柏聿不需多说,示意沈昭去敲门。 沈昭面上不太情愿,心里其实还有点感应,上前两步,轻叩道:“吃饭了。” “来了~”轻快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就像一只欢快的鸟儿。 林青颖率先拉开门,看到沈柏聿时还笑容满面,见到沈昭,瞬间耷拉着脸。 她哼了一声,挽着身后姜沅的胳膊,大摇大摆越过沈昭,跟沈柏聿打了声招呼,跟在男人身后一起往大厅那边走。 沈昭有些暴躁,只觉得这小姑娘莫名其妙。 他也没哪里得罪她吧? 对吴珍珍和他姐不满,火气干嘛要撒在他身上? 大哥不也是安澜的亲哥吗? “喂,林青颖,你这是区别对待。”他十分无语道。 林青颖头也没回,高高兴兴地走在沈柏聿身边,还时不时和他说说话。 就这样,沈柏聿不仅知道了林青颖的生日,还知晓了姜沅的生辰。 六月二十号。 沈柏聿眼底的情绪翻涌不定,在吃完早餐后,出去打了个电话。 他有战友在云县,说了姜沅的地址后,温声道:“可能还需要拜托你去村里找当年的老人问一下情况,关于姜家的。” “还有当年的军诊所,接生的军医不一定还在工作,但应该会有档案留存。” “是,一九六零年,六月二十。” “麻烦你了,如果有线索可以写信给我,地址你知道。” 他三十一号就要归队,当年的事过于久远,短短几天内很难查到什么。 所以他让战友一有消息就寄信,等他回了部队,这是最便捷的联系方式。 站在邮电所电话机旁,沈柏聿想了一下,又给在首都医院工作的好友打了一个电话,那边通过转接,五分钟后才回电。 “是我,沈柏聿。” “安澜最近状态有些不对,上次她去了你们医院体检科,你能不能帮我去查查,她的具体情况。” “行啊,十分钟后再打过来吧,我现在去体检科问问。”那边很爽快的答应了。 “麻烦你了,是六月十八号。” “客气,咱俩谁跟谁。” 沈柏聿放下听筒,看着腕表。 到了时间,他拨过去一个电话,那边因为是卡着点跑过来,所以气喘吁吁道:“你是不是弄错了,我问了,许医生说没有安澜的名字。” “是不是去的别的医院啊?你常年在外,弄不清很正常。” 沈柏聿道了声谢,挂断电话后交了费用,他蹙眉不语。 难道那天安澜真的是去看阿昭的体检报告吗? 但阿昭说他的体检报告没有问题,安澜也对他讲了这一点。 那她那天为什么会失魂落魄? 沈柏聿抬脚往外走。 外面的太阳很大,快要把人晒化了,但他依旧穿着白色长衬衫,纽扣一丝不苟,系到了衣领下面。 沈柏聿总觉得自己离真相很近,但又太过匪夷所思,他需要足够的证据来确定。 只能等战友那边的回信了。 回到祖宅,沈柏聿陪了一会儿外公,坐在躺椅旁边读书给他听。 老人家精神不济,吃完午饭又容易犯困,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木窗外有凉爽的风进来,沈柏聿拿了一条薄毯过来,轻轻放在外公腿上,合上书,默默退出房间。 刚回到院子,就看到姜沅和表妹在说话。 也不知道这两人怎么聊到一块儿去了。 邱望舒看了他一眼,收回目光,问道:“你在华大图书馆内见过我刚才说的那本书?” “嗯。”姜沅笑着说,“因为是医学类的,我看不懂,所以没有打开过。” 她帮忙在图书馆整理书籍,有什么书自然都能接触到。 邱望舒有些犹豫,过了一会儿,她问:“能帮我买下这本书吗?我很需要。” 她是一名医生,这种专业类的书籍,对她而言很珍贵。 “买可能不行,这些书在书库里都有备案的,不能售卖。” 见她失望,姜沅柔声道:“不过我可以抄下来,到时候寄给你。”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邱望舒颇为讶异。 眼前的小姑娘眉眼含笑望着她,眼底一片澄澈。 “好。”邱望舒弯了下唇角,“我把地址给你,到时候你寄给我。” 正好,她也在找机会能姜沅保持联络。 “阿沅!”林青颖拿了纸笔出来,喊她,“走了,我们去测绘了!” 姜沅可是最好的副手,两人之间也培养出了默契,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要做什么。 而且姜沅测量计算出来的数据从来没有出过错,这一点也给她省了不少事。 “来了。”姜沅朝邱望舒歉意一笑,浅蓝色的裙角扬起,擦过她的裤脚,很快就追上了前面那个笑容灿烂等着她的小姑娘。 沈柏聿收回目光,意味深长看向邱望舒:“你从来都不是会主动找人帮忙的性格。” “也有例外。”邱望舒眸色平淡道,“姜沅就是。” 表兄妹话里有话,但彼此都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他们清楚,有些事在真相不明前,是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说的。 第75章 第七十五章而这些本不该是她经受的…… 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沈柏聿还没有想好怎么面对姜沅,特别是看着她那双和表妹如出一辙的眼睛。 这两天他都在陪外公,听到外公回忆过去时,会温声询问关于外婆的记忆,又或者容貌。 外公的记忆有些模糊了,沈柏聿画了一张姜沅的素描像,笑着问他:“这是望舒吗?” “不是,”邱老爷子摇头,“是阿妗。” 门外有人进来,看到是邱曜,沈柏聿收起画纸,叠好放进衬衣口袋。 “祖父,您爱吃的蜜三刀和杏脯,阿昭让我拿过来的。” 将防油纸包着的东西放在桌上打开,邱曜看向表弟:“你喜欢那个姓姜的小姑娘?” 沈柏聿有些莫名,好笑道:“怎么说?” “她来祖 宅这段时间,只要有她在,你的眼神总是会下意识看向她,而且这两天你总是心不在焉。” 邱曜观察入微,注意很久了:“如果真的喜欢人家小姑娘就勇敢一些,等回了部队就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沈柏聿一开始还以为他和望舒一样,察觉到了什么,听完这些话,啼笑皆非。 “不劳你费心,你还是好好谋划自己的终生大事吧。” 如果猜测是真的,邱曜知晓后恐怕要悔断肠。 沈柏聿饶有兴致想,那样的场面想来也不错。 他还极少看到这位表兄有失态的时候,到时候恐怕要捶胸顿足。 沈柏聿心情颇好地捻起一枚杏脯放到嘴里,微酸带甜的口感让他眉头舒展。 但很快,他发现一件事,自己好像潜意识中已经默认了姜沅的身份,甚至迫不及待想得到证实。 沈柏聿心情复杂,想到沈安澜,又颇为头疼。 邱曜越看他这幅模样越觉得他喜欢姜沅,只是不好意思和小姑娘说,他也二十一二岁了,是该找个对象了。 只不过自己去探探人家小姑娘的口风好像也不合适?而且现在小姑娘还住在家里呢,如果没有这个意思,自己这边好像就有点咄咄逼人了,她也不好再继续待下去。 邱曜看着慢悠悠吃着蜜三刀的祖父,顺手倒了一杯清茶给他解腻,心里在想该如何做才合适。 或者问问林叔林婶夫妻俩? 邱曜觉得自己作为家里的大哥,真是为这些弟妹们操碎了心。 发出一声长子的无奈幽叹后,邱曜拿过一边的海城日报,嗓音清润,给祖父读报。 姜沅是个很敏锐的人,沈柏聿和邱望舒的异常举动她都看在眼里,但并没有声张。 邱望舒并不是一个喜欢和人过多打交道的,但她对姜沅的身世确实怀有疑虑,所以会时不时和姜沅偶遇搭话。 这次她看到测绘回来,身上都是灰尘的姜沅,问道:“那个小姑娘没和你一起吗。” “青颖呀?她在和凌阿姨实地学习,要晚一点才能过来。”姜沅温润的眸子平静柔缓,笑着看向眼前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人,“你要进来坐坐吗?” 按理说自己是客,她才是主,让人一直站在院子里晒太阳也不太礼貌。 “好。”邱望舒下颌微点,跟着姜沅进了屋子。 因为是修缮出来没多久的老房子,里面陈设比较简单,但两个小姑娘把屋子收拾得干净整洁,铺着蓝色老棉布的桌上还有一束浅白带粉的野花,装在一个缺口的土陶瓷瓶里。 花的点缀,倒是让老宅有了一抹别样的生机。 “是青颖从荒废的后院摘的,我们也不知道这是什么花。”见她一直看着野花,姜沅笑着解释了一句,给她倒了一杯甘草茶。 这是邱家准备的茶水,暑天喝上一碗很舒服。 “点地梅,也叫佛顶珠。”邱望舒喝了一口清澈透亮的甘草茶汤,说,“这也是我让人熬制,给建筑队伍消暑的。” 姜沅有些讶异,随后露出笑容,真心实意道:“很好喝,也很有用,谢谢你,望舒姐。” 邱望舒有些享受被她这样看着的眼神,嘴角不自觉上扬,但又矜持点头:“嗯,不客气。” 越和姜沅相处越觉得舒适,邱望舒想,这可能就是她独有的魅力。 不管说什么,姜沅都会认真听着,她懂的会仔细回答你,不懂的也不会装懂,而是放低姿态,谦虚求教。 难怪这么招林家那小姑娘的喜欢。 过了半个小时,实在没有借口再坐下去了,邱望舒看了眼姜沅的气色:“我给你把个脉吧,就当作为你之后帮我抄书的酬谢。” 姜沅这些天在邱家吃住,到时候抄书必然不会收钱,邱望舒除了不想欠人情,也想多了解一些关于她的事。 总比表哥只会去祖父房里问祖母的相貌要强。 姜沅并不知道她的想法,也不清楚两兄妹已经在暗自较劲了,她没有犹豫,伸出手:“这样可以吗?” 白皙的手腕搭在桌边,皮肤下青色的筋络肉眼可见。 邱望舒略微颔首,没有磨蹭,温热的指尖搭在她腕间,随后不由皱眉。 “你脾胃虚寒,体寒之症有些严重。”她语气冷淡问,“有印象因为着凉生过病吗?” 姜沅看起来就很瘦,四肢纤细,好在她有锻炼的习惯,体质还不算太差。 “小时候掉进过河里。”姜沅仔细回忆,“后来发了一天的烧,和这件事有关吗?” 也就是老师救她那次,回家后晚上就发起了高烧,姜家爷奶不愿意送她去镇上卫生所或者军诊所,最后只能不停喝水降温。 那个时候太小,只是觉得烧得迷迷糊糊的,现在想来也没多大感觉了。 “应该是。” 邱疏寒收回手:“体寒会影响身体,四季手脚冰凉,来例假痛经严重,而且不易受孕。” 她状似无意道:“我听说你有未婚夫了,如果以后打算要孩子,就要好好调养。这样吧,下午我要去药房,你和我一起去开个方子,在药房把药煎了服用,最好是连续喝一周看看效果。” 见姜沅神色为难,邱疏寒也不催她,让她自己做决定。 姜沅本打算在这里住几天就去部队探亲的,可这样一拖,就到了月底。 “你是担心住久了不合适?”邱疏寒一眼看穿她的犹豫,“家里闲置的房子很多,你们每天和建筑队一起吃饭也不用额外开小灶,而且你和那个小姑娘也在帮着建筑队一起干活,并不是白吃白住。” “你现在年轻还小,不懂身体的重要性,如果不好好调理以后会更难受。” 见姜沅有些动摇,她语气平静道:“如果不想喝中药,我可以给你制一些药丸,只是效果没有那么好,而且也需要等一段时间才能制成。” 邱望舒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对姜沅有多包容。 “好,望舒姐,我听你的。”姜沅不想辜负她的好意,点点头,“就喝中药吧。” 邱望舒“嗯”了一声,将杯中剩余的甘草茶喝完,起身往外走。 “换身衣服,我等你。” 她还不忘带关上门。 姜沅看了眼身上灰扑扑的旧衣裳,从柜子里找出一套洗干净的,换上后又把旧衣裳叠好放在一边的椅子上,准备晚上再洗。 邱望舒工作的药房是个叫草安堂,从祖宅出去走一段路,还要穿过各种弄堂的小道,绕来绕去前面才豁然开朗。 为了将就姜沅,邱望舒还特意放缓了步伐,看到小姑娘能跟上她,眼底带着浅淡笑意。 草安堂有四五个伙计,还有人在门口辗磨药材。 见她来了,笑着打招呼:“今天不是休息吗邱大夫,还来上班啊。” “拿点药材。”邱望舒点头,带着姜沅往里边走。 “这是你妹妹?”有同事看了眼姜沅,夸道,“你们家的人都长得漂亮,一看就和别人不同,气质也很像。” 姜沅正要出声问好,就听旁边的人冷冷道:“哪里像。” “眼睛啊,气质也是,我不是说性格,是那种走路时的神态。不然就你这冷冰冰的性子,有几个跟你像的啊 。” 同事早就习惯邱望舒的性格,而且一起共事两年了,也算是熟了吧?反正她是这样认为的。 所以适当开下玩笑也无伤大雅。 邱望舒没有反驳,只是拿起小秤,走到中药柜前面,拉开抽屉,分别抓了制附子,人参,白术、炙甘草、干姜这几种药材,称了克重之后倒在旁边淡黄色的草纸上。 “都是温中健脾回阳散寒的,谁用啊。”同事瞅了一眼,“在药房煎吗。” “嗯。”邱望舒显然不想多说,示意姜沅跟着自己去后面。 扑面而来的中草药味道给人一种安心舒缓的感觉,外面烈日炎炎,越往里走,心越静了,反而没那么浮躁。 邱望舒先将药材浸泡半小时,趁这个时间又开始烧炉子,清洗煎药的砂锅。 姜沅不远不近跟在她身边,两人时不时说上一句,但邱望舒在她面前明显比在别人面前话多。 “坐着等会儿。”邱望舒示意她自己拿小板凳,半蹲下来生炉子里的炭。 姜沅乖巧点头,不仅给自己拿了一个小板凳,还给邱望舒拿了一张凳子,放在她身后。 邱望舒回眸看了她一眼,又继续做手里的事。 药房里其它几个炉子都在煎药,时不时有人过来看看火候时间,又拿走一些煎好的。 虽然窗户是打开的,外面的树叶也在动,但是屋里温度高居不下。 见旁边的灶台上有一把蒲扇,姜沅起身拿过来,一下又一下不紧不慢给在忙碌的邱望舒扇着风。 背后传来一阵微风,邱望舒动作微滞,又若无其事道:“在家族同辈里,我和大哥分别是弟妹中年纪最大的。可能因为年龄上有隔阂,所以弟妹们都不怎么亲近我。” 大哥好一些,他是长子,要承担起当哥哥的责任,再加上性格温和好说话,弟妹们对他倒是很依赖。 邱望舒对谁都是一副冷淡的样子,多说两句都吝啬,没人敢往她跟前凑。 “你不一样。”邱望舒忽然话锋一转,“你好像并不觉得和我相处会很无趣。” 姜沅在她语气中听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柔声轻笑道:“因为在我眼里,你是个很有趣的人。” 邱望舒只当她是礼貌性地安慰自己,下一秒却又听她说—— “你认识很多中药,各种药性信手拈来,只是帮我搭一下脉,就能对症下药。” “才二十岁能有这样的本领,小时候一定读过很多医书,辨认过无数草药,能沉得住气和自己融洽相处的人,怎么会无趣呢。” “过于出众的人周身有一条和别人隔绝开来,泾渭分明的线,只有同样优秀的人才能靠近欣赏。” “而我恰好驻足。” 邱望舒许久才回神,她盯着姜沅笑靥如花的脸看了许久,蓦然笑了。 “没错,我们是一样的人。” 说完,她伸手:“蒲扇给我。” 姜沅乖乖双手递过去 邱望舒弯唇,接过蒲扇,扇着炉火。 和姜沅在一起,她感觉到身心愉悦,这种感觉是前所未有的,在别人身上从来没有体会过的。 两人聊了许久,姜沅逐渐了解邱望舒小时候是怎么过来的,而邱望舒也知道了姜沅的身世。 “你是被遗弃的?”邱望舒微不可察皱眉,将浸泡好的草药放到砂锅里,侧头问她,“养父母说的吗。” 女孩温柔的眉眼里并没有多少哀伤,只是轻轻颔首。 邱望舒欲言又止,她觉得自己应该立刻去找沈柏聿谈谈。 如果他查不到,自己就亲自去趟云县。 沈柏聿是部队里的人,时间上来不及,但她可以。 姑父曾经在云县驻防多年,多少有些人脉在那边。 不过沈柏聿为了不惊动家里人,可能不会动用。 邱望舒恍神片刻,在思考对策。 见姜沅担忧地看向自己,她拿起旁边的毛巾,包着砂锅把手,倒出药汁。 “要蜜枣吗?”她记得姑姑家那个表妹小时候也经常喝药,姑姑会托爸爸寄一些蜜枣或者甜食过去。 当时姑姑在信里说,小表妹身体很虚弱,经常生病,她看了很是心碎。还说她再难受也不爱喝药,除非有甜食哄着她一勺一勺喂进去。 邱望舒只见过她两次,是个被姑姑养得很好的姑娘。 小时候第一次见还有些娇气,长大了性格要大方了些,只是依旧喝不了半点苦的。 目光又看向姜沅。 女孩捧着瓷碗,一大碗黑色的药汁就这样被她小口小口喝完了,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不等邱望舒说话,她反而先感激道:“谢谢你,望舒姐,辛苦你了。” 邱望舒很难说自己现在心里是什么感觉,酸胀又苦涩,好似喝药的不是姜沅,而是她。 如果猜测是真的,她真的不敢想象,姜沅到底受过多少苦。 而这些本不该是她经受的。 第76章 第七十六章你来了,阿沅 回去的路上,邱望舒手里提着几包还没有煎的草药,脸色愈发冷了。 只有在姜沅看过来时才会缓解一二。 到了祖宅,她叮嘱了一些喝中药时应该忌口的,并且说:“这几天你安心住在这里,到时候我会研制一些药丸给你带走。” “好。”姜沅接过她递来的草药包,笑容温和道,“你忙你的就好,不用陪着我。” “嗯。”邱望舒点头,目送姜沅回房放草药,她并没有多作停留,而是去祖父书房找沈柏聿。 她知道,他肯定躲在那里。 姜沅从屋子里出来时,邱望舒已经走了。 她在原地凝神思索许久,忽然听到林青颖的声音:“我回来啦,今天真不错,学了很多东西。” “怎么了阿沅,你好像有些走神哦。” 姜沅抬眸,看向林青颖:“我的眼睛和望舒姐的像吗?” “像。”林青颖毫不犹豫点头,她越过姜沅,去里屋倒了一大杯甘草水,咕嘟咕嘟喝了大半。 解了渴,她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把画的草图拿出来描画细节,头也不抬道:“其实我觉得沈昭那个好看的哥哥眼睛和你的也很像,就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姜沅一直都知道青颖的观察力十分敏锐,细致入微,得到想要的答案后,她无奈一笑。 在药房时,邱望舒无意间提到过一件事—— 沈昭的母亲曾经在云县随过军,并且是在姜家村所在不远处的军诊所生下的沈昭姐弟。 而且沈昭的生日,也是六月二十号。 姜沅转身折返回床边,拿出纸笔,给金蝶写信。 从当初户口本的事开始,姜父姜母就对金蝶有防备心了,她想套话也套不到什么。 只能从别的地方入手查。 金蝶现在怀孕了,村里老家那边肯定欣喜若狂,恨不得立马抱曾孙,而且他们嘴没那么严,回村里打探情报相对容易一些。 给金蝶交代完要做的事,她又给孙主任写了一封信,检查了一遍没有错漏,和林青颖说了一声,出门去了邮电所。 姜沅隐约能察觉到邱望舒和沈柏聿在查什么,她不希望自己是最后知道的那个。 而且,从邱望舒对她的态度里,姜沅觉得自己抓住了一丝头绪。 但是着实太离奇了,她有些不敢相信,也不敢去想。 书房内。 表兄妹隔桌对坐。 知道邱望舒对姜沅的事上心,他递过去一封信—— “这是我一位战友托火车上的乘警捎过来的,下午刚拿回来的,你看看吧。” 邱望舒看着那厚厚的四五张纸,心头隐隐觉得不妙,但还是伸手接了过来。 第一张纸上写了姜沅养父母家一些情况,包括父母有多少兄弟姐妹,以及姜沅在姜家时,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还有一个弟弟。 那个弟弟就是之前去首都闹过一次的姜二宝。 越往下看邱望舒的脸色越是冷若冰霜,其中写了姜沅在姜家村时,每天要去地里干活,还要打猪草,并且姜家爷奶嫌弃她是个赔钱货,经常不给她东西吃。 难怪她身子底子不太好,如果不是这半年有运动锻炼,恐怕更差。 再后来就是在家属院的事,姜家父母对她比姜家爷奶要好一些,但是比起儿子来差的不是一星半点,至于姜二宝所谓的为了让他姐读书,牺牲自我,完全是无稽之谈。 邱望舒一字一句往下看,看到姜家人藏了她的通知书,要拿她去给儿子换工作和彩礼时,脸色阴沉,几欲滴墨。 “军诊所那边查起来没这么容易,我让人去走访了曾经和姜家同一天生产的村民 ,她们说姜母从军诊所抱回去的是一个活生生的女婴,并没有什么死婴。” 沈柏聿之前还有些犹豫到时候如果查明真相了,该怎么和父母说明,看到这些后,他只希望父母能尽快知道真相。 军诊所那边以他的能耐,并不一定能调出曾经的档案以及找到接生的医生,所以他给远在军区的父亲去了一个电话。 沈临当时沉默了许久,沉稳道:“我会让人查清当年的事,这段时间,你关照一下那个孩子。” 有父亲和自己一同分担,沈柏聿松了口气,同时心头也更加沉重了。 特别是刚才听到邱望舒说,姜沅说自己是被遗弃的。 沈柏聿引以为傲的冷静自持,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还有这个。”他脸上笑意全无,将桌上的报纸推过去。 “就在不久前,姜家人登报和姜沅断绝亲属关系,并且从此以后再无纠葛。” 这是一份宣城日报,刊登的断亲书在最下面那个位置,一般人都不会看到那里去。 邱望舒仔细看完,语气平静道:“十之八九就是你我想的那样,不会有错了。” “你最该担心的不是要怎么和姑姑说,让她在两个女儿里做抉择,而是要提前想想什么时候和姜沅谈谈。” “她恐怕已经猜到了一些了,而且,她未必会选择你们。” 如果沈柏聿错过姜沅最初渴望亲情的时机,到最后也难以挽回了。 如同姜沅所说,她们是同一类人,都可以算得上是各自领域的天才。 这类人即便表现得再温和,骨子里也有一份傲气在。 她不会要别人施舍来的感情。 沈柏聿揉着眉心:“我明白,只是这件事的真相,恐怕我妈和阿昭都难以接受。” 邱映雪和沈昭和沈安澜相处的时间最长,几乎天天都在一起,彼此之间的情感羁绊不是一句抱错了就能斩断的。 更何况安澜小时候体弱多病,母亲在她身上付出过太多心血,怕是难以割舍。 邱望舒放下报纸:“养条狗这么久了都能有感情,更何况人,我知道你的顾虑。” “但这不应该是你们作为血脉亲人该有的态度。” 邱望舒语气很冷,眸光淡淡地看着头疼的表哥。 “等我爸回国我会和他说清楚一切,这么多年的宠爱给错人,你们都应该好好反省自己。” 沈柏聿完全有理由怀疑她是在借机嘲讽自己,但她说的可能也会成为事实。 其实从姜沅的出生地一出来,沈柏聿就没有什么疑虑了。 如今要查的是当年到底是抱错还是故意为之,如果是抱错,为什么姜家又会主动和姜沅断亲。 还是说他们早就发现什么了? 以及沈安澜到底是谁家的孩子。 如果她并不是自己的亲妹妹,是不是姜家人还犹未可知。 有一次抱错,就会有第二次抱错,当年军诊所都是在同一个帐篷里接生,军医手忙脚乱,新生儿又都是一个模样难以分辨,很容易出问题。 现在的县医院或者省医院可能仍然有抱错的孩子,有些家长知道了可能也会将错就错,毕竟难以确认。 养了沈安澜这么多年,对于她的身世,也应该查清楚。 哪怕沈柏聿和沈安澜见面很少,特别是参军后两三年都不一定能回一次,除非她来探亲。 可真要说没有感情,那是不可能的。 邱望舒能置身事外完全是因为她和沈安澜没有什么交集,所以才能不拖泥带水。 不过有句话,她说得对。 不管怎么样,这都不是他该有的态度。 如果他连和自己流着同样血脉的亲生妹妹都能放弃,那么沈安澜又算什么呢。 沈柏聿只是稍微犹豫了会儿,便想通了自己的立场。 “其实你也不用过于纠结。”邱望舒站起身来,姜椅子推回原位。 “姜沅自己是恢复高考后第一届全国状元,又是华大物理工程系的优秀学生,极有可能出国留学。而且她的未婚夫家世比沈家有过之而无不及——” 从沈昭那里了解到姜沅的未婚夫家庭情况后,邱望舒看向沈柏聿的眼神带着些许怜悯。 “你们能给她带来的助力少得可怜,有没有你们,对她而言,影响都不大。” “不过是徒增烦恼而已。” “……”沈柏聿实在是不想再听她说话。 哪怕他城府再深,也扛不住这种直刀子。 “望舒,”沈柏聿微笑道,“出去,谢谢。” “请帮我把门关上。” 邱望舒难得展颜笑了。 沈昭不知道这几天他哥为什么看他哪里都不顺眼,而且姜沅好像也不怎么搭理他了。 原本见了还是会客气地寒暄几句打个招呼,现在只是微微点头就擦肩而过。 哪怕沈昭原本有意要和她避开,但心里也不是滋味。 要是林青颖知道他这种想法,只会直接骂他贱。 并且在沈昭站在门口踌躇不定时,门里面的林青颖透过人影认出是他后,直接骂了出来。 “他是不是有病,不是要跟吴珍珍她们一样远离我们吗,为什么要凑过来。” 林青颖可不管他是不是东家的外孙或者外甥,说句不好听的,这修复古宅的活邱家还真找不到几个人接手。 特别是经过特殊时期,很多古建筑资料损毁之后,她家留下来的那些图纸就更显珍贵了。 姜沅随意瞥了一眼,收回视线,并没有回答林青颖的话,而是说:“你那些破了洞的衣裳和裤子都拿过来,我帮你缝一下。” 两人都和王翠花学了针线活,林青颖动手能力更强,缝针走线美观又紧密,但她就是不爱补衣服。 “好阿沅,还是你最爱我。”林青颖立马从衣柜里拿来几件洗干净但是到处是洞的衣裳,双手递交给她,“非常感谢姜沅同志!” 被她的油腔滑调逗笑,姜沅笑弯了眉眼。 两人的笑声从里屋传来,沈昭站在屋檐下,伸出去的手又握成拳收了回来,缓缓放下。 沈柏聿就站在房间门口看着另一端的弟弟郁闷不止,心里暗叹了一句血缘的羁绊比想象中更大。 姜沅无端端的,就能吸引到他的视线和注意力,哪怕他嘴硬不愿意承认,旁人也能看出来。 只是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沈柏聿微微叹息,最后还是选择回了房间。 弟弟是个很冲动的性子,他不想现在将自己的怀疑猜测告诉沈昭,以免他情绪失控,吓到姜沅。 只有在证据足够的情况下,他才会将真相告知母亲和弟弟,还有沈安澜。 至于到时候他们会如何抉择,沈柏聿也不知道。 毕竟他不是沈昭,没有和沈安澜日夜相处十八年,有时候也不能感同身受。 他做不了别人的主,只能坚定自己的决心。 很快就到了七月三十一号,沈柏聿要离开的这一天,姜沅也要去探亲了。 哥哥收到她的信后,要她在部队住半个月,到时候她正好返程回首都,直接在车站等孙小麦就好。 而且她在一个星期前给他写了信,约定好了时间,到时候霍青淮会让人去车站接她。 青颖这个暑假就在海城度过了,这一次实践学的东西够她回去消化好久,这些都是课堂上学不到的。 最近这几天闲暇时,两人也去了海城的百货大楼,商品琳琅满目,但她们都没怎么买,没有特别喜欢的。 林青颖一直说还是邱伯伯送的那对发卡最好看,海城的与之相比工艺粗糙了很多,入不了她的眼。 “给翠花姐买的丝线到时候我带回去吧,你要去虞城没那么方便,哎呀要是你能一直陪着我过完暑假一起回去就好了。” 林青颖一边帮姜沅收拾东西,语气也依依不舍。 自从两人成为了朋友,还从来没有分开过这么长的时间。 半个月呢! 想想林青颖就觉得难熬。 “还好你没有这么快出国,不然我更郁闷了。” 姜沅安慰了她好久,两人说了许久的悄悄话,林青颖才不情不愿地提着她包袱送她出去。 林穹已经开着车在外面路上等了,知道这俩小姐妹你侬我侬的,他也不好催,毕竟闺女难得愿意和人交好,有时候大人就应该主动保持点距离,有点眼力劲儿。 凌萱给姜沅准备了一些在路上吃的东西,还有肉罐头和鱼罐头,并且叮嘱她一定要注意安全。 这次的行程比上次短,只有十五个小时,沈柏聿买了两张卧铺票,姜沅可以不用独自坐硬座了。 不然林青颖没有同行,她一个人更难捱。 “姜沅,”邱望舒特意回来送行,“这是给你的药丸,一天五颗,早晚各一次,这里是半个月的量。” “等你回了首都我会再给你寄一次。”邱望舒将包裹递过去,眼神依旧清冷,但和以往不同,稍微带着些暖意。 “谢谢望舒姐。”姜沅接过包裹,沉甸甸的,漂亮的杏眸略显诧异。 邱望舒朝她颔首,而后说道:“祖父想见你一面,你方便吗。” 沈柏聿似乎早有预料,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主动接过姜沅手里的东西:“去吧,我等你。” 只有沈昭和林青颖大眼瞪小眼,迷迷瞪瞪,不知道这俩人在打什么哑谜。 凌萱又去忙工作了,姜沅跟在邱望舒身后,和她一起去主院。 两人并肩而行,到了书房外面,邱望舒放缓脚步,推开门:“进去吧,我在门口等你。” 她并没有要一起的意思,只是对姜沅点头。 姜沅虽然有些疑惑,但是依旧记得那位面善的邱老爷子,她抬脚跨过门槛,进了书房。 一身青布衫的邱老爷子坐在书桌前,看向到姜沅从门口进来,有一瞬间的恍然。 他仿佛看到了年少时的妻子。 邱望舒并没有关门,而是背过身站在门外,目光平静,没有太多波澜。 “阿妗?” 邱老爷子失神片刻,女孩越走越近,他才回神。 “你来了,阿沅。” 邱老爷子笑容和善,眼神没有之前的茫然,而是清朗了不少。 姜沅也察觉到他的情况异常,等到了近前,才发现老爷子头上的穴位还有手背上扎着几根银针。 姜沅不知道为什么,蓦然湿了眼眶。 “坐吧,孩子,不用拘谨。”邱老爷子缓缓笑道,“我近来鲜少有神智清明的时候,那天柏聿问我,是否还记得他外祖母的模样。” “他画了一张像给我看,当时我思绪不清,还以为是阿妗,直到前几天,才有片刻的清醒。” “所以我让望舒回来,替我针灸,能维持几分钟,可以让我们祖孙俩见一面,说说话。” “好孩子,不要哭。”邱老爷子目光慈祥,带着怜惜,“你和你外祖母有八分相似,性格也是一样的温婉。” 姜沅嗓子仿佛被什么堵住,她原先的猜测在这一刻成真,除了难以接受外,还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位老人。 她尽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不让眼泪流出来。 “是外祖父不好,年纪大了,没有及时认出你。” 邱老爷子费力地拉开抽屉,拿出一个紫檀盒子,枯瘦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眼底带着深深的眷念。 “这是你外祖母留下来的镯子,她说要留给映雪的孩子。” “如今我才记起。” 邱老爷子看着她的脸,瞳孔逐渐失焦,语气有些迟缓:“阿沅,别哭,外祖母知道了会心疼。” 说完,邱老爷子又恢复了之前的神色,看着她喊阿妗。 然后又失落道:“不,你不是阿妗。” 邱望舒从门外进来,拔掉祖父手背上的银针,重新给他施针。 姜沅抿着唇站在一边,眼眶通红,过了许久,等邱老爷子症状安稳下来,才缓缓拿起紫檀盒子里的碧绿玉镯。 第77章 第七十七章怎么半道上停了? 等邱老爷子逐渐安稳下来,邱望舒扶着他回房休息。 点燃了房内的安神香后,她才退了出去,走到在外面等候的姜沅面前。 “这种办法很伤身体,只能给祖父用一次,他坚持要清醒地见你一面。” 邱老爷子后半辈子大多数时间是糊里糊涂的度过,他只记得妻子和一双儿女,他不希望自己这辈子连有没有见过亲外孙女,都不知道。 姜沅默然不语,看着房内榻上安睡的老人,神色动容。 邱望舒知道她拿了镯子是什么意思,语气平和道:“原本是一对的,一直放在老宅,前两年才收回来。” “另外一只在我这里。”她伸手,素白的手腕上戴着一只碧绿通透的翡翠玉镯,与姜沅那只别无二致。 “走吧,我送你。” 邱望舒并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劝慰,姜沅并不是一个承受能力差的人。 彼此心知肚明,但是都没有将那层窗户纸捅破。 她点到为止,祖父的态度也代表了一切,剩下的就交给沈家人了。 不管沈家那边的抉择如何,姜沅已经是被邱家认下了。 余下的要等父亲回来和大哥一起商量,该怎么给她一个身份,而不是祖父随口一句话,稀里糊涂就认了这个外孙女。 这样对她来说并不正式。 至于沈安澜的事,该头疼的不是她们。 沈昭不理解为什么外公要单独见姜沅,他脑子好像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但消失的太快了,他来不及抓住。 沈柏聿在宅子外面等她,林青颖看沈昭不顺眼,撇着嘴站在另一边。 见姜沅来了,下意识看过去。 “有时间常来,祖父会很欣喜的。”邱望舒替她打开车门,等她上车后,和沈柏聿对视一眼,微不可见颔首。 林青颖趴在窗户上和姜沅说了会儿,交代她一个人也要小心点,火车上不安全。 姜沅点头,眼睛红红的看着林青颖。 还以为她是舍不得自己,林青颖安慰了几句,见她朝自己勉强露出一个笑容,这才离开车边。 “我会照顾好她的。”沈柏聿长腿一迈,也上了车,看了眼云里雾里的弟弟,他沉沉叹气。 邱望舒站在原地,看着汽车缓缓远去,眸光瞥过拧眉思索的表弟,没有多余的话,大步去了草安堂。 林穹感觉车上的两人氛围有些奇怪。 说尴尬吧也不是,但是很沉默。 想起之前邱曜问他关于姜沅的事,当时他说姜沅已经有未婚夫了,邱曜还颇为惋惜。 难道是因为这件事? 林穹想不通,踩着油门把两人送到火车站,帮着把行李提上站台,然后才朝姜沅挥手:“到时候首都见。” 姜沅应了声好,跟着沈柏聿去了卧铺车厢。 男人身材高大,轻而易举就把行李放到了架子上,又侧头对她说:“你睡下铺,我去上铺。” 两人在同一个车厢,一上一下,下铺更方便些。 姜沅点头,默不作声取下身上的挎包,坐到卧铺边上。 现在是下午三点多,距离火车发车还有四十分钟,外面太阳有些刺眼,姜沅下意识偏过头。 沈柏聿的视线一直有意无意落在她身上,见她有些消沉,走过去拉动布帘,挡住窗外的阳光。 随意一瞥, 瞧见她通红的眼睛,沈柏聿按了按发胀的眉心。 这段时间他已经接受当年的真相,姜沅就是他的亲妹妹,只是他还没想过,该怎么和她相处才不会让她觉得反感。 他也清楚,姜沅不提是在等,至于等什么,两人心里都有数。 他们都在等一个确凿的结果。 沈柏聿向来从容淡定,但是遇到这样的事还是会有些失了方寸。 火车上的人越来越多,车厢内嘈杂起来,有人经过时也忍不住看了眼坐在窗边的漂亮姑娘。 模样好的人不管到哪都惹眼,但大家也只是被惊艳了一下,夸了一句这姑娘真俊就去找自己的位置了。 到了时间,火车又拖延了二十多分钟,才缓缓开始启动。 他们乘坐的是东风内燃机车,车厢里也没有煤块燃烧产生的烟味,再加上通风良好,环境比来海城时舒适很多。 姜沅觉得有些头疼。 她脱了鞋子躺下,拉过一旁的薄被盖住肚子,背对着站在床边的沈柏聿,闭眼睡觉。 现下还早,沈柏聿不想爬到上铺去,就坐在她床边空置的地方,和对铺的人聊天。 “这是你妹妹吧,你们兄妹俩长得都俊俏,是去哪里探亲吗?” “……嗯,去虞城。” 沈柏聿并没有穿军装,而是穿了一身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色长裤。 男人容貌清隽身形挺拔,确实很出众。 因为坐的是卧铺,不用和人腿挨腿坐,所以姜沅穿了条藕粉色连衣长裙,这是林青颖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再加上她相貌清丽,又因为心情不佳看起来有些我见犹怜,让人看了一眼就印象深刻。 而且两人身上的气质让人直觉就是两兄妹,不可能是别的关系,眼神都一模一样。 对铺的人又和沈柏聿聊了会儿,他没什么心情聊天,但还是带着浅笑回应了几句。 余光瞥见过道有人站在那看姜沅,沈柏聿回眸侧身看过去,看见她露在被子外的白皙脚踝以及因为裙子往上缩所以没有遮挡的纤细小腿。 没有去扯她的被子,又顾及到她热,沈柏聿起身拿过放在行李架上的行李袋,拉开拉链,抖开一件叠好的薄衬衫,盖在她小腿上。 男人温润的眸子不咸不淡扫过倚窗而立的人,那人讪讪收回视线,摸了下鼻子,灰溜溜地走了。 腿上传来衣物的触感,姜沅睫毛微颤,没多久就沉沉睡了过去。 也许是因为太累了,又或者是知晓沈柏聿在身边,不用时刻盯着身边的挎包,所以她这一觉睡得很安稳,中途并没有醒过来。 晚上七点多,有餐车经过,沈柏聿怕她胃口不好,要了一份清淡点的蒸肉饼饭,又要了一盒清炒藕片。 从自己的饭盒里夹了一些藕片到肉饼饭上,他合上盖,自己坐在一边先吃。 等姜沅醒来的时候他差不多已经吃完了,见她缓缓坐起,沈柏聿很自然地拿开她脚上的衬衣:“不知道你爱吃什么,随便拿了一盒。” 姜沅点头,轻声道了声谢,起身坐在床边靠车窗的位置,前面就是小桌板以及饭盒。 纤细的手指打开铝饭盒盖,看到是清淡的莲藕和只加了姜丝蒸的肉饼,她眉心逐渐舒展开来。 如果是太腻的菜,确实会有些吃不下去。 沈柏聿坐在她旁边隔了一段距离的位置,也没有刻意和她说话,怕给她带来压力。 对铺的人觉得这兄妹俩挺奇怪的,看着跟陌生人似的,哪哪儿都透着不对劲。 不过他也没有多管闲事,买了份红烧肉吃得津津有味,等吃完了天也渐渐暗了下来。 将饭盒放在小桌板上等餐车员来收,他美滋滋躺下,双手枕在脑袋后面睡觉。 到了晚上八点多,见姜沅没有什么睡意,沈柏聿也不好一直坐在旁边影响她,上了个厕所回来就去上铺躺着,脑海里的思绪一刻也没有停过。 列车员时不时在过道里转两圈,除了查介绍信也在看有没有人混到卧铺车厢来,全部核对完后才慢悠悠拎着喇叭离开。 卧铺车厢的灯要晚上十点过后才关,姜沅拿出随身携带的纸笔,开始做暑假前老师写在黑板上的题目。 到了九点半,车厢内愈发安静,只能听见火车穿过隧道的回响。 姜沅握着笔,坐姿端正,认真解题。 沈柏聿侧头往下看,就能看到她柔顺的黑发以及清瘦的背影。 在那样的家庭还能成长的这么优秀,他想象不到她的心性到底有多坚韧才能熬过这么多年,一步一步走向首都,走进他们的视线范围内。 如果她没有来到首都,没有去华大,和林青颖没有交集,暑假没有回到海城祖宅…… 这一串串假设,沈柏聿不敢深究。 如果是这样,她可能会在哪个角落籍籍无名地生活着,也许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身世,就这么懵懵懂懂过完一生。 而他们,也始终被蒙在鼓里,就算以后知道了,也来不及弥补,只能悔恨终生。 思及至此,沈柏聿柔和的眼神愈发冷淡,挪开视线,看向车厢顶上的灯。 第一次还可能说是抱错,他当时并不知情,并且年纪太小,没有办法阻止。 这次如果确认了身份,作为大哥,他要是不能坚定地走向姜沅,就是他的失职。 他不想也不会再一次伤害到她,也不希望她嘴里的被家人遗弃真的成为事实。 想通这些,沈柏聿心里做好了决定,整个人也松弛下来。 困意席卷而来,他正要闭上眼睛,就听到外面铁轨传来刺耳的摩擦声。 “怎么回事?” “这也没到下一个站啊,怎么半道上停了。” “不会是出什么故障了吧,不行我得去问问。列车员同志!火车怎么突然停了?” 因为火车紧急制动刹车发出刺耳尖锐的声音,小孩被吓哭一片,后面硬座车厢的哭声叫喊声络绎不绝。 列车员提着大喇叭在过道喊:“同志们,别害怕,临时出了点故障需要检修,大家稍安勿躁,看好自己的孩子和财物!” “同志们放宽心,不会有事的,别吵别闹坐在座位上不要随意走动!” 有乘警过来,那几个想要趁乱摸人钱包的也老实了,不敢再有什么想法。 此刻,车头。 “发车之前检修师傅在站内不是检查过了吗?机油液位冷却系统都良好,制动系统车钩连接也都没有问题,怎么还会出现故障!”列车长神态焦急,“给调度中心打电话!就说我们的车出现故障,问问最近有没有检修师傅能过来!” 由于这班列车平时是在专用线路上运行,运行环境相对简单,而且出现故障的概率非常低,所以车上并没有配备检车员。 铁路人员数量本就有限,再加上海城这边蒸汽机列车运输任务十分繁重,抽调不出人手,所以铁路部一般会优先对像是海城到首都这种长途重要线路的列车配备检车员。一部分车次平时运行情况良好再加上载客负荷不大,一般不会有检车员跟车。 谁也没想到这次会在半路上失去动力。 列车长看了眼腕表,现在是晚上九点四十五分,距离下一次列车抵达这里还有五十二分钟。 这可把列车长愁坏了。 如果说是刚行驶就发现了故障还好,还能直接让乘客下车,然后让站内工作人员派检修师傅过来。 可现在停在半道上,这荒郊野岭四处环山,不上不下的,要如何是好啊! 司机也急的不行,惊出了一头的汗。 刚才他发现发动机转速明显下降,而且噪音非常大,最好的办法就是立刻刹车。 他现在手还有些发颤。 副司机鼻子动了动:“你们闻到什么味道没有?” “一股焦味儿。”司机强行冷静下来,面色凝重道,“我琢磨这玩意不是拉缸就是抱轴。” 他看向列车长:“检车员在车上留了工具,要不让列车员去车厢问问,有没有在机械厂工作的同志,这玩意他们擅长啊。” 列车长也不想火车停半道上耽误事儿,而且一直不运行,乘客们的恐慌情绪就会越来越大,到时候控制不住都吵着要下车就麻烦了。 列车上的工作人员就这么多,这荒山野岭要是发生什么冲突或者有人下车走丢,到时候他们都要一撸到底,发去北大荒劳改还算轻的。 几人一合计,赶紧让列车员拎着喇叭去车厢喊人,要是运气好碰上出差或者探亲的机械厂工人,那可真是解了燃眉之急了。 而这时,通信员也颤颤巍巍过来了:“列车长,联系不上调度中心,无线信号覆盖不到山底的铁路线路,信号太弱了。” 一听这话,列车长差点没站稳,司机也眼前一黑,嘴里说着:“完了,后面的车不知道我们这出了故障,减不下速度……” “快让火车上的工作人员下车去找巡道工!让巡道工给后面的车发信拦截!”列车长几乎是咆哮出声,戴着的工作帽都压不住他额角暴起的青筋。 第78章 第七十八章真是个勇敢 的好姑娘 好在有乘警在,车厢里不至于慌乱起来,乘客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能探着脖子四处看。 列车员提着喇叭经过卧铺车厢:“同志们,列车临时出现故障,有没有机械厂的同志在车上能来搭把手?” “如果有机械厂的同志在,请立刻到车头来!” 沈柏聿掀开身上的被子从上铺下去,还没穿好鞋子,就见姜沅已经往车头方向去了。 他来不及思考,大步跟了过去。 看到来的是个小姑娘,还以为是询问发生了什么的,因为过于焦急,列车长脸色很差,整张脸因为担心接下来的极大可能发生的重大事故而涨红。 但他还是压着火气:“小同志,安心去车厢等着,别在这影响我们工作!” “同志您好,我是华大的学生,学过一些机械学基本原理,也去红星机械厂观摩实践过。”姜沅看他们的脸色就明白这件事不简单,听列车员已经在那边喊了半天了还没人过来就知道,车上没有机械厂的工人。 以前在宿舍她看过很多吴珍珍机械学的书,而且蔡老师因为她不愿意兼修两门学科,经常趁张老师没注意,跑去图书馆找姜沅给她开小灶试图唤醒她对机械学的热情,所以姜沅有一些基础理论知识。 “这是我的学生证。”姜沅递过去一个小册子,“如果你们需要帮助,我可以试着检查一下具体是哪里出了故障,尝试看看能不能维修。” 老师说过,在事关无数人安危的危急关头不要独善其身,有可以帮忙的地方,不管能不能做到,都要主动站出来尝试。 不要畏畏缩缩,不要怕担责任,不要让自己的良心不安。 列车长拿过来一看,还真是华大的印戳,但他又有些犹豫:“你是物理工程系的?这和机械维修实操差的太多,小姑娘,能主动站出来值得表扬,可……” 姜沅年纪太小了,他不敢信任。 “我是野战集团军的现役军人,在部队有过维修经验。”沈柏聿站她身后,从衬衫上衣口袋里拿出自己的证件,“说一下具体出了什么故障。” 看他这板正的身形走路的姿势就知道他没说谎,列车长翻开军官证,得知他修过坦克后,眼前一亮,语气急切道:“同志,司机师傅说可能是拉缸或者抱轴,我们联系不上调度中心,距离下一次列车驶来只有五十分钟了!” 不用他多说,沈柏聿和姜沅都知道情况紧急,这不仅是整列火车的人生命安全受到威胁,就连后面的火车也难以幸免。 “有工具吗,都拿来。” “快快快!”列车长看着腕表,催着副司机赶紧去拿检车员留下来的东西。 沈柏聿看了一眼,工具很齐全,他先根据司机说的拉缸,打开柴油机的曲轴箱。 因为发动机还没有完全冷却下来,姜沅小声说了句:“小心。” 沈柏聿朝她点头,检查孔盖和气缸盖,发现并没有拉伤痕迹。 他又开始检查齿轮箱和传动轴,看到变色的轴颈,肯定道:“是抱轴了。” 司机听到他对自己猜测的肯定并没有欢喜,而是更焦急了:“是要更换轴承吗?你看看有没有能用的材料,能修好吗同志?” 沈柏聿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如实道:“我只能尽力而为。” 挑了把趁手的扳手,他开始拆卸轴箱螺栓,又拆除其它部件,取下轴承。 姜沅适时拿了把游标卡尺,测量轴颈的直径,在随身携带的纸上记录数据。 沈柏聿垂眸看了她一眼,又专心开始检查轴承,两人配合的无比默契。 而且司机发现,哪怕这两个年轻人知道了列车即将被后车追尾,依旧冷静淡定,没有半分慌乱,更没有叫嚷着要下车,而是主动站出来帮忙。 原本惊恐不安的心慢慢稳定下来,司机也上前帮着递工具。 列车长见这小姑娘上手了,声都不敢吱,生怕影响到他们。 现在的情况除了死马当作活马医没别的办法,瞥见列车员垂头丧气过来,他伸手抵住嘴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示意到一边说。 “列车长,车上没有机械厂的同志,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先安抚好乘客们的情绪,”他看了眼时间,咬牙道,“如果半个小时后我还没有通知你,就打开所有车门,组织乘客迅速下车!” 列车员面上一惊,故障已经严重到这种程度了吗?但她看到列车长铁青着脸,也不敢多问,点点头赶紧离开去了前面车厢。 “轴颈有轻微拉伤和磨损,要研磨修复——” “我来!”沈柏聿话音刚落,司机立刻弯腰找砂纸。 轴承是好的不用更换,姜沅测量过轴承的游隙符合标准。 “轴颈和轴瓦单位面积压力增大,出现磨损才会造成抱轴,阿沅,帮我计算一下轴承和轴颈的配合间隙,如果间隙太大了会造成再次磨损,间隙过小还会发热膨胀导致抱轴。” 沈柏聿下意识就喊了出来,丝毫没有觉得有哪里不对。 姜沅的心思也在纸上,她颔首,铅笔在纸上唰唰写着,一连串公式跃然浮现。 她在根据之前测量的数据还有火车运行速度进行计算。 算完这些,她又开始计算抱轴力以及扭矩,司机按照她算出来的数据研磨完轴颈,立刻拿去清洗好,等待沈柏聿的下一步指令。 沈柏聿还没有安装过这个,好在姜沅及时递来计算出的数据,他按照上面的标准,拿起铜棒轻轻敲击部件开始安装。 拧紧螺栓装好轴箱后,他一伸手,姜沅就顺手把百分表递了过去。 沈柏聿动作微顿,看了她一眼,慢慢用百分表调整轴向间隙。 在这期间列车长不停地看着手表,脸色越来越差,只希望他们的动作能快点,以及寄望其他人能及时找到巡道工阻止下一列火车继续前进。 等全部安装完,沈柏聿的掌心都是黑色的机油,他捡过一边的布随意擦了下手,转动曲轴,确认没有卡滞和异响后才去查看内燃机机油压力在不在正常范围内。 做完这些,男人后背的衬衫已经湿透了,夏天天气闷热,再加上刚才赶时间高强度作业,压力大更加容易出汗。 “司机同志,你启动内燃机进行空载试运行看看还有没有异响。” 司机赶紧照做,列车长紧紧盯着他们的举动。 “一切正常!”司机惊呼出声,不敢置信道,“动力恢复了,列车长同志!火车可以重新启动运行!” 列车长看了眼腕表,距离他说的三十分钟就让所有乘客下车刚好过去二十九分钟,另一个列车员正要通知同事们打开车门,在这里等待发信的列车员及时地去阻止了。 深吸一口气,列车长伸手拉下帽檐,遮挡住眼里噙着的晶莹泪花。 修好了,真的修好了! 他不是那种怕担责任的人,这两年每次铁路局评选他都是优秀车长,他怕的是这么多无辜的性命就此丧生。 暑假期间火车都是满编运行的,这辆火车上加上所有乘务员就有一千两百多个人。 这是多少个家庭啊! 还有后面那辆二十分钟 后即将驶来的列车,车上的人不会知道,就在这短短五十二分钟内,他们差点和死神擦肩而过。 “开车!”列车长毫不犹豫道,“立刻全速向虞城方向行驶!” 副司机转身道:“我去找下车的列车员……” 还有些同事去找巡道工给后面的火车发拦截信号灯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列车长抓住他的胳膊:“不要耽误时间了,立即发车,与其下去漫山遍野找他们,不如直接走。” “他们看到火车驶离就会知道我们已经修复了故障,等他们找到巡道工拦截到后面的火车,自然会上车去站内和我们汇合。” 列车长发出指令,正色道:“现在即刻发车!” 司机重重点头,呼出一口浊气,旁边的副司机站在他旁边,两人同时瞭望远方,鸣笛动车。 “呜——” 低沉响亮的鸣笛声持续三秒,响彻山谷。 机车头部顶端的远光大灯骤然亮起,白色的灯光照亮前方的轨道。 下方两盏近光灯也同时发出光芒。 随着鸣笛声,火车开始缓缓运行,没一会儿就提高速度,穿越山谷。 外面荒地上。 散落在四处到处攀爬登高想看巡道工的信号灯在哪儿的列车员男同志们被突然响起的鸣笛吓得一哆嗦,差点没站稳。 等他们回过神来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火车就这么在前方呼啸而过,很快,连火车屁股左侧亮起的红色尾灯都看不到了。 只留下他们一行人隔空打着手电筒,面面相觑。 “妈妈!火车又开起来啦!”小女孩趴在车窗上往外看,开心地拍着手,“火车火车呜呜叫!一节一节长又长~前头装的是优质钢,后面装的是丰收粮!” 车厢里回荡着欢快的童谣,开了一点缝的车窗吹进来幽冷清爽的山风,把因为等待而焦躁不安的乘客们心里那点子燥火吹得一干二净,随着晚风飘走了。 姜沅和沈柏聿被一脸感激的列车员笑着请进了软卧包厢,比起空间狭小的硬卧车厢,软卧车厢只有四个铺位,不管站坐都不用弯腰。 而且关上推拉门就可以隔绝外面走道里嘈杂的声音。 卫生间和热水都在旁边不远,十分舒适便捷。 沈柏聿洗干净手才进来休息,列车长笑眯眯地献出自己特意给老婆带的海城香皂,哪怕被他弄得都是黑色油污也毫不心疼,还在旁边夸他真爱干净! 姜沅在整理从硬卧车厢拿过来的东西,手指在碰到沈柏聿用来给她盖腿的白衬衫时,微微一颤。 她沉默地叠好他的衣服,放在对面的铺位上。 看到她的举动,沈柏聿极为清浅地笑了笑。 如果说之前对这个亲妹妹没有什么实感,只觉得很突然,可经过刚才的事,他对姜沅产生了一种同舟共济的感情与羁绊。 回想起她计算数据时的镇定从容,还有只要自己一个眼神,她就明白自己要做什么,需要什么。 这种非比寻常感觉让沈柏聿产生了极大的满足和愉悦。 以前他以为弟妹这对双生子会有这种心灵相通的情况,但是阿昭和安澜两人的思想好像从小就大为不同,哪怕现在有了默契也是因为长期的朝夕相处,太了解彼此了。 所以后来他听到别人说血脉亲人天生就心灵相通双生子更是如此这种说法只会置之一笑。 但刚才他竟然切切实实感受到了。 也是第一次这么真实的、清晰的感觉到兄妹之间的血脉羁绊。 姜沅有些疲惫,察觉到沈柏聿望向自己的目光,也只是朝他淡淡颔首,整理好东西收起纸笔后就躺下休息。 环境很安静,而且又舒适,如潮水般的倦意瞬间席卷而来,她神态放松,平躺着,很快就睡着了。 沈柏聿坐在对面的软铺上看了她许久,眸光描绘着她温软的眉眼,心里也是软得一塌糊涂。 火车在凌晨四点多到了下一个站停靠,有到站的乘客提着行李陆续下车,也有没睡着的或者饿醒了的趁机去站内买点红薯或者玉米垫垫肚子。 列车长让人去和站内工作人员沟通,安排检修师傅上车重新检测车辆情况,并且将前不久因为抱轴失去动力而故障停在偏僻山谷轨道上事汇报给铁路调度中心。 同时他还不忘给姜沅以及沈柏聿安排一份宵夜,让列车员敲门送进去。 “难怪,原来是兄妹,我就说这两人怎么行事作风都一模一样嘛,看起来就是一家子。” 列车长记得两人的姓名,也知道姜沅的学校,他想着一定要向铁路局的领导建议,给两人各写一封表扬信,分别寄往部队和学校。 晚上的事让他十分心悸,回想起来就觉得心惊胆颤,后怕不已。 要是没有这两位同志,恐怕现在就要酿成惨剧了,是他小看了那个姑娘。 列车长心里带着愧疚。 当时是不是对她太凶了?自己急红眼了,没顾上那么多,好像语气不太好。 唉,后面那辆火车的列车长也应该给这对兄妹写封表扬信才对! 到了第二天早上,天刚拂晓,姜沅就醒了过来。 昨晚半夜见她睡得熟,沈柏聿就没有喊她起床吃东西,列车员送来的玉米和鸡蛋还在饭盒里。 姜沅起床后,也颇为诧异。 她竟然会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睡得这么安心。 “早。” 到了终点站,列车员又送来两份早餐,是热腾腾的牛肉面,说是列车长特意提前和终点站沟通,让食堂师傅开小灶煮的。 姜沅昨晚的宵夜没吃完,沈柏聿只要了一碗,余下那碗留给司机师傅了。 如果不是他及时发现异常停止火车前进,后续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 专业素养还是很过硬的。 他将热腾腾的牛肉面推到姜沅面前,自己坐在床边,胳膊搭在小桌板上,慢条斯理剥着已经冷透了的水煮蛋。 姜沅朝他颔首,拿着毛巾和搪瓷杯牙膏去外面洗漱。 因为昨晚火车全速前进,没有拖拖拉拉,比预计的到站时间还早了两个小时,被列车员同志的大喇叭声音吵醒的乘客们揉着睡眼,迷迷糊糊拎着自己的东西往车门走。 他们永远也不会知道,昨晚经历了生死一线。 以后回想起来也只会说一句,哦,那个晚上啊,有点闷热,火车又出了故障,还好没有耽误到站。 列车员看到姜沅,笑容和善道:“慢慢来,不用着急下车,我们会在这停留三个半小时,等昨天没上车的同事们一起返程。” 火车站也及时调整了车次时间,要上车去海城方向的乘客们也要跟着一起等待。 “好,谢谢你。”姜沅点头,轻声道。 因为刚睡醒,女孩笑意盈盈的杏眼还蒙着层薄薄的水雾,乌黑的眸子看起来澄澈又灵动。 列车员笑容更加灿烂:“是我们要谢谢你才对,你和你哥哥可是救了很多人哦!” 姜沅冷不丁听到这个称呼,愣了一下。 软卧包厢的门已经打开了,坐在里面吃着玉米的沈柏聿听到两人的说话声,不自觉弯了弯眸,温柔的眉眼更加静谧柔和。 姜沅刚刷完牙,列车员又给她送了一杯热水过来,让她暖暖身子。 看到是红糖水,姜沅莞尔一笑,在列车员期待的目光中,乖巧地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喝完,又洗干净搪瓷杯递还给她。 列车长去车站会议室汇报昨天的情况了,所以没来跟两人打招呼,但是让列车员代为表示感谢。 姜沅安静听完,嗓音温和道:“这是我应该做的。” 列车员看她的目光更加和煦了。 等姜沅回到软卧包厢里,把搪瓷杯和湿毛巾另外放好后,一转身就看到身前小桌板上的牛肉面。 面里还有一个剥了壳的鸡蛋,浸泡在汤汁里。 沈柏聿笑着看向她:“我吃完了,这是你的。” 冷了的鸡蛋被热汤一泡,又恢复了口感,吃起来并不噎人。 姜沅坐在床边,握着筷子,眉眼低垂认真吃着面。 沈柏聿就这么安静地看着她,心也变得平静起来。 这一刻,他理解了邱望舒为什么有时候会不自觉看向姜沅。 对于发从内心喜欢欣赏的人,目光会不由自主追随。 察觉到他的视线,姜沅动作一顿,并没有抬头,而是默默地咬着切得非常厚实的牛肉片。 等姜沅吃完,两人收拾好就提着东西下车,他们要去的是同一个地方,只是他和霍青淮所属的军种不同。 刚下火车,看天色还早,姜沅停住脚步,想着在站内等一会儿,等人来接自己。 沈柏聿跟在她身后,手里还提着她的行李袋。 确实很重,也不知道小姑娘往里面装的什么。 “阿沅。”不远处有声音传来。 姜沅下意识抬眸,猝不及防就看到一身军装,身姿挺拔如苍松傲立,眉梢微挑,站在原地朝她笑的男人。 “哥哥!” 看到霍青淮,她不可抑制地扬起笑容,眼睛笑成弯月牙儿,脚步轻快地小跑过去,裙角蹁跹雀跃。 男人低着头和她说话,笑着询问她在火车上睡得怎么样,并且毫不吝啬地夸赞她:“我们阿沅可以尝试独自坐车来虞城探亲,真是个勇敢的好姑娘。” “……” 看着眼前温馨和睦的场景,沈柏聿没有继续往前,脸上温润的笑意逐渐凝固,嘴角的弧度也收敛了几分。 原来她并不会在谁面前都只是温和沉静地笑。 第79章 第七十九章这姑娘到底是谁的妹妹啊…… 等两人说完话,沈柏聿才收起心里的复杂情绪,主动上前和霍青淮握手,互相做自我介绍。 “沈柏聿,野战集团军第七十九合成团两栖作战营教导员。” “同志你好,海军陆战第八十一团团长,霍青淮。” 说完,从妹妹那听说她并不是一个人来的之后,霍青淮看向他手里的行李袋,伸手道:“给我吧。” 沈柏聿犹豫片刻,还是将她的行李递过去。 自己现在没有一个合适的身份。 但他对于这位霍团长和姜沅的关系,总有些忧虑。 哥哥,什么哥哥? 明明不是亲兄妹,为什么阿沅可以来探霍青淮的亲? 沈柏聿摸不清两人之间的纠葛,也担心这位霍团长会对自己的妹妹有别的想法。 霍青淮笑着接过行李,对姜沅说:“我是跟着采购的军需官过来的,要等他们采购齐全了才能一起登岛,我们去码头等他们一起回去。” 他是驻守在磐岩岛的海军部队,平时鲜少下岛。 从岛上来到虞城也要坐六七个小时的船,他是根据姜沅的行程休了两天假,昨天就来到了这里,住在招待所,天刚亮就来了火车站等着接她。 “好。”姜沅点头,和在沈柏聿面前的礼貌克制不同,看向霍青淮的眼里亮晶晶的。 “带了些什么?这么重。”霍青淮掂了掂,“以后再来探亲不要提东西了,带几身衣物就好,其它的我给你准备。” 他是心疼小姑娘这么远还要提这么多东西,长途太累了。 姜沅摇头:“给你带的海城特产,还有两身夏天的衣裳以及一些望舒姐给的防虫药。” 她有些不好意思道:“我跟翠花姐学着纳了两双鞋垫,就是做工有些粗糙……” “不碍事。”霍青淮笑声爽朗,心情愉悦道,“哪怕硌脚哥哥也穿。” “……” 沈柏聿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东西是他提来的,原来里面装的都是给霍青淮的物件。 难怪这么重。 他的心如今比行李袋更加沉重。 “师母提前寄了东西让我去邮局取,现在我们过去一趟还是等下再去?”姜沅走在两个男人中间,跟着出了火车站。 “我昨天已经拿去招待所了,你们吃过早餐了吗?” 见姜沅点头,他才放下心来。 霍青淮和沈柏聿差不多高,两人相貌又出众,高大英俊的人走在哪都容易吸引视线,更何况中间还有个漂亮的女孩儿。 并没有顾及别人的目光,霍青淮余光扫了眼沉默不语的沈柏聿,略微挑眉。 他之前并没有听说过这位同志,不过合成团和他们是共同在海岛驻防的部队。 几年前周边海域曾经发生过海战,去年从陆军抽调了两个团过来驻防部署,合成团就是其一,沈柏聿说他之前是在虞城驻扎,几个月前才调到海岛的。 真要说起来,他们也算邻居,现在都在同一个驻地。 只不过这位沈教导员,对他的妹妹,态度好像有点奇怪。 作为哥哥,他不得不警惕每一个出现在妹妹身边的男人。 霍青淮先带着两人去了招待所取东西,也不知道干妈给他寄的是什么,一大包。 而他也正好趁着这个机会给干妈寄了一些耐储存的鱼干虾干干紫菜和海带这些海产。 现在时候还早,军需官采购估计还需要一段时间,他问姜沅:“有什么要买的东西吗?岛上物资匮乏,船要下个星期才能重新出来采购,现在不买就来不及了。” 姜沅要在岛上住半个月,也就是两个星期,看着她白皙娇嫩的皮肤,霍青淮都有些不忍。 岛上日晒太强了,再加上现在又是台风季,他担心姜沅跟着他去受罪。 但如果将她一个人安置在虞城招待所,霍青淮也不放心,这次探亲也没了意义。 其实他在听到姜沅说要来探亲是很高兴的,这么多年了,从来没有家属过来探过他的亲。 所以他在跟姜沅跟姜沅说了这边日子苦,但她还是毫不犹豫的说要过来时,霍青淮格外开心。 “不用,日用品我都带了,就是怕来了会给你添麻烦。”姜沅侧身仰头看向他,“我的身份会不会不方便登岛?” 她从师母那里了解到,岛上的保密条例更加严格,所以也怕给霍青淮带来不好的影响。 “我已经提前和上面打过报告了,你的政审通过,符合探亲条件。”他没说的是,两人的兄妹关系也早就通过审核,进了他的档案。 这是他有了妹妹之后,休假回来做的第一件事。 现在阿沅就是他的亲妹妹,名正言顺。 姜沅这才弯眸笑,轻声细语和他说着来时火车发生的事,虽然她当时沉着镇定,但到底只是一个刚满十八岁的女孩,心里还是会有些害怕的。 只是没有熟悉的人在身边,一直就藏在心里压着,直到在火车站见到了霍青淮。 后怕和惊喜一同涌来,是那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听到这些,霍青淮眼底的笑意渐渐隐去,听着小姑娘轻松的话语,心里十分难受。 但他不好再说早知道就不让你来了这些话,只是抬手摸了摸姜沅的头发,轻微叹息:“以后哥哥休假就去看你。” 比起让她来,自己过去更合适。 两人的温情互动看在沈柏聿眼里就跟眼睛里进了沙子一样,十分难受。 在火车上他还在感叹两人是亲兄妹,心意相通,完全没有想过,她也是个小姑娘,遇到那样的事也会害怕。 沈柏聿开始反省自己的行为,和霍青淮一比,高下立现,毫无胜算。 到了十点多,他们已经走到了码头,咸湿的海风吹来,还带着腥味。 这是姜沅第一次看到大海,宽阔无垠,一望无际。 海上有数十条渔船,码头旁边也有渔民在售卖鱼获。 她发现,海边的天空格外蓝一些,是那种纯净的湛蓝,非常漂亮。 “岛上缺乏蔬菜,不过海鲜可以顿顿有。” 现在日头猛烈,海风又大。 怕她晒伤,霍 青淮脱下自己的军装常服外套,披在她身上,遮住她露在外面瓷白色的胳膊。 藏蓝色的常服并不厚,也不闷热。 霍青淮只穿了件白色衬衣,下半身是藏蓝色的裤子。 姜沅听他说一些岛上的事,眼底满是新奇,听到还有椰子可以吃,也很期待登岛。 要是青颖也来了,肯定会很高兴的。 没让他们等多久,军需官就开着军用卡车装着一车物资过来,招呼着几个小战士一同卸车装船。 除了一些军用物资和炊事班点名要的肉菜,还帮岛上随军的军嫂带了一些生活用品。 霍青淮和沈柏聿都过去帮忙了,他们让姜沅站在原地看好行李就行。 过了大概一个半小时,装卸完毕,两个男人拎起行李和穆云锦寄来的包裹,带着姜沅登船,进了船舱。 物资船的船长给军需官递了根烟,又扔过去一盒火柴:“我家那母老虎非闹着要吃肉,说是跟着我天天只能吃点鱼虾,迟早得痛风。这不,今天我愣是去割了五斤肉,又整了个大猪蹄子,还找食品厂买了点冰块,估摸着能吃一阵了,就是这天气不耐放啊。” “别提了,我家那祖宗也一样,别说她们,炊事班的贾大胖还不是给我下了死命令,今天晚上吃不着肉就顿顿蒸海鲜,搞得我一下船就拿着条子直奔肉联厂。” “没办法,谁能干得过这群拿大勺的。” 两人抽着烟,站在甲板上,对视一眼,扑哧乐了,语气悠哉悠哉的,听不出多少哀怨。 没别的,他们自己也想吃肉了,这野生大黄鱼吃多了也腻味啊! “霍团长那妹妹你看到了没,可真俊,还是头一回听到有人来探他的亲,这岛上那些老娘们看到这姑娘还不得张罗着给人相亲啊。” “我估摸着成不了,人家这细皮嫩肉的,霍团长舍不得让他妹妹来这里吃苦,反正我是回去要跟我家那口子说,别瞎热心,人家这样貌要什么样的找不着?” “再说这霍团长家那情况吧,也不好掺和进去,要不是他家那位……是吧,他也不至于至今还只是个团长。” 虽说霍青淮如今才二十七,职衔已经算高的了,可他本来能有更好的发展。 当年张望津托了不少关系费了老大的劲才把霍青淮送去当兵,大大小小的战役霍青淮也参加过不少,就说前几年那次海战,他还立了功。 虽然说是断亲了,就不算有关系,可上面多少有点顾忌,不敢把人再往上提。 两人聊着聊着没注意到后面有个小姑娘,姜沅本来是想出来透口气,没成想听到这些,她眸子一暗,压抑着喉咙的不适,又默默退了回去。 “怎么了?是晕船吗?”霍青淮见她脸色惨白,才想起自己竟然忽略了这件事。 他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在船上也是如履平地,可阿沅不一样。 见他神色担忧,姜沅轻轻摇头示意自己没事,随后焉了吧唧的趴在物资旁边的椅子上,萎靡不振。 霍青淮起身,去找军需官要生姜。 他帮炊事班买了不少食材,肯定有这个。 他刚离开,姜沅就没忍住,再加上早上吃了鸡蛋,全数反胃吐了出来。 船舱内还有个来探亲的婶子见状赶紧去找水给她漱口,这小姑娘看着可是遭老罪了。 “姑娘,清清嘴里的味道。”她递过去一个水壶。 姜沅怕弄脏她的壶,从行李袋里拿出搪瓷杯,沈柏聿知道她的意思,立马接过水壶,倒了半杯水进去。 “谢谢您。”她有气无力道。 婶子摆了摆手,嘴里絮絮叨叨安慰道:“我以前第一次坐船也晕,吐的昏天暗地,从小就在中原长大,哪来过这些地方。下了船好几天腿肚子还打颤,总感觉自己还在海上飘着,踩不到实地。” “后来多探几次亲,也慢慢习惯了。唉没办法,家里的男人可怜啊,我就坐一次船都受不了,他们还要经常出海巡逻……” 沈柏聿见姜沅漱完口在小口小口喝着水缓解不适,他默默蹲下身来,擦干净地上的呕吐物,又去外面的甲板上把吐出来的东西抖到海里,洗干净布后,晾晒到船板上。 姜沅吐完后舒服了一些,婶子凑过来顺了顺她的后背,随口问道:“这两个军官都是你哥哥?都挺关心你啊。” 姜沅头昏脑胀,没听清她在说什么,婶子也就没问了。 过了一会儿,霍青淮拿了一块生姜和两三片薄荷叶过来,掰开生姜递到她鼻尖:“阿沅,闻闻这个会舒服一点。” 姜沅点点头,轻轻地嗅着生姜的味道,辛辣味直冲鼻腔。 霍青淮又将揉皱了的薄荷叶递给她,姜沅自己伸手拿着放在鼻子下面闻,独特的清凉香味抑制了恶心感,她头脑清爽不少。 旁边的婶子都将这些看在眼里,这两个军官都是会疼妹妹的,是不错的小伙,也不知道有没有对象。 好对象不会自己长腿走过来,看中了就要主动出击,她也想给自家闺女找个窝心的男人。 年轻英俊又会心疼人,这样的可是香饽饽。 头晕感逐渐缓解了,到了中午军需官拿出一些在岸上买的烧饼问她们吃不吃,姜沅摇头拒绝,只是时不时喝口水。 看她这样沈柏聿也难受,揪心得很。 好不容易熬到了六点,下了船,姜沅腿都是软的,要不是沈柏聿眼疾手快扶住,差点就一脚踩空了。 军嫂们和炊事班的人都在岸边等物资,见来了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忍不住多瞅了几眼。 这姑娘是真好看,这脸蛋这身段,还有身上的裙子也亮眼。 炊事班的贾大胖坐在不远处的礁石上,打趣道:“呦,难怪我们霍团长眼巴巴地赶去接人,合着家里还藏了个这么俏的妹妹啊,以前怎么没听他吱过声。” 看她这样好像是有点晕船,贾大胖拍了拍旁边的小战士:“给咱妹妹送个椰子过去缓缓,这岛上都多久没来新人了,怪新奇的。” 岛上日复一日的生活太枯燥,平时来来去去就那么些人,好不容易有不一样的,自然成了新的话题。 “旁边扶着她的那个不是隔壁合成团的沈教导员吗?”有人伸长了脖子,手搁在头顶上挡着太阳看过去,纳闷道,“这姑娘到底是谁的妹妹啊。” 第80章 第八十章你现在的行为恐怕不太合适吧…… 等人都下船了,炊事班的过去卸物资,军嫂们也去拎自家的肉,还要挑选一阵。 每一份斤数是相同的,但是肉的肥瘦可不一样,肥肉可以炼油,炒菜也有味道,不像瘦肉,干巴巴的没什么油水还塞牙。 军嫂们挑挑拣拣半天,到最后的只能拎着一块瘦肉多的埋怨军需官:“下次整点肥肉啊,也不知道给我留块好的。” 军需官敢怒不敢言,笑呵呵地把这群祖宗送走,还不忘把青菜给她们装上。 在岛上最厉害的是谁?海军?还是陆军那几个合成团?都不是。 是这群老娘们的嘴。 你敢说一句她们的不是,明天就成了岛上最大的谈资,那嘴巴比子弹还厉害,战友见了你都得笑上两天。 姜沅手里多了个椰子,她懵懂看过去, 跳到甲板上的贾大胖朝她一挥手:“妹子,放心拿着,这玩意岛上多得很,平时我们都当水喝。” 霍青淮手里提着行李,见她状态好上不少,朝她颔首:“可以喝,回去我给你打开。” 见他同意了,姜沅才收下。 这一幕看在沈柏聿眼里又是别有一番滋味,他只期望战友的信快些寄来,还有父亲那边。 这种没名没分的感觉真不太好。 沈柏聿和霍青淮不隶属同一个部队,所以两人所在的地方家属院也没在一个位置。 霍青淮并不知道他和姜沅的真实关系,只以为是妹妹去了趟海城沈柏聿的外祖家,他正好要过来,就顺便和姜沅一趟了。 所以没有考虑太多,朝沈柏聿道了声谢后,就带着姜沅回了自己那边的家属院。 岛上到处都是高大的椰子树,姜沅看得目接不暇,脚步下意识跟着霍青淮走,手里还捧着一个沉甸甸的大椰子。 沈柏聿等两人走远了,才回营区。 岛上的房子都是低矮的平房,一排连着一排,外面是白色的墙,里面也只是简单粉刷了一下,这还是因为考虑到有随军家属,特意改善过的。 一张床,一把椅子,一个桌子,一个衣柜,这就是家属房里面的陈设。 霍青淮将东西放下来,笑着对她说:“床我提前铺好了,暖水壶晚一点再拿过来,这半个月你不用做饭,等下晚上去家属食堂吃。” 姜沅在这吃饭可以走他的定量,另外交钱和粮票吃也可以。 驻岛条件艰苦,他们的待遇和津贴比陆军好上不少,平时他还能省下不少粮票寄回去,所以是够两个人吃的。 “好。”姜沅点头,又见霍青淮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把军用匕首,接过她手里椰子,没一会儿工夫就开了个口子。 “椰肉也可以吃,白色的就是,清甜,但是多吃两个你就不会想吃了。” 霍青淮检查房子里还缺什么,然后又用匕首拆开干妈寄来的包裹,里面有不少酱菜,还有些糕点,以及一些红糖块。 他一时摸不准这东西是给自己的,还是给阿沅的,不过两个人都可以吃,也就没纠结了。 姜沅坐在一边的椅子上,慢悠悠喝着椰子水,霍青淮蹲在她旁边整理东西,除了她装衣服和纸笔那个袋子没有动,其余的都整理了出来。 在他拿出绣了字的鞋垫后,姜沅眸色有片刻凝滞,但又假装不在意,悄悄别过头,怕他看见自己局促的眼神。 她一直觉得自己只要想做一件事,就能做好它,可纳鞋垫不是。 翠花纳的鞋垫不用多说,工整又漂亮,上面的绣花栩栩如生。 青颖给林叔叔凌阿姨带去的也不错,只有她绣的比较一般。 捏着柔软厚实的鞋垫,又看到上面绣的平安两个字,霍青淮眸色缓和下来。 他看向坐在一边的小姑娘,真挚诚恳道:“哥哥很感动,也很喜欢,待会儿回去就试试。” 随后他翻了一下鞋垫,见也有字,促狭笑道:“不过阿沅,下次你能不能把胜利两个字绣在上面?把胜利踩在脚底下寓意不太好啊。” 他是怕小姑娘觉得不好意思故意开个玩笑缓解一下,没想到她却认认真真说:“哥哥,你拿反了。” “……”霍青淮哑口无言,故作懊恼道,“哦,原来是这样,不过绣在鞋垫上,不管正反,都是踩在脚底下吧?” 姜沅也松懈下来,眯着眼睛笑:“那我下次给你绣在衣袖上,胜利就在把握之中。” 两人一起开着玩笑,爽朗的笑声从家属房传了出去,外面晾被子的婶子也不由得会心一笑。 这霍团长不容易啊,以前只能看着别人的家属左一茬右一茬地来,他孤苦伶仃的,看着什么也不说,但谁又能不期待呢。 现在好了,亲妹妹来了,是该好好开心开心。 安置好姜沅,霍青淮又和她说了一下岛上的情况:“除了军事禁区不能去,其它地方都可以去,岛上有邮局,但是只能寄信,不能寄收物品,寄出去的信也会拆封检查。” “出了家属院往左边走,拐角处有个小商店,有搪瓷杯牙刷脸盆蜡烛火柴这些日用品,别的没有,如果你想要什么写张条子给我,下个星期军需官出去采购让他带回来。” 霍青淮见她点头,又询问现在还有没有头晕不适,并且答应过两天他有空就带她去赶海。 看到小姑娘模样乖巧听他说话,跟只小猫似的,霍青淮眼底带着怜惜。 “你在信里写了要出国留学,希望在这之前我能有时间多陪陪你,不然可能就要几年后才能再见了。” “阿沅,这段时间你有什么需求就和哥哥说,我们是家人,不用不好意思。” “好,”姜沅温和笑道,“我不会客气的,哥哥。” 两人都是第一次感受到哥哥妹妹带来的温暖,刚开始相处有些放不开和笨拙,但是都感觉很不错。 霍青淮交代了她一些事,包括需要热水可以去炊事班找贾班长,还有晚上想出去走走也可以,但是尽量不要一个人去海边,晚上风浪大,又黑,不安全。 岛上除了驻扎的部队也有原住民,他们靠打渔为生,天天出海,家里人也都在岛上。 晚上就在外面散步倒是不用担心有危险,海陆两军都有巡逻队,时刻要观察岛上以及海面的情况,没有人敢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闹事。 姜沅将他说的记在心里,知道他还有事要忙,也没有一直缠着他,而是把他送到门口。 等霍青淮走了,她才回房,把带来的衣服拿出来,收进衣柜。 “谢宥川,你是什么军种,也是陆军吗?” 她忽然开口问- “嗯,陆军边防团。” 姜沅想起徐姨说过的话,如果他不是负了伤,现在已经是团参谋长了,心里有些惋惜。 之前在甲板上听到船长和军需官说,哥哥立了很多功劳,所以早早就当上了团长。 二十七岁的团长,很年轻,不多见。 那么二十一岁的团参谋长呢。 他又是参加了多少战役才走到今天。 那一抽屉的军功章代表的都是他曾经的荣耀。 姜沅有些沉默,她不知道该和谢宥川说什么,也不知道在出国之前还能不能帮他回到他自己的身体里,但是他好像对此并没有抱多大希望。 她心里也没有底。 谢宥川读懂了她的沉默,语气平淡- “这种匪夷所思的灵异事件,谁也没有办法,不用觉得愧疚。” 就算回到自己的身体了,又能怎么样呢。 他会和那盆君子兰一样,慢慢枯萎。 直至死,都被困在房间里。 反而是他要对姜沅说一句抱歉。 从来没有帮过她任何事,反而贸然闯进了她的生活,给她造成困扰。 姜沅咬着嘴唇,安慰他:“其实谢宥川,我没觉得你是麻烦,相反,很多时候我知道有你在,做事也会更加勇敢。” 就是那种孤身一人很久,突然有人一直陪伴你。 并且在关键时刻,你支撑不下去了,他会出来继续扛着。 虽然姜沅并不希望再有那样的危急关头,但谢宥川的出现又何尝不是救了她一次。 所以她很感激。 谢宥川忽然想起早上霍青淮夸她的那句,真是个勇敢的好姑娘。 确实是一个既勇敢,又坚韧,还善良的好姑娘。 整理完衣服,姜沅又把带来的日用品拿出来,有搪瓷杯和牙膏牙刷,还有青颖给她买的雪花膏,以及谭秀兰给的香皂和肥皂。 最后碰到月经带的时候,姜沅突然想到一件事—— 这次的生理期,恐怕要在岛上度过了。 她脸色微窘,只希望这次来的比较平缓,不要过于汹涌,不然她还要忍着疼痛洗被子。 外面有个嫂子见门开着,探头探脑站在门外,对姜沅多多少少有些好奇。 姜沅发现后邀请她进来坐,只有一把椅子,她自己坐在床边。 “这房子是霍团长亲自过来收拾的,你看顶上的油毡布,之前的早就坏了,破破烂烂的,这是新换的,他可真是上了心。” 嫂子叫王卫红,圆脸,看起来也就三十来岁,特别和气。 姜沅抬头往上看,果然看到了房梁上面的黑色油毡布。 “嗯,我哥哥是很好。”姜沅柔声笑道。 王卫红问了小姑娘的名字,好奇:“为啥你们兄妹俩不是一个姓?一个随爹一个随娘?” “不是,我们是干亲。”姜沅并没有故意隐瞒,这些事也瞒不住,她上岛是有审批手续的,两人的关系霍青淮的上级首长都知道,而且战友也会问他。 院里这些嫂子或者婶子们回去一 问家里男人,就什么都清楚了。 “啊,干亲啊?”王卫红眼神有些变了,她好心道,“那你们俩平时最好不要单独待在一起,不然会有人风言风语的。” 姜沅笑着说:“我心里有数的。” 霍青淮也特别注意这一点,所以之前刻意没有关门。 等王卫红出去了,姜沅注意到旁边椅背上的外套,想着晚上吃饭的时候给他带过去。 现在外面还是很热,应该要晚上才会凉爽下来,所以她也没有出去到处逛逛,而是拿出了作业开始写。 张老师和她说过,出国后国外的课题比国内的更难,她想要提前适应一下,以免到时候跟不上。 她不想给国家丢脸- “什么?干亲啊?”坐在屋檐下阴凉地方择豆角的吴秀珍透过窗户看到坐在桌前握着笔的女孩,她凑过去,小声问,“真是干亲?那这次来到底是来探亲的还是想处对象的?不会是奔着结婚来的吧!” 她从小就是农村里长大的,什么离奇事没听过,干亲算什么,该结婚照样结。 仔细想想,那霍团长已经二十七八岁,还没谈对象,组织上找他谈话也说暂时没想法,难道是因为这小姑娘? “哎呦,那巧云可咋办,谁不知道她喜欢霍团长啊,这知道了不得怄死。” “唉你可别乱说,人家压根没透露过有这个意思,而且我看这不就是正常兄妹吗。”王卫红提醒道,“人家小姑娘年纪小脸皮薄,你别出去乱嚼舌根子。” 她都有后悔告诉吴秀珍了。 不过想想现在不说,吴秀珍也能想办法打探到,只能劝她少去嚷嚷些有的没的,免得人家霍团长生气。 “放心,我嘴上有把门的。”吴秀珍择完豆角,转身回屋子生炉子,声音越来越小,“这物资船要是能勤快点就好了,终于又能吃上豆角炖肉了……” 王卫红看了眼天色,呦,她也得回家做饭了。 这年头谁去家属饭堂吃啊,说是家属饭堂其实这些当兵的也在那里吃,她们去要不就从男人定量口粮里扣,要么就出钱出票,可舍不得这么吃。 自己拖家带口的,不划算。 到了晚上,凉爽的海风从窗缝里吹来,姜沅终于解出一道很难的大题,脸上露出笑容,放下笔,缓缓转动着手腕。 刚想要去家属饭堂,外面有人敲门。 还以为是霍青淮见她没有过去,过来找她了,立马去开门,眼底带着欣喜,想要和他分享喜悦:“哥哥,我刚解——” 看清门外站着的人后,余下的话卡在嗓子眼,顿时没了声音。 沈柏聿目睹到她前后的变化,知道她期待的是谁,暗自苦笑。 “给你带了饭,我可以进来吗?” 姜沅回过神来,颔首,侧身让道。 将三层的铝饭盒放在桌上,他打开饭盒盖,第一层是清炒时蔬,今天刚采购回来的,脆嫩新鲜。 第二层是土豆烧五花肉,肥而不腻,吃起来也不会太难受。 “你刚到岛上来,又有些晕船,我怕你肠胃受不了没有给你打鱼虾那些海鲜,今天先吃这些经常吃的日常菜,等你明天缓过劲来了,再去食堂吃。可以吗?” 担心她觉得自己太霸道了,沈柏聿询问她的意见。 他没有察觉到自己如今在她面前有些小心翼翼,一言一行生怕惹她反感。 这些不管是沈安澜还是沈昭从来没有得到过,大哥在他们眼里一直是温柔和煦但又有些疏离感的人。 “谢谢。”姜沅问他要坐吗,见他摇头,自己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接过他递来的筷子。 沈柏聿站在桌边看着她吃,瞥见一边的解题过程,又合上本子,放远一些,以免溅上油渍。 “这是万金油,不舒服了就擦一点。”他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色小圆铁盒子,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上面画着一只威风凛凛的老虎。 这虎标万金油是他刚才去找军医要的,头疼脑热蚊虫叮咬都能用。 姜沅点点头,先吃了两口蔬菜,才夹起土豆。 咽下去后,她声音很轻道:“你可以不用对我这样的。” 沈柏聿听完,微微叹了口气,有些无奈。 “我心甘情愿,只是怕你会觉得不适。” 他还没考虑好该怎么和她相处,关系没点破,怎样都有些尴尬,他的示好也有些突兀。 原先他还没觉得有什么,看到她和霍青淮在一起的状态后,才明白过来她在自己面前会有些不自在。 但又担心她在岛上的情况,所以忍不住来看看。 姜沅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慢慢地吃着东西。 如果关于当年真相的猜测是真的,那么沈柏聿也并没有做错什么,更不欠她什么。 她没理由埋怨他。 屋子里的灯是暖白色的,墙壁被粉刷的很白,光线很亮堂。 见她没回应自己,沈柏聿打量房间,在看她还缺些什么,自己方便添置。 只有半个月的相处时间,他也很珍惜,有时间就想多看看她。 他下一次休假要明年,那个时候她可能都出国了,再见面很难。 “暖水壶我那里有,等下给你送……” “阿沅。”霍青淮提着暖水壶进来,看到沈柏聿也在,这回是真讶异了。 审视的目光从他脸上掠过,眼风锐利,霍青淮没有掩饰自己的不悦。 对他而言,沈柏聿就是一个出现在他妹妹房间的陌生男人,而且现在还是晚上。 哪怕同行过一段路,那也只能算是认识。 谁也不知道他怀着什么样的心思。 瞥见桌上的饭菜,霍青淮放下暖水壶,又摸出火柴点燃带过来的蚊香,放在姜沅椅子下面。 他缓缓直起身子,骨节分明的手指扶着椅背,微笑看向沈柏聿,语气低沉,带着压迫感。 “沈教导员,你现在的行为恐怕不太合适吧。” 80-90 第81章 第八十一章霍团长,你就是这样照顾她…… 沈柏聿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等回过神来,气极反笑。 这位霍团长在防备自己? 而且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不对,为什么要和他解释? 看来姜沅并没有提过自己和她的关系,既然如此,沈柏聿更加不会说。 见两人僵持不下,姜沅吃完饭,盖上饭盒,还给沈柏聿。 “谢谢,需要我洗吗。”她问。 “……” “不用,我来就好。” 霍青淮的宣示主权没有让他觉得有什么,反倒是她的礼貌疏离让沈柏聿十分受挫。 什么时候她也能在自己面前肆无忌惮的表露情绪? 沈柏聿接过饭盒,想说些什么但最终没有说出口,在霍青淮晦暗不明的目光中,和姜沅说了句“好好休息”就离开了房间。 这里的动静家属房的嫂子们都看在眼里,平时海岛上太无聊了,她们也会聊聊东家长西家短的,打发时间嘛。 好不容易来了个小姑娘,自然时刻关注着。 “哎你说这霍团长去给她送东西很正常,那沈教导员跟着凑什么热闹?眼巴巴跑过来送饭,不会是对这小姑娘有意思吧,他们可是一起来的……” 看到撅着屁股扒拉在窗户上不停往外瞅的媳妇儿,张富国一边拍蚊子一边说:“你管那么多干啥啊,人家也没碍着你眼吧,这事可不好瞎说,属于作风问题了。” “你再这样小心政委媳妇找你谈话。” “你别跟我在这上纲上线啊,也别拿杨大姐压我,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想处对象也正常啊。再说了,我不是替巧云关心一下嘛,她条件多好啊,又是工农兵大学生又是咱们岛上的军医,她对霍团长的心思大伙都知道,我是觉得她们条件般配,各方面都太合适了。” 吴秀珍看到沈柏聿走了,霍青淮还在里面,纳闷道:“你说这小姑娘跟霍团长到底啥意思啊,真是当兄妹?” 要是这样她可就替巧云松了 口气。 不然就这姑娘的长相,哪个男人见了不得被迷住。 这一点巧云还是没法跟人比的。 “你倒是能耐,人家霍团长压根没这个心思,你先给人家配上对了。”张富国懒得再搭理她,拿起苍蝇拍子往她屁股上拍了一下,“别看了,人家窗户都要被你盯出一个洞来了。” “这几天估摸着有台风,你看好家里那两个小崽子,别让他们去海边疯玩,听见没?” 吴秀珍捂着屁股恋恋不舍收回视线,愤愤道:“今晚你给我等着!” 张富国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媳妇儿我想起来部队还有任务,我得去加固一下野战工事,维护下坑道,不然台风来了发电机都要被水给泡了……” 他正要开溜,吴秀珍一把甩上门,拦在他面前,恶狠狠道:“想跑?没门儿!” 张富国一张脸皱成苦瓜,唉声叹气。 他的命咋这么苦啊! 等沈柏聿走了,霍青淮才收回手,从姜沅身后离开。 “洗漱都在外面那间公用的澡房里,厕所在旁边,厕所里的水不要用来洗手,都是海水。” 他事无巨细叮嘱道:“我给你留一只手电筒,晚上出门不要抹黑出去,外面会有一些爬行动物。要喝水就去炊事班打烧开的热水,澡房里的水不是雨水就是地下水,喝了容易生病。” 姜沅耐心听着,并且全部记了下来。 霍青淮想了一下都说的差不多了,没想到有一天自己能这么唠叨,他忍不住笑出声来。 见姜沅疑惑地看向自己,他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宠溺道:“没什么,就是第一次当哥哥,有点兴奋。” “有什么不妥的地方,阿沅多包容点。” 姜沅也忍不住笑了,两人又聊了会儿,哪怕知道她要去美国留学,但是再次听到,还是会有些沉默。 知道他想起了老师,姜沅也不好多说,更不敢在他面前提关于老师的事。 如果给老师平反会有风险,就让她一个人来担,不要影响到哥哥的前途。 下午在船舱听到的话让她很心疼霍青淮,小时候被迫和父亲断亲,长大了还要因为这层关系受牵连,他只能默默沉受这一切。 “阿沅,我知道你是个有主见的姑娘,去了国外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按时给我写信。” 霍青淮心里有些沉重,看向姜沅,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说,只是笑着祝她学业有成。 见时间不早了,霍青淮也不再继续话题,让她早点睡不要过于劳累,晚上学习容易伤眼睛。 姜沅笑着应好,起身送他出去,还不忘把他的外套带上。 “走了。”霍青淮站在门外朝她摆手,大步往前,踩着月光回了团部。 像他们这种单身干部一般都是住宿舍,虽然以他的级别可以分房,但霍青淮觉得在营地工作更方便。 只不过现在姜沅来了,他心里有了牵挂,才会时不时来上一趟。 等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姜沅才关门,余光瞥见对面窗户探头探脑的身影,不由有些好笑。 本来还想再做一道题的,但是想起哥哥的话,又合上了本子,放下铅笔,把毛巾放在搪瓷盆里,打着手电筒出去洗漱。 本以为刚来新环境会不适应,没想到却意外的好睡,蚊香淡淡的草木味道盈满整个房间,没有蚊虫侵扰,一夜无梦。 第二天五点多她就醒来了,围着海岛跑了一圈,差不到把整个岛上的环境弄清楚了,才去家属食堂吃早餐。 “妹子,吃面还是馒头?”贾大胖看到她,立马呲牙乐了。 昨晚大家伙还在说这姑娘怎么没来食堂呢,也没见霍团长给她打饭过去,心里寻思她应该也不至于自己开火啊,这不,早上人不就来了吗。 “清汤面吧,谢谢贾班长。”姜沅不好意思道,“我哥哥说走他的定量,可以吗?” “可以啊,怎么不可以。”贾班长个不高,身材圆胖,为人随和,“霍团长每个月的定量都吃不完,正好你给他分担分担。” 姜沅也笑了,乖巧坐在一边等着。 大早上来吃早饭的人不少,有些家里的媳妇儿太早了起不来,他们来打点早餐回去。 “南瓜红薯多来点呗,老贾。”有人把铝饭盒递过去,目光看了眼姜沅,心想原来这就是昨晚自家娘们儿说的那个美人坯子。 霍团长这漂亮妹妹确实好看,如果家里媳妇儿猜的没错,那巧云可是有对手咯。 他心里刚想到巧云,结果没一会儿人就到了近前。 韩巧云扎着两根油亮的大麻花辫,身穿上白下蓝的制服,头戴无檐帽,眼神清亮有光。 “贾班长,我要一碗鸡蛋面,挑个大点的鸡蛋。” “成啊,要不给你放个鹅蛋?那玩意更大。”贾班长头也没抬调侃道。 “也行,要是有鸵鸟蛋就更好了。”韩巧云顺势回嘴,见旁边的男人盯着她看,纳闷问,“看什么呢?我脸上有眼屎?” 穿着军装的男人看了眼她,再看看另一边安安静静坐在那的小姑娘,无奈扶额。 得,妹子你再这么糙下去,是真难找对象了。 韩巧云一开始还以为他犯病了,正要问他要不要去军诊所打两针,旁边的吴秀珍拉了拉她胳膊,在她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 没一会儿,韩巧云面色就变了,“唰”地一下看向姜沅。 吴秀珍诶了一声—— “你别现在就看啊,这不是明显让人家知道咱们在说她吗。” 韩巧云充耳不闻,忍不住打量那个明显与众不同的姑娘。 一头柔顺的长发散在腰后,穿的是一条浅蓝色的棉麻裙,脚上布鞋的鞋面也是浅蓝色的。 五官更是让人惊艳,杏眼柳叶眉,粉面桃腮,皮肤瓷白,和她们这些在海岛上久经风吹日晒的明显不一样。 炊事班的小战士把面端给她的时候,她弯着眸子温和道谢,吃面时也不像她一样狼吞虎咽,而是慢条斯理。 韩巧云挠了挠后颈,问吴秀珍:“这小姑娘真是霍团长的干妹妹?挺好看啊。” “……”吴秀珍有些无语,她哪里说的是这个。 “你可长点心吧。”她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接过贾大胖递来的铝饭盒,捧着红薯土豆扭着屁股回去了。 中午晚上在家做饭划算,早上炊事班有蒸南瓜蒸红薯蒸土豆,这些都直接从她们家男人定量里扣就行,他们在岛上开荒种了很多,吃起来也不心疼。 韩巧云不知道这吴大嫂生的哪门子气,自己去抽了双筷子,坐在一边等鸡蛋面。 还时不时看一眼姜沅。 别说,这姑娘还真养眼。 本以为后续没啥见面的机会,她是住军医宿舍,一般也不去家属房那边。 没成想晚上这姑娘就被人送来了,蜷缩着身子,浑身冒着冷汗。 “同志,麻烦看看她是怎么回事!” 霍青淮把她放到一边的简易行军床上,大声喊军医过来。 姜沅嘴唇有些发白,小腹绞痛,冷汗从额角一直往下淌。 她是晚上吃完饭回去才知道自己来生理期了,本来想换上月事带,再洗一下裙子,没想到会突然痛到站不起来。 霍青淮正好从炊事班给她打了壶热水过来,一见妹妹这样,赶紧送到军诊所。 韩巧云应了两声,看到霍青淮来不及惊喜,就瞅见姜沅快要痛昏过去了。 她戴上听诊器听了一会儿心肺声,蹙着眉问姜沅:“以前有过这样的情况吗?” 姜沅摇头。 瞥见她一直捂着肚子,韩巧云直截了当问:“你是不是来月事了?” 霍青淮面色微僵,站在旁边有些手足无措。 见姜沅点头,她又问:“今天吃了什么?说详细点,是不是吃了海鲜?” “是,早上吃了清汤面,中午吃的螃蟹和清蒸扇贝,晚上吃了带鱼。”姜沅如实回答,因为疼痛,冷汗浸湿了后背。 “那就没错了,你应该还在吃一些温阳散寒的药,和寒性的食物有冲突,造成腹痛,像是螃蟹这些都是大寒,吃了容易脾胃虚寒。而且正巧月事来了,痛经会比以前更严重。” 韩巧云又触诊了一会儿,根据她的状况,在纸上写上自己的诊断:“吊两瓶水,给你开点药,这几天不要再吃海鲜了,等月事走了再吃。” “小姚,来给这个小同志吊个水!”她扭头喊道。 “马上好!”那边扯着嗓子应了一声。 姜沅躺在行军床上,佝着身子看起来十分可怜,看她难受,霍青淮心里懊恼不已。 中午的饭是他送的,听说她早上还去跑了步,以为她缓过来适应了,就想让她 尝尝岛上的东西。 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见他站在一边忧心不已,韩巧云心里多少有些吃味,起身倒了一杯热水递给姜沅:“小口小口慢慢喝。” 随后又问霍青淮:“有红糖没?掰点儿给她泡水喝,可以缓解一下疼痛,暖宫散寒。” “有。”霍青淮毫不犹豫转身,“我回去拿。” 这会儿他总算知道干妈为什么要寄红糖过来了,步伐急促往家属房那边走,生怕晚一步她就要多疼一会儿。 韩巧云看着他的背影,撇嘴。 还真是头一次见他这么着急。 接过姜沅喝完的搪瓷杯,韩巧云又去用盐水瓶子灌了点热水,用毛巾裹住:“放在肚子里那里缓缓,能舒服点。” 姜沅依言照做,极为温顺。 韩巧云看了也有几分怜惜,想起了吴秀珍说的话,不由叹气。 这谁能不喜欢啊,连她都觉得乖巧可爱。 在岛上呆惯了的韩巧云头一回看到这么香香软软的女孩子,身上还有着清爽的皂荚味,和那些动不动出一身汗馊味的男人们不同。 又有一个婶子带着小孩过来,说是去海边玩被石头划伤了脚底板,韩巧云又拿着碘酒去给小家伙消毒上药,缠上了绷带。 大概过了七八分钟,霍青淮就提着一包红糖过来了,手里还拿了个搪瓷杯,拎起桌上的暖壶就开始冲水。 见他掰了一大块红糖要往杯子里放,韩巧云无语道:“你要是想齁死她,干脆全部放进去得了。” 霍青淮手足无措,最后韩巧云看不下去了,拿过他手里的红糖,掰了十分之一,又用热水冲开,没好气地递给他:“给你妹妹喂下去吧。” 本来是随口一说,没想到霍青淮还真照做,递到姜沅嘴边让她慢点喝,烫。 姜沅不是个迟钝的人,哪怕对男女之事再没有经验,也看出来了这位小韩同志看向哥哥时眼底的哀怨。 她伸手拿过霍青淮手里的搪瓷杯,虚弱道:“我自己喝就好。” 霍青淮点头,扶着她坐起来,看她肚子上多了一个温热的盐水瓶,朝韩巧云投去一个感激的笑容。 “算你还有点良心。”韩巧云心里哼了一声,等护士拿着注射好的盐水瓶过来,她接过来挂在床边的挂钩上,又蹲下来给姜沅手腕绑上压脉带。 小姑娘细皮嫩肉的,手背经络也明显,用棉球沾着碘酒擦了两下,韩巧云根据她血管的走向进行穿刺。 扎针的时候,霍青淮下意识伸手挡住姜沅的眼睛,不让她看。 他的举动让姜沅愣了一下,韩巧云也有些郁闷。 不过不说别的,这男人细心点,以后不管谁嫁给他都好过日子。 韩巧云又用医用胶带给固定住针头,这才松开压脉带,起身调整输液速度。 霍青淮就坐在床边陪她输液,见她脸色逐渐好转,嘴唇没那么吓人了,才开口:“是哥哥不好,不应该给你打海鲜。” 听他内疚,姜沅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我没事,螃蟹很好吃,痛一下也不亏的。” 见她明明痛得不行还要来安慰自己,霍青淮更加揪心了。 沈柏聿本来是想给姜沅送点椰子和香蕉,都是岛上的水果,那天看她捧着个椰子目光很新奇。 到了家属房才听对门的嫂子说姜沅被她哥抱去军诊所了,说看着人好像都要昏过去了。 沈柏聿立马放下尼龙网袋,转身往军诊所走,吴秀珍看在眼里又是啧啧称奇。 来了军诊所,看到脸色苍白的姜沅,又问了韩巧云关于她的状况,沈柏聿脸上温润的笑容消失不见,走到姜沅面前,瞥见她身后有些许血迹,脱了自己的外衣给她盖上。 沈柏聿语气平缓,但听起来却咄咄逼人—— “霍团长,你就是这样照顾她的吗。” 第82章 第八十二章做错事了还这么横 霍青淮自觉失职,沉默不语,并没有反驳他的话。 压抑住心里的怒气,沈柏聿查看了下姜沅的情况,见她状况没有吴大嫂说的那么严重,心里才好受了些。 两个男人确实都有些吓到了。 海岛上的医疗条件终究不比陆地,军医们平时虽然也治一些头疼脑热发烧咳嗽,但更多是给受伤的战士处理外伤,比如骨折脱臼扭伤之类的以及给重伤的同志做手术。 像是这种急症,能控制住还好,控制不住就要送去陆地县城医院,光是坐船就要七八个小时,而且现在是晚上,更加麻烦。 所以沈柏聿听完韩巧云的话,是真的急了,语气也有些不好。 他还要说话,忽然觉得袖口一沉,垂眸看过去,就看到一双乌黑水润的眸子。 姜沅扯了扯他的袖子,朝他轻轻摇头:“我没事。” 沈柏聿心头一软,无声叹了口气,想要坐在他旁边,但见霍青淮冷冷的目光扫来,只能坐到一边的小马扎上。 他哑口无言。 做错了事还这么横。 一米八五的男人只能屈腿坐着,看起来就难受,但他没有出声,只是抬头看了眼盐水瓶里的点滴液。 霍青淮收回目光,有沈柏聿在这里,他更是寸步不敢离。 部队里平时也有战友的妹妹会来探亲,他们一个护得比一个紧,生怕被兄弟们觊觎自家妹妹。 海岛虽然待遇高,但是生活条件苦,长时间住下来身体吃不消,不是风吹日晒就是暴雨狂风,连用水都得省着。 要是一个没看住,自家妹妹被哄走了哭着喊着要随军,真是气都没处撒。 霍青淮也不是对沈柏聿有意见,只是觉得这人的行为举止太过越界了。 不管怎么样,基本的距离还是要保持吧,天天这么凑过来算怎么回事? 沈柏聿也看霍青淮有些不顺眼。 他不懂霍青淮对他妹妹是什么居心,也怕妹妹年纪小被他哄骗。 毕竟两人年龄相差九岁,哪怕阿沅再聪明,可毕竟阅历少,不懂得人心险恶,很容易上当。 作为哥哥,他必须防备霍青淮,以免她受到伤害。 至于那个谢家的妹夫,根本没有出现在他的脑海里过。 在他看来,这门婚事必须退。 谢家再怎么家世好他也看不上,妹妹一辈子的终生幸福不能就这么草率决定。 可他也不好跟姜沅明说,因为她的事,他最多只能提一下建议,不能插手。 他没资格。 这么一想,沈柏聿反而看霍青淮顺眼了些。虽然年纪大点,但是比谢宥川还是要好,不说别的,起码以后不会需要人照顾,捆绑住她。 察觉他神色有异,霍青淮皱了皱眉头,神色有些不虞。 姜沅有些累,躺着睡了会儿,有霍青淮在旁边看着吊瓶,她很放心。 谢宥川还不知道未来便宜大舅子已经在想怎么退亲了,他虽然担心姜沅,但也没办法,只能一直沉默。 同为男人,他最了解这两人的心思,都在互相忌惮对方对姜沅心思不正,完全没想到双方都是把她当成亲妹妹。 所以他轻嗤一声,冷眼旁观,毕竟看着也挺有意思的。 等两瓶盐水都吊完了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韩巧云都有些打瞌睡,这个时候一般没有人来,她早就下班了。 拔完针,她打着哈欠道:“开了点药记得带回去,这几天别让她吃生冷的食物,少碰冷水,多喝点红糖水。” “对了,她自己吃的那个药先停了,等经期结束了再吃。” 两人都有些局促,只能点头应好,沈柏聿接过药的时候霍青淮已经去准备抱姜沅了。 温润的眸子闪过一抹懊恼,他慢了一步,让霍青淮有机可乘。 察觉到有人在碰自己,姜沅醒了过来:“吊完了吗?” 她抬头往上看。 霍青淮点头,见姜沅自己坐了起来,伸手扶了一下,也没有再继续去抱了。 将韩巧云说的话转告她,霍青淮有些尴尬,但还是继续说:“这几天你就在房间里好好休息 吧,到了饭点我会给你送饭。” 姜沅点头应好。 两人一起把她送回家属房,刚出了军诊所的门,就吹来一阵狂风,椰树上巨大的叶子都被吹折了。 霍青淮和沈柏聿同时觉得不妙,对视一眼,脸色严肃道:“台风要来了。” 虽然沈柏聿才刚调来没多久,但之前也见过一次台风肆虐过后的景象,渔民的房屋倒塌严重,树木被连根拔起,岛上的通信设备受到了破坏,严重断电。 和台风一起来的是骤雨,如果不及时清淤,就会造成内涝,破坏他们修建的防御工事。 夜晚寂静,能听见远处海浪拍打沙滩的声音,浪潮席卷,只希望渔民能及时返航。 看了眼灯塔的方向,霍青淮忧心忡忡。 送姜沅到了家属房,又给她泡了一杯红糖水,叮嘱她早点休息后,霍青淮和沈柏聿并肩离开大院。 海边的月亮已经被乌云淹没,海面漆黑汹涌,一看就是暴风雨的前兆。 霍青淮眺望远方,沉默着回了团部,去部署应对计划。 沈柏聿也往营地走,接下来肯定是一场硬仗。 到了凌晨三四点就开始下雨了,一开始还很小,但是狂风呼啸声有些骇人,呜啦啦叫。 姜沅翻来覆去没睡好。 她起身走到窗边往外看,到处黑沉沉的,家属房的灯也陆续亮起,原本已经睡下了的男人们穿上军装,自主集结,一起去了营区。 她有些担心霍青淮和沈柏聿,但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老实待在房间里,不给他们添乱。 这一晚上姜沅因为肚子痛以及忧心,再加上房顶上总是噼里啪啦作响,好像有什么重物砸了上去一样,躺在床上也生怕屋顶随时会被砸穿。 她闭着眼睛煎熬地等天亮,好不容易到了六点多,外面雨停了,风也小了,只是不像往常一样天光大亮,而是阴沉沉的。 穿上鞋子推开门出去,外面凉飕飕的,一点也不像夏天该有的温度。 院子里被雨水冲刷,泥泞坑洼,到处都是残枝落叶。 昨晚没有几个人睡了安稳觉,既担心自家男人,又害怕房顶被吹跑了,还要哄着孩子。 早上起来打开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盯着一双熊猫眼,只能苦中作乐无奈而笑。 “都出来,别站屋里。”有男人扛来长梯,深灰色的军装已经湿透了,招呼着她们往空地走,“你们去家属食堂待会儿,我们要检修屋顶。” 说完,又来了十几个人,手里拿着破旧的渔网,还用独轮车推了一堆石头过来。 他们利索地爬上屋顶,先是清理上面的树叶还有一些果实,把破了的地方修修补补,又抬手示意战友们扯开渔网,平铺在屋顶上。 渔网的几个角都绑了石头,这样再刮台风屋顶不容易被掀翻。 “我看这阵仗估计今晚的动静更大,这可咋办啊,一刮台风就提心吊胆的,我这心脏扑通扑通跳。”吴秀珍也有些发愁,昨晚她是一宿没睡,两个孩子吓得直哭,嗓子都哑了。 “先去食堂吧,余下的再说,我得找个地方打个盹缓缓,这肚子也空落落的,吃饱了睡会儿再想事。”王卫红安慰道,“再说了,男人们都在这呢,天塌下来了有他们扛着,我们看好了孩子别拖后腿就成。” 吴秀珍点点头,见姜沅站在那看着男人们修屋顶,喊了一声:“赶紧走啊妹子,你放心,你哥没事,先照顾好自己再说吧!” 昨晚姜沅那样子可是把她吓够呛,现在看人在这好生生的站着,心也落回嗓子眼里了。 她是爱说长道短没错,但也只是打发下时间,可不是真对姜沅有什么意见。 姜沅回过神来,去屋里拿了件薄外套,然后往家属食堂那边走。 到那儿还有段距离,她踩在沙砾上,脚步平缓,侧头往旁边看。 从椰林的间隙里能看到海边的情况,不少渔民都在紧急往回收捕鱼的渔具,还有远海回来的船在海上就是一个小点,船帆随风而动。 姜沅的心不断往下沉,昨天台风给海岛造成的破坏已经出乎预料了,没想到这还只是开始。 她收回目光,拧眉往食堂走。 昨天还在食堂里说说笑笑的战士们今天都没来,只有带着孩子的嫂子们在这,大多数都愁眉苦脸的。 看到她来了,贾大胖也没有和寻常一样开开心心地喊着妹子,而是沉默地递过去一碗面,上面还卧了两个鸡蛋。 “霍团长交代让我给你的。”见她讶异,贾大胖解释道。 姜沅点点头,安静地坐在一角吃着面,心不在焉的模样让韩巧云忍不住抬脚走过去。 “不用担心太多,他们有经验处理这些事。”韩巧云在她对面坐下,手里是一份炒饭,旁边还有两个红薯。 她拿了个放到姜沅面前:“吃饱了身体也会舒服些,你太瘦了,免疫差也容易生病。” 姜沅心神不宁地颔首,握着筷子咬了口煎蛋,又喝了两口热汤,肚子里传来的暖意让她大脑也逐渐恢复思考。 另一边。 军人们在对舰艇进行系泊加固,加了几根缆绳以防舰艇被台风刮走,还有人在对营区的房子进行加固。 沈柏聿带人对海岛上的坑道、岸防炮进行检查,发现损坏的,立即叫人来修复。 团部内。 有人大步进来,敬礼道:“团长,雷达兵在海上发现数艘渔船尚未靠岸,询问指挥部是否要立即展开救援。” 霍青淮站在海防图前面,目光落在雷达兵标注的位置上,蹙眉道:“出动磐山舰,如遇巨大风浪,先引导渔船去安全区域避风。” 从远海回来的渔船距离岛上太远了,海军气象部门传来讯息,飓风即将登陆。 渔船强行回来只会被巨浪掀翻。 “收到!” 岛上进入紧急战备状态,风雨刚停歇没多久,外面又开始七倒八歪。 营区外墙竖着的备荒备战为人民的木牌被吹得摇摇欲坠。 韩巧云也没有闲着,她回了军诊所清点药品,随时准备接收伤患。 怕姜沅一个人待着胡思乱想,还把她也一并捎了过去。 纱布碘酒这些都被拿了出来,军医和护士们在诊所里穿来穿去,已经有因为加固防御工事被石头砸伤的战士过来了,还有附近因为房屋倒塌受伤的渔民。 姜沅看到这些疲倦麻木的面容,于心不忍,帮着给护士们端装着医疗用品的盘子以及递东西。 韩巧云抽空看了她一眼,心里对这个小姑娘的好感无限上升,觉得就算吴大嫂说的是真的,也没关系了。 这姑娘挺好的,霍青淮也不错,真要是两人都有意,她也…… 算了,其实还是有点难过的。 没有多余的功夫想这些,念头只是在她脑海里过了一瞬,又开始给受伤的战士们处理伤口。 一通忙下来不知不觉到了下午一点多,外面的风越来越大,骤雨也猛然落下,比昨晚急切得多。 看着越来越多的人被送来,姜沅眼眸里是掩饰不住的担忧。 到现在她还没见过霍青淮和沈柏聿,满心眼都希望他们能安然无恙。 外面有几根电线柱轰然倒塌,闷响声压在了每个人心上。 军诊所的电灯跳了几下,灭了,没过一会儿有军医启动了备用电源,又开始重 新亮了起来。 岛上使用的是潮汐发电和小型柴油发电机组,部队的通信设备照明系统以及岸炮的火控系统和探照灯都是靠这些来发电。 除了这些,食堂做饭的水泵,还有这个军诊所里照明消毒设备都依靠潮汐发电站和柴油发电机进行电力保障。 因为军诊所有手术室,至关重要,所以独立配备了柴油发电机,可以提供临时供电支持。 韩巧云看到这情况也觉得不妙,但她没出声,怕引起恐慌。 外面的雨声越来越大,众人也越来越沉默,偌大的军诊所,竟然没有一个人出声,就连受伤的也一声不吭。 姜沅心里也异常沉闷,只有亲身经历才知道台风到底有多可怕,好像所有的一切瞬间就能摧毁。 渐渐的,夜幕开始降临。 外面的暴雨并没有停歇,不安感逐渐弥漫开来,每个人心头都笼罩着阴影。 军诊所的房顶上哗哗作响,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被掀翻了,雨点狠狠地砸下来。 没过多久,有几个战士抬着一个受了重伤的战友过来,急促道:“军医!快看看他!他腿被石板砸断了!” 韩巧云立刻戴上口罩上前查看,语气镇定:“大腿骨严重骨折,断骨已经刺穿了肌肉,要立刻进行手术。” “别愣着了!赶紧抬进来!” 第83章 第八十三章你就不想知道你生的那个女…… 因为台风来袭,邮局没办法继续往岛上送信,金蝶给姜沅寄的信件被积压在县城邮电所。 沈临的电话打到合成团团部。 “给我接两栖营教导员沈柏聿。” “报告首长,岛上正在抵御台风,沈教导员出去执行任务了,等他回来立即给您回电。” 沈临皱了下眉,没有再作声,直接挂断了电话。 当年的事他已经让军医院查清了,当天不同时间段生产的产妇共有四十九名,包括军嫂和附近几个乡的村民。 军医说并没有出现死婴和弃婴情况。 和他的妻子在同一时间段里生产的产妇共有十九名,那个时候只有这些人有机会换孩子,而姜家那个田素芬恰好在列。 事实真相怎么样已经不言而喻,并且海城那边的侄子邱曜已经给他打过电话告知了这件事,并说等父亲回国后,会立即带着他们兄妹以及表弟阿昭赶去首都。 沈临本来是想先告诉儿子真相,毕竟他现在和女儿在一起,让他照顾好女儿,至于妻子那里,他会回去一趟,当面说明。 听到岛上面临台风,他心里记挂着尚未谋面的亲生女儿,中午警卫员送来饭菜沈临都无心动筷。 海城。 从望舒嘴里得知姜沅是自己的亲表妹之后,邱曜扶额沉默了很久。 “你们是真能瞒,难怪当初我问柏聿是不是喜欢那个小姑娘,他只是笑而不语。” 邱曜是真的无奈了,他甚至不知道到时候该怎么面对表妹。 邱望舒坐在一边喝着甘草茶,语气平淡道:“谁让你自己不留意,被他耍了也是应当。” 邱曜无语:“谁能想到会有这样的事?祖父身体怎么样?你强行施针,他老人家上了年纪了,恐怕是有点吃不消。” “你们瞒着我先斩后奏,还有把我这个大哥放在眼里吗。” “没有大碍,在用药材温补。”邱望舒看向他,没有被他的虚张声势吓到,而是冷静道,“祖父这段时间很高兴。” 哪怕最近一直在针灸喝药,并且神志不清醒,邱老爷子依然很开心,总是笑呵呵的,像是完成了某个心愿。 本来还有一丝后悔的邱望舒彻底打消念头,有时候对与错和某些东西比起来并不重要,比如尊重。 哪怕明知道对祖父身体有损,依旧要尊重他的意愿,这是老爷子活了一辈子、在小辈面前该有的尊严。 邱曜不说话了,过了一阵,才点头:“你做的没错。” “阿昭那边要说吗?姑父说他已经查清了情况,到时候我们肯定要一同过去的。” “还有安澜……虽然我们和她只见过两次,但她到底在沈家养了这么多年,要是姑姑知道了真相……” 邱曜忧虑不已。 “你考虑阿昭忧心姑姑,想过阿沅吗。”邱望舒语气平平,眉眼间带着冷意,“被亏欠的人竟然不是你第一时间记挂的,到底不是亲哥。” 邱曜被她说得无地自容,单手捂脸,深深叹气:“我不是这个意思,望舒。” 邱望舒这才面容和缓了些。 “阿昭那边先不要说,他最先见到阿沅,并且有过多次交集,竟然没有察觉到丝毫不对。” “这种榆木脑袋只配最后知道。” “姑姑那边姑父自有打算,你就别杞人忧天了,我们是小辈,做不了长辈的决定。” “我只是担心姑姑承受不住……这么多年疼爱的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 邱曜头疼道:“还有安澜,阿沅要是认回去了,姑姑要怎么安置她,一个不好就会闹出大问题。” 他的担心不无道理,这也是邱望舒最担忧的。 她和大哥只是表亲,并且没怎么见过沈安澜,所以有些话说起来很容易,因为他们对沈安澜并没有多浓厚的感情,完全是血缘支撑着。 父亲也还好,以前因为怕家世连累沈家,所以他很少去见妹妹妹夫,最多是写封家信报平安。 直到前几年祖父平反,政府归还房产,恢复他爱国商人的身份后,父亲才逐渐被重用。 他因为有公务在身,这几年时常往返首都,所以近两年见沈安澜的次数较多,也时常也给她带礼物。 真要说多重的感情也谈不上,全然是心疼妹妹以前在信里写的这个孩子有多可怜,从小体弱多病,而那个时候他也无能为力。 所以除了对小辈的疼爱,对妹妹的心疼以及怜惜更多,觉得自己没有尽到一个当哥哥的责任,所以补偿给了沈安澜。 但姑姑和阿昭不一样。 姑姑亲手养育大沈安澜,因为有两个孩子奶水不够,那么爱漂亮的人还吃各种土方子下奶,导致刚生完孩子那两年胖了二十多斤,这些都是第一次见沈安澜和沈昭时,姑姑笑着说的。 当时她只觉得辛酸。 而沈昭把沈安澜当成自己的孪生姐姐,日夜相处,假双生子早年没有的默契,如今也都经过日积月累培养了出来。 割舍谈何容易。 所以兄妹俩都没有再出声,只等父亲回来,让他们这些长辈去处理。 瞥见手腕上的碧绿的翡翠,邱望舒情绪复杂。 她的镯子是早几年老宅刚收回来时,祖父给的,当时他老人家虽然没有现在这么严重,但也已经开始认不出人了。 后来父亲去外事部任职后,可以去首都了,祖父却想不起来关于镯子的事,所以没有给沈安澜带过去。 直到今年二月,沈柏聿要换防,沈安澜过来探亲,途径海城在家里住了半个月,祖父既没有认出她,也想不起来镯子在哪。 也许有些东西就是命中注定,该是谁的就是谁的- 云县。 金蝶从公婆口里没有打探到什么,但是她爸是粮食局的干部,人脉广。 现在又是刚双抢完,各大生产队割了稻子晒好就要去交公粮。 她爸和粮站的人打了声招呼,收粮的时候就这么一问,很轻松就问到了当年和婆婆一起在军诊所生产的十里八乡的妇女。 金蝶亲自去了村里,她们都说当年并没有人生下死婴,而且她们对田素芬虽然没什么印象,但是对那个漂亮的军官老婆记忆深刻。 “听军医说那个女人生孩子的时候还晕死过去了,不过她生了对龙凤胎呢!这多稀罕呐,好多人都羡慕。后来来了个战士给她送补品,说是她男人在前线顾不上!” 当时大家都疼得不行,军诊所里又都是各种惨痛的嚎叫,谁还顾得上别人啊,也就那女人长得好看再加上一下子儿女双全,所以才能一直记得。 虽然这些不能完全确定姜沅就是那个漂亮军官老婆的女儿,但是金蝶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她喝完茶道了别,没心思回供销社上班了,眼珠子一转,回了钢铁厂家属院。 姜母看到她就跟没看到一样,拿着扫把在扫地,要不是她肚子里有自己的宝贝孙子,早就开始赶人了。 “妈。”金蝶自顾自地找了个地方坐,“你当年费那么大劲换了别人的孩子,心里就一点也不愧疚?” 姜母脸色变了又变,皮笑肉不笑道:“你别指望从我这套出来什么,我知道,你和姜沅是一伙的,胳膊肘往外拐的东西。” 小儿子姜二宝如今还被采石场扣着没放人,她原本还想和姜沅缓和关系,恢复母女亲情,没想到她竟然做得这么绝! 姜沅的行为也彻底激怒了她,只恨当初没有直接掐死她当做死婴扔到路边,这样谁也查不出来。 还想知道自己的身世?没门。 只要自己咬死了她就是被抛弃的弃婴,她这辈子心里都过不去这个坎。 而且还敢登报说一切都是姜家的错,要不是大儿子的工作在她手里拿捏着,姜母非要和她闹个鱼死网破不可! 姜母却想越气愤,手指头就差把扫把捏出印来。 “那你就不想知道你生的那个女儿在哪儿吗?”金蝶说,“妈,你都把她送去享了这么多年福了,不应该让她回报回报你?要是没有你,她能有今天的日子吗?” “虽然你对不起姜沅,但你了没有对不起她啊。” “当年换的那户人家条件肯定不错吧,咱们家现在这光景你也知道,就靠我和大宝撑着,爸想回去村里种地又拉不下面子,二宝还在采石场,和于小凤的亲事肯定是掰了。” “你为你那个宝贝女儿筹谋这么多,不得让她回馈一下咱们姜家?人家现在可是军官的女儿,随便从指头缝里漏出点东西,就够你和爸养老了,说不定还能把二宝送进部队呢。” 金蝶循循善诱,摸着肚子:“哪怕二宝不行,还有你孙子啊,咱们家这上有老下有小的都在吃苦,就她一个人享福,要是让爸知道了,恐怕也不乐意吧。” 姜德胜眼里就他自己和两个儿子,当初哪怕媳妇儿抱回来的不是自己的女儿都行,甚至在听到田素芬说亲女儿病歪歪的时,还夸她聪明。 比起一个需要钱看病养大又干不了活的病秧子,能帮家里做事还能给儿子换彩礼的闺女对他来说才算是好闺女。 姜母被说动了,虽然她当时换孩子的时候并没有想这么多,也没想过等她长大了相认,只是想为自己减轻负担而且还能让女儿有个活命的机会。 要是抱回去,婆婆肯定不会让她留着这个孩子,还会骂她没用,净会给姜家生赔钱货。 但是不得不说,金蝶的话都踩在了她心坎上 对啊,当年换的是一个军官的孩子,要是能找到她让她帮家里,别的先不说,先把二宝弄出来。 她最近总是提心吊胆的,担心小儿子在采石场过得不好,虽然总觉得他没用,可到底就两个儿子。 大儿子和入赘没差别了,养老就指着小儿子。 姜母神色有些迟疑,心思急转,随即意识到什么,又惊又怕道:“你都知道了?你从哪知道的?!” 金蝶蓦然笑了。 这不,话不就套出来了吗。 回去她就给姜沅写了封信寄出去,把所有的事都一一说明,姜大宝一开始还不赞同她的做法,既然亲妹妹有个当军官的父亲,干嘛还要去讨好姜沅。 把这件事藏在心里,去黏着那个亲妹妹,总比这个养妹要牢靠吧! 金蝶当时就怒骂他蠢,真是和姜家人蠢的别无二致。 以姜沅的能耐,先不说她前程如何大好,就说她能把姜二宝送进采石场就知道,她在首都绝对是有人脉的。 而且她都已经怀疑到这了,以后查清自己的身世也不是什么难事,听说那个军官当年就已经是个首长了,现在指不定升到了什么位置,说不好就在首都。 比起一个冒牌货,谁都知道要讨好的是谁,姜沅才是军官真正的女儿。 “再说了,你们姜家要是能有本事能找到当年那个女人,姜沅只会更早找到,还想享你亲妹妹的福?下辈子吧!” 姜大宝瞬间就不吱声了。 金蝶白了他一眼,把在粮站问到的那些同一天去军诊所生孩子的妇女名字写了上去。 姜沅有孙厂长那边的关系,只要孙厂长肯帮她去军诊所要一份当年生孩子的名册,排除掉她说的这些人的名字,剩下那个就是她亲妈了。 她们这些普通人,别说想问军诊所要名册,人家搭都不带搭理你的。 再说了,金蝶可见识过姜沅的手段,别的不说,自家男人的工作可是她一句话的事,还有孩子—— 轻轻摸了摸肚子,金蝶可不认为姜大宝那个所谓的亲妹妹就算认了,会对他们姜家有什么感情,更别说帮亲侄子铺路了。 那些话都是她哄婆婆的。 姜母会对自己的亲女儿寄予希望,她可不会对那个小姑子有什么妄想。 姜沅的厉害她看在眼里,金蝶现在只想紧紧抱住这条大腿。 这么好的机会不抓住就是真正的傻子! 首都。 这些日子不知道为什么,邱映雪总有些心神不宁。 她给海城那边打了电话,得知二儿子没事,又担心大儿子。 在听到岛上出现台风天气的时候,她一直焦心不已。 “妈妈,大哥会没事的,营部的人不是说了,他只是去抢修工事吗。”沈安澜陪在她身边宽慰道。 邱映雪摇了摇头,看着女儿清秀的脸庞,到底没有再说些什么。 这种母子连心的感觉,旁人体会不了。 而此时,磐岩岛军诊所。 姜沅昨晚就在这里坐了一宿,总觉得心神不宁,心里好像压着一块巨石,喘不过来气。 因为柴油发电机电压不稳,军诊所的电灯断断续续亮着,明暗闪烁。 这让本来就压抑的军诊所更加蒙上了一层阴霾。 明明是上午十点多,可外面依旧阴沉沉的。 不等她多想,身穿灰色雨衣浑身往下淌水的沈柏聿大步从门外进来,目光搜寻片刻,找到了角落里的她。 沈柏聿快步过去,语气凝重道:“阿沅,我现在需要你的帮忙。” 第84章 第八十四章对不起,哥哥,是我让你受…… 从他嘴里,姜沅得知潮汐发电站的电力设施被台风破坏了,机房也被洪水浸泡,导致设备损坏断电,部队的维修班的技术兵正在紧急抢修。 “柴油发电机组电气系统也出了故障,部队维修人手不够。” 抹了把脸上苦涩的盐水,沈柏聿正色道:“岛上的雷达设备以及通信设备都需要设备供电,如果柴油机组断电,后果不堪设想。” “阿沅,我知道你是物理工程专业的,这些你应该擅长。” “能帮帮我吗?” 岛上的技术兵只有一个班的编制,这次台风造成损坏太大,技术兵也是分身乏术,并且短时间内外援无法登岛。 他知道姜沅现在身体虚弱,但已经顾不 上这么多了。 部队的雷达设备一旦断电,就会与还在海上的磐山舰失去联系,在远海的货轮和渔船也会联系不上海军部队汇报位置求援,指挥部没办法根据实事情况下达命令。 所以他第一时间想到了姜沅。 母亲也是物理研究所的,他对这个专业有些了解,知道姜沅肯定会这些。 “好,我跟你去。”姜沅没有过多犹豫,起身跟在他身后,看到他的手背不知道被什么划烂了往外渗血,“你的伤……” “不碍事。”走到门口,沈柏聿脱下身上的军用雨衣给她穿上,又抬手给她戴好帽子,随后蹲在她身前。 “上来。”他说。 军诊所有各种医疗设备,地势高,暂时还没有被水淹。 不过外面的水已经涨到了膝盖的位置,沈柏聿记得韩军医说过,她不能沾冷水。 而且水里有台风刮来的各种碎石块,一不小心就会踩到,他也怕姜沅受伤。 没有过多迟疑,姜沅鼻尖一酸,趴了过去。 男人顺势站起,双手牢牢箍住她的腿弯,背着她脚步稳重往发电房的方向去。 沈柏聿穿的是高筒防水作战靴,一脚深一脚浅踩在水里,背着她也没有感觉到有什么负重。 之前只觉得她瘦,现在才发现太轻了。 皱了下眉头,察觉到她的沉默,沈柏聿以为她在担心霍青淮,安慰道:“霍团长在指挥部,不会有事。” 姜沅伏在他背后,尽力贴着他,不让他被雨淋到。 男人宽阔的背脊就像一堵厚实的城墙,哪怕疾风骤雨,他也不动分毫,稳稳承担着她带来的重量,炙热的体温也通过后背传递给她。 她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其实她不仅是担心哥哥。 柴油发电机组放在半山腰的发电房内,之所以没有考虑放进防空洞,是因为洞内潮湿容易回潮,会导致零件生锈损坏。 沈柏聿背着她走了半个多小时才到,上了台阶,推开被风摇得嘎吱响的铁门,这才将姜沅放了下来。 这个发电房是一个正方形的建筑,矗立在半山腰,用砖石切成后还用混凝土加固过了。 进了门就能看到最中间的柴油发电机组,柴油机和发电机被联轴器连接在一起。 机组旁边除了燃油储存区,另外一侧还有个控制台和配电柜,有两个技术兵已经在确定故障范围,脚边是各种工具,像万用表示波器这些,还有各种扳手螺丝刀和钳子。 姜沅没有浪费时间,直接过去帮忙,这些事她在华大的实验室早就做过多次,动作十分熟稔。 两个技术兵看到她略微讶异了一下,见她测量电压的行为十分专业,也没有过多疑惑,继续做自己手里的事。 最后几人得出的答案一致:“是电气系统的故障!” 有一个技术兵在用万用表测量发电机输出端的电压,姜沅根据各种参数,拿过操作台上的纸笔,飞快计算磁场强度和感应电动势,另一个技术兵在检查电压调节器的工作情况。 三人配合得很好,确定是励磁系统出了问题后,开始进行修复和更换。 沈柏聿帮不上太多忙,只能在一边递工具,屋顶上厚实的铁皮被各种大风刮来的东西砸得哐当响,他有些忧心。 如果再这样下去,恐怕要喊人来加固屋顶避免发电房进水了。 过了大概一个多小时,技术兵更换完部件启动进行调试,看电压是否稳定了下来。 姜沅记录下维修过程,还有各种测量数据以及刚才他们用到的维修方法和更换过的部件,然后交给技术兵,让他们存档。 验收完成后,技术兵松了口气,跌坐在地上,抬头看着姜沅。 “咦,小同志,你是霍团长的妹妹吧?我在食堂见过你,真没想到你还会这个啊,要不留下来到我们维修班当个尖兵?” 他开着玩笑缓解疲惫:“我们岛上技术人员不多,你这完全可以来带徒弟了,说不好第二年就能顶了我们的班长。” 旁边的技术兵一边收拾工具一边呵呵乐道:“小同志,别信他的,他就是我们班长。” “就你嘴快!”班长一个眼刀过去,扶着一边的操作台慢慢站起来,“谢谢你了小同志,要是没有你,我们估计得弄到回头让贾大胖给你加餐。” “沈教导员,我们还要去潮汐发电站,你们现在走还是?” “嗯,一起走。”沈柏聿拿过一边的钥匙准备锁门,打算等下再来一趟,这屋顶和门都需要修缮了。 两个技术兵走在前面,姜沅跟在他们后面,刚推开门,一阵狂风呼啸而来,不远处有颗树瞬间被拦腰吹断,被气流携裹着猛然朝他们这边砸过来,狠狠撞到门上。 “阿沅!”后面的沈柏聿瞥见铁门被砸倒,来不及多想,毫不犹豫拔腿跑过去,扑倒姜沅,护在她身上。 事情就发生在刹那间,谁也来不及反应,听到一声闷响,前面两个技术兵这才回过神来。 “快抬门板!” …… 沈柏聿和姜沅被紧急送到军诊所,男军医得知他被铁门砸到了,脱下他的衣服。 “背部肌肉严重挫裂,伤口污染严重,需要立刻清创。” “你们几个搭把手,动作轻点,把人抬进手术室。” 说完这才看到还有个昏迷不醒的姑娘,额头和嘴角有血,其它地方没有明显外伤。 得知是沈柏聿替她挡住了铁门,军医扒开她的眼皮看:“估计是脑袋受到了撞击,快去叫韩军医!” 此刻,首都。 邱映雪几乎要喘不过气来,胸闷气短,头痛难忍。 她强撑着给丈夫打了个电话,眼眶通红:“临哥,柏聿是不是出事了?” 电话那头的沈临让她别担心,又给合成团去了个电话,得知沈柏聿从昨天开始一直没有回过营部,他顿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而另一端的谢家,二楼。 男人眉头轻皱,眼皮缓缓掀动,没过多久,像是终于在黑暗中破开重重枷锁和迷雾,猛然从床上坐起。 掀开被子,他径直下楼,脚步声沉稳有力。 在客厅择菜的徐姨还以为是儿子弄出的动静,头也没抬道:“兴邦,小声点,楼板都要被你踩塌了。” “今天给宥川擦了脸没?待会儿你弄根棉签蘸点水,给他擦擦嘴,不然都皲裂了。” “听见没啊你这孩子!”见半天没人回应,徐姨纳闷,下意识抬头看,看清下楼的人是谁后,手里的菜啪嗒掉在地上。 她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宥川?!” 确认自己没有出现幻觉后,她激动地跑过去,带着哭腔:“宥川你醒了?你什么时候醒的?我现在去给研究所打电话!告诉你妈,让她回来!” “我就知道你会醒过来的!谢天谢地,老天保佑!” 但很快,跑到一半的她又意识到什么,惊愕回头:“不对,你的腿……” 谢宥川完好无损的站在她面前,因为负伤而不能行走的双腿如今和常人无异。 男人剑眉星目,五官深邃,脸部轮廓硬朗刚毅,眼神锐利冷淡,眸底静若寒潭。 “徐姨。”他开口,因为长时间没有说过话,嗓音沙哑,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让人帮我买张今天去虞城的火车票。”- 磐岩岛。 韩巧云仔细观察过姜沅的瞳孔呼吸和脉搏,又用干净的纱布替她处理好额头上的伤口后,才开口道—— “轻微脑震荡造成的昏迷,口鼻腔有些出血。应该是有人用手给她托了一下脑袋,缓冲了一下,没什么大事。小姚,给她吊一瓶葡萄糖补充血容量。” 两个技术兵早就跑去喊人抢修发电房的大门了,这要是让雨水飘进去进了发电机可不得了。 韩巧云知道她是和沈教导员一起送来的,本来想要不要找人通知一下霍团长,但外面雨大,这里她又脱不开身,姜沅的情况不算严重,也就暂时搁置了。 直到晚上,岛上的风浪短暂平息,姜沅才缓缓醒了过来。 她躺在行军床上,眼睛看着头顶的白炽灯,下意识抬手挡在眼前。 之前发生了什么她有些想不起来了,只记得沈柏聿突然扑过来。 对,他为了救自己受伤了。 姜沅挣扎着要坐起来去看他,却浑身使不上劲,骨头像是散架了一样痛。 头痛欲裂间,她嗓音艰涩,轻声道:“谢宥川,你在吗。” 为什么这一次,自己昏迷后,他没有控制身 体。 “谢宥川。” 还是没有人应。 姜沅头昏脑胀,四肢酸痛乏力,完全没有精力去思考别的,过了许久才终于努力坐起来,找护士问:“同志,沈柏聿呢?” “在那边,刚做完清创手术。”护士给她指了个位置,“你也别乱动,本来在经期身体就弱,又吹了冷风,还被铁门砸了,要好好静养……” 护士还要说什么,看到小姑娘额头上缠着绷带,鲜红的血浸出来,一双杏眼噙着泪,雾蒙蒙地看着她,瞬间说不出话来了。 “唉,跟我来吧。”护士放下手里的东西,扶着她过去,“我只是怕你动太多了身体受不住,没有怪你的意思。我知道你帮了我们部队去维修了发电机,是个顶好的同志。” “放心,沈教导员已经醒了,没想到平时看看温温柔柔的一个人,竟然也是个硬骨头,清创的时候没打麻药,愣是一声不吭熬过来了,一醒来就问你的情况。” “他是真的不能下床,估计得躺十天半个月的,你俩现在都是病号,都需要人照顾。” 护士带着姜沅掀开帘子去了病房,除了沈柏聿,还有其它受伤的战士也在这,有些已经睡着了。 护士拉了条椅子过来,动作轻柔,扶着姜沅在床边坐下。 又看了眼沈柏聿正在输的青霉素,还不需要拔针,这才离开去做别的事。 沈柏聿侧卧在床上,背上用无菌纱布上了药,缠着绷带,只穿了件干爽宽松的衬衣。 原本双眸紧闭的男人大概是察觉到什么,忽然睁开眼睛,一抬眼,就看到了坐在床边的女孩。 小姑娘好看的脸上布满泪痕,眼眶泛红,看到他醒了,眼泪毫无征兆地涌出。 见她紧咬嘴唇,因为强行克制自己的情绪,肩膀微微有些颤抖,沈柏聿先是愣了一下,而后笑着轻声哄道:“我没事,是不是吓到你了?” “是我不好,没有提前注意到——” “对不起哥哥。”姜沅双眸雾气弥漫,泪珠在眼眶里打转,眼泪大颗大颗滚落下来。 “对不起,是我让你受伤了。” 沈柏聿有些手足无措,抬起扎着针头的那只手想要去擦她的眼泪,僵硬又笨拙地屈指蹭了蹭她脸颊。 滚烫的泪水灼伤他的手指,落到他心里去了。 沈柏聿眼里满是疼惜和无措,张了张嘴,想要安慰她几句,可听着她压抑的抽噎声,嗓子眼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堵住。 看到她额头上透着血迹的纱布,沈柏聿的心揪成一团,责怪自己没有保护好妹妹。 但又因为听到这句哥哥,酸涩的心瞬间被注满暖流,软成一片,十分熨帖。 他轻轻叹息一句,温润的眸子里带着愧疚与心疼:“是我对不起你,阿沅。” “哥哥没有保护好你,以后再也不会了。” 第85章 第八十五章要让她看到结果 邱映雪心口闷痛出现心悸,晚上也没有睡安稳,丈夫那边只说让她安心,柏聿在外面执行任务。 第二天,她神情憔悴,眼底一片乌青。 沈安澜见她难受,有些担心:“妈妈,我陪您去医院看看吧。” 邱映雪茶饭不思,正要摇头,就听女儿说:“您这样我也好难过,要是爸爸和大哥知道您不舒服,他们也会受影响,一心记挂着家里。” 被她劝了很久,邱映雪还是跟着她去了首都医院。 出家属大院时,看到母女俩挽着手,有婶子打趣道:“果然还是小棉袄好啊,你家阿昭去探亲了,家里还有一个陪着。” 邱映雪只是勉强扯出一抹笑容。 到了首都医院,沈安澜带她体检,做了各项检查,有些报告出得晚的要在医院等结果。 林白揉了揉脖子从中药房走出来,余光随意一瞥,就看到大厅靠墙那排座位上有两道熟悉的身影。 “邱阿姨?”他脚步下意识走过去,“安澜,你们怎么来医院了,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见邱映雪气色不好,他蹲下来,给她把脉:“心浮气躁,忧思过度导致气血翻涌,邱阿姨,您昨晚是不是没睡好,一直心神不宁。” 邱映雪点头,眉眼间带着忧虑,但还是脸上还是尽力露出笑容:“让你担心了,小白。” “哪里的话,柏聿不在首都,作为他的兄弟,我理所应当照顾您。” 听他提到沈柏聿,邱映雪心里更加沉闷,像是有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了心脏,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见一边的沈安澜也失魂落魄心不在焉,看到他招呼都没打,林白下意识伸手给她搭脉。 手指刚碰到,沈安澜猛然收回手,骤然回神。 她的反应太大,别说林白吓了一跳,旁边的邱映雪也愣愣地看过去。 “安澜?你怎么了?”邱映雪拧眉问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她小时候的病调养的七七八八了,但大夫说过,情绪上不能受刺激,不然还会发病。 沈安澜已经有好几年没有犯过病了,身体也越来越好,邱映雪几乎都快要忘了这件事。 “……我没事。”沈安澜下意识避开林白打量的目光,眼神闪躲,起身道,“妈妈,我去看看您的检查报告好了没有。” 说完,头也不回地往体检科那边走,背影有些仓促。 她竟然忘了大哥的朋友也在这家医院,沈安澜脑海里第一个念头就懊恼,自己为什么要带妈妈来这里。 但随即,她又陷入深深的沉默,指甲几乎抠进了掌心。 之前最先拿到的是血型检测报告,当场就出了结果,看到上面的A型血,沈安澜只觉头昏脑胀。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就她的血型和家里人不一样? 脑海里浮现从小到大,别人知道她和沈昭是龙凤胎时,随口而来的调侃:“这两姐弟长得也不像啊,映雪,你家的孩子还真是一个人一个相。” 弟弟沈昭像爸爸,而她和大哥不像爸爸也不像妈妈。 当时她也没多想,只觉得自己可能是像爷爷奶奶或者外公外婆,又或者更远的遗传关系。 大哥不也这样吗? 她从来没有疑心过,直到华大和京大安排学生体检,她和阿昭的血型完全不同。 沈安澜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她自己又换到这个医院用吴珍珍的名字检查过,结果依然一样,所以不是检测结果有问题。 是她…… 扶住门框,沈安澜有些站不稳,直到医生喊了几声才回神,浑浑噩噩地拿了报告单,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林白觉得安澜这小姑娘的神态有些奇怪,邱映雪却叹气:“可能是血缘感应吧,我昨天总觉得心口痛,打电话去岛上联系不上柏聿,团部说他在出任务一直未归。” “安澜应该是和我一样,想到她哥哥,心忧不已。” 听她说完,林白只能出言安慰,看了眼时间,他说:“邱阿姨,差不到到饭点了,中午咱们去下个馆子,您的体检报告应该没什么事,到时候我给您开点安神的中药,吃两天就好了。” “柏聿那边您也别担心,我待会儿给岛上打个电话,看看他回来没有,要是回来了立即让他回电到大院报平安,行不行?” 邱映雪不想他跟着担心,只能点点头。 见她答应了,林白扶着膝盖起身:“那我就去喊安澜一起了,阿昭不在家你们也要好好照顾自己,按时吃饭。” “您放心吧,柏聿不会有事的,部队里那么多人在呢,台风天最多是清障维修,忙不过来很正常。” 听他说完,邱映雪心里好受了些,点点头:“小白,谢谢你。” 林白笑了笑:“您跟我还客气什么。” 他往体检科那边走,没一会儿就看到了走廊上的沈安澜,神色有些萎靡。 “怎么了安澜,是邱阿姨的体检报告有问题吗?给我看看。” 沈安澜下意识想缩回手,但还是犹豫着递了 过去。 手里拿着一沓报告纸,林白一边翻一边打趣道:“检查的够详细啊,怎么血型都测出来了。” 沈安澜脸色变了又变,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我看报告没什么问题,邱阿姨应该就是思虑过重,心里焦躁不安。行了,先跟我去吃饭吧,等下来中药房取两副药。” “对了,阿昭什么时候回来?他不在家你和邱阿姨怎么都不好好照顾自己,你哥要是知道了又得挂心。” 沈安澜默不作声跟着他走,内心天人交战,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妈妈。 自己……不是她的亲生孩子。 想起这么多年妈妈和家人对自己的疼爱,沈安澜眼眶发酸,心里非常痛苦。 如果自己不是妈妈的孩子,那她的孩子在哪里?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吃完饭拿了药回家,邱映雪已经喝了在中药房煎好的一副中药睡下了。 看着妈妈憔悴的样子,沈安澜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件事说出口,可她又没有这样的勇气。 如果是抱错的话,妈妈的孩子也不知道在哪里,不如就这样将错就错吧…… 沈安澜浑身被恐惧包围,她很害怕。 害怕妈妈知道了真相后,会不要自己。 内心惴惴不安,她去找了吴珍珍。 “啊?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假设?”吴珍珍一边吃着西瓜一边吹着风扇,舒服地窝在沙发上,惬意道,“我想想啊,要是我哥哥不是我爸妈亲生的,我会怎么做。” “还能怎么做啊,不是就不是呗,这么多年的感情难道还抵不过血缘关系吗?就因为不是亲生的就果断放弃?这世上没有这样的人吧。” 她打了个比喻:“不说我哥吧,哪怕你养了条狗,养了十几年也该有感情了,我之前丢了个漂亮的发卡还心疼死了呢,要是放弃我哥……不,那绝对不可能!” “有血缘没感情的只能算亲戚,有深厚感情基础的才能叫家人。” 吴珍珍翘着脚丫子,见她垂眸不语,弯腰拿了块西瓜递过去:“你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没什么,就是看到报纸上有一则故事,说女孩从小被抱错了,养父母得知后毫不犹豫放弃她,把亲生女儿接回来。”沈安澜心不在焉,拿着西瓜也没胃口吃。 “那她爸妈挺绝情的。”吴珍珍随口道,“血缘关系这东西我觉得不好说啊,有些人有血缘但是也不亲近。而且不是自己从小带到大的很难产生感情吧,就像咱们大院里有些婶子,大女儿放在老家带,小女儿放在身边,都是亲生的,不也照样只疼小女儿么。” “感情不是有血缘关系就有的,而是日常一点一点累积起来的,这句话是我妈说的。” 沈安澜心里安定了些。 是啊,爸妈这么疼爱她,怎么可能因为没有血缘关系就轻易放弃她? 只是她还是在犹豫,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妈妈,还是就这样瞒一辈子…… 亲生的,和非亲生的,到底是有不同。 想到妈妈这两天状态很差,沈安澜无声叹息。 再想想吧,妈妈现在承受不了任何打击了。 其实她也有些承受不来,只是强装镇定罢了- 磐岩岛,军诊所。 霍青淮有些无语。 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要给沈柏聿送饭。 因为沈柏聿的腿也被砸伤了,暂时还不能下地,而且容易拉扯到后背,所以军医不让他下床。 姜沅的情况也不算太好,受了寒当天晚上就发烧了,再加上又痛经,外面又下着雨,韩巧云也不让她回去。 “你就安心待在军诊所吧,这里床位够,实在不行就铺个凉席躺地上。”这是韩巧云的原话。 所以姜沅就这么在军诊所住了下来。 霍青淮处理完团部的事好不容易抽出点空,得知她在军诊所,还以为是家属房危险,被安置在那儿,就去食堂给她打饭。 结果食堂里的人个个都夸他有个好妹妹,还问他沈柏聿和他妹妹是什么关系。 霍青淮一头雾水。 听了贾大胖说起昨天发生的事,他才明白过来,顿时铁青着脸,拎着贾班长给的两份病号餐,径直去了军诊所。 看到他,韩巧云随手一指:“小姜同志在这边,沈教导员在那边。” 霍青淮颔首,下颚线绷直,先去了沈柏聿所在的病房。 见他来势汹汹,沈柏聿也不怵,笑眯眯地问:“现在外面情况怎么样了?霍团长。” 军医正在给他换药,因为清创过,后背没有一块好皮,看起来有些骇人。 想到他是因为什么受伤的,霍青淮脸色好了一些:“潮汐发电站已经抢修完毕了,电力设备供应不是问题。” 霍青淮向来都是个性格很好相处的人,平时爽朗大方,不会轻易给人撂脸。 但是看到沈柏聿和他妹妹走得近,他确实有些不虞。 “阿沅有未婚夫你知道吧。” 沈柏聿心道果然。 他一直在防备自己。 本来还想逗一下他,但是想到妹妹对他的亲切和特殊,心里有些吃味,最终还是选择实话实说—— “我是阿沅的哥哥。” 在霍青淮不耐烦的眼神中,男人语气温和,一字一顿道:“亲、哥、哥。” “……” 屋内陷入诡异的沉默。 旁边行军床上躺着的战士眨巴着眼睛,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小声嘀咕:“那小姜同志到底有几个哥哥?” “怎么三个人都不同姓。” “……” 很好,这也是霍青淮想要问的事。 怎么他就一天没空顾着这边,他的妹妹,又多了一个哥哥。 还是什么亲哥哥。 看他的表情,沈柏聿就知道他肯定不清楚姜沅的真实身世,更不知道姜沅并非姜家的亲生女儿。 所以简短地把事情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了一遍,最后无奈道:“一直没有认亲是因为我要查的东西还没有查出来。” 所以这些天他一直没有一个合适的身份去靠近姜沅,才会被霍青淮当成肖想他妹妹的人。 霍青淮越听越错愕,最后一针见血问:“那认回去之后呢,家里那个怎么办。” “安澜也有十八岁了,这十八年我们对她呵护备至,她也到了可以自己独立的年纪,再住在家里不合适。” 沈柏聿想了一下,说出自己的打算:“把她送回姜家是不可能的,再怎么样也是我们家养了那么多年的孩子,姜家都是什么人你应该也听说过,阿沅好不容易脱离出来,我不希望再把安澜送进去让她填那个窟窿给姜家的儿子兑彩礼。” “她现在可以在学校住校,我们再给她租个房子在校外,直到她毕业参加工作,以后就当一个远房亲戚减少来往。” 以沈柏聿的人品和家教,做不出拿沈安澜报复姜家泄愤的事,这是他目前暂时能想到的,其它的还要看父母那边怎么决定。 “其实最重要的是阿沅怎么想。”沈柏聿说,“当年的事真正受苦的人只有她,如果她不同意我的建议,我也会按照她的意愿来。” 霍青淮却笑了,意味深长道:“这件事,也许你不应该先看阿沅怎么想,而是要看你家里那个妹妹怎么做。” 面对沈柏聿不解的目光,他语气平静:“阿沅是什么性格你最清楚,最是心软良善,哪怕受了委屈也只会在心里忍着,就算觉得不妥恐怕也不会直接说出来。” “你们问她的意见,她要怎么说,把另外那个赶出去不再来往?还是说你们可以当做无事发生继续保持现状两全其美以彰显她的大度?” “不要让她做决定,要让她看到结果。” 第86章 第八十六章毫无防备撞进男人怀里…… 霍青淮的话让他陷入沉思,擅长做思想工作的沈柏聿头一次被别人做了思想工作。 同时,他也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很多不恰当的地方,总之知错就要能改,他觉得霍青淮说得有一定的道理。 那他只好再重新想别的解决办法了 。 无论如何,家里只能有一个妹妹,这是他的底线。 如果让安澜继续留在家里,只会让阿沅时刻想起两人这些年来天差地别的待遇,这又何尝不是一种伤害。 他不愿意再让她难过了。 “让安澜做决定吗?”沈柏聿敛眸,思索这个办法的可行性。 霍青淮提着另外一份病号餐到了姜沅这边,还没踏进病房就换上了笑容,语气轻松道:“让我看看这是谁家的小同志,这么厉害,还能帮维修班一起修机器故障了。” 走到姜沅面前,他放下铝饭盒,一层一层拿出去,而后才坐下。 病号餐和一般的饭菜不同,多了点肉丝。 姜沅这份饭不仅有两个蒸鸡蛋,还有一份肉丝粥。 说是肉丝,贾班长故意刀工不好,直接给切成筷子粗细的肉条了,里面还有姜丝,可以去腥还能驱驱寒气。 “小姜同志,现在人人都夸我有个好妹妹,都惦记着想做我妹夫,你说哥哥考虑一下谁比较好。” 见床上的小姑娘手足无措,一双乌黑清亮的眸子懵懂地看着他,霍青淮“啧”了一声。 “要不就沈柏聿吧?他还帮你挡了铁门,我看他伤的可不轻,估计这一个星期都下不了地。” 被他这么一揶揄,姜沅白皙的脸顿时红到了耳根,她立马认错,态度诚恳道:“对不起哥哥,我不该瞒着你。” 霍青淮看到她额头上的绷带也心疼,多余的话也没有说了,其实他对别人的事并不是那么关心,而是因为涉及到姜沅,所以才会上心。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沈柏聿都和我说了。”霍青淮把勺子递给她,让她自己吃。 姜沅怔愣片刻,接过勺子,嗓音低落道:“我让人帮我去查了,还没有收到回信,所以不敢随便断定。” 来虞城的路上,哪怕她心里明白自己和沈柏聿的,也没有明说,并且一直不远不近。 泥人还有三分脾气,这件事如果沈家处理不好,她也不会打算去认亲。 更何况…… 以往吴珍珍在宿舍说了很多关于沈安澜家里怎么宠她的事,当时听起来并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却是一刀刀往她心上割。 不管怎么样,她都需要先知道真相。 霍青淮都明白,又拿出红糖块,掰了一点放进搪瓷杯里,用热水冲开。 “无论如何,哥哥都支持你。这些就交给他们去处理吧,你好好养伤,争取在回首都之前再吃上一顿海鲜。” 姜沅点头应好,乖巧地吃着鸡蛋羹,脑海里想的却是别的事。 昨天到现在她一直没有听到谢宥川的回应,难道是他的灵魂又陷入了沉睡? 之前也有一次,就是杨英母子把她绑走,她那次也晕了过去,由谢宥川接管身体。 她当时的灵魂就是休眠状态,能感知到外界的事,但是和谢宥川沟通不了,十分疲累。 姜沅有些担心谢宥川的情况,又想知道首都那边他的身体有没有反应,可目前暂时什么都做不了。 首都那边。 得知儿子没事但是受了伤,邱映雪这才放下心来,随即又担心儿子伤得重不重。 她今天去研究所都是强行打起精神工作,满心眼都是大儿子的安危。 “柏聿从小不在我们身边长大,好不容易和我们住了两年又去参军了,如今……如今……” 说到这,邱映雪有些哽咽,总觉得对不住儿子。 可她工作忙走不开,也没办法去岛上探亲,看看儿子现在怎么样。 沈临听着电话里妻子的哭声,心里也很是难受,话到了嘴边只剩一句:“我半个月后回来,大哥他们也会送阿昭过来,你这段时间照顾好自己。” “对了,安澜呢。” 邱映雪听到大哥大嫂要带着一双儿女过来心里自然高兴,就连刚才的忧伤也冲淡了几分。 她有许久没见过阿曜和望舒了,还有大嫂,心里想念得紧。 “安澜去找珍珍一起学习了,她最近很用功,也很心疼我,还陪我去医院检查了,药也是她亲手熬的。” “对了,你们一般不是半年才回来一次吗,距离安澜生日才过去了一个多月,你怎么又要回来?” 多年的夫妻让她直觉有些不对,但又因为最近过于不安,找不到头绪。 “大哥一家人好不容易一起来一趟,自然要好好接待他们。”沈临没有打算在电话说这件事,半个月后女儿也回了首都,到时候正好趁机见个面。 不然他短时间内是不会特意再回去一趟的。 邱映雪仔细想了下,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妥,暗道自己最近太敏感,有些多心了。 挂断电话后,正好沈安澜回来了。 “你爸爸说柏聿没事,不过受了伤,需要静养。还有,舅舅舅妈过段时间会来一趟首都。” “安澜,连累你这两天和妈妈一起担惊受怕了。” 爸爸要回来? 沈安澜不知为何,心里总是惴惴不安,觉得非常不踏实。 “我知道了。”她扯出一抹笑,尽量不让自己露出异常,“大哥没事就好,妈妈您今晚可要多吃一点饭,我做您爱吃的地三鲜怎么样。” “好,我们安澜真乖,妈妈也陪你一起。对了,转系的事考虑的怎么样,还要继续在物理工程读下去吗。” 沈安澜最初选择物理工程系也并不是因为喜欢,而是妈妈就是这个专业的,她从小就非常崇拜妈妈,觉得妈妈什么都懂。 再加上周围的人夸她以后肯定也会和妈妈一样成为一个科学家,所以沈安澜毫不犹豫就选了这个专业。 从刚开始的自信满满,到现在甲班制度一出来,原先没有发力的人在这短短几个月时间内逐渐跟上,你追我赶,沈安澜已经有些吃力了。 在拿到妈妈的血型报告确定了自己不是爸妈的亲生女儿之后,沈安澜也对物理工程系彻底失去兴趣。 “妈妈,我想转系。” 其实还有个原因,她不想和姜沅再在一个班了。 所有人总是提起她,只要在学校,不管老师同学哪怕门口保卫科的大爷,都对她赞口不绝。 她有一种活在姜沅阴影下的感觉。 刚刚吴珍珍还和她说了件事,听说姜沅的未婚夫腿好了,大院里有人亲眼见到他行走如常。 沈安澜说不上什么感觉,只是多少有点觉得姜沅见识短浅。 学校留学生名额已经在选拔了,姜沅作为甲班的佼佼者,再加上英语好,校方肯定会直接让她去,老师们也会力荐。 现在放开了,有了留学的背景,再回来待遇又不一样,她才十八岁,真不应该这么早就把自己的婚姻大事定下。 不过看到姜二宝也知道,她家条件应该不怎么好,谢家对于她来说应该是平时接触不到的存在,再加上谢军长的爱人也是研究所的,其它的就说得通了。 珍珍跟她说,大院里那个张婶子觉得谢宥川的腿好了,说不定就看不上姜沅了。可沈安澜却明白,像姜沅那般长相的又是华大的高考状元,很难有男人不动心。 她也说不上为什么,总是忍不住和姜沅较劲,但是当初知道姜沅这么优秀竟然要嫁给一个瘸腿的男人时,心里却有一丝窃喜。 好像终于可以胜过她一筹。 但很快她就意识到了自己这种想法不对,所以消沉了一段时间。 直到有一天,她发现自己这是嫉妒心在作祟。 所以她更加想要远离姜沅,不在一个院系,再加上她很快就要出国留学,自己应该能早点调整过来。 对于她的决定邱映雪向来是支持的,所以只是点头:“好,下个学期就去学你喜欢的专业,到时候妈妈陪你去学校。”- 就这么过了两天,台风也走了。 姜沅除了额头上的伤,已经没有什么难受的地方了。 战士们都在清理台风留下的痕迹,帮渔民们重建房屋,军嫂们也在铲走地上的落叶碎石,就连小孩子们也没有闲着,都在帮忙干活。 她也会和维修班的技术兵一起去修理一些电力设备,短短几天时间,岛上的人都认识她了,一口一个漂亮妹妹,姜沅听了无比耳热。 傍晚,台风过后海面风平浪静,有物资船过来送补给。 谢宥川从船上下来,直接往军诊所去。 他不知道姜沅现在怎么样,伤的严不严重,沿着记忆中的路线走,路上不少人回头看他。 有军嫂拿着扫把,纳闷道:“这是哪来的小伙子?新调来的?也没穿军装啊。” “反正不是咱们岛上的驻军,天天打交道 ,我连他们家里都有些什么人都一清二楚了。” “嗯,看这身板,确实像是个当兵的……” 军诊所。 见有人进来,韩巧云下意识开口:“哪里不舒服同志……” “姜沅在吗。”男人面色冷峻,言简意赅问。 “呃,姜沅去潮汐发电站了,可能要过一阵才回来吧,不过她等下会来换药。” 韩巧云抬头,悄悄打量眼前的男人。 这位男同志宽肩窄腰,身材劲瘦挺拔,高鼻梁薄嘴唇,一双眸子宛若寒星,浑身上下透着股生人勿近的冷意。 看起来好像比霍团长还要高一些,那不得有一米八七?而且年纪也不大,估摸着和沈教导员差不多,二十出头的样子。 就是性子太冷了,除了谢谢,连多说一个字都吝啬。 谢宥川得知她没事后,紧蹙的眉头微微松开,没有在军诊所等她,而是去了家属房。 过了半个小时,姜沅从潮汐发电站回来经过军诊所,正好过来换药,手里还提着两个椰子。 “巧云姐,这个给你。”姜沅放了一个椰子在台面上,言笑晏晏道。 “小姜同志你回来的正好,”韩巧云神秘兮兮凑过来,“刚才有个男同志过来找你,长得特别俊,是不是你家哪个亲戚?” 在她看来,姜沅长得好看,她家里的人肯定也好看。 哥哥的话,那应该不是了吧?看模样不像。 姜沅“啊”了一声,听她形容了半天硬是没想起来自己认识的人里哪有这个样子的,最后只能问:“他去哪啦?” “不知道,问完话就直接出了军诊所,往那边走了。”韩巧云努努嘴。 姜沅一看,那不就是家属院方向吗。 她若有所思,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韩巧云已经拆了她额头上的纱布,用棉签蘸着药粉给她上药。 “嘶——” 姜沅眸中含泪,楚楚可怜道:“巧云姐,你故意转移我注意力。” 小姑娘这两天好像要灵动了些,性子依旧温和,但是没有那么沉静了,对于岛上的人开的玩笑也会主动回应,看着比之前鲜活很多。 韩巧云越跟她接触是越喜欢她,虽然心里还会惋惜一下自己跟霍团长,但也没有之前那么难受了。 “这不是怕你哭吗,你要是说两句软话央着我别换药,我可受不住。” 韩巧云动作轻柔,给她贴上纱布又缠好绷带,揶揄道:“哎呀,没想到我还能摸上高考状元的小脑袋瓜子,真是三生有幸。” 被她这么一说,姜沅耳根通红,恨不得立马起身回去。 她是华大的学生还是高考状元这件事是两栖营的团部那边传出来的,她帮着维修班一起干活,自然会有人关注。 从她没上岛开始,档案已经在他们桌上了,政审没问题才能登岛,所以对她的背景干部们都清楚。 一听说她是大学生,还是首都的大学生,而是还是高考状元,那家属院的军嫂们看到她都笑吟吟的,再也没有任何流言蜚语。 就这条件,打着灯笼都找不着,什么好男人配不上? 再传瞎话那可真是没道理了,更何况小姑娘刚上岛自己还病着呢就在帮忙,于情于理也不好再说人家的是非。 姜沅换完药又去看了沈柏聿,去家属食堂给他带了饭过来,自己才拎着另一个饭盒回去。 家属院飘来饭菜香,有嫂子从窗户那里看见姜沅回来了,探头问:“小姜回来啦,要不要一起来吃饭?今天物资船来了,我家炖了酸菜棒骨,可香了!” 姜沅闻言,弯眸道:“谢谢胡嫂,您不用客气,我在家属食堂打了饭。” 说完,她低头一边从口袋里摸钥匙一边往前走。到了门口,毫无防备撞进男人硬朗结实的怀里,就像是一堵温暖的墙。 第87章 第八十七章来接她回家 姜沅心下一惊,反应过来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抬眸看向门口。 傍晚时分天边只有一丝光亮,只能看见有个高大的身影站在门前,看不清楚轮廓。 “哥哥?”她不确定是不是霍青淮,试探着喊了一声。 “是我。”男人嗓音低沉冷冽,漆黑的眸子望住来人,“谢宥川。” “……” 姜沅开了门,扯了一下墙上的灯线,暖白色的灯光倾泻下来。 看向站在门前的男人,她心里是说不上来的感觉。 真要说起来她只在床上见过谢宥川,而如今这人突然站在她面前,就有点……难以形容。 想到自己曾经给他擦过脸和手,视线掠过他的面容时,指尖不自觉瑟缩了一下。 谢宥川也在打量她,看到她额头上的绷带,微不可察皱眉。 “你是什么时候醒来的?在我昏迷之后吗。”整理好思绪后,姜沅放下手里的饭盒,拉开椅子,示意他坐下来。 从她受伤到现在才过去了两天,谢宥川竟然这么快就出现在了她面前,首都并没有直达虞城的火车,需要在海城转车。 所以他自从醒来后,就一刻没停立即过来了。 得出这个结论,姜沅心里酸酸胀胀的。 “嗯,你失去意识后。” 谢宥川也没有跟她客气,抬脚过去坐了下来。 因为是临时买的票,已经没有软卧和卧铺了,而飞机又需要审批手续,他等不及。 所以是一路坐硬座过来的,到了虞城又坐了几个小时的船。 现在两条腿又酸又麻,可能也有受过伤的缘故,再加上太久没有活动过,一醒来就高强度行走,以及这种天气导致伤处有些痛。 他没有说自己有多担心姜沅,只是从兜里摸出两封信,放在桌上。 “虞城县城邮电所拿到的,台风天气邮局没有往岛上带信。” 姜沅看到了上面的邮戳和地址,是云县寄过来的。 一封是孙厂长寄的,还有一封是金蝶的字。 两人灵魂同体那么久,姜沅做的事他都知道,所以她并不意外。 视线从他腿上瞥过,她没有过多追问,而是打开饭盒,把筷子递给他:“你先吃饭,我看看信。” 谢宥川颔首,接过筷子,两人动作无比默契,十分自然。 姜沅坐在床边看信,男人坐在窗前吃饭,有军嫂透过窗户看到她屋子里又多了一个男人,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确定不是霍青淮和沈柏聿后,倒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道:“这有啥的,门不是开着吗,指不定是哪个亲戚,就算不是又怎么了,小姜能耐这么大,抢手点是应该的。” “男同志们心里明白着呢,主动才有希望,不主动只能看着别人有希望。” 谢宥川吃饭的时候没发出什么声音,太久没进食了他也吃不进什么,只是吃了点青菜,肉丝粥和蒸南瓜没有动。 屋子里有些静,甚至还能听到别人家两口子在说话。 姜沅垂眸认真看信,先是看金蝶的,她给自己来信肯定是打探到了什么。 果不其然,金蝶说她诈出了姜母的话,姜沅并不是弃婴,而是她当初在生产后,换了另外一个军官太太的孩子。 并且把当天本地所有生产的人的名单都写了上去。 巧的是当时和姜母同一时间生产的那一批人里,只有一个军嫂,别的军嫂只是肚子疼在一边喊痛,因为没生,不在这批名单内。 其他人都是十里八乡的村民,这些人金蝶都去走访过了,并且附加上一句—— 我觉得她们的孩子都是自己的,相貌要么像爹要么像娘,而且家里都不止一个兄弟姊妹,一看就是一个爹妈生的,不可能抱错,唯一能出错的只有婆婆和另外一个军官太太。 还在最后提了一句,她的弟弟已经高考完了,志愿填的是澜市的大学,在等待录取通知书,感谢姜沅让孙小麦送过去的学习资料。 首都的大学金蝶不敢想,只是希望等弟弟毕业后,如果能有去首都 的机会,姜沅能帮衬一二。 看完她的信,姜沅又拆开孙厂长的。 没有过多的寒暄,只是简洁明了说他托人去军诊所要了一份当年产妇的名单,让姜沅自己看看。 王春妮、赵大丫、冯彩姑……邱映雪、田素芬。 孙厂长在信里说,名字是军医当时按照床位一个一个填的,所以她那个养母挨着的床位就是这位邱映雪同志。 他托人在部队里询问得知,这位邱映雪同志生完孩子没两年就跟着她丈夫调走了,现在想要找人也难,得费大功夫。 他还在信里劝慰,让姜沅不要心急,他会想办法的。 姜沅看完信,走到谢宥川面前,放下信纸。 谢宥川已经饱了,他现在胃不太舒服,吃不下什么,姜沅顺势倒过去一杯热水递给他。 两个人说陌生也不陌生,说熟悉也不熟悉,虽然刻意保持距离,但是下意识的举动又透着亲昵,好像已经习惯了彼此的存在。 只是姜沅初次看到他的身体,还有些不适应,男人气场太强了,性格又冷,让人难以忽视。 谢宥川拿过搪瓷杯,起身把位置让给她。 冷淡的眸光落在桌上的信纸上,头顶的光线又落在他身上,在桌上投下一片阴影。 姜沅也没觉得有什么,他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没什么可隐瞒的。 坐在他坐过的地方,她拿起另外一个勺子,开始喝粥。 “你是沈家的女儿。”谢宥川早就从她和沈柏聿的言行举止以及在海城时邱家老爷子的反应中看出这一点,也没太意外。 姜沅“嗯”了一声,小口小口吃着肉丝粥,问他:“黎华阿姨知道你醒了吗,还有你的腿……” 目光在他修长的腿上扫过,又收回视线:“徐姨和黎华阿姨应该都很高兴吧。” “嗯。”谢宥川面不改色颔首。 他醒来的事只有徐姨知道,虞黎华去研究所上班了,不过现在应该也清楚了。 而且老爷子那边应该也得到了消息,恐怕近期会来一趟军属院。 还有,谢宥川这才想起来,自己没有和组织上报告要求归队。 当时他醒来后唯一的念头,就是看看姜沅到底怎么样了,为什么自己会脱离她的身体,她会不会出了什么意外。 直到刚才看到她,所有的不安才回落。 姜沅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庆幸他安然无恙:“我醒来后一直喊不应你。” 她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恐慌和后怕:“我还以为你又陷入了沉睡。” 谢宥川听出了她嗓音里的委屈,他向来不会安慰人,所以语气有些生硬:“我没事。” 姜沅拉开抽屉要收起两封信时,谢宥川瞥见还有一封只写了一半的信纸,收件人是徐姨。 想到什么,他眉头松开,看向姜沅时也带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柔和。 “抱歉,让你担心了。” 姜沅只是摇头:“你没事就好。” 说完,她放下勺子,看向站在旁边的男人,仰头道:“谢宥川,我知道为什么你会换回去了。” “你第一次出现,是我在邮电所外面昏倒,那个时候我失去意识,而你能掌控我的身体,是在我听到妈……姜母和姜二宝谈话,藏了我录取通知书之后,我受不了这个打击,再次晕了过去。” “还有在姜城家那次,也是我彻底昏死过去后,你才出现的。”她有些懊恼,“但是这件事过后,我只以为我晕倒你才会出来,没想过你能有机会回到自己的身体。” “姜沅,这世上没有人能算无遗策。”谢宥川平静道。 姜沅泄了气,点点头。 是啊,而且就算她当初想到了,难道要把自己撞晕过去吗,也许有时候刻意为之反而并没有这样的效果。 等她吃完了,才想起来另外一件事:“我带你去找哥哥,让他给你安排一个房间。” “不用,我住在你隔壁。” 谢宥川上岛之前去了邮电所,除了拿姜沅的信件之外,还给海军司令部打了电话,申请上岛,已经提前安排好了住宿问题。 在姜沅离岛之前,他会一直在这里。 “好。”姜沅吃完,正要去外面的水房洗饭盒,男人抬手接过。 “天黑了,早点休息吧。” 说完,他大步流星走向门外,顺手关了房门。 姜沅愣了一下,看向空空如也的手,又透过窗户瞥见男人踩着别人窗外的光线往水房去的身影,无意识弯了弯唇。 另一边,军诊所。 物资船不仅带来了补给,还把邮电所的信给捎上来了。 沈柏聿已经拿到了战友给他寄的信,里面清楚罗列了从军诊所那边拿到的产妇名单,并且说明军诊所那边是得到了沈军长的示意给的。 沈临在云县驻扎过几年,他的战友如今还在那,有了这层关系查起来易如反掌。 这封信对他而言意义已经不大了,他早就认定姜沅是他的亲妹妹,并且营部的人接到他父亲的电话后,将他的情况告知了沈军长。 通信员转告了他,父亲让他照顾好妹妹,而且还夸赞他做得很好,保护了妹妹,言辞中肯定了姜沅的身份。 虽然受了伤,可沈柏聿心情却极为不错,军医给他换药的时候也察觉到了。 军医顺嘴问了一句:“沈教导员,韩军医说今天还有个陌生男人来找小姜同志,你知道是谁吗?” 沈柏聿的笑容僵在脸上。 陌生男人? 能登岛的肯定政审没问题,但是他确实不知道,这个时候还会有谁来找姜沅。 他想不通,隔天看到和姜沅一起去军属食堂吃饭的男人时,霍青淮也有些想不通。 “阿沅,这位是?”霍青淮眯起眸子,看向谢宥川的目光中,带着打量和探究。 谢宥川对这种眼神不陌生,霍青淮之前看沈柏聿的时候,也是这样。 姜沅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昨天还在欣喜谢宥川安然无恙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并且看到两封信后,也没有精力思考别的。 直到现在,她才想起一个问题来—— 她和谢宥川的关系还没有解除。 在她犹豫不决时,旁边的男人开口,嗓音平静冷淡:“谢宥川,来接她回家。” 霍青淮笑了。 被男人气笑的。 看起来冷冰冰的不近人情,但语气却很狂妄。 刚想和姜沅说什么,突然意识到这个名字很耳熟。 等等,谢? 谢宥川? 霍青淮无法克制自己的眸子,下意识就去打量他的腿,脱 口而出道:“你不是受伤了吗。” 不是都说他负伤在家修养?腿很难好吗。 霍青淮在确定沈柏聿就是阿沅亲哥,并且坚定不移地站在她这边后,两人交换了很多信息。 对于和沈家住在一个军属院里谢家,也有所了解。 爷爷是老一辈的将军,军区司令员,奶奶是文工团退休的老团长,父亲是陆军集团军军长,和沈柏聿的父亲同级别,母亲是研究所的副所长。 说是家世显赫根正苗红毫不为过,唯一的缺点其实也不能算是缺点。 负伤对他们来说是光荣。 只不过两人都心疼妹妹,但对谢宥川并没有什么意见。 他问过姜沅,两人是在云县认识的,那时姜沅还并不是什么高考状元,而且还是谢宥川主动写的求亲书。 年轻人两情相悦有什么不对么? 霍青淮不觉得。 但是看到眼前神态冷淡倨傲的人,霍青淮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他皮笑肉不笑道:“哦,这样啊,阿沅受了伤还要在岛上修养一段时间,谢同志要等她一起回去吗。” “嗯。”谢宥川颔首,“等她。” “……”霍青淮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这人倒是挺会抓重点的,最后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摆摆手,让他照顾好姜沅,他还要去指挥部。 贾班长在得知他的身份后,张大了嘴:“啊,妹子,这是你未婚夫啊?我还以为沈教导员对你……” 想到什么,他又赶紧闭上了嘴巴。 这些天总是听军嫂们念叨,搞得他满脑子都是姜沅是来岛上相亲的之类的话。 人家有正经未婚夫,可不敢再乱说,坏人名声,也影响沈教导员。 这可是作风问题,马虎不得。 姜沅虽然有些诧异,偏头看了眼神色不变的男人,弯眸笑了笑,点头:“是,他是我未婚夫。” 很快,小姜同志有未婚夫并且未婚夫高大帅气相貌英俊的消息在岛上不胫而走,连卧床养伤的沈柏聿都知道了。 他先是咬牙切齿,随后得知谢宥川腿伤好了之后,又长松一口气。 原本还有些担忧妹妹以后的生活会不会被拖累,没办法专心学业,现在看来好像问题自动迎刃而解了。 虽然对谢家了解不深,但他听过谢家那位老将军的英雄事迹,对这位司令员十分钦佩。 这样的家庭教出来的孩子人品都很好,姜沅以后要是结婚了他也能放心,最重要的是都在一个大院,有什么家里人都能盯着点。 哪怕心里多少有些复杂,但也没办法,姜沅的事他是真的没资格干涉,而且谢宥川比他更早认识妹妹,两人又是情投意合,他更没法和人比。 沈柏聿心里颇为酸涩,但也只能唉声叹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因为小姜同志有未婚夫了没希望所以难受。 唯一高兴的就是韩巧云,本以为自己和霍青淮没希望了,没想到柳暗花明,那个浑身上下透着冷意的男人竟然是小姜未婚夫? 她怎么年纪这么小就有未婚夫了?那男同志看样子不是个好相与的人啊! 韩巧云又有些担心,怕姜沅吃亏受委屈,心情十分复杂,脸上的喜意也淡了几分。 不行,等小姜同志来换药的时候,她得打探打探。 第88章 第八十八章照顾好阿沅,算我们拜托你…… 就这么过了一周,姜沅头上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开始结痂了。 她去换药的时候谢宥川也陪着一起,看到韩巧云给她上药,他又不由想到她初次去首都时,额头也是受了伤。 男人眸色微沉,姜沅又轻轻“嘶”了一声,韩巧云不知道怎么突然抬了下头,看到谢宥川冷淡不虞的神色,手一抖,赶紧哄道:“我轻点,轻点哈。” 韩巧云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也不开玩笑了,小心翼翼给姜沅上着药,凑近她耳边悄声问:“他真是你未婚夫啊。” 姜沅点点头,目前暂时还是。等她回了首都,再和谢宥川商量怎么解除婚事。 其实想到这件事心里好像莫名有点酸酸的,但她想不明白是为什么,只以为自己是习惯了有谢宥川在。 但现在两人已经各归各位,也该各过各的生活了,她即将出国,谢宥川也要回归部队。 韩巧云偷偷瞥了眼冷傲的男人,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说:“他看起来挺凶的,应该不会打老婆吧?” 姜沅想了一下,说:“不会。” 谢宥川这种连话都懒得多说几句的人,不仅不会动手打人,甚至连吵架都不可能。 “那更麻烦了,这种男人最擅长冷战,有什么事只会晾着你,连句软话都不会说。” 姜沅哑然失笑。 是不是她并不在意,和她也没有关系。 所以她只是笑了笑,然后说:“巧云姐,这段时间多亏有你的照顾,我很快就要离岛了,这次来除了换药也是想和你告别。” “什么?这么快吗?”韩巧云愣了一下,有些猝不及防。 不过算一下姜沅来了也差不多十多天了,她刚开始确实说了只在这待半个月。 韩巧云见她嫣然而笑点头,心里有些不舍:“那你记得伤口不能沾水,结痂的地方会痒但是再怎么样也不能去碰,要等它自然脱落。你不是爱喝椰子水吗?晚点我给你拿几个带回去,出了海岛可就不容易弄到这东西了。” 韩巧云絮絮叨叨说了很多,也是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自己早就把姜沅当成了朋友,并且一开始心里就从来没有对她有过敌意。 姜沅也能感觉到她的情绪,低声安慰道:“等我回了首都会给你写信的。” 韩巧云只能点头,心情有些低落。 沈柏聿在军诊所躺了一个星期已经回了团部,他背上的伤虽然严重,但是只要注意不撕裂伤口就没事,腿早就能下地了。 在姜沅离岛前一天,他和霍青淮都向上面打了报告,要送她去县城火车站,正好到时候去接一批军需物资。 上级首长大笔一挥,很爽快地写了个通过,还让他们代为感谢姜沅,这小同志是个好同志啊。 除了韩巧云舍不得她,最为不舍的还是维修班的那十二名技术兵。 这段时间他们和姜沅一起修柴油发电机组,一起去潮汐发电站维护设备,姜沅留下的笔记对他们来说用途不小。 晚上,在贾班长的组织下,大家一起为姜沅开了个欢送会,在海边空地上放起了电影《军民同心守海岛》。 “这待遇一般人可没有!”吴秀珍现在对姜沅是一点说法也没有了,这小姑娘多好啊,而且她和霍团长也是实打实的兄妹,没有别的关系。 巧云又有希望了,皆大欢喜了不是。 台风过境后,最近几天又是晴空朗朗万里无云,晚上的海边悠闲惬意。 姜沅下午在霍青淮的带领下,去滩涂赶了海捉了不少螃蟹还捡了猫眼螺,霍青淮又抓了八爪鱼,还有很多其它海产。 炊事班的人也弄了很多,台风过后不愁海鲜,最近食堂天天吃这些,大家都有些腻味了。 晚上架着火,除了值岗的官兵们,很多战士和军嫂们拖家带口都在沙滩上看放映员放电影,眼见他们还在上蹿下跳折腾只听到声儿还没有画像,也不着急,坐在火边用棍子烤着海鲜。 小朋友们在沙滩上跑来跑去留下自己的脚印,岸边海浪声轻缓,有几个战士叼着烟站在那侃天侃地,视线却落在孩子们身上,防止这群小家伙一个不注意被浪卷走。 霍青淮和沈柏聿一左一右坐在姜沅身边,在说明天上午送她去县城的事,还在商量给她带点什么。 要是以前,因为要转车,肯定舍不得她带那么多东西,但现在不一样了。 两人同时瞥了眼坐在不远处,眉眼冷峻握着匕首和炊事班一起开生蚝的男人。 有他在,再多的东西也不用妹妹自己拿,多带点回去也挺好。 海边热热闹闹的,还有附近的渔民知道部队在这放电影,搬着小板凳带着老婆孩子就过来了,他们和这群 官兵都熟,很快就聊到了一起。 有些战士把烤好的螃蟹黄花鱼给自己在那边唠嗑看电影的老婆送过去,贾班长也用芭蕉叶装了七八个烤好的生蚝,递到谢宥川眼前。 “谢同志,别闷头干活了,给小姜妹子还有你两个大舅子送过去啊。男人要是只会干不会说,就容易吃了沉默寡言的亏,主动点,懂不?现在正是挣表现的好时候呢!” 贾班长是觉得他们明天就要下岛了,沈教导员和霍团长短时间内可没有能回家的机会,这个时候他应该趁机讨好两个大舅子,留个好印象。 谢宥川看了他一眼,在他的连声催促中,还是放下匕首,接了过来,起身往姜沅那边走。 “诶,这就对了嘛!”贾班长笑得一脸欣慰。 这可是他们过来人的经验,不仅要讨好媳妇儿,还得讨好媳妇儿的家人,不然人家对你不满意三言两语就能给你撺掇黄咯。 看到他递过来的蒜蓉烤生蚝,沈柏聿刚要伸手拿,就见他不耐烦收了回去,弯腰全部放在姜沅面前的凳子上。 沈柏聿尴尬地收回手,挠了一下头发。 刚要扭头说些什么,就撞进姜沅笑意盈盈的眼睛,她手里还拿了一个生蚝,凑到他面前。 沈柏聿唇边溢出笑意,嗓音清朗道:“谢谢阿沅。” 霍青淮挑眉:“那我呢。” 姜沅适时递了过去。 “我也谢谢阿沅。”霍青淮眉眼舒展。 谢宥川扯了扯嘴角,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篝火倒映在他漆黑深邃的瞳孔中,赤焰跳动。 他垂眸看着焰火,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孤寂的背影后面突然多了一个人,一道纤细的身影笼罩在他上方,白皙的手指握着坚硬的生蚝壳—— “谢宥川,”女孩声音温和轻缓,不疾不徐,就像海边的风,“你吃吗。” “……” 看着那边坐在一起的两人,沈柏聿敏锐察觉到了,妹妹对谢宥川有种超乎寻常的信赖感。 哪怕在他面前也是没有的。 霍青淮看了一眼,收回目光,不紧不慢吃着生蚝,说:“别操心那么多了,阿沅有自己的主见,你还是想想明天给她带些什么吧。” 虽然这么说,但其实霍青淮也有些担心姜沅回去后,该怎么面对沈家人。 他和沈柏聿今年内是不能回去了,部队的探亲假一年只有一次,沈柏聿也没办法回去探明情况。 所以他有些忧心。 但是现在谢宥川的腿好了是件喜事,他虽然看起来面冷,但是对阿沅还是有几分不同,想来有什么事他也会护着自己的未婚妻的。 翌日一早,贾班长特意包了顿饺子,而且还是虾仁蟹肉馅的。 “虽然在岛上不稀罕,但你们要是回了首都,想吃上这一口也难,小姜妹子,明年你还来探亲不?” “谢谢贾班长,”姜沅笑着回应,“要看情况,现在还不能确定。” “行,反应你有空能来就来,我们都热烈欢迎你。我还给你蒸了几个海参包子,还有其它馅儿的,你们带着路上吃。” 姜沅点点头,吃完饺子后,和贾班长告别。 东西已经收拾好了,其实她也没别的,就两身衣服还有几本书本纸笔,夏天衣裳薄,不占地方,一个斜挎包就能轻松装完。 沈柏聿和霍青淮已经在船上等她了,姜沅和谢宥川刚到岸边,后面就传来声音—— “小姜!等一下!” 韩巧云用旧渔网拖着一袋青皮嫩椰子,费劲地拽过来,最后实在是弄不动了。 “小姜,这些椰子你带回去。”她蹲在原地,大口喘着粗气,说话也断断续续的,“这玩意耐放,够你吃一阵的。” 姜沅赶紧过去扶她,看到她手都勒红了,心疼道:“巧云姐,你不用给我准备这么多的。痛不痛?” 韩巧云摇摇头,和她说了会儿话,交代她要常写书信。 姜沅点头,正要去拿渔网,谢宥川蹙眉,走过去率先拎起,不让她沾手。 看着男人大步往前,拎着椰子放上船,韩巧云在姜沅耳边小声道:“这样看起来谢同志好像还挺会疼人的,就是不太会说话。” 姜沅被她呼出的热气弄得耳朵有点痒,瞬间泛红,嗓音很轻道:“他是很好。” 韩巧云顿时扑哧笑出声。 目送姜沅上了船,韩巧云在岸边挥舞着双手:“照顾好自己!” 姜沅笑着点头,等船开远后,看不见韩巧云了,才从甲班转身走进船舱。 怕她晕船,昨天韩巧云给了她一些晕船药粉,吃了饺子后姜沅就在食堂冲泡喝了。 现在也差不多起作用了。 来的时候她因为不舒服没有仔细看外面,现在天气好,从船舱往外看,天空蓝蓝的,海水也同色,碧波荡漾,海面上漂浮着很多渔船。 满是椰林的海岛离视线越来越远,姜沅也有些不舍,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哥哥短时间内还不会调走,阿沅以后什么时候有空都能来,不过下一次恐怕就要两三年后了吧。”霍青淮笑着递给她一个剥开的橘子。 这是个早熟品种,甜度不高还带点酸,但是姜沅吃着觉得胃里很舒服,橘子皮的清香也让她觉得头脑清爽。 听完霍青淮的话,她默默点头,心情却没有之前那么好了。 来的时候她听到军需官和船长说过,如果不是因为老师的事,哥哥早就升任调走了,不用一直驻守孤岛。 可她现在没有能力为老师平反,她的声音也不会得到任何人的重视,只有在学成归来成为国家不可或缺的专业领域人才,她才有资格为老师发声。 两年。 握着橘子皮的手攥紧又松开,她神色温和却又寂寥。 两年可真久啊,自己还是太弱小了。 船只行驶六个半小时候终于靠岸,霍青淮和沈柏聿把给姜沅带的鱼干虾干紫菜虾酱等岛上特有的东西扔上军卡,看到谢宥川脚边的那一袋椰子,面皮一抽,终究有些不忍。 “会不会太多了?”霍青淮不好意思道,“怪我,总是想着阿沅喜欢吃什么,忘了你们不好拿。” 沈柏聿心下一笑,这位霍团长可真会说话,好话都被他讲完了。 谢宥川只是淡淡瞥了眼两人,默不作声把椰子扛上车。 霍青淮勾了勾唇角,坐上车后,拍了拍司机的肩膀:“同志,去火车站接物资,中间在照相馆停一下。” “是!首长。” 两排的座位,谢宥川和司机坐在前面,霍青淮和姜沅还有沈柏聿坐在后排。 卡车在县城行驶,没一会儿,就到了照相馆。 霍青淮先下车,又扶了把姜沅:“一个星期前我让物资船的船长帮我提前预约今天照相,咱们几个人留个影,等你出国了也好做个纪念。” 沈柏聿也觉得他这事做得很妥当,不得不说人家能当上团长,心思还是比一般人要细。 姜沅看着门上的磐山照相馆几个大字,乖巧应好。 “是霍团长吧?您之前预约的彩色胶卷我们也弄来了,请进请进。”老板笑脸相迎,带着他们去了室内影棚。 “你们想选什么背景都可以,咱们这儿靠近海岛,椰林啊这些我们也都有。”老板一一介绍着,看到有一位女同志,还让出位置来让她挑选。 霍青淮也笑了:“那就让阿沅选吧,看看喜欢什么。” 沈柏聿也好整以暇望着,这里的布景还真不少,椰林海滩的背景一拉,又换了另外一种景色不同的幕布。 姜沅挑了一阵,最后还是选择了蓝色的纯色背景。 “就这张可以吗。”她询问几个男人的意见。 沈柏聿和霍青淮都夸她挑的好,没有那么花里胡哨,在她看向谢宥川时,对方也颔首。 选定这张,老板在想该怎么让几人站位:“霍团长,你们几位都是兄妹?” 沈柏聿点头,瞥了眼谢宥川,又摇头:“我们三个人是兄妹,他是我妹夫。” 谢宥川淡淡看了他一眼,没有反驳的意思。 “行,那这样,女同志坐在椅子上,她丈夫站在后面中间,两个哥哥在两侧,行吗?” 听到这个称呼,谢宥川下颚绷紧,姜沅也有些无所适从。 沈柏聿没有过多解释,拍个照就走了,什么称呼不重要。 几人按照老板说的站好,谢宥川手放在椅背,在准备拍照时,身穿军装的沈柏聿和霍青淮一左一右抬手搭在他肩膀上,面上露出灿烂笑容,嘴上却压低了声音—— “照顾好阿沅,算我们拜托你了,宥川。” 谢宥川闻言,脸上的冷意也稍缓,在老板按下快门时,微不可察地“嗯”了一声。 拍完后,老板得知要洗成四份,两份下次让船长带去岛上,两份寄往首都,就让他们写下首都的地址和姓名。 “大概二十天左右你们去邮局领就行,彩胶冲洗更费时。” 听完老板的解释,霍青淮交了钱,道了谢,带着几人出去,重新上了军卡,送他们去火车站。 亲自把他们送上站台,又把东西都放上火车,霍青淮和沈柏聿站在软卧车窗外朝他们挥手,目送火车缓缓开动- 首都军属院,下午五点多。 林白下了班回来去给邱阿姨送安神的药,又给她号了脉:“您现在身体状况不错,再喝最后一服药,就可以停了。” 邱映雪温婉笑道:“知道柏聿没事,我心里的石头也放下了,这段时间多亏安澜陪着我,不然我一个人也难捱。” “对了小白,过两天我外甥女会过来,也是学医的,你们年轻人有话题,到时候一起来阿姨家吃个饭,认识一下,好不好?” 都是一个大院的,又是大 儿子的好朋友,邱映雪对林白的品行十分放心,也惦记着外甥女找对象的事。 哪怕聊不来,当个朋友总是可以的,他们工作又类似,应该也有可以说的话。 林白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行,那我到时候过来,不会打扰您一家团聚吧?” “怎么会,你本来就是柏聿的好朋友,他不在家也多亏你照顾我们,就当是过来吃个家常便饭就好,让你沈叔叔好好感谢你。” 林白也不好再说什么了,点头:“有您这句话我就厚着脸皮来蹭饭了。” 见她起身要走,邱映雪说:“安澜,送一下林白哥哥。” 沈安澜顺势站起,脸上扬起笑容:“走吧林白哥,我妈的命令我可不敢不从。” 见她状态和之前完全不一样了,林白也有些惊奇,不过想来可能当天她确实是因为柏聿的事担心,所以也没多想,只让她平时不要胡思乱想,免得肝气郁结。 沈安澜点头说好,把人送到院门口。 这段时间陪着妈妈她也想通了,妈妈离不开她,她也离不开妈妈,当初被错换的孩子是谁是哪家的现在也难找,说不定人家自己也不想换回来。 而且珍珍说得对,没有人能舍弃这么久的亲情,所以她打算把这件事压在心底,再也不提。 想通这些,再加上这段时间和妈妈的独处十分温馨,她心里也暖洋洋的,脸上笑容更深。 林白走在家属院小道上,经过吴珍珍家门口,见她骑着单车要出去,打了个招呼后,想到什么,突然问了一嘴—— “珍珍,你们学校不是组织在隔壁医院体检吗,你怎么又去了我们医院检查,去也不跟哥哥打个招呼,生分了啊。” “啊?”吴珍珍赶着去和小姐妹看电影呢,也没多想,踩着单车踏脚在他身边停下来,“没有啊,我没去过你们医院啊,你是不是眼花认错人了?不说了林白哥,我还有急事,拜拜啦~” 说完,一溜烟就跑了,生怕林白再多说几句耽误她时间。 “嗯?”林白蹙眉,十分不解。 以他对珍珍的了解,她虽然脾气差性子直,但也不可能说谎。 那医院的体检科记录是怎么回事? 科室的人说六月十八那天确实有她名字啊。 林白摸着后颈往家里走,打算明天再去体检科看看。 第89章 第八十九章时间和机遇终会平等降临…… 姜沅乘坐的火车缓缓驶离虞城,到达海城。 与此同时,邱曜和邱望舒带着沈昭,踏上另外一列开往首都的火车,与从国外直飞首都的邱疏寒汇合。 换乘后,姜沅和谢宥川又经过二十三个小时,终于回到首都站。 两人并没有急着回去,而是在站内等待宣城来的车次。 等了差不到一个半小时,终于看到熟悉的身影。 “阿沅!”孙小麦头发又剪短了些,只到耳根,身上挎着一个包手里拖着一个麻布袋,朝姜沅飞奔而来。 看到阔别已久的好朋友,她按捺不住心里的激动,差点把姜沅扑倒在地。 还好后面的谢宥川及时伸手揽了一下女孩纤细的腰身。 从男人怀里站直,姜沅只顾着和好友说话。 谢宥川见状只是默默收回手,对孙小麦的态度也没有那么冷然。 当初姜沅能从云县姜家脱离出来,孙家出了不少力,他都是知道的。 “小麦,你瘦了好多。”有五个月没见到她了,当初来首都时太匆忙,没来得及和她打声招呼,姜沅一直很内疚。 “这还不是因为高考嘛,我天天努力复习,你给我出的习题集我都快翻烂了,每天一想到考不上大学就发愁吃不下饭,更加刻苦学习了。” 孙小麦抱着她的胳膊不肯撒手:“其实我想考到首都来的,做梦都想和你在一起,但是周老师根据我这半年来的考试成绩估了下分,建议我考到首都旁边的江北大学,所以只好填报那里啦。” 比起来不了首都,考不上大学才是最痛苦的,想想这半年怎么过来的她就辛酸。 “江北也很好。”姜沅笑着打量她,“离首都也近,你想过来或者我去找你都很方便。” 学校定的留学日期是在明年,她也有足够的时间和小麦相处。 孙小麦疯狂点头,跟她有说不完的话,然后又提起姜家:“听说姜德胜打算回乡下了,姜二宝也从采石场放了回去,他还说你自己偷偷找了个未婚夫——” 说到一半,孙小麦这才察觉到什么,圆溜溜的眼睛从姜沅脸上往上挪,面色冷淡的男人挺拔如松,站在她身后,眼神淡漠。 孙小麦朝姜沅眨眼询问:是他? 姜沅轻声一笑,点头:“嗯,他是我的未婚夫,谢宥川。” 得到肯定的答复,孙小麦这才忍不住开始打量他。 “好看是好看,就是性子冷了些,而且……”她压低了声音,“姜二宝回去到处说你为了攀高枝找了个瘸子,这是怎么回事啊?” “……说来话长,我们先回去吧。”姜沅并没有打算实话实说,主动带着孙小麦往出站方向走,“我在首都租了一个房子,这段时间你就住在那里可以吗?” 她庆幸自己之前租了房,小麦来了也不会没有落脚的地方。 “只要跟你在一起就行!睡大街我也乐意!我妈给你带了酸辣鱼,还有泡豇豆,咱们回去炒肉吃!我爸和小爷爷还给了我好多票呀嘻嘻,咱们到时候去逛商场~天天吃肉!” 孙小麦放下豪言壮语,拖着麻袋跟在姜沅边上,姜沅弯腰拎起一角,和她一起往公交站方向去。 在车站工作人员的帮助下,谢宥川也把一袋青皮椰子还有另外几袋海产干货弄出了站,公交车司机一来,看到他们这么大阵仗,赶紧下车打开车身下面放置行李的地方帮忙放进去。 行驶了四十多分钟到了大杂院外面,谢宥川下车拿出来,全部帮姜沅放进房间里,她的朋友不少,长辈也不少,想送给谁都可以。 “姜姐姐,你回来啦?”王浅浅高考完也很放松,最近也没有出去玩,天天在家补觉。 听到动静,她出来看,见到姜沅十分开心。 “这位是……”孙小麦有些眼生,没来过大杂院,她不认识。 “我的朋友,小麦。这是浅浅,也是今年刚高考完的高中毕业生。” 姜沅为她们俩介绍,心里想的却是青颖应该也回来了,她和小麦性格相近,两人应该能玩得来。 王浅浅和孙小麦互相问好,看到从里屋出来的高大男人,王浅浅不由有些脸红。 “姜姐姐,这位也是你的哥哥吗?还是师兄呀?” “他啊,是阿沅的未婚夫,两人就快结婚了。”怕她有不该有的念头,孙小麦信口胡诌,然后看向好友,“你要不要和他一起回去?我一个人住在这里也没关系的,正好到处走走,你把钥匙给我就行。” 姜沅好笑道:“我怎么可能让你一个人留在这儿。” 随后又看向谢宥川:“你先回家好好休息,过两天黎华阿姨休假,我再去看望她。” 说完,又让谢宥川等一下。 她去里屋拿来几个椰子还有两袋虾干鱼干等海产,装在尼龙网袋里,交给谢宥川 :“这些你拿回去让徐姨处理,她手艺好,知道该怎么做。” 谢宥川接过东西,微微颔首,想说什么,但是有别人在,也就没提了。 见他转身大步往门口走,背影清隽挺拔,王浅浅好奇道:“姜姐姐,你未婚夫是做什么的呀?” 孙小麦抢先开口:“阿沅我好困,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能不能先让我睡会儿?” 说完她还打了个哈欠,悄悄朝姜沅挤眉弄眼。 姜沅对王浅浅笑了笑,然后拉着孙小麦进屋:“辛苦你了,你换身衣服直接睡觉吧,晚上再洗澡,要不要穿我的?” “好呀好呀,虽然我有衣服,但是还是更喜欢你的,闻起来就香香的!” 王浅浅看着两人进了房间,慢慢收回视线,拿起一边的扫帚开始扫地。 这个孙小麦防人之心也太重了吧!她就是问问而已,再说了,自己一个准大学生,至于去抢一个男人吗? 王浅浅有些郁闷,扫地的动作都大了几分。 等进了屋子反锁上门,孙小麦放下挎包挂在椅背上,跟姜沅说:“你就是租住在这儿,别跟人家说太多自己的事,谁知道她们心里怎么想的啊。” “而且我看你这个未婚夫不错,剑眉星目气宇轩昂,一看就不简单,好男人要紧紧把握住……” 听着她絮絮叨叨,姜沅心里无奈,但还是笑着应好。 谢宥川回了军属院,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 刚下班到家的虞黎华看见儿子,眼泪止不住的掉,嘘寒问暖的,见他完好无损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醒来一声不吭就走了,我一回来就听徐姐说你不仅醒了腿还好了,想见你又找不到人。” 虞黎华黯然抹泪,自从他昏迷后到现在,这段时间积攒的委屈如数发泄出来,哭完了心里也痛快了。 谢宥川站在沙发边上,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有一句:“让您担心了。” “黎华,宥川这是记挂着他未来媳妇儿呢,别责怪他了。”徐姨笑眯眯端来两杯热茶,又看向他带回来的东西,“你是去接小阿沅了吧,这孩子去部队探亲了,怎么样,见到大舅子了吗?” “我早就说了小阿沅就是我们家的福星,她一来宥川就有反应,你看,现在宥川醒了吧。” 谢宥川有些无所适从,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姜沅的事,只能点头。 “我哪有怪他,欢喜还来不及呢。”虞黎华看到桌上的椰子和干货,也破涕为笑,擦干眼泪后,示意谢宥川坐下来。 “身体还是要重新检查一下的,你爸爸和爷爷知道你恢复了,都非常高兴。过两天爷爷奶奶都会过来,上次你爸爸回来没能见到阿沅,他也一直记挂着。” “到时候我们全家团聚一下,也商量一下你跟阿沅的事。” 见谢宥川要说话,虞黎华率先开口:“我知道你和阿沅都有自己的主意,退亲书的事我不知道你们要怎么处理,不管怎样,我都同意。” “阿沅是个好孩子,如果能当我们谢家的儿媳就再好不过,如果她不愿意,我也希望她还能经常来家里坐坐,哪怕是当我的干女儿也是好的。” 谢宥川听到干女儿这三个字有些刺耳,想起她那个亲哥和干哥哥,眼神有些冷。 他没兴趣再给她当哥哥。 “宥川,阿沅当初千里迢迢来到首都,第一时间就想到要见你,而你醒来后也全心全意记挂着要去接她回来。”虞黎华语重心长道,“不管怎么样,妈妈都希望你能看清自己的内心,不要辜负自己的心意,免得以后追悔莫及。” “……” 谢宥川没有明确表态,这件事他要和姜沅一起做决定,看怎么样最合适,所以对于母亲的话,他没有过多回答。 上了楼,推开熟悉的房门,原本禁锢他的一方天地如今看起来格外小。 他在屋内走上几步,就能轻易走完。 视线落在书桌的君子兰上面,嫩绿的叶片已经重新焕发生机,原本的小叶片在这一个多月里已经长成了最外层坚硬的叶子,包裹着里面四五片新叶。 耳边是她那句:“可它想活呀。” 谢宥川不由自主走过去。 姜沅,它确实活下来了。 你也不用再伤心。 拉开椅子坐下,抽出书架上那本战争论,随意翻了几页,瞥见有一张纸条夹杂其中。 是她上次翻译时,留下来的。 视线往下看,他眸光微沉。 少女娟秀的楷书跃然纸上—— “强者未必能战死沙场,智者未必能得到粮食,明达之人未必能致富,技艺高超之人未必能得宠,时间和机遇终究会平等的降临在众人头上。” …… 很难形容现在的感受,谢宥川心脏不可抑制地猛然跳动了一下,捏着纸条的指尖仿佛还残留她的余温。 过了一阵,男人蓦然低声笑了出来- 沈家。 邱映雪知道哥哥要来,提前请了假在家准备饭菜,家里的肉票被她一次用完了,鸡鸭鱼肉什么都有,还有活蹦乱跳的河虾,也是费了大功夫托人买来的。 这么隆重不仅是因为哥哥,更多的是嫂嫂还有侄子侄女难得来一趟,她恨不得把所有好的都拿出来。 沈安澜也在帮忙剥豆子,她准备亲手弄一个毛豆烧鸭,其余的待会儿看看再说。 舅妈和表哥表姐好不容易来一趟,妈妈很高兴,她也很开心。 还有就是弟弟回来了。 差不多一个月没见,她也很想阿昭。 此时。 一辆小汽车停在军属院外面,岗哨检查过证件,抬手敬礼放行。 沈昭坐在车内,还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只是觉得回家的感觉真好。 听到外面传来声响,邱映雪在厨房炒菜,头也不抬道:“安澜,去看下是不是舅舅回来了,你爸爸说是今天也不知道会不会延期。” 沈安澜应了声好,放下手里择了一半的芹菜,转身往客厅外面走。 “妈,姐,我回来了。”沈昭的声音从外传来,声音带着期待和雀跃。 沈安澜闻言,加快脚步,看到他后笑弯了眉眼。 但很快,又乖巧地喊人—— “舅舅舅妈好,表哥,表姐,你们来啦,快进来坐。” 招呼他们往里走,沈安澜赶紧去泡茶,沙发前的茶几上已经摆满了瓜子花生坚果糖果还有杏干之类的果脯。 邱疏寒是直接从国外回来的,回国后先去汇报了工作,所以耽误到现在才过来。 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装,整个人更显温文尔雅,看向沈安澜时也带着笑。 “爸爸还没有回来吗?” 沈安澜觉得有些奇怪,舅舅以往到家里来,一直是先问妈妈,很少会提爸爸。 看了眼神色如常的弟弟,沈安澜总觉得有些不安,右眼皮发跳。 但她还是点头回应:“妈妈说爸爸要晚一点回来,舅舅,这次你从国外给我带了什么呀~” 秋白薇坐在一旁,听见这位外甥女和丈夫撒娇,端起茶水喝了一口,脸上始终挂着得体的笑。 邱曜倒是始终笑眯眯的,让别人猜不出他到底在想什 么。 邱望舒洗完手从卫生间出来,瞥了眼沈安澜,慢条斯理捻起一块杏干,送进嘴里,随后又和哥哥一起去厨房跟姑姑打招呼。 邱疏寒从西装口袋里摸出两对花样不同的发卡,笑着说:“之前说要双倍补给你的,这次带来了。” 沈安澜喜出望外,甜甜道:“谢谢舅舅~” 接过发卡,不知道是不是她的比较心理,总觉得这两对发卡都没有姜沅和林青颖的蝴蝶发卡漂亮,心里的喜悦也莫名冲淡了几分。 但舅舅对她的熟悉态度让她感到安心,也暗笑自己真是太敏感了。 她问一些舅舅这次在国外的事,邱疏寒依旧如往常一样笑着回答,秋白薇在旁边看着这一幕,轻轻放下茶杯,不动声色打量这位外甥女。 第90章 第九十章安澜她早就猜到自己不是你们…… 沈昭洗了手,没有过多休息,在厨房帮妈妈炒菜。 他的厨艺一直不错,以前在家没有去学校住宿的时候,大多数时候都是他在做饭。 邱映雪温声问了一些和父亲有关的事,得知他老人家身体状况还好,也就放心了。 她和哥哥从小就感情好,所以对侄子侄女也另眼相待,完全当做是自己亲生的,哪怕侄女性子冷,也和她聊了很多。 “望舒,姑姑这边有个年轻人家世品行都不错,他父亲是首都军区的林师长,母亲是军工厂的工程师,自己在首都二院中药房当医生,算是我们看着长大的。” “这孩子和你表哥是至交好友,你姑父和表哥没在家的时候家里多亏他照拂,姑姑想让你们认识一下,交个朋友,你看怎么样?” 邱映雪并没有一下就让他们处对象的心思,年轻人谈恋爱需要情投意合慢慢了解,只是想给他们一个相处的机会,可以聊聊医学方面的事,互相了解一下。 邱望舒对此没意见,只是问:“姑姑,您有想过安澜以后的规划吗。”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邱映雪愣了一下,将韭菜炒河虾菜装盘,笑着摇头道,“安澜现在还小,学业的规划她自己心里有数,至于其它的以后再说。” “如果她想在大学谈恋爱我和你姑父也不会反对的,我跟你爸爸的想法一样,对你们所做的一切都会支持,这样才能成为开明的好家长。” “安澜不小了。”邱望舒语气平缓道,“姑姑,有件事您可能要提前做好心理准备,等姑父回来,他会亲口跟您说。” 邱映雪只是疑惑:“这么神秘?” 邱曜看了眼妹妹,无奈道:“姑姑,这件事我们不能开口,只能由姑父告知您,不过恐怕您一时之间难以接受……” 听着侄子侄女的话,邱映雪心里七上八下的,总觉得好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沈昭听不懂他们打的哑谜,看了眼腕表,现在是五点半,爸如果要回来也差不多该到了,到底是什么事待会儿就知道了。 他倒是不怎么好奇。 邱曜有些担心姑姑承受不住,邱望舒却没那么忧心。 来之前她就准备了急救药还有银针,为的就是以防万一。 客厅里传来言笑晏晏声,邱望舒见沈安澜笑得很开心,冷哼了一声。 原本她对这个表妹是没有多少感觉的,谈不上喜欢也不厌恶,只要她乖乖的别闹,把属于阿沅的一切还回去,邱望舒也不会多说什么。 但是在姑父查明当年的真相,得知不是抱错而是故意换孩子,邱望舒对她的观感一落千丈。 她的笑容都是建立在阿沅的痛苦之上。 还有,这也是父亲最后一次给她带礼物,以后她就不应该再出现在沈邱两家了。 饭菜上桌,一家人围坐在桌前。 林白向众人打了声招呼,朝邱望舒微微颔首,坐在沈昭旁边。 沈临也踩着时间点回来了。 正好是六点整。 邱曜和邱望舒起身问好,喊了声“姑父”。 沈临点头,脱下军装外套挂在衣架上,去洗完手,这才坐到妻子旁边。 他风尘仆仆,但眉眼依旧刚毅,在一双儿女看过来时,沉声开口道—— “我要宣布一件事。” 邱疏寒早就预料到了这一点,含笑看向他,不过再望向妹妹时,眼底却带着怜惜。 郑重的语气让所有人都不由坐直了身子,邱映雪笑问:“有什么事不能吃完饭再说吗?这是家宴又不是在部队,不要这么严肃。哥哥奔波劳累一刻没停,嫂嫂也刚从海城过来,你就不能先让他们好好吃顿饭休息下一下呀。” 沈临在桌下握住了她的手,坚定道:“大哥和大嫂过来也是为了这件事,映雪,抱歉,我在电话里一直没说,就是希望回来能亲口告诉你。” 他怕妻子承受不住,在处理完手头上所有紧急的事后,立马赶了回来,哪怕她知道后再怎么难受,自己也能在身边陪着她。 邱映雪愣愣地看着他,仿佛察觉到什么,下意识攥紧丈夫的手,沉默不语。 沈安澜心里也如同擂鼓,不知道即将会从爸爸嘴里听到什么。 沈昭皱眉看过去,脸色紧绷。 反握住妻子的手,沈临语气沉稳道:“半个月前,柏聿给我打了电话,让我查当年映雪在军诊所生产时的产妇名单。” 这句话一出,邱映雪面色如纸,想到什么,她不敢置信地看向丈夫。 沈安澜也有些摇摇欲坠,勉强掐着自己的大腿,才不至于直接失态。 林白似乎是察觉到了沈叔叔接下来要说的话,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暗叹自己就不该来,只能尽力减少存在感。 “经查实,当年一个叫田素芬的妇女,在产下了一名体弱的女婴后,偷换了隔壁床一对龙凤胎里面的健康女婴。” 沈临语气威严,掷地有声道:“而被换的孩子,就是我的亲生女儿,姜沅。” 短暂的沉寂后,沈昭最先接受不了:“不,这不可能,爸你是不是查错了?我姐怎么可能会是抱错的?” “你说被换的孩子是……等等。”沈昭骤然变了脸色。 姜沅?姜沅! 面对父亲警告的眼神,沈昭跌坐回去,心乱如麻。 姜沅。 如果是别人,他可能会嗤之以鼻,觉得是有人用假消息蒙骗父亲,可姜沅…… 从第一次见到她开始,沈昭就觉得心里有种异样的的感觉。 不对,表哥表姐的反应不对。 他们好像并不意外。 他看向对面,邱曜依旧温润地笑着,而表姐看向他时,目光带着冷嘲和讥讽。 回想起前段时间在海城发生的事,还有大哥突然反常的态度,以及外公想见姜沅…… 点点滴滴浮现眼前,所有的一切都串联了起来。 沈昭咬紧牙关,心里除了愤怒还有懊恼,最后是挫败。 他下意识看向面无血色的沈安澜,又想起温和疏离的姜沅,心里一阵一阵地抽痛。 邱映雪完全接受不了这个打击,径直晕死了过去,倒在丈夫怀里。 沈临原本镇定的眼神也慌乱起来,邱望舒和林白同时上前,一个给她掐穴一个扎针,整个过程只发生在刹那之间。 邱疏寒无声叹了口气:“阿临,扶映雪回房休息吧。” 秋白薇原本淡然的脸上也有些许动容。 同为母亲,她能理解小姑子。 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从出生就被人换了,自己精心呵护长大的孩子却是别人的,这么多年的心血和感情,换谁在短时间内也难以承受。 她看向桌前咬着嘴唇泪如雨下的沈安澜,终究还是开口安慰道:“孩子,我知道你心里也难受,不过比你更难受的人因为你,从小到大吃了不少苦。这件事你也是无辜的,家里不会有人怪你,只是你该好好想想,之后要怎么打算。” 沈安澜没说话,浑身止不住的颤抖,最后趴在桌上低声抽泣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还是被发现了。 为什么,为什么那个人偏偏是姜沅。 姜沅,又是姜沅。 沈昭站在一边,看了她一眼,想说什么最后都卡在嗓子眼里说不出来,想替她擦泪的手也默默收回,无力地垂了下去。 他现在心情很乱,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没有精力思考别的事。 现在天气热,桌上的饭菜没那么容易凉,直到晚上八点还是没有人动筷子。 楼上卧室。 林白情急之下跟了过来,等配合邱望舒施完针发觉不妥后想走时,邱映雪恰好哭醒过来。 她坐在床上,抱着床边的沈临哭得肝肠寸断。 虽然心疼妻子,可沈临还是将自己所有知道的事说了出来,包括沈柏聿和姜沅在岛上受伤的原委。 想起自己那段时间心神不宁,邱映雪终于明白了当时究竟为何会那样。 “姜沅……是我们的孩子?”邱映雪双眼没有焦距,就像一滩烂泥,只有靠着丈夫,才能汲取到一丝暖意。 这并不是她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三月份,在人民日报上,她就认识了她的女儿。 再然后是前两个月安澜提起她,说自己不想再继续读物理工程系。 原来她……竟然是自己的女儿! 邱映雪掩面痛哭,缩在沈临怀里浑身发颤。 “阿沅!我的阿沅……” 沈临点头,叹了口气,将姜沅从小到大的经历细细道来。 哪怕已经听过一次了,邱疏寒再听心里还是十分难受。 “映雪。”邱疏寒愧疚道,“我见过这个孩子,在林家,后来林总工问我有没有翻译的工作,说阿沅想赚一点外快,我向你推荐了她。” “给你们研究所做外文翻译的那个学生,就是阿沅。” 听到这,邱映雪更加绷不住,哭得两个男人心都碎了。 沈临轻轻拍着妻子的后背安抚,邱疏寒心里也难以言喻,仿佛瞬间苍老了几岁。 邱望舒知道现在说这个不合时宜,但长痛不如短痛:“姑父,您和姑姑打算怎么安置安澜?她虽然不知情,但到底不是我们家的孩子。” “姜家是什么样的情况你们也清楚了,阿沅九死一生从云县考出来,如果没有孙家的帮忙,晚去一步她现在还能不能站在我们面前犹未可知。” “真要说起来,我们和姜家是仇家才对,阿沅的苦难都是安澜和她的家人带来的。” “这可不是一句轻飘飘的不知情就能掩盖过去。” 林白在旁边听得心惊胆颤,这顿饭一口没吃,但他额角的冷汗却一直往下冒。 安澜不是沈家的孩子?故意换孩子?这到底都是些什么字眼。 可他该听的都听到了,现在才走又太惹眼了,只能站在一边当木桩,脑海里想的全是沈柏聿。 兄弟啊,你自己不回来,倒是把我给坑惨了。 这种事是我一个外人能听的吗? 真是个杀千刀的好兄弟。 邱疏寒也没有制止女儿。 望舒说的没错,是他们愧对阿沅。 “可……可安澜我们到底养了十八年……”邱映雪泪眼婆娑,“真要把她送回姜家,我于心不忍。” 直到现在,她还恍惚觉得是一场梦,一时之间有些难以接受现实。 怎么好端端的女儿竟然成了错换的,这可是她亲手带大的女儿啊! 柏聿没能在身边长大她一直很内疚,所以安澜和阿昭从小到大她都亲力亲为,极为用心,熬过了最艰难的那段时间,两个孩子也长大上了大学,可现在……现在…… 邱映雪几欲再次哭死过去,侄女的步步紧逼更让她大脑一片混乱。 “还有一件事姑父您恐怕不知道。”邱曜适时出声,嗓音温和道,“就在安澜十八岁生日之前,她和好友吴珍珍见到了姜家的小儿子,并且吴珍珍听信哄骗,帮着蹲守在校外的姜二宝把表妹喊了出来,不仅想要钱财,还问她索要工作名额。” “而这些,都是安澜和吴珍珍透露出去的。” “这个姜二宝在云县就是个游手好闲的小混混,当初姜父就是为了要给他拿工作名额,藏了表妹的录取通知书,还要把表妹许配给车间主任的儿子给他换彩礼。” “如果表妹不是找了机械厂的钱主任帮忙,让人在校门外守着,恐怕连好不容易拿回来的上学名额,又要被他毁了第二次。” “阿沅她,真的吃了好多苦,这一路来没有任何一位长辈护佑过她。” “如果您割舍不下从小顺风顺水的安澜,那就让阿沅入我们邱家的族谱吧。祖父已经承认了阿沅的身份,作为邱家的长子,阿沅的表兄,我有责任让她认祖归宗,护她安稳,让她不再独自飘零。” 邱曜讲话没有妹妹那么冷淡锋利,但是软刀子才是最致命的。 邱望舒显然没想到大哥能说出这样的话,不过想想也觉得不错:“如果是这样,阿沅以后和沈家就是表亲,您可以继续养着安澜,只是我们不会再和她有任何往来。” 邱疏寒无奈地揉了揉眉心,这两个小朋友为了护着妹妹,也是煞费苦心,值得夸赞。 只是太急切太激进了。 他很怕妹妹受不了这样的打击。 邱映雪也听了出来,他们这是逼自己做选择,亲女儿还是养女,家里只能留一个人。 因为自己的疏忽受苦多年的女儿和养在身边贴心孝顺的女儿,邱映雪一时之间难以割舍。 “为什么不能……”不能就将安澜记在沈家,成为养女呢。 就当没有姜家。 “不能。”沈临听出妻子的痛苦,他对安澜的感情不比映雪浅,但他在战场上杀伐果断久了,性格也十分坚决果断,从不拖泥带水。 “我只要阿沅。”他斩钉截铁道。 邱映雪眼前一黑,心脏揪成一团,痛得她说不出话来。 一边的林白听到吴珍珍的名字,似乎是联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忍不住出声道:“沈叔叔,邱阿姨,安澜她恐怕早就猜到自己不是你们的女儿了。” 90-100 第91章 第九十一章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沈临微微蹙眉,邱映雪眼眶通红看向他,就连邱疏寒也有些不解,他为什么会这样说。 林白向来不是个和稀泥的性子,他把这段时间自己的疑惑说了出来—— “六月十八号,柏聿回来那天邱阿姨您应该还记得,当时说安澜压力大,柏聿去二院找我开了两副中药。” 邱映雪靠在丈夫怀里,全身颤抖,轻轻点头。 沈临紧紧握住她的手,以此安慰。 “那天柏聿碰到安澜慌忙从体检科出来,回来后阿昭跟他说,安澜是帮他找医生看体检单。” 林白娓娓道来:“当时柏聿虽然有些怀疑,但是没多想,只是让我留意下,后来又觉得安澜状态不太对劲,让我去体检科找人问问。” “我问了科室许医生,他忘了安澜有没有找过他问阿昭的体检报告,体检科当时并没有留下安澜的名字,不过当天却有珍珍的记录。” “是一项血型检测为B型血的检验报告,而检测人的姓名是吴珍珍。” “可前两天我正好问了下珍珍,她从来没有去过二院检测血型。” 邱望舒嗤笑,冷淡给出结果:“沈安澜冒用好友吴珍珍的名字私下去检测血型是吧,说明她早就意识到不对劲了。” 邱映雪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她似乎是不敢相信,一手养大的女儿竟然会瞒着自己做这种事,并且没有透露半点口风。 沈临眸色越来越冷,就连邱疏寒脸上的温润也淡了几分。 “是,阿昭学校体验,是在我们医院测的血型,他是A型血,而沈叔叔和柏聿都是O型血,这一点我是知情的。” 邱映雪嗓子以及哭哑了,她摇着头说:“安澜……安澜那次回来和我说,她和弟弟都是A型血。” 林白叹了口气:“那就是她有意隐瞒了,前段时间您因为柏聿担惊受怕,去了我们医院做体检,当时我去叫安澜吃饭,她状态很不对。” “我想她是因为发现了您的血型和阿昭一样,只有她的和家里所有人都不同,猜到了自己可能并不是沈家人。” 林白知道现在说这个只会火上浇油,但让他闷在心里,他念头又会不通达。 “事关重大,我不敢隐瞒,邱阿姨,我受柏聿的嘱托替他照顾好家里,这件事我觉得您应该要知情。” 听他说完,沈临沉默了一阵,点头:“小白,你做得很好,叔叔不仅要感谢你替我们照顾你阿姨,也谢谢你告知实情,这件事说出来你不要有任何自责,我们不会怪你。” 林白这才放下心来,顺势找了个借口,赶紧走了。 接下来是人家的家务事,该怎么处理他一个外人都不适合在场。 邱望舒看着他仓促离去的背影,饶有兴致地笑了一下。 “安澜她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 邱映雪心乱如麻,脑海里一片混沌。 在她眼里的女儿一直乖巧懂事,天真娇俏,有什么事都会主动和她说,母女俩可以交心。 哪怕她在学校里因为嫉妒同学产生了不好的想法,也会及时和她讲,她认为彼此之间的信任已经很深厚了。 为什么? 安澜为什么要瞒着她? 难道她从几个月前说不喜欢阿沅那个时候起,就已经察觉到了阿沅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吗?还有姜二宝的事,是不是她故意促成的? 邱映雪一边告诉自己,亲手养大的安澜不可能是这样的孩子,一边又忍不住深想。 信任一旦崩塌,怀疑的种子就会开始萌芽。 最后哭到筋疲力竭,她在丈夫的怀里睡着了。 沈临怜惜地看向怀里布满泪痕的妻子,又抬头看向大舅哥。 邱疏寒朝他微微颔首,对一双儿女说:“走吧,让姑姑好好休息。” 邱曜和邱望舒跟在父亲身后,还不忘带关上房门。 到了外面走廊,邱疏寒语气温和道:“阿曜,望舒,你们不应该这样逼迫姑姑。” 见女儿要说话,他无奈叹息道:“这件事最难接受的是她,作为母亲,一个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一个是她含辛茹苦养大的。” “不管是生育之苦还是养育之艰,我们作为外人,只是听过看过,并没有切身感受过,只有她真真切切牺牲了身体的健康付出了时间和精力,我们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可以轻易说出对错,可对她而言却是锥心之痛。” “给她点时间吧。”邱疏寒站在门口,透过房门仿佛看到了虚弱的妹妹,满心眼都是疼惜。 他和映雪一母同胞,兄妹感情甚笃,只有他才能真正体谅她的难处。 邱疏寒舍不得立刻逼迫妹妹作出决定。 邱曜和邱望舒对视一眼,也意识到自己的急功近利,兄妹俩同时开口:“等姑姑醒了我们就去认错。” “姑姑不会怪你们的。”邱疏寒经过他们身边,往楼梯处走,“你们说的也没什么不对,她心里都明白。” 其实看着儿女这么护着妹妹,他心里是极其欣慰的。 不管是出于亲情的羁绊还是大家族的长期发展,他都希望兄妹之间能和睦亲近,互帮互助,这样亲情的纽带才不会轻易被斩断,家庭才会更加繁荣昌盛。 这也是邱家发展到现在,每一位长辈留给小辈的寄语。 邱曜和邱望舒默然无语,跟在父亲身后,心里已经有了自责。 楼下。 沈昭坐在沙发上,双眼无神失魂落魄,听着餐桌那边压抑悲痛的哭声,他想抬头看过去,但却重若千钧。 秋白薇安慰了几句后也不再言语了,孩子也长大了,应该要明辨是非,不属于的自己东西就该主动放弃。 哪怕在她看来,安澜根本没有立场哭。 邱望舒的性子像极了母亲,秋白薇是从骨子里透出的疏离冷淡,而她是言语中锐利如刀—— “沈安澜,你从小到大受尽宠爱得到了所有的好处,不感恩戴德就算了,还哭哭啼啼引人心烦,你在害怕什么?” “怕父母抛弃?还是怕失去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邱望舒冷冷道:“最应该哭的人是我姑姑和阿沅吧。” 听到表姐的话,沈昭沉默许久,嗓音嘶哑道:“我姐……她也不知情,这件事不能怪她。” 沈安澜趴在餐桌上,哭得抽抽噎噎,几乎要哭晕过去,从小到大整整十八年,两人都亲密无间,他看了很难不动容。 “不知情,呵。”邱望舒点头,似乎是懒得多说,找了个离沈昭远一点的位置坐下,生怕沾上他的蠢气。 邱疏寒看了眼伏桌哭泣的人,到底是有一丝不忍,他别开视线,和秋白薇去了客房休息, 只有邱曜重新坐回饭桌前,邱望舒本以为老好人又要安慰人了,没想到他只是拿起筷子,并且将沈安澜面前的韭菜河虾端到自己眼前。 起身盛了饭,邱曜慢条斯理动筷,对面的人影响不到他分毫。 如果是以前,他可能会劝慰几句,但林白的话一出来,他完全没了想法。 他是长子,不是傻子。 对于哭声不断的沈安澜,他只是冷眼旁观,甚至因为长途坐车太饿了,又盛了第二碗饭。 这边的事丝毫没有影响到姜沅,她一点也没有主动去沈家认亲的想法。 晚上请小麦去国营饭店吃了饭,不仅有红烧肉还有烤鸭,吃不完的两人就打包带走。 傍晚的首都街道人来人往,很多小年轻都去看电影,孙小麦嘴里吸溜着北冰洋汽水,手里还拿着一根奶油冰棍,跟着姜沅在街上走来走去。 晚上的风清爽又怡人,孙小麦张开双手,眯着眼睛享受道:“首都,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首都。” 姜沅笑着看她感慨,脚下的路也变得明朗清晰。 首都,首都。 这里将会是她全新的起点。 沈家一片混乱,晚上也是沉寂无声,吴珍珍想来找沈安澜玩,就见沈家一大早就关门闭户。 她站在外面抬头看,两层小楼每个房间的灯几乎都开着,但就是没有任何声音。 “安澜不是说她舅舅一家要过来吗?这么安静?”吴珍珍想不明白,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又转身回去了。 沈临一直在安抚妻子的情绪,睡梦中她有好几次惊醒,嘴里都在喊着“不要碰我的孩子!”。 沈临心疼地抚平她的眉眼,这两天妻子恐怕都很难缓过来了。 邱家一行人就在沈家住下,邱疏寒本来就有公务在身,在这里也方便,而秋白薇也请了一周的假,可以多待几天。 夫妻二人夜话,在商量如何认亲。 “最终还是要由妹妹和妹夫决定,”秋白薇身穿睡衣,掀开被子,坐在丈夫身边,“太过轻率肯定不行,不能表达我们对阿沅的重视。” 见丈夫点头,秋白薇不由笑道:“这个孩子出落的太优秀了,哪怕是邱家的同辈中,也没有人可以与她相比。” 邱疏寒想起第一次见姜沅时,差点误认为她是林穹的女儿,不由歉意道:“如果我当时多注意一些,也不至于现在才能发现。” 秋白薇靠在他肩上:“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刚认识就帮助了她,研究所那边是需要担保人的,看得出来你初次见她就对她很是欣赏。” 邱疏寒笑着颔首:“阿沅确实是个很好的孩子,她们明年会出国留学,到时候我会申请护送她们出国。” “希望在她的未来,我有机会可以同行一段。” 秋白薇也弯唇笑了,但是想到沈安澜,眼底笑意淡了几分。 翌日一早,他们刚起床,厨房里就传来了响动,桌上是丰富的早点,有粥也有面条。 听到脚步声,沈安澜站在厨房门口,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看到下楼的沈临,她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喊了声:“爸爸。” 沈临淡淡颔首,走到桌前坐下。 邱疏寒和秋白薇也各自落座,沈昭也默默坐到他们旁边。 邱曜和邱望舒去了外面,吃人嘴短,他们没想过帮沈安澜说话,也就不好吃她做的东西。 “爸爸,”沈安澜踌躇着过去,完全没了以前开朗大方的模样,看起来有些小心翼翼的,“妈妈……还好吗?” “伤心过度,望舒替她施了针,醒来后又睡着了。” 沈临语气平静,听不出喜怒。 沈安澜却对他没有了以前那种慕孺之情,甚至有些害怕。 她没有忘记昨天爸爸公布身世时的神态,看向她的眼神是那么的冷淡,完全没有了以前的慈爱。 所以她问完后不敢再说话,只能安静地站在一边,也不敢落座。 “安澜,辛苦你 了,坐下来一起吃吧。“邱疏寒依旧是温和的,仿佛待她和从前没什么两样。 沈安澜却总觉得他的模样和姜沅很像,总是这样温和地对待所有人所有事,脑海里又开始胡思乱想,最后还是犹豫着坐了下来了。 鲜美的瘦肉粥里多放了一勺盐,她却没有吃出来,只是麻木地握着勺子往嘴里送。 她不敢开口问父亲对自己的打算,怕听到最不想听的话。 “安澜。”邱疏寒语气和缓道,“事情的经过你也清楚了,有想过以后要怎么办吗。” “我知道你从小的秉性,并不是一个不明事理的孩子,有些事情也许你从一开始就做错了。” “但我相信安澜知错能改,现在说出来也不算太迟,作为长辈,我们愿意再给你一个机会。” 沈安澜茫然抬头看向舅舅,又看向目光幽深的父亲,她似乎是意识到什么,动了动嘴角,最后颓败道—— “是,在学校体检时,我就发现自己和阿昭的血型对不上,但我不敢声张。” 在舅舅鼓励的目光中,她脑袋都快低进碗里,嗓音很轻:“我当时心存侥幸,觉得是体检结果错了,又或者是阿昭的出了问题。” “可你最后复查检测依旧是这样,但还是选择瞒了下来。”沈临终于忍不住了,手里的筷子猛地拍在桌上,冷笑不止道,“我从小就教你做人要诚实,沈安澜,这就是你给我的答案。” 沈安澜吓得浑身一颤,沈昭也不敢置信看向她,似乎是刚刚才认识她这个人。 “你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不说出来?你上次说去医院帮我问体检报告也是假的?” “难道这么多年的朝夕相处都换不来你一句真话吗?!” “……我只是害怕。”沈安澜放下勺子,双手捂脸痛哭出声,“我怕你们知道后就不要我了。” 沈昭眼里带着痛苦和失望,还有自嘲。 他很想告诉沈安澜,有些东西不是轻易就能抹去的,她为什么就不能相信自己,非要闹到现在这般田地。 血缘诚然可贵,可这么多年的陪伴不是作假。 她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压抑着心里的痛苦,沈昭语气平静:“你不喜欢我和姜沅来往是因为你早就知道这件事,你知道她是谁。” “是这样吗。” 第92章 第九十二章和指针一样,稳步向前…… “不,不是这样的。”沈安澜听完他的话,拼命解释,“阿昭,我根本不知道姜沅就是和我错换的孩子!” 她讨厌姜沅只是因为姜沅太耀眼了,好像所有人都能轻而易举就喜欢上她,在班上又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可沈昭已经不信了,他扔下筷子,起身时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我吃饱了。” 说完,强压住心里的愤懑,和舅舅舅妈打了声招呼,上楼的脚步重到都快要把楼梯板踩碎。 沈昭割舍不掉和沈安澜的感情,他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姜沅,现在他只想要静一静。 谁也不想见。 他并不恨沈安澜,只怨她不相信自己,不相信这么多年的姐弟之情。 他现在就像是一个笑话。 难怪,难怪表姐和大哥会用那样的眼神看自己。 在他们眼里,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秋白薇若有所思,心里没有轻松,只有沉重。 阿昭的反应越大越代表他对安澜有多在乎,他只是接受不了被欺骗,接受不了自己的真心被践踏。 秋白薇看了眼旁边的丈夫,见他不出声,只是给自己递来一碗粥,最终也没有再言语。 “爸爸。”面对他的指责,沈安澜苦涩道,“我从来没想过拦着姜沅不让她回家,我只以为自己是被错换的,而且当年那个孩子可能也很难找到了,我不想让妈妈伤心……” “到现在你还在为自己推脱。”沈临听不下去了,起身冷眼睨着她,这个从小被自己捧到掌心里宠到大的孩子。 “当父母的如果一辈子被人蒙在鼓里,永远不知道自己的亲生女儿在哪里,那才是真正的可悲。” “沈安澜,我看你现在脑子还是不清醒,在你妈妈醒来之前,你可以好好想想,自己以后的路到底是什么。” “这一次,沈家不会再是你的后盾,有些事情你该自己去面对了。” 说完,沈临没有再多看她一眼,而是去找人了解姜沅如今的住处以及谢家的情况。 得知她已经有了未婚夫,沈临心中如同油煎,很怕她年纪太轻行差踏错,也想去找军属院的熟人多问问。 他其实知道谢家人品行都很好,但是事关女儿,他不得不谨慎。 是他不负责任。 如果不是他没有尽早察觉不对,阿沅根本不用受这么多的苦。 沈临和邱疏寒给了邱映雪缓冲的时间,也给了沈安澜一个好好想清楚的机会。 这是她最后唯一的机会。 如果她能主动搬离沈家,并且去和邱映雪以及姜沅承认自己的错误,自觉以后不再找理由三番两次来军属大院,沈临可以不再计较她的隐瞒。 长痛不如短痛,界限划得清楚些对谁都是最好的结果。 邱疏寒吃完粥,也放下筷子,看向不知所措的沈安澜。 到底是疼爱了这么多年,他轻叹道:“安澜,有些东西不属于你,是强求不了的。” 两家的态度都很明确了,如果不彻底把她划出去,不好意思去接姜沅回来。 虽然望舒说话太直白了些,但她说得没错。 没有人愿意看着拿走了自己一切的人,又继续心安理得留在家里享受着父母长辈的爱。 如果是这样,她回不回来将毫无意义。 秋白薇也颔首:“话已至此,也不必再多费唇舌。你读了这么多年书,又经受了家里长辈多年言传身教的熏陶,应该能明白,一时的私心只会害人害己。” “今天下午舅舅会为你去办理户口迁移,将你的户口从沈家迁到学校集体户口,这是你爸爸的意思。” “没有将你的户口迁去姜家,是我们做为长辈对你最后的仁慈,希望你也不要辜负我们的期望,将心思放在学习上,走好自己的路。” “沈姓你可以自主决定改或者不改,但留着也没什么意义了,你爸爸会对外宣布真相,就算你顶着这个姓,也再也得不到任何东西。” 沈安澜显然没有想到他们会这么绝情。 原本以为最坏的结果就是把她记作养女,但舅妈的意思是爸爸甚至不想在家里再见到她。 生性要强的沈安澜接受不了这样的落差,她想去楼上找妈妈,求她让自己留下。 她可以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和姜沅抢,她只想留在家里。 从外面回来的邱望舒察觉到她的心思,在她上楼前挡在她前面。 “你可以回房收拾自己的东西,这些年沈家和邱家给你打一切都可以带走,但不能去打扰姑姑。” “如果你真的顾念半丝母女亲情,就不会在这个时候用你的眼泪逼迫她心软,让你留下。” “你已经靠沈家的托举进了数一数二的大学,得到了本不应该得到的一切。沈安澜,别让我看不起你。” 邱望舒没有嘴下留情,她知道沈安澜这人要面子,不给她下点重药是想不清楚的。 邱望舒也没觉得沈安澜有多坏,就是自私。 可她的自私对沈家以及姜沅来说,却是极坏的,能够再次摧毁这个家庭。 再者就是,姜沅从来都没有享受过的亲情,她凭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占着。 可沈安澜听完这些只觉得委屈,她从小都在妈妈身边长大,她只想能够继续陪在妈妈身边,这也有错吗? 她可以什么都不要,甚至现有的一切都可以给姜沅。 为什么在所有人眼里她成了十恶不赦的坏人,就连一向宽和的舅舅也没有帮她说话。 “你还是没有想清楚。”邱曜也无奈道,“安澜,你所有的一切都不属于自己,都来自沈家,这些原本应该是谁的呢。” 言尽于此,他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只是上楼去守着姑姑,想在她醒来后道个歉。 下午邱疏寒就带沈安澜去办了迁户手续,全程沈安澜都没有说话,表情很麻木。 回到家,她依然去厨房做饭,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证明她对这个家还有点用,不用被赶走。 邱家姐弟已经不想再跟她多费唇舌了,不管她再怎么做都是徒劳无功的。 只是让她搬出去这句话,必须让姑姑亲口说出来,彻底绝了她的念想。 隔了一天。 姜沅带了一些糕点和孙小麦带来的云县特产去了军属院,和岗哨打过招呼后,骑着单车去了谢家。 今天谢司令员和谢奶奶都过来了,还有谢宥川的父亲谢璋也回来了 。 得知谢宥川醒过来且双腿恢复了,谢家十分热闹,一片喜庆。 “小阿沅来啦?快进来快进来,我们谢家的小福星过来咯。”徐姨故意大声让里面的人听到,“怎么又带这么多东西呀?都说了自家人不要这么客气好伐啦!” 谢宥川也正好下了楼,对上进门的姜沅的目光,他淡淡颔首。 谢老司令员和谢父在书房说话,谢奶奶坐在窗边看书,虞黎华则是在整理客房的床铺。 现在还不到饭点,她待会儿要和徐姨一起出去买点菜回来,丈夫说他今天想亲自下厨。 谢宥川已经醒了不需要人照顾,谢兴邦就拿着扫把在扫地,勤快得很。 姜沅手里的东西已经被徐姨接了过去,虞黎华听到她来了,也从房间里走出来,笑问道:“在岛上玩得怎么样,开心吗。” 见姜沅点头,她不由走近了些,正要说什么就看到她额头上被头发挡了一半结了痂的伤口。 “这是怎么弄的?”虞黎华伸手轻轻碰了一下,生怕弄疼她,满眼心疼,责怪地看向儿子。 去海岛之前还好好的呢,他到底是怎么接的人。 “是我不小心撞了一下,没关系的黎华阿姨。”姜沅温声笑道,“已经不疼了。” 看到她这温温软软的模样,虞黎华更加难受了。 “好孩子,以后痛可以说出来的,不要忍着。” 姜沅怔怔地看着她,随后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是阿沅来了吗?”谢奶奶放下书,从书房出来,哪怕已经六十多岁了,身段依旧婀娜,能看出来曾经作为文工团团长时的风采。 摘下老花镜,她看向站在孙子旁边的姑娘,脸上的笑容亲和温暖。 “奶奶好。”姜沅主动喊人,并且双手将准备好的礼物递上去,“这是在海城买的丝巾,希望您不要嫌弃。” 同款丝巾她总共准备了五条,只是花纹不同。 谢奶奶一条,黎华阿姨一条,徐姨一条。 还有两条,一条是给师母的,还有一条已经和其它的东西一起给干妈邮过去了。 没想到自己还能有礼物,谢奶奶显然十分惊讶。 “你这孩子,还真是贴心,难怪黎华这么喜欢你。” 接过丝巾,谢奶奶面向儿媳:“黎华你帮我戴上看看好不好看,我们阿沅还真是个可心的人儿。” 只刚见面,谢奶奶就对这个未来孙媳十分喜爱,笑容就没停过。 虞黎华打趣道:“阿沅还真会挑东西,给妈您的丝巾就是国色天香的牡丹,给我的就是几何图形,这是根据我们的职业选的呢。” “欸?那我的为啥是花朵上采蜜的小蜜蜂啊?噢噢我懂了,因为我每天就像蜜蜂,在家里穿梭来穿梭去……” 徐姨摸着丝巾爱不释手:“哎呀,这料子可真好,我待会儿就系着去买菜,大院里的军嫂们见了肯定抢着问哪来的。” “就你会显摆。”虞黎华笑着打趣了一句,给婆婆系上后,又带着她去卫生间照镜子。 家里的欢声笑语也让书房里的父子俩不由跟着笑出声,谢璋过去扶着父亲起来:“宥川平时看着一声不吭的,倒是会给自己找媳妇儿。” 谢老爷子也点头:“这一点随根。” 父子俩相视一眼,皆是哈哈大笑。 儿子醒了,腿还好了,还给他找了个儿媳妇,谢璋从来没觉得这么开心过,特别是听着母亲和妻子欢快的语调,心里的大石彻底落了下来。 谢奶奶系上了丝巾,拉着姜沅的手说了一会儿话,让她等一下:“奶奶也有见面礼要送给你。” 说完,又转身去书房拿东西。 谢宥川看了眼姜沅,见她游刃有余,也就由她去了。 谢老爷子和谢父怕吓到姜沅,尽量显露出自己亲和的一面,没有过多打听她的事,只是安静地听她和虞黎华说着话。 一家人围坐在沙发前,谢兴邦主动去给他们泡茶,给姜沅的那杯还特意加了点红糖。 这是宥川哥让他加的,虽然没有解释为什么,但谢兴邦觉得应该是姜沅姐脑袋磕破了要补补血。 姜沅接过茶杯,道了声谢,看着在家里忙碌的谢兴邦,若有所思。 没过多久谢奶奶就从书房里出来了,手里还多了一个盒子。 她坐在姜沅身边,打开锦盒,里面是一对海鸥牌机械表,一大一小,是男女两款的。 “你平时学习要看看时间,宥川回了部队也要经常看表,这是爷爷奶奶的一点心意。” 谢奶奶拉过姜沅纤细的手腕,热天冰凉的金属表带接触皮肤,很舒服。 亲自替她戴上,谢奶奶扣上表扣,和蔼道:“奶奶希望你们以后珍惜时间,和指针一样,稳步向前。” 姜沅忽然觉得有些耳热,下意识看了眼旁边的谢宥川。 他正垂眸戴着手表,骨节分明的手指稍微用力,“啪嗒”一声脆响,手表扣好了。 “会的。”他说。 姜沅也收回视线,笑道:“谢谢奶奶。” 和谢家人说了许久的话,见黎华阿姨和徐姨要去买菜了,姜沅问谢宥川:“君子兰现在怎么样了?我可以去看看吗。” 这就是想趁机聊一下两人之间的事。 谢宥川心下一紧,还是颔首,起身道:“走吧。” 看着两人一前一后上了楼,谢奶奶的眼神里满是欣慰。 而门外,邱映雪手里提着礼品,有些犹豫不决。 她听说女儿今天来谢家了,所以一大早就打起精神梳洗,甚至把当年结婚时最爱的那条裙子也找了出来,一直在问丈夫她的状态怎么样。 直到对着镜子看了无数遍,确定发丝和衣服都没有问题之后,这才带着准备的东西过来。 一路上她都在心里打草稿,该怎么和女儿说话会显得更加温柔一些,此时此刻站在门外,心里的忐忑不安已经让她忘了养女的事,满心眼都是该怎么面对女儿。 她会接受自己吗? 挎着菜篮子的徐姨和虞黎华说说笑笑出来:“小阿沅爱吃鱼,我觉得得买一条肥美的江水鱼做成酸辣鱼,鱼头用剁椒蒸,鱼身红烧……” 虞黎华刚要点头,就看到院门外的夫妻俩。 她愣了一下,问道:“同志,你们找谁?” 这两人很眼生,虞黎华认不出来。 看到她,邱映雪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很紧张,好像莫名就低人一头,掌心也发烫出汗。 她稳住心神强打起精神,露出笑容:“你好,我叫邱映雪,我想见一下阿沅。请问现在方便吗。” 第93章 第九十三章宥川,你在这陪陪阿沅吧…… “……请进吧,徐姐,泡两杯茶。” 虞黎华怔愣片刻后又带着他们进了院子,虽然心里疑惑他们的来意,但还是做足了礼数。 到了客厅落座,邱映雪有些坐立不安,忍不住四处打量,目光期待又愧疚,心里七上八下的。 两个女人互相不认识,但都彼此听说过,之前吴珍珍说姜沅是为了攀高枝才找上谢家那位负了伤的年轻人时,邱映雪还帮女儿还有谢家说过话。 “沈军长?”看到他,谢璋倒是颇为意外。 两人在工作当中会有一些交集,所以也算认识。 “谢军长。”沈临颔首示意,见到他旁边的老人后,立马站起身来,立正敬礼,“首长好。” 谢老爷子摆摆手:“在家里又不是在军区,坐吧。” 沈临这才在妻子身边坐下。 徐姨端来两杯热茶放在茶几上,又去厨房切水果,买菜的事暂时搁置了。 沈临和邱映雪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件事,倒是虞黎华先开口:“沈军长和邱主任找阿沅有什么事吗?” 她和邱映雪虽然不认识,但都听过彼此的名号,哪怕不属于同一个研究所也有所耳闻,故而直接用职务称呼了。 “我们是听说阿沅从虞城回来了,所以想来看看她……还有就是……” 邱映雪有些犹豫,但女儿和谢家的亲事是事实,这件事她也没打算瞒着,军属院里的人迟 早会知道的,更何况是谢家。 虞黎华没听姜沅说过她和沈家有什么关系,所以也拿不准邱映雪想要说什么,但是看她欲言又止,还是出声安慰道:“没关系,你可以慢慢说。” “徐姐,你去楼上叫一下阿沅。” 徐姨“欸”了一声,脚步轻缓往楼梯口走。 沈临握住妻子的手,暖意从手背传来,邱映雪鼓起勇气,将当年的事付诸于口:“阿沅是我的孩子,当年生产时被人故意换了,前段时间我们才知道真相。这次来我是想见见阿沅,问问她愿不愿意跟爸爸妈妈回家。” 她说出这话时心尖都在发颤,但还是竭力保持平静。 谢家听完,一时之间都有人没回过神来,谢老爷子和谢奶奶经过大风大浪,所以比较镇定。 “……阿沅知道这件事了吗?” 虞黎华反应过来,她心里的震惊不比任何人少。 这姑娘竟然是沈家的孩子? 想起初次见她时,瘦瘦弱弱的样子,还有身上不合尺寸洗得发白的衣衫,虞黎华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邱映雪点点头:“阿沅的哥哥和她说过了,我家柏聿也在磐岩岛驻守,兄妹俩提前见过面。” 女人有些局促不安:“我不是一个尽职的母亲,我怕她不肯原谅我……” 沈临也将事情的原委和谢家人事无巨细说了,谢璋听完也十分唏嘘。 谁能想到在战场上硬了一辈子的汉子竟然会遇到这样的事。 换了谁恐怕一时之间也很难反应过来。 虞黎华在听到邱映雪懊恼自己当初生龙凤胎时为什么会体力不支痛晕过去,以至于没能顾得上女儿时,主动握着邱映雪的手,安抚她内心的焦虑。 “邱主任,当年的事怪不了你们夫妻俩,要怪就怪那个换孩子的,没有人能时刻防着别人作恶。阿沅是个善良的孩子,想必她能理解你的苦心。” 同为母亲,虞黎华光是听着都感觉到了痛。 如果可以,谁愿意和自己的骨肉分离十八年,还一心以为身边的是自己的宝贝细心呵护,结果却是养大了别人的孩子? 再者就是作为外人,她没立场说别的,只能安慰。 至于阿沅和沈家的事,都由她自己做决定,虞黎华不会干涉分毫,也会和儿子说让他更加善待阿沅。 这孩子太让人心疼了。 不管是她的身世还是她的经历,完全是靠自己一步一步走到首都来的。 邱映雪苦笑着没有说话。 这两天除了处理安澜的事,就是通过各方人脉了解女儿的现状,她在云县的事邱映雪也找人去了解了,包括她从小在村里怎么长大的以及在县城读书时的朋友以及老师。 女儿过往的点点滴滴都汇成了一封电报,发到了她的面前。 还有就是女儿的婚事…… 得知她和谢家的孩子情投意合,并且经常来谢家后,邱映雪斟酌再三,最终选择来谢家拜访。 除了想见一下女儿,也想感谢自从女儿来了首都后,谢家对她的照拂,再就是有话想和虞黎华夫妻俩谈谈。 虽说谢家人品好,可以前的阿沅背后到底没有父母撑腰,容易被人看低一头,这次他们过来也是想表态,女儿是夫妻俩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珍宝,想要恳求谢家以后能真心待女儿。 作为父母,只要女儿以后能过得幸福,他们情愿放低姿态。 虞黎华也察觉到了她没有说出口的话,她动了动嘴角,最后只是叹息道:“映雪,你们没必要这样的。” 从一开始的邱主任到现在更亲昵的称呼,虞黎华确实被邱映雪一片纯然肺腑之心给打动了。 沈临夫妻俩的家世背景并不差,夫妻俩还年轻,前途光明,还能继续往上走。 两个地位并不低的人为了女儿能做到这份上,虞黎华其实有些不知所措。 不管是军人还是科研人员,都有自己的傲骨在,轻易不会向人低头。 俗话说得好,抬头嫁闺女低头娶媳妇,不管怎么说都应该是男方去女方家。 但自己现在才知道真相,也只能失礼了。 虞黎华最后只是将茶几上的热茶递给她,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如果阿沅能成为我们谢家的儿媳,我们只会加倍心疼她,这一点你大可以放心。” 虞黎华清楚,邱映雪是怕谢家以后再揭女儿的伤疤,因为她小时候没人疼爱就欺负她。 多的话她不好怎么说,想到儿子除了求亲书以外,还写了一封退亲书,她就头疼不已。 沈家也是没有提前见到阿沅,知晓这件事,不然恐怕就不是现在这样的局面了。 楼上。 看到君子兰重新焕发生机,姜沅欣喜不已,手里拿着一把小挫子轻轻地撬动土壤。 谢宥川站在书桌旁边看着她的动作,眉眼不自觉柔和下来。 等她做完这些,又顺手递过去一块手帕。 姜沅接过来擦着手指,还不忘清理桌面上溅出来的土。 已经拖得够久了,她心里微叹,知道自己不能继续耽误他,垂眸道:“求亲书的事——” 她刚起了个话头,谢宥川就颔首:“都听你的,只是现在这个时候提可能不合适。” “不管是我提还是你提,都有些不合时宜。” 见姜沅没说话,男人嗓音平静道:“我知道你即将出国,而且重心都在学业科研上,没有谈恋爱的心思。” “不如我们各取所需。作为一名军人的未婚妻,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都不会有人来打扰你,等你遇到了喜欢的人,”谢宥川停顿了一下,继续道,“你可以随时终止这段关系。” “当然,决定权在你。” 谢宥川说:“你想现在解除也可以,我会主动向爸妈说明,是我自己的原因。” 姜沅不知为何,听到他的话心里竟然会有一丝高兴。 难道是因为依赖吗,她有些不确定。 “我也需要你的帮助。”谢宥川坦诚道,“我没有找对象的想法,只想回到部队,但总会有一些长辈希望能帮我解决个人问题。” 姜沅听明白了。 就像他说的,各取所需,在彼此只想专心于事业之时,互相成为对方的挡箭牌。 有未婚夫这件事确实给她在学校带来很多便利,追求她的同学不少,刻意去图书馆和她一起学习的也有,这些之前一度让她很苦恼。 但是在吴珍珍传出她有未婚夫之后,这些人就慢慢减少了,听到她的未婚夫是 位负了伤的军官,最后那几位比较有耐心的同学也主动放弃。 大家对军人都很崇敬,不会去破坏他们的婚事,这样也容易在档案上留下一笔。 虽然吴珍珍的做法让她很不舒服,但是这一点确实帮了她很大的忙,让她可以在学校安心学习。 不管是于公于私,姜沅都十分心动。 她发觉自己好像对谢宥川有一些隐秘的不易察觉的心思,所以听到他的提议,心里竟然会有些小欢喜。 其实从各方面来看,谢宥川都十分符合她的心意,只是姜沅还没能完全确定自己的想法,也不敢去试探他的意思。 他好像,并没有对自己有别的念头。 意识到这一点,姜沅心情又有些低落。 谢宥川以为她是不愿意,心下一沉,眸色也越来越暗。 正在这时,徐姨出现在门口:“阿沅,下面有客人说想见你一面,姓沈,也是大院里的人家。” 姜沅站起身,对徐姨说了声:“知道了。” 经过谢宥川身边时,男人身上清爽的皂荚味和她的混在一起,分不清到底是谁的。 她嗓音很轻,应了句:“好。” 不等谢宥川说话,她跟在门口等候的徐姨身后,两人一前一后下了楼梯。 谢宥川听着楼梯间回荡的脚步声,方才轻柔的声音似耳边呓语,让他分不清是真实还是幻听。 过了许久,他回过神来,低笑出声。 心情颇好地将桌上的君子兰挪了一个位置摆放好,又拿起她用来擦桌子的手帕,将土渣抖进花盆里,这才去清洗帕子。 做完这些,谢宥川想了一下,还是去了楼下。 听到脚步声,沈临和邱映雪下意识抬头看过去,在看到那道纤细的身影时,邱映雪不自觉泪目。 少女身姿笔直如松,脖颈修长,脊背挺拔利落,脚步沉稳,很快就走到了他们面前。 和夫妻俩脑海里想的各种模样都不一样,她眼里并没有怯懦,也没有怨恨,温柔剔透的眼眸里是始终如一的温和内敛。 看到他们,也只是笑着颔了颔首,好似寻常一样。 而后在虞黎华的招呼下,坐在了她的身边。 “阿沅,今天家里有客人,我和徐姨要去置办些菜,就不陪你了,可以吗。”虞黎华询问她的意见,想把空间留给沈家人。 姜沅笑着点头:“黎华阿姨您去忙就好,不用顾及我的。” 虞黎华看她的眼神越来越软,又对邱映雪说:“中午你们就留在这里吃午饭吧,也让我们好好招待一下。想来两个男人是有很多话要说的,让他们喝喝酒过过瘾,等回了部队又难有这样自在的时刻了。” 邱映雪朝她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哪怕侄子侄女还在家里,她也顾不上了。 等虞黎华和徐姨挎着菜篮子出去,谢奶奶也招呼着丈夫和儿子去书房,见未来孙媳并没有什么不适的神色,这才放心离开。 刚从楼上下来的谢宥川本也想走,但是沈临出声叫住了他—— “宥川,你在这陪陪阿沅吧。” 有个熟悉的人在,女儿应该会安心些。 沈临虽然心里不是滋味,但还是对谢宥川点了点头:“我听老秦提过你,是个好孩子,也是一名非常优秀的军人。” 谢宥川隶属边防团,沈临口中的老秦是省军区的,边防团属于他的管辖之内,而沈临十多年前也在边防团驻扎过。 说起来,他们也算是有所交集。 十八年,他在云县弄丢了女儿,十八年后,这个年轻人又把他的女儿从云县带到他所在的军属院来。 是宿命吗,也许是吧。 谢宥川看了眼姜沅,跟沈临以及邱映雪打过招呼后,在她对面坐下。 女儿近在咫尺,邱映雪原先打的腹稿都再也想不起来了,只剩一句带着哭腔的“对不起”。 “阿沅,对不起,是妈妈弄丢了你。” 沈临眼眶也有些微红。 原先他以为自己见到女儿应该能比妻子冷静许多。 他久经沙场,见过无数残酷的场面,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骨子里的血液早就沸腾过无数次然后渐渐变冷了。 直到姜沅出现,他才发觉血脉的强大之处。 见到她的那一刻,这个铁血汉子早就麻痹的心又重新跳动。 失而复得的惊喜,没有照顾好妻儿的愧疚,还有看到她成长成现在这般模样的骄傲,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千言万语,最后只化成一句:“对不起,阿沅,是爸爸没有看顾好你。” 第94章 第九十四章她唯独没有假设过,自己会…… 姜沅其实也有设想过和家人见面的场景,他们也许会冷漠,也许会愧疚,也许会因为放不下沈安澜而觉得尴尬…… 这些她都理智的在心里做了应对之策。 从小到大她都告诫自己,不管面对什么样的处境,都要保持清醒冷静。 哪怕她也渴望亲情,哪怕他们可能会不认自己。 那都没关系的。 但她唯独没有假设过,自己会被爱。 所以当邱映雪将她揽在怀里时,姜沅先是全身无措地僵硬,有些无所适从。 眼底也是一片茫然。 在感受到来自母亲的温暖之后,她才逐渐融化,身子也没有那么挺直了,而是任由邱映雪抱着她哭。 沈临再也忍不住,眼眶早已湿润,他抬头看向天花板,双手紧握成拳搭在腿上。 手背上暴起的青筋泄露了他此时并不平静的心情。 谢宥川脸色动容,看到姜沅瘦削的背影,心里是说不出来沉闷和怜惜。 哪怕已经知道了姜沅从小到大经历过的事,邱映雪还是孜孜不倦问着,想知道她成长的每一个细节,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弥补自己缺失的遗憾。 邱映雪将女儿紧紧搂在怀里,让她靠在自己肩上,一刻也舍不得松开。 姜沅对于她的询问也没有不耐烦,温声回应着,其中一些艰苦的事她并没有提,只是平铺直述,对于难处一笔带过。 沈临和邱映雪早就知道她从小到大受过的一切,听她隐瞒,原先对安澜的不舍到现在只剩对姜家人的怨怼厌恶以及憎恨,只要想到这些年来女儿所遭受的一切苦楚,她就心如刀割。 邱映雪无比痛恨自己。 姜沅察觉到她的情绪不对,反过来安慰道:“我现在也很好,您……别难过。” 知道她叫不出那声妈妈,邱映雪也不敢奢求,只要她的孩子还能好端端地站在面前,她已经别无所求了。 沈临从很多人嘴里听到关于女儿的评价都是乖巧懂事,此刻听见她窝心的言论,他多希望女儿不要这么乖巧。 到底是吃了多少苦才能磨成现在这样的性子,他憎恨这样的懂事。 邱映雪也再也绷不住了,痛苦压抑的哭声回荡在姜沅耳边,沈临也痛彻心扉。 谢宥川无声叹了口气,他别过头,不去看这样的场面,给长辈留足了面子。 其实他心里是庆幸的,庆幸沈家人坚定地选择了她,没有再让她伤心。 姜沅,旧日阴霾早已散去,你的未来一片坦途。 …… 中午是谢老爷子和谢璋亲自下厨,谢兴邦早就被打发去买饮料和烤鸭了,对于姜沅姐的事,他也有些感叹。 没想到她竟然经历过这么多的事。 以前只觉得她看起来弱不经风,但是蕴藏着无限生机,也不知道她哪来的力量。 现在却只觉得她非常顽强。 让他想起了老家一种树,叫做红杉。 这种树木生长在极为恶劣的自然环境中,但它却能牢牢扎根于土地,发达的根系在看不见的地方遍布四周,树木高大又挺拔,坚韧又顽强。 在他眼里姜沅姐就是红杉,甚至连一向崇拜的宥川哥都只能屈居其次了。 邱映雪和虞黎华在说话,情绪比之前好了很多,但目光还是一刻不离女儿,生怕一眨眼就弄丢了她。 沈临和谢宥川去了书房,两个男人聊了很多,包括谢宥川对未来的规划以及对阿沅即将去留学的看法。 “有些男人希望妻子在家相夫教子,但阿沅有她自己的理想和抱负,我和你映雪阿姨亏欠她许多,所以会尊重她的任何决定。” 沈临语气沉稳道:“如果你觉得和她观念不和,趁早想好以后的路,不要互相耽误,哪怕她这辈子不嫁人,我们也会支持她坚定地走向自己选择的路。” 书房的门紧闭着,明明是自己家里,他却反客为主,这让谢宥川有些啼笑皆非。 但他想了一下,还是认真答道:“我和您一样,都希望她能走得更远。” 沈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接下来的谈话就没有那么锐利了,而是说了一些家常。 到了吃饭的时候,姜沅去厨房帮忙端菜,徐姨赶紧接过来:“ 你乖乖去坐着就好,这么多大人在这里呢,哪能要你一个小孩子做事。” “谢兴邦!端汤!” “啊?来了。”谢兴邦挠挠脑袋,那他好像也还是小孩子吧。 饭菜陆续上桌,姜沅笑着问:“兴邦,你有想过之后要做什么吗。” 徐姨听到这话也发愁:“让他去参军他也不去,嘴上说着崇拜他哥,真让他去又不乐意了。” “你黎华阿姨也在想帮他找工作的事,只是研究所那边他根本沾不上边,到时候再看看其它的,实在不行就让他回老家。” 现在谢宥川也好了不需要人照顾了,徐姨不想让儿子天天在这晃悠,这样谢家又要多一口人的吃食。 虽然是亲戚,谢家也不在意这些,可徐姨不乐意。 大小伙子有手有脚的干嘛赖在这里吃白饭,她这个当妈的都会瞧不起他。 谢兴邦也挠着脑袋傻笑:“其实我回老家生产队干活也行,我有劲儿,别人一天赚十个工分,我能赚十二个,养活自己绰绰有余。” 要不是这边缺人照顾他宥川哥,他才不会来,宁愿留在老家。 姜沅也笑了,她柔声问道:“你想过去红星机械厂工作吗?” “啊?首都这个?”谢兴邦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可是机械厂现在招人名额很紧的,黎华婶婶托人去帮我问了,人家说现在很难进去。” “是啊,毕竟是大国营厂,哪有那么容易进,像是铸造锻造工都不缺人,就连锅炉工人家都不外招。我听人说是要优先场内职工子女,他们厂里的名额连自己用都不够。” 徐姨给她开了个椰子,又拿了个勺给她挖椰肉吃:“阿沅你别搭理他,总有他能干得了的活路,你说说你,去当兵多好,我们也省心……” 说着,她又回了厨房,眼神有些恨铁不成钢。 谢兴邦也委屈啊,他在老家有喜欢的姑娘了,就想回去生产队干活跟她在一起。 要是去当兵还不知道会分配去哪儿,刚进连队又是新兵蛋子,姑娘连随军的资格都没有。 每个人追求不一样,他就想能经常陪在喜欢的人身边,像宥川哥这种一心只想建功立业的男人,是不会懂的。 姜沅读懂了他的眼神,笑着安慰道:“那你想去红星机械厂吗。如果你想去,我手里有个名额,不管你去哪个车间都可以,只是文职的话恐怕会有些门槛。” 谢宥川从她提红星机械厂开始就懂她意思了,关于姜沅的事他从来没有和任何人说过,所以家里人也不知道她手里有这个名额。 谢兴邦听了很是讶异,但他知道红星机械厂是国营大厂,名额很难到手,姜沅姐肯定也是非常难才能拿到一个,所以摇头—— “没事,我不去,我回老家种地。” 徐姨拍了拍他的头:“你这蠢东西,你姜沅姐这是要帮你呢。” 赶紧放下手里的活计,徐姨不好意思问:“小阿沅,这个名额你还有其它用处吗?如果有我们就不要,要是没有的话,那你就帮帮兴邦,给他一个工作,姨按照正常价格买下你这个名额成不?” 姜沅却笑着摇头:“徐姨,工作名额是不能买卖的,这个钱我也不能要。” 她知道现在一个国营厂的名额要几千块钱,但姜沅不会因为这个就心动,也不想给钱主任带来麻烦。 “我认识的人里没有需要机械厂工作的,自我来了首都,您对我处处照拂,而且兴邦照顾宥川也很尽责,再加上他人品好,这个名额我愿意给他。” 不管是哥哥还是张老师抑或是青颖还有小麦那边都用不上这个名额,放在手里也是闲置,不如替徐姨解了燃眉之急。 而且她也觉得如果不是自己昏迷了,谢宥川可能也不会晕倒进她的身体,也许兴邦就不需要过来照看他。 虽然有些多想,但这个名额她给的心甘情愿。 徐姨心里感动不已,她早就知道小阿沅这个孩子品性纯良,但没想到因为自己的一点好,她能一直记着。 想了想,自己确实很需要这个名额,她看向儿子:“兴邦,还不赶紧跟你姜沅姐道谢?你这可是沾了你宥川哥的光了。” “小阿沅,那姨就不跟你客气了,以后你来家里想吃什么尽管说,都让兴邦买,他的工资留着也没用,不如供你上学。” “对对对,姜沅姐,我的工资都给你!”谢兴邦转念一想,可以把喜欢的姑娘接来首都,立马就答应了。 “……” 见姜沅眉眼弯弯,乐不可支,谢宥川也勾了勾唇角:“自己留着用吧,以后记得这份好就行,她的学费不用你出。” 他的工资和津贴姜沅至今不肯用,偏偏霍青淮给的钱就毫不犹豫收着,这让谢宥川有些郁结。 “好了好了吃饭了,阿沅别喝太多椰子水了,待会儿吃不下,尝尝你谢爷爷用椰子煲的鸡汤怎么样。”谢奶奶看她这细瘦伶仃的胳膊就觉得心疼,“你要多吃点肉,你们用脑子的人肉补充不够营养就跟不上,大脑也转不动。” 一道道扎实的菜上了桌,大鱼大肉应接不暇,看得出来他们为了欢迎沈家人,确实是下了功夫。 坐的时候邱映雪挨着女儿,姜沅也并没有什么异议,等长辈动筷后才拿起筷子。 谢宥川坐在她旁边,见虞黎华起身夹了一块五花肉到她碗里,随手把自己的碗推过去。 姜沅没注意到长辈们的目光,下意识把肥肉用筷子挑出来,夹到他碗里。 她一向是不爱吃肥肉的,而谢宥川控制她身体来首都时,在谢家第一顿就吃得很撑,他饭量不小,什么都吃,荤素不忌。 两人没有言语却很自然的动作让虞黎华哑然失笑,谢璋也笑着摇了摇头。 这小子,这不是挺有眼力劲儿么。 沈临心里挺不是滋味的,哪怕他和谢宥川说了很多,看到这一幕心里还是有点别扭。 察觉到长辈们和蔼带笑的目光,姜沅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看起来有几分腼腆。 谢宥川瞥了父母一眼,只觉得他们有些莫名其妙。 邱映雪看了许久,才夹了一块很瘦的肉,但一直犹豫着要不要放到女儿碗里。 她竟然有些羡慕虞黎华,可以毫无忌惮的亲昵地为女儿夹菜。 在她踌躇不定时,一只纤细的手端着碗,递到了她面前。 邱映雪稍微侧头,就对上了那双含笑的眉眼。 心里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意,女儿的举动也给了她勇气,邱映雪将瘦肉放在女儿的碗里。 她嗓音有些轻颤,深呼吸一口气道:“阿沅……你尝尝这个。” 姜沅笑着应好。 和女儿短暂的相处让邱映雪没有时间和精力再去想别的,之前确实是有犹疑不定,在丈夫毫不犹豫将安澜的户口迁出去时,会哭着说他太狠心了,再怎么样,安澜也是无辜的。 可在看到那封电报后,邱映雪却想问,她的女儿又何其无辜,为什么要遭受这些? 就像望舒说的,阿沅难道还欠安澜的吗?沈家难道欠安澜的吗。 他们从来不曾愧对安澜。 从小竭力培养费心为她治病一切都给她最好的所有的爱都给了她,为什么姜家要这样对她的女儿?为什么换了孩子却连一丝愧疚之心都没有! 哪怕她再不舍安澜,放不下这十几年的亲情,想了许久,也明白,这种事两全不了的。 : 再对安澜好就是对阿沅的伤害,相当于父母再一次遗弃了她。 她们没有亏欠过安澜,但是对阿沅却是从来没有尽过半分责任。 丈夫所做的已经是最好的了,只要安澜努力学习,她这辈子也不会再陷入阿沅曾经面临的困境。 只是姜家一定要付出该有的代价!不然难消她心头之恨,也对不起女儿这些年受过的苦。 心绪起伏之际,见女儿安静吃着肉,邱映雪收敛心神,小心翼翼问道—— “阿沅,今晚回家住吗?舅舅舅妈还有表哥表姐都在家。房间已经重新收拾好了,以后你就住在哥哥那间,可以吗。” “不知道你还愿不愿见安澜,她说想在搬出去之前向你道个歉,我们想先问一下你的意见。” 第95章 第九十五章阿沅,欢迎回家 姜沅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思忖片刻,才点头道:“好。” 邱映雪心里对女儿的愧疚越来越深,她想女儿应该是不想和安澜见面的,只是不希望她为难才答应。 这一顿饭下来,她没怎么顾得上自己吃,而是留意女儿夹了哪些菜,想记住她的口味,晚上亲自做一顿饭。 想到女儿甚至从来没有吃过自己做的饭,邱映雪心里就十分难受。 吃完饭,沈临和谢璋跟着谢老爷子去书房下棋聊天。 大概是话都说开了,再加上女儿的态度让他欣喜,沈临心里也轻松了不少,脸上终于有 了笑容。 徐姨和谢兴邦在收拾桌子,姜沅去了客房休息,谢宥川则是详细写了一份归队申请,汇报自己的情况。 邱映雪和虞黎华两人有很多话题聊,都是科研人员,虽然研究方向不一样,但是都对彼此的专业程度感到惊叹。 虞黎华笑着说:“以前我还在想,怎么阿沅可以出落的这么优秀,原来除了她自己天赋高又努力,还有你这边的遗传因素。” 邱映雪闻言又是一怔,这一点她倒是从来没想过,但心里却是早就软成一滩水。 到了下午,邱映雪询问虞黎华能不能陪她一起去买菜,颇有要和她拉近关系的意思。 虞黎华自然是求之不得。 她能看出儿子对阿沅的在意,虽然他嘴上不说,可只要阿沅在,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 之前的退亲两个人也没提,大概是孩子们自己做好了决定,私下里说好了,作为大人她们只要接受结果就好,不要去多问。 下午邱映雪回了一趟家,得知姜沅晚上要回来吃饭,邱曜和邱望舒自然是眉头舒展。 邱疏寒和秋白薇都还有公事在身,晚上才会回来,不过一家人是可以一起吃个团圆饭了。 沈昭站在楼上栏杆扶手处,听到妈妈的话,心里既欣喜又有闷闷不乐,就像表姐说的,他和姜沅接触最早见的最多,竟然没有认出她。 他心里除了自责还有懊恼,只是瞥见房间里在一言不发收拾东西的沈安澜时,心里也还有些复杂情绪。 沈昭其实是有些怨她的。 为什么一开始要说谎隐瞒,或许这件事还能有更好的解决方式。 但真的有吗。 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想了两天,好像从一开始,就是无解的死局。 邱望舒没有骂他,只是让他站在姜沅的角度想想。 从小被沈安澜的母亲换走,好不容易考上的大学被藏了通知书换弟弟的工作名额,还差点被换了彩礼。 到了首都依旧要被沈安澜的弟弟缠上,让她给钱给工作名额,发现了自己并不是亲生的之后,姜家人又说她是个弃婴,一出生就被家里遗弃。 这个时候真正的家人出现了,说她只是被偷换的,要把她接回家。 而家里,在沈家生活了十八年的姜家的女儿,依旧好好的享受着属于她的爱。 沈昭一开始理解不了父亲为什么这么绝情,就算不是亲生的,难道不能继续来往吗?毕竟他们一起生活了十八年。 但母亲好像也动摇了,和安澜聊了很多,并且亲自说希望她可以主动搬出去。 沈昭很痛苦。 但他知道,妈妈肯定比他更痛苦,从小到大,对安澜最用心的,是妈妈。 舅舅舅妈还有表哥表姐对安澜感情不深他可以理解,但他理解不了父母的行为,血缘很重要,可亲情也很重要。 所以他去问了妈妈。 当时邱映雪沉默了许久,只说:“安澜在家里一天,阿沅就融入不了这个家,只能把自己当成外人。” “这对所有人来说,都是痛苦。” 双手扶着木栏杆,沈昭无声地看着沈安澜收拾好东西。 她在家住了十八年,只装了一个皮箱,其它的并没有准备带走。 沈昭有些心酸,眼神也软了几分,对她的怨气也少了许多。 多年姐弟,他现在的心情难以言喻。 邱望舒正好从拿了包草药出来,见他有些失落,又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沈安澜的那间屋子。 “舍不得就住进去吧,阿沅住沈柏聿那间,沈柏聿住你的房间,你住沈安澜那间。” 她语气凉凉道:“见不到人也可以睹物思人嘛。” “表姐,我没有这个意思。”沈昭有些无奈。 邱望舒扯了扯嘴角:“这样最好。晚上阿沅就要过来了,给我收起你这副要死不活的嘴脸。” “和你一母同胞的是姜沅,不是沈安澜,错误就应该被修正,而不是一错再错。” 言尽于此,邱望舒懒得再多说。 瞥见房间里背脊挺直僵在床边,动作停顿的女孩,她皱了皱眉,提着草药下楼煎药了。 姑姑伤心过度又劳心费神,身体有些亏损,上次是她说话太重了,她想替姑姑好好调养一下身体。 至于沈昭—— 随便吧。 他怎么想的也没人在意。 痛是肯定的,但不能因为痛就不去除顽疾,以后他迟早会明白过来的,现下做出的选择对谁都好。 沈昭倚着栏杆低着头,额头的碎发遮住了他的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几分钟,他抬脚往另一边走,把从沈柏聿房间里收拾出来的东西放在自己房间。 大哥平时不怎么回来,以后可以两个人一起住,也可以一个人睡客房,沈安澜的房间他不想进。 不管怎么样,多年的亲情依然在,他不想太快抹去她存在过的痕迹。 等哪天想通了,他会亲自进去收拾,把剩余的东西都给她送过去,房间也会重新装修。 想到晚上要和姜沅见面,他有些紧张,又有些害怕。 她会怪自己吗? 很快,他就得到了答案。 下午五点多的时候,沈临才从谢家回来,并且叫上了谢宥川一起。 用他的话来说,这是家宴,可以来。 不仅有谢宥川,还有林白,也被邀请一起吃饭。 林白其实很惶恐,看到沈安澜的时候眼神有些飘忽,但又觉得自己做得没错,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所以挺直背,眼神也坚定了起来,还主动喊了声沈安澜。 邱望舒觉得他挺有意思的,又诚实又怂。 妹妹对他的兴趣邱曜都看在眼里,默不作声喝着茶,观察这位林医生。 邱映雪下厨的时候沈昭也去帮忙了。 见他心不在焉邱映雪也没有多说什么,母子俩的心路历程差不多,而且孩子也大了,有些事情他需要自己消化。 沈安澜还是会帮着洗菜端菜,她知道,以后可能就没有这个机会了,整个人比以前安静了很多。 短短几天内,她也瘦了一大圈,看起来有些憔悴。 说不心疼是假的,邱映雪想说什么,最后只剩轻微的叹息。 没过多久,姜沅和谢宥川也来了,两人并肩进了客厅,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了过去。 看到她身边的男人,邱望舒先是眯了眯眼睛,目光挪到他的腿上,心里也松了口气。 沈安澜也看到了两人。 和之前珍珍说的张婶讲过的话不一样,姜沅和谢宥川站在一起竟然看起来十分般配。 姜沅生得貌美,性格又温和,而她身边的男人相貌英俊,只是看起来有些冷峻。 沈安澜自嘲笑了笑。 是了,像姜沅这种头脑清醒的人,挑男人的眼光肯定也是一流的。 她专业能力强,以后只会有更多研究所向她抛出橄榄枝,而不是因为谢宥川母亲是研究所的副所长,所以想要攀高枝。 她为之前自己的想法感到羞愧,经历了这两天的事还有妈妈的彻夜长谈,沈安澜意识到,自己其实并不应该把过多的注意力放在姜沅身上。 比起发现真相时的惴惴不安,现在一切明朗了,反而对她来说 是种解脱。 “对不起。”沈安澜走到姜沅面前,垂着头,真心实意道,“我知道你不想见我,但还是想亲口和你说一声对不起。” “我承认自己有私心,确实也嫉妒过你。” “当初姜二宝的事我是真的不知道实情,所以才会对你造成伤害。” “对不起,姜沅。” 听完她的话,所有人都没有出声,也没有人替她辩解。 邱映雪其实很欣慰,她能够想通不再钻牛角尖,不再跟阿沅较劲,这样是最好的。 安澜是她一手带大的,她知道安澜本性并不坏,只是性子要强,她也不会是一个坏孩子。 姜沅听完只是颔首,而后越过她,去和邱望舒打招呼。 沈安澜被无视,虽然心里有些难堪,但更多的是释然。 不管姜沅原不原谅她,这些话她都应该说出来,不再钻死胡同。 谢宥川也没有看她,而是去厨房帮忙端菜拿碗筷,这让邱望舒看他更顺眼了些。 很快,邱疏寒和秋白薇也回来了。 看到姜沅,邱疏寒脸上的笑容更加温润,询问她目前还有没有从事研究所的翻译工作,并且之后留学规划是怎么样的,想看自己有没有什么地方能帮忙。 眼前的女孩从容淡定,谈吐间不卑不亢。 并没有因为知道邱疏寒是她的亲舅舅就故意讨好,也没有趁家人都对她愧疚提出要求,更没有问过半句关于他们要如何安置安澜。 只是保持一颗平常心,嗓音轻缓温和:“谢谢您的关心,暂时没有需要您帮忙的地方。下半年我的重心都会在实验室和研究课题上,已经和研究所那边的小张提过了,不会再接翻译稿件。” 因为她的留学名额早就定下来了,所以研究所那边也有顾忌,不会再让她接触重要资料,所以翻译工作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何况她现在并不缺钱,手里的钱票粗略算算可能已经上千了,离岛时沈柏聿和霍青淮都有给她钱。 姜沅最近在考虑要不要在首都买套房子,虽然明面上禁止买卖,但是想买总有办法的,这样她就可以退掉现在租的房子。 以后小麦过来也有落脚的地方,还有她学成归来后,要为老师平反,想把干妈接过来照顾。 闻言,邱疏寒也没有勉强,眼里对她的欣赏之意溢于言表。 秋白薇在听到小姑子说她不仅精通英语并且还懂德语,帮红星机械厂翻译过机械安装操作手册时,略显诧异。 一向淡然的脸上也有了笑意:“疏寒,这孩子倒是很有语言天赋,你如果有时间可以教教她其它的,想来很快就能入门。” 显然没想到妻子会主动提议,邱疏寒点头,笑着应好:“如果阿沅愿意,我没有意见。” 最近他的工作重心都会在首都,不过妻子和儿女过两天就要回海城了,如果外甥女有学习的心思,他可以常来这边,正好也陪陪妹妹。 安澜要搬出去,刚开始映雪肯定会不适应的,有自己的陪伴她也能稍微好受些。 见他们一家人其乐融融,而这些曾经自己也享受过,沈安澜心里多少有些黯然。 吃饭时,她主动坐到离父母偏远的位置,不再挨着妈妈,而是在林白旁边。 这让本来呲着牙笑得一脸开心的林白立马收敛神色,正襟危坐,生怕刺激到她。 姜沅坐在邱映雪和邱疏寒中间,沈昭看了一圈,只能挨着谢宥川。 动筷前,沈临主动举杯,脸上笑容和煦。 “阿沅,欢迎回家。” 见所有人都站起来碰杯,沈安澜犹豫片刻,还是起身举杯- 晚上一家人坐在一起闲聊,也没有人忽视沈安澜,但她自己知道,这是她在家的最后一晚。 调整好心态后,也没有了那种拧劲儿了,反而整个人松弛了下来。 沈昭原本在忧虑自己该怎么和姜沅相处,她会不会怪自己的愚钝,但从始至终姜沅并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 看向正在给姜沅把脉的邱望舒,沈昭有些挫败。 “体内的寒气比之前严重了。”邱望舒有些无奈,“给你的药丸有按时吃吗?” 姜沅乖巧点头,不敢把海岛上发生的事告诉她。 “我再给你开新的药,以后你每隔一周去二院中药房取药,让林白帮你熬制,没问题吧?” 这不仅是在问姜沅,也是在问林白。 “当然可以,阿沅是柏聿的妹妹,也是我的妹妹,我答应过替他照顾好家里的。”林白没多想就答应了。 姜沅也温顺点头。 邱望舒挑眉看了他一眼,又将目光转向谢宥川。 “听说你之前受了伤,我想给你把个脉看看恢复情况,方便吗。” 考虑到各种因素,她也怕谢宥川留下什么隐疾,以后拖累姜沅,如果发现了就趁早治疗,这样对两人都好。 第96章 第九十六章眼底的笑意温和而清晰…… 谢宥川淡然颔首,伸出自己的手,让她搭脉。 邱望舒仔细诊断后,心下了然,但也觉得有些奇怪。 不是他的身体不好,而是太好了。 脉搏跳动有力,肝肾功能更是强于常人,也没有什么暗伤,完全不像是负过伤。 见她沉吟不语,姜沅莫名有些紧张,担忧地看向谢宥川。 却正好对上男人黑沉的眸子。 她瞳孔微缩,又轻轻别开头,不去看他。 “不对劲吗?”林白也没多想,在她收回手后大大咧咧搭上谢宥川的手腕,疑惑道,“这不是挺好吗?没问题啊。” 真要说起来,自己可能比谢宥川更虚。 没办法,平时各种疑难杂症太伤脑筋了,他已经把自己研磨制成的药丸当糖豆吃了。 “没有。”邱望舒见姜沅眉眼温软下来,觉得挺有意思的。 这么紧张他吗。 “他的身体没问题,但你的一定要好好调养,不能再吃寒凉的东西了,雪糕也尽量别碰,夏天不要贪嘴。”她对姜沅说。 女孩点了点头,嗓音清润道:“我都记住了,望舒姐。” 邱望舒满意了。 到了九点,谢宥川知道姜沅要在沈家留宿,看了她一眼后,才和林白一起踏出院门。 两人同行一段路才分开。 林白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忍不住揉了揉酸痛的后颈。 以前确实没想到,沈家竟然能和谢家成为亲家,这两户人家平时在大院里都不怎么和人走动的。 还真挺稀奇。 晚上,姜沅洗漱完后,刚进了沈柏聿的卧室,才掀开被子,就听见有人敲门。 她起身去开门,邱映雪站在门口,有些不好意思道:“阿沅,妈……我可以和你一起睡吗?” 暑假结束姜沅就要住校了,她想趁现在多和女儿相处相处,培养感情。 姜沅侧身让她进来,轻轻颔首:“好。” 床单被褥都是新买的,洗干净晒了许久,上面有阳光的味道。 轻薄的夏被盖在身上蓬松又暄软,邱映雪扭动床头柜上风扇底座的开关,台扇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窗户开了一半,装了纱窗,也不怕蚊子飞进来,偶尔会有一阵风,在风扇的加持下更加凉爽了。 姜沅神色有些疲惫,躺下后鼻尖闻到邱映雪身上淡淡的香味,有些昏昏欲睡。 等邱映雪回头看她时,姜沅已经睡着了。 坐在床边看了半晌,听着她微不可察的呼吸声,邱映雪舍不得挪开眼睛。 过了一阵,见女儿闭着眼略微蹙眉,邱映雪关了灯,躺在她身边,借着窗外的月光,伸出手。 温暖的指腹轻轻抚平女儿的眉眼,邱映雪心里酸酸胀胀的,就这么看了她一宿,怎么看都看不够,一夜未眠- 姜沅并没有在沈家逗留太久,而沈氏夫妇也特意去了趟张望津家,感谢他们对女儿的照拂。 八月底,孙小麦收到了江北大 学的录取通知书,抱着姜沅又哭又笑,鼻涕擦了她一肩膀。 “阿沅,我考上大学了!我真的考上大学了!” 孙小麦激动得无以复加,把这半年来紧张的情绪都释放了出来。 其实她也害怕,怕自己考不上,她不会再有这种劲头去复读了。 “我就知道你可以做到的,你成功了,小麦。”姜沅温声安慰道,“你一直很聪明,以后的路也会更广阔。” “你知道吗阿沅,我真的觉得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遇到了你,不然我可能连个中专都考不上。” “你给我的笔记和习题集我想转交给周老师,让她当成教材,这样以后就有更多的人能考上大学,你看可以吗?” 孙小麦不想直接去江北报到,而是打算回一趟云县。 她的录取通知书是直接到父母手里的,家里还给她准备了升学宴,孙厂长更是十分欢喜。 “当然可以,给你了就是你的东西,可以自由处置。”姜沅笑着说,“我明天送你去火车站,不过你要帮我给红梅阿姨还有周老师带点特产回去,辛苦你了哦,小麦。” “不辛苦不辛苦,反正你给我妈带的最后都会被我吃进嘴里嘿嘿!” 孙小麦虽然有些依依不舍,但她在首都也玩了半个月,够久的了,是时候要回去了。 这天晚上她怎么都睡不着,缠着姜沅说了好多悄悄话,还让她要经常给自己写信,有空就去江北。 姜沅都一一应好。 第二天带她去吃了早餐,姜沅将人送到火车站,站在月台目送火车缓缓开动。 孙小麦趴在车窗上朝她挥手,鼻子酸酸的眼睛红红的,等彻底看不见姜沅了,才抬起袖子抹眼睛。 到了云县,是张红梅去接的女儿,见她大包小袋的提回来,无语道:“让你去首都陪阿沅,不是让你去打劫的!” 孙小麦嘿嘿笑个不停,心里对姜沅不舍的情绪也淡了几分,扭头四处看:“没办法,阿沅爱我嘛!我爸呢?他为什么不来。” “我现在可是咱们家的功臣,是这一辈第一个大学生!” 孙小麦尾巴都要翘起来了。 见她嘴角怎么压都压不下去,张红梅好笑道:“行行行,我们家的大功臣,今晚给你做红烧肉吃。你爸和他们厂的胡科长去姜家了,那两口子还想回乡下?美得他们!” 接过女儿手里的东西,拉着她的手,张红梅心情不错道:“阿沅也算是苦尽甘来了,姜家人以后不敢再去打扰她,我也能放心了。” 胡科长不仅是钢铁厂的保卫科科长,也是公安局局长。 当初他看到宣城日报,姜家宣布和姜沅彻底断绝关系时,就明白这一天迟早会到来。 家属院里,看到几名公安还有孙主任身后的保卫科的同志,原本窝在家里的家属们纷纷出来看热闹。 “孙主任,是不是要来姜家腾房子啦?”有人大着胆子问道。 这姜家现在就一个人在钢铁厂上班,就是姜家老大,可他平时都住在三道湾老丈人家,和姜家基本上没啥关系了。 姜家夫妻俩都没了工作,凭啥还赖在这不走? 要知道厂里现在房源紧张,还有许多人没有分到房子呢。 “是啊。”孙主任笑呵呵点头,“不过在这之前,胡科长也有事要忙,等他忙完了,我再安排人收房。”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早就有人看姜家不顺眼了,一屋子闲人占这么大的地方,晚上不是摔东西就是吵架,烦都烦死了。 姜二宝还在呼呼大睡,突然听到一阵哭声,揉着眼睛打着哈欠从屋子里出来—— “妈,你们别吵了行不,我饿了赶紧做饭,爸你也是的,喝了酒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等他走到门口,睁开眼睛,就对上一院子的视线。 姜德胜和田素芬已经被公安戴上了手铐,胡科长冷笑道:“偷换军人家庭的孩子,买卖录取通知书,还有钢铁厂的工作岗位,你们夫妻俩真是胆大包天。下辈子就在矿山好好呆着,挖一辈子煤进行劳动改造吧。” “至于你,姜二宝——” 见姜二宝瑟瑟发抖一副怂包样子,胡科长不屑道:“回你户籍所在地,老老实实在村里参加劳动,虽然这些事你没有参与,但是以后要是让我发现你做了别的事,一律从严处理!别忘了,你伪造过介绍信流窜到首都,下次再犯,直接进去蹲号子吧。” 听明白始末的大院邻居们纷纷叫好,掌声如雷。 “这样的祸害就应该去劳改!打靶子都是便宜他们了!做得好!”有人高声道。 在胡科长要把面如土色的姜家夫妻带走时,孙主任凑过去,在田素芬耳边小声道:“你不是不希望姜沅找到她的亲生父母吗?” 田素芬本以为孙主任是要以此作为条件威胁她说出姜沅的身世,脸上刚露出喜色,就听孙主任无情道:“真可惜,她已经被认回去了,而你,这辈子都不会知道你的亲生女儿是谁,是什么样子,是死是活。” “不过你的亲生女儿要是知道她的亲生父母是这副德行,恐怕也羞愤欲死吧。” 说完,没理会田素芬骤变的神色,孙主任大手一挥,对保卫科的同志说:“搬!” 他知道,自己的话对田素芬来说造不成什么打击,最多是恶心一下,但是能恶心一下也不错,反正他们下辈子也只能老死在矿场。 至于他们的心肝宝贝—— 孙主任嗤笑。 连父母被带走都不敢放半个屁,这姜二宝也真是个没用的东西。 只有姜二宝过得不好,田素芬才会揪心。 他已经和生产队打过招呼了,以后像是挖沟挑粪打石头修河堤这种事姜二宝都得做,这种懒虫就该好好治治他的懒病。 不过想来这种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玩意儿,一天也挣不了几个工分,怕是养自己都困难。 他也打听清楚了,姜德胜家里还有几个兄弟,他们在老家的房子和地因为姜德胜户口迁了,早就被村上回收了。 姜二宝回了村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他那几个叔伯都不是善茬,以后怎么样就看他的造化了。 很快,姜家的东西都被清了出来扔在院子里,姜二宝在胡科长的视线压迫下,捡了几身衣服灰溜溜地回了姜家村。 姜家父母没了工作赋闲在家,家里早就没有值钱的东西了,都卖到了黑市,只剩一堆破烂,唯一能用的就是几个锅碗瓢盆。 这些东西也被邻居捡了回去。 看着只剩桌椅板凳和床架,亮堂堂的房子,孙主任背着手,哼着小曲儿回了家- 九月。 虽然姜沅出国留学的名额因校领导联名推荐而内定,但她还是回了学校参加系里的初试还有学校的笔试,后期会在教育部的组织下,和全国各地选拔出来的人一起进行统考。 华大正厅后面的主楼里,两百多名同学分为几个教室进行考试。 沈安澜已经转到无线电电子系,她也报名参加了。 就连林青颖和王翠花都去凑了下热闹。 这一天,全国各地一共有一万四千多人报名参加选拔考试,但最终合格的不足三千人,光是外语就筛了大部分人下来。 而符合条件的都在规定的日期内前往教育部指定地点进行统考。 沈安澜虽然没抱什么期望,但是听到自己落选了,心里还是有些失落。 林青颖和王翠花心态倒是挺好,重在参与嘛,也算长见识了。 最终统考通过的人分批去语言学院再次培训,国家也对这些即将留学的同志加强思想品德以及政治方面的教育,最后确定首批赴美的名额为五十人,其余人将会视情况安排时间,陆续出发。 这五十人优先从首都、海城以及江北三个地方进行遴选,方便就近集结。 姜沅凭借优异的表现以及成绩,成为这批人里最年轻的一员。 五十人里华大有九人,京大占了十三个名额,而沈昭并不在第一批次内。 在考试前,姜沅的政审经过反复核实,顺利通过。 海城铁路局和虞城海军司令部发出的表扬信反而没派上用场,不过也让上面的人对她留下了印象。 十月份才正式开学,在语言学院学习十天后,姜沅表现出众提前结业。学校告知她暂定赴美留学的时间是来年六月份,但是也可能有变动,一切听从教育部的安排。 谢宥川十月初要回边防团,他的归队申请已经通过,并且新的任命下来了,成功升任团参谋长。 如果没有负伤休养,这份任命书在一年前就会到他的手中。 归队前,谢宥川陪姜沅去看了房子。 她想在首都置办一处房产,经过两人的再三筛选,最终选中了一处位于菜市场口的四合院。 这套四合院共有大小 七间房,面积一百九十八平米,房屋持有人的情况和邱老爷子有些类似,是后期政府归还的房子。 姜沅仔细一问,才知道他们家里出过几位烈士,现在老爷子想带着老伴回乡下养老,但其他的亲戚却对这套房产虎视眈眈。 看完房子确定好后,姜沅对谢宥川点头:“不用看其它的了,这套就很好。” 她一开始是打算将房子放在自己名下,但是又顾忌会不会对留学有影响,而且她的户籍在学校集体户口上,取用都要和学校打报告,太繁琐了。 最终还是决定以干妈的名义买下这里。 和干妈商量好后,干妈提前寄来了户籍以及各种需要用到的材料,现在姜沅可以直接拿着去办理过户。 四合院的老夫妻开价一千,姜沅并没有还价,和他们去房管所用赠与的名义办了过户手续,交了契税和印花税,这套房子就落在干妈的名下了。 她提前问过沈家和谢家的长辈以及张老师,这样过户房产是符合当下政策的,不会对她和霍青淮的政审或者其它方面产生任何影响。 所以在拿到房管所工作人员盖了公章的手写房产证时,心里还是十分开心的。 当天,谢宥川就陪她退了大杂院的房子,帮她把东西都搬去四合院空置的房间。 “您可以不用着急回乡下,我暂时还不会住进来。”姜沅怕两位老人急匆匆收拾东西,所以提前说明了。 “好,姑娘你放心,我们不会赖着不走的,我牺牲的儿子他们也都是当兵的,我们老两口不会给他们丢人。” 老奶奶慈眉善目,看向她身边并没有穿军装的男人:“你丈夫也是军人吧,我们能感觉出来,他和别人不同。这样我也放心了,不然我家那些亲戚恐怕还会来闹事。” 有军人在,他们不敢折腾。 “钱的事我们不会主动说出去的,”姜沅并没有反驳老奶奶对她和谢宥川关系的误会,想了一下,说,“对外就说是我们照顾了您和爷爷,所以你们自愿把房产给了我们,您看可以吗。” 她是担心那些亲戚如果知道了老人手里有巨额财产,会动歪心思。 “你是个好姑娘。”老奶奶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和蔼地笑了笑,“这个说法好,不过也没关系了。我们老两口没有后代,不用留着钱,住在村里也能自给自足。这些钱我们打算全部捐给国家,我和老伴早就想回老家了,可房子国家不肯收回去啊,国家还惦记着我们这把老骨头,不然我们也不会想着买卖。” 姜沅和谢宥川没想到两位老人竟然会有这样的想法,都十分动容。 在离开之前,谢宥川让老人留了老家的地址,打算到时候安排人送他们回去,并且让人定期探望。 姜沅站在一边,看着他将纸条郑重折好收进口袋,眼底的笑意温和而清晰。 第97章 第九十七章踏踏实实走好自己的路…… 转眼到了十二月,月初。 姜沅刚从实验室出来,外面淅淅沥沥下着小雨,她的眉眼不复之前的青涩,更加温和沉敛。 到了食堂,大家纷纷跟她打招呼:“小姜同学,下课啦?” 姜沅也一一笑着回应。 从确定出国名额到现在已经两个月了,学校所有人都认识这九个人。 其中最年轻的当属姜沅,其余人最小也有三十岁,最大的四十多岁。 除了她和另外两个同学是学生,还有六位是学校的教职工。 他们这段时间比以往更加紧迫,除了提前熟悉集训办公室收集到的美国日常生活资料外,在学习方面更加用功。 大家心里都憋着一口气,不想出了国给祖国丢人。 林青颖早就没有缠着姜沅周末去陪她测绘了,晚上宿舍很安静,自从吴珍珍搬走后就剩她们三个人,留学的事在全校师生心里都埋下了一颗种子。 哪怕林青颖和王翠花暂时没有这个念头,但是保不齐以后也想去,毕竟国家往后每年都会陆续往各国派遣留学生。 出去见识更广阔的天地也是好的。 所以晚上的宿舍熄灯也没有那么早了,学校特意延迟了一个小时,以此鼓励同学们好学的劲头,学校图书馆更是全天不断开放。 这天是周五,在学校吃了午饭过后,姜沅不打算留校学习,要去一趟张老师家,晚上再回军属院。 她撑着伞走在校园里,白衬衣外面套了件灰色的毛线衫,下面是黑西裤,还穿了件长款的黑色毛呢外套,脚上是一双黑色的皮鞋。 除了毛线衫是邱映雪自己学着给她织的,其余的都是上个月舅舅邱疏寒在国外访问工作时,帮她带回来的。 邱疏寒还给她带了一块瑞士表回来,英纳格的自动机械表,简约沉稳,很符合她的气质,但姜沅很少用。 清瘦的手腕上戴着的依旧是谢奶奶送的那一块海鸥女表。 这几个月也有男同学给她写情书,但是都被林青颖说她有未婚夫挡了回去,久而久之也就没有人主动凑过来了。 她单手撑着伞走到门口单车停放处,推着车往外走时,赵大爷从岗亭窗户探出头招呼一声:“小姜同学!有你的信!宣城边防团来的。” 因为姜沅即将出国留学,所有信件都统一由邮电所发往学校,而且会经过检查后,才会交到她手里。 听到边防团,姜沅脚步微顿,停好单车走到岗亭外面,抖落一地水珠,收起雨伞。 “来来来快进来烤烤火,我估摸着这个月会下雪,冷啊。”赵大爷把煤炉子往她那边挪了点,示意她坐在小板凳上,把信交给她之后,又给她倒了一茶缸热水。 姜沅接过后轻声道了声谢,捧着温热的搪瓷杯,不紧不慢拆开信封。 男人凌厉的笔锋跃然纸上,开头便是见字如晤。 姜沅轻声笑了笑,继续往下看。 谢宥川写的信和他这个人一样冷淡,简短两行说给她寄了些东西,然后就是一切安好,勿念,最后提到月末是谢老爷子生日,也许他会趁休假赶回来一趟。 姜沅知道他用上也许两个字,不确定性就多了起来,所以她准备到时候去谢家给谢爷爷庆生。 谢家人对她都很好,并没有主动提她和谢宥川的事。 明知她要出国,也不询问两人进展如何要不要扯证办婚礼,就好像寻常时期一样。 比起把她当谢宥川的未婚妻,更像把她当孙女和女儿一样。 姜沅很喜欢这种轻松的感觉。 看完信,她折好纸张收进信封,又解答了一些赵大爷在学习方面遇到的问题。 听到他抱怨最近经常去蹭课的教室次次座无虚席,挤都挤不进去。 姜沅弯眸,哑然失笑道:“留学风潮一起来,大家对学习的热情都比以往更积极了,您下次带个马扎在后门听吧。” “可不是么,都跟打了鸡血似的,电费都翻了一番,不过这是好事。”赵大爷拿着笔按照姜沅说的,在纸上写写画画,改完也感慨道,“看到你们这群年轻人有理想有抱负,我们这群老东西也就放心了。” 姜 沅又笑着揶揄他越来越有文化了,夸他活到老学到老,两人互相吹捧着。 等喝完热水,姜沅起身,将信封收进黑色的挎包后,把搪瓷杯还给了赵大爷。 她重新撑起雨伞,单手骑着自行车去了不远处的教职工家属院。 穆云锦还没有下班,只有张望津刚刚到家,他才用钥匙打开门正在换鞋,就听到敲门声。 侧身打开门,看到眼眸乌黑清润的小姑娘拎着雨伞站在门口,张望津没忍住笑了。 “哪里来的落汤猫啊。”调侃两句,他让姜沅自己换鞋,又去拿了条穆云锦的干毛巾让她擦擦。 “你师母待会儿才回来,晚上想吃什么?我先去买菜,你要什么资料自己去书房找。” 完全没有把姜沅当外人。 这个学生可是他的宝贝疙瘩,天赋比当年的裴景深要高得多,甚至有隐隐要和老友一较高下的意思。 知微是他见过天赋最高的人,而姜沅却有时候让他感觉看到了老友的影子。 也许天才都是相似的吧。 所以张望津苦心孤诣培养她,自己所有的手札笔记都随她看,甚至都不用她开口,还大费周章托关系找来国外科学家们发表在核心期刊上论文,就是为了让她的思想更加接近世界前沿。 眼见着姜沅一点一点进步,就好像养育他和知微在科研学术上共同的孩子。 张望津越看她越是慈爱,又重新拿起外套,要去买菜。 “您做什么菜我都爱吃,简单点就好,集训办公室的负责人说下周要去订做衣服,我已经报了尺寸,怕吃太好了到时候穿不上。”姜沅眉眼弯弯道。 随手将伞放在门口,她熟稔地进来换上那双绣了她名字的粉色毛线鞋,神色也很是放松。 现在订做衣服都会自觉报大尺码不会卡着码数,这样以后就算胖了也能多穿几年。张望津知道她是不想自己雨天出去奔波,这孩子就是在细微之处特别体贴。 但他也没有说出来,而是问:“不是一人有七百块钱置装费吗,你们不去自己挑选而是统一定做?” “这样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整体,大家都觉得挺好的。” 姜沅说着,取下挎包挂在架子上,又去书房拿了本全新的英文原版物理资料书出来。 同时还不忘夸赞道:“还是您神通广大,什么书都能找到。” “那是。”被得意门生这么一奉承,张望津心里十分舒坦,“当年我在国外留过洋,多少还有些同学在外面,现在两国关系放开了,也不用顾忌太多。” 放在以前是不万万敢联系海外背景的,但今时不同往日,两国即将建交的消息早就不胫而走了,不然也不会恢复派遣留学生。 所以张望津才能通过各种人脉渠道获得最前沿的期刊论文资料。 见姜沅坐在沙发上,全神贯注地看书,张望津不自觉叹了口气。 如果知微还在,资源只会比自己好上无数倍,能给阿沅带来的只有更多。 张望津打开铁皮盒,拿了几块钱的钱票,撑着伞,往国营菜店走。 等他再回来的时候,手上已经提了一块偏瘦的猪肉,大概八两左右,还有几个鸡蛋以及一些青菜。 穆云锦就在她身后,拿着帕子仔细把鞋上的泥泞擦干净,又示意丈夫把她的毛线拖鞋放到门口,她站在外面换了鞋才踩进去。 听到动静,姜沅回过头,起身问好。 “师母。” 说完,又去厨房泡了两杯热茶,给二人暖暖胃。 见她忙来忙去,穆云锦笑容亲切:“阿沅你不用管我们,安心看你的书,学习最重要。” 京大最近的学习氛围也非常好,开放留学这一举动让大家心里都燃起了一团火。 她相信,这团火焰迟早会成为照亮国家发展前行的曙光。 她巴不得姜沅多看些书。 让姜沅去书房安安静静地看,穆云锦喝了半杯热茶,和丈夫去了厨房。 一边搅着碗里的鸡蛋液她一边问:“待会儿吃完饭你和阿沅说一说在美国留学的经历,告诉她要注意的一些事项,出门在外凡事都要小心。” 钱她们也帮不到她什么,国家对外汇管控很严格,私人是兑换不了外币的,只能到时候多给她置办点东西带出去。 “放心,我都记着呢。” 吃饭的时候,张望津就开始嘱咐姜沅了。 “不知道你们到时候会被分派到哪个地方,不过不管去哪儿,我都建议你住校,如果可以的话,尽量不要去寄宿家庭住。” 当年他和知微是分别住在不同的寄宿家庭,也是许久才适应。 “一来是文化差距大,容易产生误解和冲突,二来是生活习惯问题,你如果住校去学校食堂选择还能稍微多一点。” 张望津其实最担心的是她一个女孩子住寄宿家庭不安全,虽然这些家庭都是经过严格筛选的,可作为长辈,他到底还是不放心。 要是分到同一个学校的留学生都寄宿,也能互相照应一二。 不过他出国已经是几十年前了,所以不知道现在怎么样,只能说给个建议,怎么选择还需要她自己根据实际情况定。 说完这些,张望津沉吟片刻,最后还是选择说出来:“之前你师母让你认青淮当干哥哥其实还有另外一层考量,现在也可以告诉你。” “青淮的父亲和我是一起留洋的,但是我先回国,他是深造过后才回来,在美师从物理学巨擘伯纳赫,这位你应该在我给你的期刊上看到过关于他的介绍。” 姜沅没想到张老师竟然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告诉她关于老师的事,心里十分讶异,面上却不显,点头表示自己知道。 “青淮的父亲回国后被戴上反学术权威的帽子,现在下落不明,但他在美国的师兄弟如今于行业内都是拔尖的存在,如果你在学校遇到了什么困难,也许可以向他们求助。” “阿沅,虽然不想打击你的积极性,但我还是直白的要告诉你,部分外国人对国人是带有偏见的,觉得我们科研水平和学术能力差。” “让你知道这些不是让你畏惧退缩,而是提醒你做好埋头苦学的心理准备。你在华大一直很刻苦,可去了美国,时间有限,只有让他们尽早看到你的能力,才能提前进入他们的科研学术圈。” “青淮爸爸那层关系你就当做万不得已时再用的底牌吧,国家知道你和青淮的关系,哪怕他父亲还没有平反,为了接触更多资源,拿出来用也不会有影响的。” 见姜沅握着筷子沉默不语,穆云锦在旁边说—— “阿沅,你也别太灰心,早些年我国也出了很多优秀的科学家。像是青淮他爸爸,还有一些在不为人知的地方默默为国家做贡献的,正是这些优秀人才的出现,也让这些国外的学校和研究所对我们国家的科研能力有所改观。” “而且不是所有学校和研究机构都对外国人抱有偏见,也有很多重视学生才华和能力的高校,他们对人才的态度一直是开放和公平的,并不会介意培养出优秀的外国学生。” “你只要踏踏实实走好自己的路,自然会有人能看得到你的光芒。” 姜沅闻言,脸上露出和缓的笑容,温声道:“我知道了,谢谢老师,谢谢师母。” 她担心的并不是这一点,刚才的沉默是在考虑要不要把自己师从老师的事告诉张老师。 姜沅经过这几个月和张老师的接触,知道他是一个很纯粹的人,纯粹地热爱这个专业。 但仔细想想,时机还是不成熟,就算他可以信赖,也没必要在这个关头节外生枝。 而且说出来也只会让他伤心,至少现在张老师只认为是找不到老师的踪迹。 吃完饭,姜沅听张望津说了很多他在美国留学时的事,并且还拿到了一个地址。 “他是我的朋友,也是留美华裔,我需要的外文书籍都是他帮我找来的。你去了美国后很多事我们远在国内顾不上,记住不要自己硬撑, 他会帮忙的。” 张望津再三叮嘱,希望能给姜沅的留学生涯多上一道保险。 都说儿行千里母担忧,她这都是行万里了,早就把她视为自己晚辈的张望津确实是放心不下。 如果不提爱徒这个身份,就算姜沅跟着霍青淮喊,也得叫他们一声干爸干妈。 姜沅心里一片熨帖,将他所说的都记了下来,又去书房拿了一些资料后,才离开教职工家属院,回了军属院。 等她走了之后,张望津默然无言,在餐桌前坐了许久,才起身收拾桌子。 知微啊,希望阿沅学成归来后,能继续做曾经你我想做的事,为国家培养更多的人才,成为年轻一代科研人员里的中流砥柱。 第98章 第九十八章努力学习,报效祖国…… 姜沅回了军属院住了两天。 邱映雪给她订了鲜奶,周一到周五在学校,周末送到军属院门口。 可能是肉蛋奶补充得够,姜沅觉得自己精力也比以前好了许多。 早上,喝完牛奶吃完面条,她和邱映雪打了个招呼,先去邮电所给邱望舒寄去图书馆那本医学书籍的手抄本,然后又回了学校。 很快,到了十二月中旬。 集训办公室发出通知,原定于明年留学的行程提前到这个月二十六号,让留学生们提前做准备。 而海城和江北的留学生接到通知后,提前两天到达首都,以免后续行程耽误了。 “美国那边都用马桶,但是他们的报纸太硬了,不太适合擦屁股,又冲不下去。”集训办公室主任把首都的留学生汇集到一起,愁眉苦脸道,“要不你们多买点草纸带过去吧,还有洗漱用品生活用品,那边买东西太贵了。” 为了这群留学生赴美后的生活,主任可谓是操碎了心。 “还有,今天你们把订做的衣服都领回去,出发的时候一定要穿上。” “我们虽然穷,虽然落后,但精神面貌一定要好。穷和落后都只是暂时的,这份心气将会伴随你们一生,拿出你们最好的状态来,让世界看看,来自东方大国的青年才俊虽然国穷但志不穷。” “而我们,终有一日,还会再重新崛起。” 定制的雪花呢大衣是目前国内最好的料子,每个留学生都十分珍惜。 西服和皮鞋也都是同一款式的,就连黑皮鞋都擦得锃亮。 配发完毕后,集训办公室主任又让他们重复了一遍出国外事纪律,确定无误后,才让他们回去准备。 至于海城和江北来的留学生,已经安排在招待所住下了,他们可以去采购一下物资,到时候一起出发。 得知时间提前,邱映雪和虞黎华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就连穆云锦都还没来得及准备太多。 邱映雪也有留学经验,这些天她都和女儿在说当时她在国外的细节,想让女儿对国外有个大致的了解。 现在美国也是冬季,她买了个皮箱,给姜沅准备了围巾手套毛衣这些保暖用品,一堆东西塞来塞去又觉得塞不下,愁得她不知该如何是好。 虞黎华也拿来一个皮箱,两个人的挑挑拣拣了半天,总觉得这个也该带,那个也该带。 “皮箱到时候我让疏寒给她送过去,以后再有添置的,等他们外事部有访问活动再带。”邱映雪立刻做了决定,把一些必需品给她装上,一箱子衣服半箱日用品半箱本子还有笔。 虞黎华看着自己特意找裁缝做的那几件厚衣服,只好拿了一部分出来,不然真放不下了。 “可惜宥川不知道阿沅会提前走,本来他们月底还能见一面的。” 她有些惋惜。 这两个孩子一分开就是两年,宥川在部队又不能联系国外,虞黎华还有些头疼。 “他们都有自己的理想和抱负,不会只想着情情爱爱,虞大姐你也不用操心太多。”邱映雪柔声安慰道。 阿沅和宥川一个比一个有主意,前者看起来性子软但实则骨子里倔到不行,后者看着起来冷什么都不在意其实内心也十分傲气。 邱映雪想想都觉得好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虞黎华只能点头,除此以外别无办法。 人民日报也发了关于留学生即将出国的消息,并且称赞他们是承上启下的“启航者”。 听着收音机里的新闻,有人担忧:“这些学生不会到时候被国外的糖衣炮。弹迷了眼就不回来了吧。” “哎国家要发展必须去国外学习先进的科学技术啊!” 上面的人对于这一点也有些忧心,但还是豁达道:“要相信我们的同志学成报国的心,就算有一部分人不回来,但不是还剩下一部分嘛,只有先把种子种下去,才能有收获。” 时隔多年再次派出留学生,大家心里都有些忐忑不安,在各种不同的声音下,时间也很快到了二十六号当天。 集训办主任把护照都交给这些留学生,他们的签证以及粮油关系转接早就办好了。 看着眼前身穿西装和呢子大衣踩着皮鞋挎着皮包的留学生们,他的心情也是十分复杂。 千言万语只剩一句—— “两年后,我去美国机场接你们回家。” 留学生们瞬间红了眼,有人喉咙发紧,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们即将离开最爱的祖国奔赴远方,哪怕偶尔会有片刻迷茫,也瞬间被坚定的信念取而代之。 晚上八点多,首都机场,一架飞机停在跑道上。 原定的五十人又多了两位数学家,他们将作为这次的领航者以及访美学者,和留学生们一同登机赴美。 天边黑沉沉的,往下飘着雪花,落在这群留学生的肩上。 每个人都能感觉到肩上沉甸甸的。 外交部副部长亲自送他们登机,看着整装待发的留学生,心里百感交杂。 “同志们,不要辜负国家对你们的期待,不要辜负自己对祖国的热爱,努力学习,报效祖国。” 许多电台记者还有新闻记者都围在界线外面,在听到留学生们嗓音洪亮异口同声喊“学成报国、报效祖国”时,所有人都饱含热泪。 姜沅跟在留学生后面有序上飞机时,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人群中,一身军装的男人站在那里,身材高大挺拔,眉眼冷峻,与旁人不同。 在她看来时,谢宥川怔愣片刻,随后眼底冰雪消融,朝她颔了颔首。 姜沅的心脏不受控制地跳动,她回以一笑,挺直脊背,进了机舱。 目送她所乘坐的飞机缓缓起飞远航,直到彻底看不见了,谢宥川才收回视线,转身去火车站连夜赶回部队。 两天假都在来回的路上没有停歇半刻,他却一点也不觉得疲惫。 飞机上。 有人看着下方的零零散散的光线,抱着旁边的人哭成一团,也有人神情坚毅咬牙发誓一定要学有所成早日回国。 以后祖国就不是在脚下,而是在心里了。 外事部也有工作人员在这架飞机上,邱疏寒提前放置了姜沅的两个行李箱,又帮其他人把东西都放好,这样他们上飞机时就不用提太多东西。 本来有些担心外甥女会不安,没想到她却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借助微弱的灯光在看论文。 邱疏寒心下感慨,哪怕他当年出国时,也没有这么镇定从容。 他不知道,姜沅期待这一天多久了。 从小老师就教她毕生所学的知识,在上大学之前,这些东西储存在她脑子里,只是理论,从来没有应用过。 而如今,她已经消化了小部分,剩下的就要去老师曾经学习的国度去实验验证,那里有最发达的科技最先进的仪器。 姜沅脑海里什么都没有想,只有幼时老师温和的话语—— “阿沅,终将有一天,你会稳稳踩在我的肩膀上,走向外面的世界。” 飞机遇到气流有些颠簸,坐在姜沅旁边的女同志捂着胸口,没忍住吐了一地,还有一些残渣溅在姜沅的皮鞋和裤腿上。 “对不起对不起,我实在是没忍住。” 女同志赶紧道歉,手忙脚乱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想帮姜沅擦干净,却又想吐了。 她下意识捂住嘴,胆汁都快吐了出来。 听到她的呕吐声,有几个男同志也撑不住了,卫生间门外排起了长队,有人忍到脸色发白额角青筋暴起。 姜沅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表姐开的药调养好了还是怎么,之前晕船的她现在却没什么感觉,反而还有余力照顾身边的人。 她主动起身清理座椅下面的呕吐物,又打湿帕子递给女同志:“你擦擦脸吧,应该会舒服一点。” 等女同志接过去了,才开始处理皮鞋和裤子上的东西。 过了半个小时,肚子里吐空了,女同志也舒服很多。 她面白如 纸气若游丝道:“谢谢你啊姜沅同志,本来你最小,应该是我们来照顾你的。” 集训办主任早就跟她们说过了,出国在外要有集体意识,要团结互助,所有人都答应的好好的,并且想着要照顾好最小的那个。 姜沅和她们差了最少十二岁,所有人都把她当成需要呵护的小姑娘,所以现在这位女同志觉得自己实在是太丢脸了。 “没关系的。”姜沅摇了摇头,好奇她竟然认识自己。 这位女同志并不是首都那一批人里的,而是海城来的,在机场集结时是她们第一次见面。 她们的衣服也不是一起发的。 五十二个人里,总共有六位女同志,首都只有姜沅和另外来自中科院的一位女同志。 女同志缓过神来,趴在前座椅背上,有气无力做自我介绍:“我叫徐思文,海城工业大学在读研究生。” 知道姜沅疑惑自己为什么会认识她,徐思文用湿帕子捂着嘴,嗓音闷闷道:“我们海城和江北来的留学生都很疑惑,为什么首都会有个年龄这么小的同志一起去留学。” 一开始他们对姜沅的能力持有怀疑态度,十分质疑。 “后来集训办主任说了你的名字,还给我们看了你在教育部选拔统考时的成绩,我们才知道你的来头。” “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状元,名副其实。” 听到她是在读研究生,姜沅也肃然起敬。 这五十人无疑都是尖子里的尖子,在各自擅长的领域都非常厉害,而且有一部分还是研究所的科研人员亦或者高校教师,还有工程师。 姜沅没有因为她的话就沾沾自喜,反而更加谦卑。 她知道自己只能算是初出茅庐,要学习的地方还很多。 有机组工作人员为她们倒来热水,吐完了倒是也舒服很多,经过这么一遭,心里对远离祖国的难受也缓解了几分,他们知道,自己一定还会回来的。 首都没有直飞纽约的飞机,要在巴黎转机,等换乘了飞机后,看到金发碧眼的乘客,大家都很好奇。 幸好都会英语,也能听明白她们的话,还有大胆的女同志主动和外国人交谈,得知她们是来自东方的留学生,外国人也很讶异。 徐思文告诉姜沅:“咱们这五十二个人里,有十来个人曾经有过去苏联留学的经历,所以比我们要熟悉一点。” 姜沅点头,看着她们聊天也觉得挺有意思的。 快到纽约时,有男同学突然开口:“同志们,我听说美国做什么都要收小费,上厕所也要收小费,要不我们先在飞机上上完厕所再下去吧。” “啊?”同学们纷纷起身,“那赶紧的,怎么尿个尿都要收费,这也要钱那也要钱,我下乡那会儿这还能算农家肥呢!” 他的话把其他人都逗乐了,姜沅确实也想上厕所,就跟着过去排队。 “小姜同学,你先来你先来。”其他人友善让道。 姜沅微窘:“……谢谢。” 在经历过二十五个小时的飞行时间后,又加上转机等因素,波音707终于于美国时间十二月二十七号下午四点在纽约机场降落。 此时,机场外面已经围满了美国记者和电视台的人,还有国内外事部以及美国这边的负责人在场外接应。 在美华人知道有祖国的留学生来赴美学习,早就组织好了一起来接机。 看到那架飞机在跑道滑动,快门声欢呼声尖叫声不绝于耳,华人们热泪盈眶,高声欢迎祖国同胞的到来。 美国这两年也掀起了亲中潮,对于远方来的客人,他们态度也十分热烈。 当天,据纽约时报报道,距离中国第一次向美派遣留学生到今天,已经时隔整整一百零六年。 而这一次中国留学生的到来,重新将中美两国关系推向热潮,两国人民将会更加友好开放地沟通交流,共同发展进步。 机舱门打开,领队的两位访问教授身穿黑色呢子大衣,脸上笑容热情洋溢,挥手和大家打招呼。 他们怀揣着整个留学团队的五十美金生活费,带领留学生们昂首阔步走下登机梯。 第99章 第九十九章等它适应了这个冬季,就会…… 在机场接受记者采访以及和祖国华人华侨还有美国人民打过招呼后,姜沅一行人在外事部的安排下,晚上和工作人员一起吃饭。 留学生顺利抵美的报道一经发出,不管是美国还是大洋彼岸的中国,都引发热议。 这个月注定是令人振奋的一个月,而国内的改开也正在起步阶段,全国人民欢欣鼓舞,共同期待美好未来。 外事部在纽约有一座小洋楼作为落脚点,此时里面灯火通明,大家都聚在一起包饺子。 “刚到美国就不给你们吃西餐了,第一顿先适应适应,今晚你们要乘坐十点半飞机飞华盛顿,那边驻美联络处的人会给你们安排住所。” 看着这群西装革履意气风发的留学生们,外事部的人脸上也露出笑容。 两批人一边包饺子一边聊天,姜沅站在邱疏寒旁边,学着他的动作将饺子皮捏拢,看起来也像模像样的。 邱疏寒笑了笑,眉眼温和道:“阿沅,到了华盛顿你们会有三个月的语言学习期,但舅舅觉得你不需要,可以直接去选择的院校进行学习。” “这样也可以尽快融入当地生活,适应学习氛围。” 姜沅点头:“我听您的。” 对于这一点其他留学生和领队的两个访问教授也没有意见,姜沅的外语水平非常好,而且听不出口音,是很纯正的伦敦腔。 虽然很纳闷姜沅的口语为什么这么好,但是得知她是邱疏寒的外甥女后,也就默认是她舅舅和母亲教的,并没有多想。 怕他们吃饺子吃不饱,工作人员还下了面条,有同学发问:“在美国吃饭要粮票吗?” 外事部的工作人员闻言愣了一下,然后爆发出善意的笑声。 “同学们,这边不用粮票,不实行计划经济,想要什么都可以随意购买。” “不过近几年美国通货膨胀严重,日常用品价格也一直走高,就说猪排吧,大概是0.93美元一磅,也差不多是一块五毛钱人民币了。” 现在美元和人民币的汇率是1:1.58左右,差也差不太远。 “那贵了一倍,国内猪肉价格是七毛钱一斤。美国一磅是0.9072左右,国内一斤是十两,换算成两也才9.072,还不到一斤。只不过不需要肉票而已。” 领头的数学家很快换算出来,不过在得知在学校宿舍这种地方禁明火烹饪后,也都沉默了。 晕机的几个留学生肚子早就吐空了,等饺子出锅都迫不及待端着盘子排队去盛,第一个排了队打到的人主动把饺子拿给姜沅。 “你到时候不去语言学校学习,记得给我们留个地址,我们也会把各自选的学校地址留给你,这样我们有空就能联络。” 他们是一起来的,感情自然不一样,以后在这异国他乡就是彼此仅有的熟人。 姜沅道过谢,点头应好,然后把饺子递到邱疏寒面前。 “舅舅不饿,你先吃吧。”正在和同事谈论公事的邱疏寒回头看了她一眼,轻声笑了笑。 虽然有些担忧外甥女在这边的生活,但是看到他们互相关爱,也就放了一半的心。 半夜,在外事部人员的护送下,五十二人又登上了去往华盛顿的飞机。 两个小时后顺利抵达。 驻美联络处的车把他们分批接到暂时安排的住址去,姜沅下意识看向车窗外面。 舅舅说现在是圣诞期间,外面有闪闪发亮的圣诞树,还有各种精美的装饰品。 晚上的美国依旧灯火通明,让人一眼就看清了高大建筑的原貌。 姜沅觉得如果青颖来了,可能会在第一时间画下来,这种和国内截然不同的建筑物,带来的视觉冲击太大了。 脑海里是这么想的 ,姜沅已经开始掏出纸笔画了,简短几笔勾勒出大概形状后,她又开始绘制详细线条。 徐思文已经在她旁边睡着了,车内也没有人作声,只有铅笔在纸上描绘的沙沙声。 过了许久,透过外面的光线,看着自己画出来的高楼,想起蔡老师痛心疾首问她怎么在画图上面就没有一点天赋呢,姜沅无声而笑。 不过没关系,到时候让舅舅带回去,青颖一定能看懂的。 驻美联络处的人已经等他们很久了,眼睛不断地看着时间,不停在外面踱步。 随着车灯亮起,车辆的轰鸣声也随之而来,他们这才露出笑脸。 晚上,姜沅被安排和徐思文还有另外一个女同志,三个人睡一间屋子。 在车上时大家眯了一会儿,现下到了房间,反而睡不着了。 于是便主动做起了自我介绍—— “我叫徐思文,海城工业大学在读研究生,准备去亚特兰大的乔治理工学院进修。” “成玉,江北生物化学研究所,去弗吉尼亚州生物研究中心。”另外那名戴着眼镜的女同志简短介绍道。 看得出来她平时都在实验室,很少和人交流。 见两人说完目光都转过来盯着自己,姜沅温声笑道:“我叫姜沅,来自华大工物系,要去德克萨斯奥莱斯大学。” 彼此有了初步的了解,又互相留了联系地址,几人大眼瞪小眼,因为时差问题都睡不着。 姜沅不想耽误时间,拿出论文资料,坐在床边看了起来。 美国的灯比国内的明亮很多,看资料也没那么累,学习起来更轻松。 没人有心思打量房间里的陈设还有外面的夜景,另外两人也纷纷拿出书。 直到第二天早上汇合,大家互相打招呼,然后都忍不住笑出声。 联络处的工作人员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纳闷道:“咱们国家也没派五十名国宝来访美吧。” 众人笑成一团,气氛轻松愉悦,经过一晚上的调整,心态已经截然不同了。 领队的两位数学家还有他们自己的事,将五十美金交给联络处的人:“这是我们出国时集训办给的生活费,现今交给你们处理。” 联络处的人手里拿着叠得整齐的五十美金哑然。 他已经猜到了集训办的人是拿五十美金给他们应急,并不是留学的生活费,只是没想到竟然一分没动。 “国家创汇不容易,外汇储备有限,获取外汇的渠道又少,这些钱你们拿回去。”有男同学开口,“我们到了学校可以自己打零工赚钱,我早上出去了一趟,发现美国兼职时薪有五美元呢!” “对对对,我可以去学校食堂刷盘子,每天抽出两个小时刷盘子能够饭钱了吧!” 其他同学也纷纷响应,表示自己可以自食其力,国家供养他们这些留学生不容易,不想再让国家出钱了。 联络处的人虽然心里一片火热,但还是故意沉下脸:“让你们出来是专心学习的不是让你们去打工的!” 见他动了怒,所有人瞬间鸦雀无声。 联络处的同志叹气,语重心长道:“你们应该也看到了美国的繁华,我们的国家积弱已久,想发展这一步还需要很多年。” “国家派你们出来是学习先进技术的,学成回去建设祖国,让我们的人民也能过上这样的日子,让我们的国防更加坚固,让我们重新回到世界大国的位置。” “你们每一个人都是专业领域里的佼佼者,不应该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这些事上。以后你们留学在美的费用全都由国家实时报销,哪怕全国人民缩衣节食从牙缝里挤,都要挤出这个钱!” “任重而道远啊同学们,不要辜负祖国人民对你们的期望。” 女同志们已经在抹泪了,男同学们也咬紧牙关无声流泪,之前说完勤工俭学的同学也不再吭声。 联络处负责人把五十美金交还给他们,玩笑道:“这两天好好去外面逛一逛熟悉一下嘛,哪怕以后要刻苦学习也得劳逸结合,去了解一下这边的人文背景。” 他们暂时还要在这住几天,下个月一号中美两国正式建交,作为留学生他们需要出席活动。 五十美元又回到了手里,总共五十二个人,人均还不足一美元,他们不好怎么分配。 最后领头的访问教授说:“要不我问外事部的人借个相机,这五十块钱咱们全部用来买胶卷,这两天我们就到处逛逛,痛痛快快花完它!” 这个提议得到了大家一致同意,姜沅也放下手里的论文资料,跟着大家一起出去。 在这两天时间里,他们在白宫、林肯纪念堂、史密森尼学会大厦、华盛顿国立美术馆以及国会大厦都留下踪迹。 两名访问教授站在两侧,五十名留学生站成三排紧紧依偎在一起,一起留影记录。 看到舅舅站在不远处握着相机,姜沅朝镜头露出明媚笑容。 一九七九年,一月一号。 中美两国正式建立外交关系,这一举措对国际格局产生了深远影响。 首批五十二名留学生参加完新闻活动后,除了姜沅和两位领队的数学家教授前往选择的高校学习,其他人分成两队,分别前往两所不同的大学先练习三个月的英语,晚上再回联络处。 同时,国内第二批公派留学生也去了首都外语学校集训,预备于今年三月份飞往华盛顿。 姜沅回了房间收拾自己的东西。 和徐思文以及成玉告完别后,带着自己的行李以及冲洗出来的照片,在邱疏寒的护送下,去了德克萨斯州。 飞机上,邱疏寒交给姜沅一百三十二美元。 “我找朋友帮忙兑的,只能兑出这么多。”邱疏寒坐在姜沅旁边,看着她柔美的侧脸,忧心道,“舅舅建议你住宿舍或者和学校里其他华人学生共同在外租房,德州的民众比较保守排外,短时间内很难扭转他们的印象。” 姜沅点点头,接过钱,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纸币。 仔细想了一下,可能住校是最好的选择,想去学校图书馆也方便。 之所以选择德州的学校也是无奈之举,奥莱斯大学是美国在物理学专业内非常出众的学校,而且学校的物理实验室也是众多科研人员趋之若鹜的地方,和美国航空局一直保持深度合作。 下飞机之前,她将手腕上显示国内时间的海鸥手表取下来妥帖收进口袋。 戴上舅舅送的英纳格机械表,对照邱疏寒的手表,姜沅将指针调成美国时间。 云县边防团,团部。 已是晚上。 谢宥川摘下腕表,看了眼上面的美国时间,将它收进抽屉。 重新戴上部队统一给干部配发的手表,谢宥川走到边防图面前,目光沉稳平静。 抵达德州后,邱疏寒送姜沅去奥莱斯大学登记入学,作为中美建交后的首批留学生,她的一言一行也受到了学校师生的关注。 走在校园道路上,看到高大的榆树,姜沅下意识抬头仰望。 粗壮的树干通直,树冠很大,但到了冬季,叶子早就落光了,看起来很是寂寥。 邱疏寒手里提着两个行李箱,也随她驻足。 过了一会儿,他说:“枝条上的芽体虽然暂时进入了休眠状态,但是等它适应了这个冬季,温暖的春季一来,就会迅速萌发,焕发生机。” 姜沅也笑了。 “我想它已经开始适应了。” 舅甥俩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办理好入学交接手续后,姜沅正式入读奥莱斯理学院,学校给她安排了宿舍,并且把她安排在一位老教授带的班里。 宿舍以及她日常的费用都会由驻美联络处来报销,邱疏寒给她的钱是让她留着应急,不然一个小姑娘初来乍到很难兑换到外币。 安置好她之后,邱疏寒叮嘱了一些事,并且答应以后有访美外事活动就会过来看她,让她在这边好好照顾自己。 姜沅把她给林青颖画的图交给了邱疏 寒,送他到校门口后,笑着挥手:“舅舅,再见。” “嗯,”邱疏寒笑容清朗温润,“再见,阿沅。” 穿着西装的男人逐渐消失在她的视线内,姜沅目送他直至看不见了,才转身回宿舍。 校方让她休息一天,第二天再去理学院报到。 白天姜沅在校园内走了一圈,将学校地图记在脑海里,晚上才去食堂吃饭。 汉堡、三明治、披萨、牛排还有蔬菜沙拉以及番茄汤各式各样的都有,看起来很丰盛,还有一些烤蔬菜苹果派和土豆泥。 本以为肉类会是最贵的,可蔬菜的价格更加出乎她意料。 犹豫之际,姜沅要了一份最便宜的三明治,零点五美元。 在她取餐的时候才发现厨师给本土学生都夹了火腿和牛肉片,但她的打开只有生菜和番茄。 姜沅并没有着急开口,也没有马上就走。 她站在一边,看到厨师给另外一名华人面孔的女孩也只夹了蔬菜后,蹙眉不语。 第100章 第一百章有同学愿意作答吗 “你好,请问你是中国人吗。”等女孩拿了三明治和一份土豆泥,姜沅才上前询问。 听到熟悉的语言,女孩很讶异,她点点头:“我是美籍华人。” 通过交谈,姜沅得知这所学校对外籍学生的包容度比较低,除了课堂上的排挤,就连学校食堂也是区别对待。 打饭时给本土学生更多的餐食,优先将受欢迎的食物分配给本地学生,给留学生的分量比正常分量要少…… 这些都是默认的事实。 “我们早就习惯了。”女孩耸肩道,“能进这所学校学习已经非常不容易,如果被学校开除我爸妈会接受不了的。” 她的中文不是特别标准,但因为受父母潜移默化影响,听和说还是没问题。 姜沅将自己的餐盘放在操作台面,语气平和道:“所谓的默认的规则并不一定是对的,权益要靠自己争取。” 在女孩惊愕的目光中,她大步上前,将餐盘递到厨师面前,用流畅的口语问:“你好先生,请问是忘了给这份三明治加火腿片和牛肉片了吗。” “如果是这样,请你退还给我一半的金额,零点二五美元,谢谢。” 她嗓音温和,不疾不徐,也没有生气的意思,只是平静叙述自己的要求。 其他华人学生听到她的话,都有些不敢置信。 她是怎么敢的?她不怕被退学吗? 女孩也震惊到合不拢嘴,她目光担忧地看向这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小姑娘。 她知道姜沅是来留学的,难道在来之前没有人跟她说过,在国外要谨小慎微吗? 厨师显然也没想到会有人这样对他说话,这个女孩看起来大概有一米六八的样子,可和旁边的本土同性同学来比还是矮了一大截。 和旁人碧绿或者湛蓝的眼睛不同,她黑色的眸子淡淡地看向厨师,在等待他的回应。 厨师没有直接回应,而是皱眉看着她。 盯着她看了两分钟,他没有从里面看到惊慌失措,也没有看到退缩怯弱,有的只是从容和淡定。 最终,厨师还是耸肩:“哦,那就补给你吧。” 拿过操作台的餐盘,带着手套的手打开白面包片,用夹子夹了两块火腿片和牛肉片放进去,他将餐盘递给姜沅。 “谢谢。”姜沅朝他微微颔首,瞥了眼呆若木鸡的女孩,端着三明治去了靠窗的餐桌。 女孩被她那一眼看得有些动摇,犹豫片刻,她还是鼓起勇气走向前:“你好,我也不要了,退钱,谢谢。” 厨师:“……” 过了几分钟,女孩端着厨师重新加的火腿和牛肉片走向姜沅,在她对面坐下,激动道:“原来强硬一点真的有用!” 但过后冷静下来,她又惴惴不安道:“不会真的被退学吧,外籍学生的一言一行都会记录在案的。” 姜沅咬了一口三明治,疑惑道:“可你不是美国人吗。” “……哦,是噢。”女孩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然后把土豆泥用勺子舀到三明治里,问她,“你要吗?” 姜沅摇头失笑,心里多少也有些无奈。 仅一天,奥莱斯的华人学生们都知道了这位来自祖国的留学生看起来温温软软,但并不是一个软弱可欺的人。 姜沅所在的宿舍在五楼,一般都是四人间,但是学校没有人愿意和她一起住,就连华人也持观望态度,对她不冷不热。 所以她住成了单间,对此学校安排住宿的人也没有办法,只能安慰几句。 食堂那个女孩叫珍妮,经过那次交谈后也没有再主动找过姜沅。 有人认为这样的孤立可以让这个外表柔弱的女孩屈服,但这样安静的学习环境姜沅却十分喜爱。 她晚上在宿舍整理完行李后就去了图书馆,张老师费劲让同学带回去的外文书籍在这里遍地都是,放满了书架。 因为奥莱斯的理学院非常出名,学校自己的物理研究所在专业领域行业又独树一帜,各种期刊文献数不甚数。 哪怕核心的论文在图书馆看不到,可这些已经让姜沅喜出望外了。 她求知若渴,捧着文献坐在书架前的木地板上认真翻看,不知不觉就沉浸了进去。 等她回过神来,一看时间,已经凌晨两点多了。 图书馆里还有寥寥数人,她起身将文献放回去,整理了下衣服上的褶皱,回宿舍休息。 转眼就到了第二天,要开始正式上课了。 她所在的班里有来自好几个国家的学生,总共二十五人,其中华人面孔两男一女,加上她有四人。 也没有人主动和她打招呼,倒是各种打量和审视的目光不少。 姜沅相貌很好,不管在皮相美的东方还是在以骨相闻名的西方,都非常出挑。 她的皮肤白皙细腻如瓷,眉眼间温润柔和,似盈着一泓秋水。 整个人就像是润泽的玉。 有人在窃窃私语,还有嬉笑声,姜沅充耳不闻,找了个空位置坐下。 没过多久,物理学教授霍夫曼拿着书本走了进来,见到有新面孔他也不意外,而且有些刻意忽视。 在课堂互动环节,本土学生踊跃发言,显得华人学生更加木讷。 霍夫曼往下面看了一眼,华人学生的拘谨和本土学生的积极对比十分强烈,就连刚来的留学生也不发一言。 他早就习以为常,转身在黑板上写了一道题目,求解氢原子中电子的能级和跃迁频率。 “有同学愿意作答吗。” 华人学生纷纷躲避视线,有正想开口的本土学生被同学制止,后者嬉皮笑脸道:“教授,让新来的同学回答吧,不过她们教育落后,可能没学过这些哦。” “哈哈,本,你就不要为难新同学了,人家长得这么好看当做是课堂上的风景也挺好的啊。” 霍夫曼看向姜沅,挪开视线,正要点名自己的得意门生卢卡斯,就见那名来自东方的女学生站起来, 走到黑板前,拿起粉笔。 “根据玻尔模型,氢原子中电子的能级公式为……” 她嗓音平缓,流利的英语让教授不由侧目,那些以为她听不懂英语所以肆无忌惮的同学也瞬间闭了嘴。 看着黑板上书写清晰的公式,霍夫曼原本漫不经心的神态逐渐收敛,课堂上奚落嘲笑她的人慢慢坐正身体,没了声音。 “电子从高能级n2跃迁到低能级n1时,会辐射出光子。”姜沅思维没有丝毫卡顿,一连串的数字从她笔下出现,计算步骤简洁明了。 “其中……为普朗克常量。” 她的声音柔若春风,悦人心脾,等学生们回过神来,她已经计算出了跃迁频率。 看着整齐的板书,霍夫曼沉默许久,罕见地朝她颔首:“不错,思路和步骤以及答案都是对的。” 虽然心里有所改观,但也仅限于此。 他还是不愿意承认,来自他国的学生也能如此优秀。 做完题目回到座位上后,姜沅没有再听到别的声音,就算有她也不在意,拿出笔在记霍夫曼教授说的重点课程。 那三个华人看她的目光也变了,有人想主动和她攀谈,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在下课时,霍夫曼教授开口:“下周会有一次周测,测验你们的学习效果,成绩会录取个人档案积分。” “一个学期下来没有达到及格分的,学校会劝退。”教授说完,停顿了一下,“就算你是留学生也要遵守规则,奥莱斯不要庸才。” 说完,他拿着课本出了教室,留下议论纷纷的学生们。 姜沅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在她看来这也算一种提醒,倒是没有或许在意教授的态度。 中午她去了食堂,依旧是要一份三明治。 厨师照旧给了她两块火腿两块牛肉,又故作矜持,状似随意道:“姜,你要是不喝饮料可以试试咖啡,那个机器上贴了标签,可以提神。” 姜沅正要礼貌拒绝,又听到了free. 拒绝的话在嘴边打了个转,她终于露出来奥莱斯大学的第一个真挚笑容:“谢谢你,约翰。” 厨师耸了耸肩,嘴角不自觉上扬,继续给其他人打餐。 这次珍妮看到了姜沅并没有过去打招呼,而是坐得离她远远的,也不要三明治了,换成了肉卷。 她在食堂的行为被同学告诉了她妈妈,爸妈都很生气,并且让她以后在学校里安分点。 姜沅并不知道她内心的纠结,快速吃完后就去了图书馆,还不忘带上一杯免费的咖啡。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图书馆的工作人员都能看到一个瘦弱的东方女孩按时过来看书以及查阅资料。 她手里拎着一个国内带来的茶水杯,上面印着红星机械厂几个字,拧开就能闻出来里面装的是咖啡。 姜沅的生活简单而充实,每天四点一线。 宿舍课堂食堂图书馆。 其中宿舍待的时间最短,她每天晚上凌晨两点多才回去,到了早上五点半又起床去图书馆,绕着学校走的这一圈就算是锻炼了。 不止是她,每个留学生都在争分夺秒。 徐思文没有住校,也没有选择跟人合租,而是住在了当地的寄宿家庭。 她所在的地区因为外国人多,所以民众对外来人口也很包容,更何况她还是上了电视的留学生,所以寄宿家庭对她都很热情。 徐思文的生活和姜沅差不多,除了学习还是学习,因为食堂最便宜的肉食是鸡排,所以她一个星期要吃两次以此保持脑力和体力。 语言学校食堂的厨师还问她:“徐,你在中国很少吃鸡肉吗?看得出来,你很爱吃这个,一个星期了竟然还没有腻。” 徐思文闻言,哭笑不得。 但为了面子,又十分痛苦道:“是的,我爱吃鸡肉,除了有点柴有点腥酱料有点咸之外,其它的还是不错的,起码能吃饱。” 厨师当即就不搭理她了,甚至还恶狠狠地握着大勺往鸡排上浇了满满一勺酱汁。 徐思文乐呵呵地,用硬得能砸死人的法棍面包沾着酱料,等面包稍微软化一点后,一口面包一口鸡排,吃得不亦乐乎。 厨师越看越疑惑,不是说不喜欢酱汁吗?他有些搞不懂这些东方人了。 很快,就到了考试当天。 霍夫曼将试卷发下去,这次他刻意出了一些难度较高的题目,并不符合学生们目前所学的知识点。 不过他相信自己的得意弟子卢卡斯一定能交出一份满意的答卷。 霍夫曼存了心思想让卢卡斯的个人积分比其他人高出一截,不只是在这个班,甚至是在理学院,也要十分出众。 这样他就可以名正言顺推荐卢卡斯去物理实验室实习参加各种核心项目,为他以后进军科研界打下基础。 等所有人都拿到了试卷,霍夫曼看了眼教室后面的时间,提醒道:“你们有一个半小时的作答时间,开始吧。” 果不其然,刚拿到卷子的同学们粗略看了一下,都有些垂头丧气,只有卢卡斯发现这些自己私下里都学过。 他和霍夫曼教授对视一眼,后者朝他微微点头。 这种情况并不稀奇,你没有资源是你的问题。 姜沅也拿到了试卷。 和面露难色的同学们不同,她很快就拿起了笔,直接开始答题。 霍夫曼一开始以为她是做做样子或者说随便写的答案,这段时间他也稍微了解了这个东方姑娘。 和外表截然不同,她骨子里十分要强,不仅是他的课,别的教授的课她也会去听,哪怕是下课时间也在看期刊论文。 她好像并没有任何休闲时间也没有任何人际交往,对于同学们的冷待,也毫不在意。 虽然霍夫曼很喜欢这样勤勉又有些天分的学生,但他心里始终存在着一些不可撼动的偏见。 哪怕想过去看看,她到底是不是故作镇定,最后还是强迫自己扭转视线,走到卢卡斯后面。 看到他的解答步骤,古板严肃的霍夫曼终于露出一丝笑意,赞赏地点了点头。 卢卡斯的父母在德州的物理行业都有一定的名气,他的父亲是光学工程师,母亲曾经在物理研究所供职,现在也去了大学任教。 有这样的家学,培养出这么优秀的孩子不稀奇,霍夫曼也对他寄予重望。 他敢说,整个理学院,没有几个学生的物理天赋能和卢卡斯一较高下。 姜沅专心做完题目又仔细检查了一遍,确定无误后,看了眼腕表,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 她安静地等待收卷时间,在此期间脑海里还在不断思考昨天看到的论文资料。 这样详实又具有前瞻性的资料也才只是实验室的门槛,姜沅对学校那个著名的物理实验室产生了十足的好奇。 100-110 第101章 第一百零一章姜,我劝你趁早放弃…… 这段时间联络处有人联系过姜沅,询问她在这边是否适应,有什么需要帮助的没有。 姜沅回电一切都好。 美国比国内方便的就是宿舍楼道都有电话,只不过也要收费。 本地的白人学生看到她在打电话,有人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我们这样故意不和她说话是不是不太好?她看起来很漂亮,我想和她做朋友。” “算了吧露娜,和谁说话是我们的自由,不说话也是。”旁边的一头金色卷发的女孩不以为意,“她们的科研学术水平都很落后,如果不是因为舆论压力,我想学校是不会接收她的。” “长得好看有什么用?在奥莱斯,只有天赋和实力最重要。” 露娜犹豫了一下,朋友直接拽着她走了:“实验室下午有公开课,别在这里浪费时间啦!” 挂断电话的姜沅往那边看了一眼,听到公开课三个字,决定下午不去图书馆了。 所有留学生在美都一样,没有周末,也很少去外面晒太阳,哪怕冬天的暖阳很舒服。 他们的心思都在学习上,除了教室就是图书馆,回了宿舍也是看书看研究资料。 “今天我们要讲的是核天体物理。” 实验室的初级研究员在黑板上写下一行字,可容纳两百人的阶梯式讲座教室已经坐满。 研究员助理打开投影,调整完毕后,又拉上教室窗帘。 “今天我们要说的恒星核合成以及超新星爆发的过程。” 研究员按了播放键,模拟的恒星演化视频投放在幕布上,他站到一边,缓缓说道—— “天文研究院的教授Yan,曾经为我们留下了两个研究方向,超新星爆发对星际介质的长期影响以及超新星与恒星形成的关系。” “他的研究也给天文物理学界提供了宝贵的资料。” 姜沅眉梢微动。 Yan? 是老师吗。 老师说过 ,他曾经在普林斯顿高级研究所和天文研究院供职过。 姜沅的目光凝聚在幕布上,看着上面的图画,又听着研究员说的各种理论,越听越觉得和老师说的相似,只是没有老师说的那么详尽。 一堂课听完,姜沅若有所思,其他同学也意犹未尽,接下来的提问环节也很有意思,她收到了很多新思想的启发。 半个小时后,学生们走的差不多了,研究员助理也收好了投影仪器,弗兰克在整理资料。 见阶级教室的最后还有一名东方面孔的学生,弗兰克不由自主走过去。 姜沅正低头写着猜想,恍然不觉身边多了个人。 弗兰克弯腰看清纸上的中文后,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白矮星可能是中间过程的主要场所?超新星爆发可能是中子星和黑洞形成的关键场所?” 他忍不住惊呼道:“为什么你的猜想和Yan提出的一样?” “不,不,你们都来自东方,你是不是认识Yan?他还好吗?我曾经在天文研究院听过他的讲座。” 见他看得懂中文,姜沅按捺住心中的思念,她故作好奇问道:“Yan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听到这话,弗兰克有些失望,但还是认真回答:“他是一个很伟大的人。” 弗兰克回忆道:“他的研究重新定义了我们对宇宙的认知,为天文物理学开辟了一个全新研究方向,Yan是个很有耐心的人,他组织的研讨会总能激发最深层的讨论。” “他看起来很温和,对,用你们的话来说就是温和。” 弗兰克之前没看到姜沅的脸,此时见她笑意盈盈抬头看过来,这才看清她脸上的神色以及眸底的平和。 “上帝!你们简直一模一样!我说的不是长相。” 姜沅笑着朝他点头,表示自己能理解。 虽然对她并不认识Yan有些失落,但弗兰克还是约了她一起去食堂吃晚餐:“五点见,姜。” “五点见。” 就这样,姜沅结识了除了约翰之外,在学校的第二个朋友 而此时,霍夫曼也在批改试卷,因为这次的考试计入个人积分,还会有另外两位老师复核。 学校为了防止有教授给自己的学生送分,试卷侧边的名字都用便签纸遮了起来。 大部分学生和他预想的一样,很多题目都答不上来,虽然早就料到了,但多少还是有些失望。 “教授,这次的难度是不是太高了?”有复核的老师忍不住开口,“已经接连十二份试卷不及格了。” 霍夫曼哪能不知道难度高,这可是他特意为了学生铺路出的题。 不过嘴上却说:“如果连这点难度都承受不了,以后还怎么进实验室实习?趁早放弃吧。” 见他态度强硬,别的老师也不好说话,只能继续看试卷。 霍夫曼阴沉着脸,明显不虞。 直到他改到了一份堪称完美的试卷。 脸上才阴转晴,用红笔给这份试卷打上了A+。 真不愧是他的得意门生啊!卢卡斯。 旁边的老师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心情不错,不过办公室内的气氛缓解了几分,没有之前那么紧张,大家都松了口气。 改到最后两份,霍夫曼一开始还漫不经心,但最后一份的答卷让他眼神也变了几分。 虽然有些小问题,但也能拿到A,算是不错了。 看着试卷上答题的笔迹,霍夫曼总觉得有些眼熟,英文书写有些难辨认是谁写的而且又浪费时间,他向来没有在意过这些。 也许是班上哪个学习成绩还不错的同学吧。 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意外之喜,天才就是天才,哪怕他刻意提高难度也没有失分太多。 至于班上那个留学生……霍夫曼从来没想过她会在这两份试卷之内。 这两份试卷一份解题思路十分完美一份基础扎实,流畅的书写也说明了学生的母语就是英文。 等两位老师复核完,霍夫曼拿着试卷去学生积分管理处录入。 负责录入的是霍夫曼的老对头,两人一向不对付,看到他来了也是垮着一张脸。 伯格语气有些奇怪:“你出的这次试卷让理学院物理系的同学都很难做啊,霍夫曼,你这是故意为难学生。” “别的班级来录入最高的就是B,这都是你的杰作。” “你明知道积分对学生有多重要,你就是个铁石心肠的教授!” “科研不是做慈善。”霍夫曼心情颇好道,“这说明他们的带教老师以及学习能力都不行,我带的班就有两个同学答的不错,我会向实验室举荐他们去实习。” 伯格冷哼一声,看到试卷上大大的A,揭开名字栏的纸条,阴阳道:“哦上帝,原来是卢卡斯,难怪能考到A,原来是你的宝贝学生。” 霍夫曼特意把两份成绩好的试卷放在上面,他知道别的班肯定考的不行,本来还想看到伯格惊掉下巴的样子,没想到却陡然听到了爱徒的名字。 什么?卢卡斯是A?那还有一份是谁? 怎么可能?还有比卢卡斯更厉害的? 霍夫曼脸色大变,夺过已经录入完的试卷,上面确实写着卢卡斯的名字。 “嗯?还有个A+,难怪你这么得意。”伯格慢吞吞撕下便签纸,心里多少有些不乐意。 这老小子又要在其他教授面前出风头了。 伯格随意一瞥,正要录入,看清上面的名字后,他脸色大变,摔了笔,质问道—— “霍夫曼,我看你是老糊涂了!竟然给那个东方女孩打了A+?她是不是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肯定收了钱!” “什么?”霍夫曼愣了一下,因为皱眉,额头上的沟壑更深。 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A+?东方女孩,不,这怎么可能! 伯格还要破口大骂,说他没有职业道德,一点钱就能收买他。 “你就是一个容易被金钱腐蚀、立场不坚定的人,你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当教授!” 在伯格看来,霍夫曼真是昏了头,在奥莱斯哪有华人得过高分,哪有华人能进实验室实习的? 霍夫曼的举动无疑是在挑战大家的底线。 他是要站在整个学校所有教授的对立面。 伯格想不通,他为什么敢这么做。 同在积分管理处的其他人听到这些话也脸色大变,纷纷凑过来看。 在那一堆C和D占了大多数,甚至连B都少见的试卷里,那份A+无疑是十分显眼的。 而这份名字那栏写着Jiangyuan的试卷,安静地放在最上面,又好像是在嘲讽其他人的无能。 所有人脸色都不太好。 他们不相信这个留学生能有这样的成绩,试卷的难度对本土学生来说都是极高的,属于暂时还没有系统地学习接触过的课题。 还有各种理论公式和猜想,就好像是照着标准答案写的,完美到足以令众人愤怒。 “霍夫曼!你去和教务长办公室解释吧!你真是太令我们失望了!” 连珠炮似的责问让霍夫曼呆立当场。 如果不是他亲自出的题目,他大概也会和这些人一样的反应,觉得是有人故意放水,为的就是捧这个留学生上台。 霍夫曼迅速冷静下来,这些人把他推到了对立面,把他打成留学生的共犯,认为他背叛了一向以来的教学准则,违背了教学底线。 正是他们这样的行为,彻底惹怒了霍夫曼。 他冷笑不止:“我可以对上帝起誓,我从未给东方留学生透过题,也从来没有另外给她讲解过任何物理知识。” “我们唯一的接触就是在课堂上。” 霍夫曼拿过姜沅的试卷以及其它一堆低分卷,冷傲道:“这只能说明我的教学质量好,学生天赋高,哪怕是再难的题目,也总会有人做出来,而不是到处抱怨出题人。” “毕竟物理学可不会遇到愚蠢的人就自动为你们降低难度!” 原本瞧不起这个留学生的霍夫曼被激怒,反而被动站到了姜沅那一方—— “承认别人的优秀并不是一件可耻的事,不用你们 去教务长办公室,我自己去找理学院院长!如果大卫也认为其中有黑幕,大可以重新出题让留学生考试,而不是在这里无故污蔑我。” 抱着一堆试卷,霍夫曼愤恨道:“伯格,你一定会为今天对我的不当言行付出代价!” “天才不分国界!也许你们该收起自己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睁大眼睛瞧瞧,物理领域并不是专属于美国人!” 说完,他愤然离去,留下被骂懵了的众人。 伯格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他嘟囔道:“霍夫曼疯了,他被那个东方留学生迷了心窍。” “她们的国家那么落后,学生怎么可能比我们的优秀!” 其他人也纷纷反应过来,虽然认同伯格的话,但又觉得刚才霍夫曼不似说谎。 “他真的有透题出去吗?”有人开始动摇。 学校里有几个非常思想保守的老古董,霍夫曼就是其一。 他不仅偏爱本土学生,更喜欢像卢卡斯那种家学渊源的从小就被父母培养的小天才。 说他帮助留学生作弊?有两人其实是不信的。 可如果不是这样,他们也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外国留学生,怎么可能优于本国学生?怎么能优于本国学生!- 五点,食堂。 弗兰克到的时候姜沅已经坐在座位上看书了,她用红星机械厂的茶杯装了一杯免费咖啡,坐在中间一个显眼的位置,一进来就能看见她。 点了一份热狗堡,弗兰克走到她对面坐下。 “姜。”他出声打招呼。 姜沅从书本里抬头,朝他颔首。 弗兰克扫了一眼就知道她看的是一本实验室出的关于实验基础操作的书籍,这些书一般都是研究员助理撰写的,放在学校图书馆,任何人都可以借阅。 “你好,弗兰克。” 温软的嗓音听起来轻柔悦耳,姜沅合上书籍,含笑看向来人。 弗兰克仿佛透过她的眸子看到了那位温润儒雅的东方教授,他无言许久,才开口道:“你是想了解关于实验室的事吗?如果是这样,姜,我劝你尽早放弃。” “据我了解,从建校到现在,校史上从来没有任何一位东方人成功进入过实验室,这边的学术排挤远比你想象的要严重。” “不要做无用功,好好享受在奥莱斯的两年留学生活,这是作为朋友,我能给你的唯一忠告。” 第102章 第一百零二章NO.1:Jiang…… 弗兰克的忠告并没有让姜沅望而生畏,反而更加对这个物理实验室感兴趣。 很快又到了一月底,姜沅被联络处的负责人接去华盛顿,迎接祖国访美的领导人。 作为先期赴美的留学生,姜沅和其他留学生汇合,参加了两场这位领导人在华盛顿的重要活动。 他们去了白宫南草坪举行的盛大欢迎典礼,又去了肯尼迪中心观看文艺晚会。 在这位领导人离美时,刻意抽出时间和留学生们见面。 “娃儿们,你们都瘦了呦。” 亲切的方言让留学生们霎时红了眼眶。 “你们肩上的担子重啊,肩负着祖国的未来,辛苦你们了,祖国不会忘记你们,人民也不会忘记你们。” 这位老人不仅关心他们的学习情况,也十分在意他们的身体健康。 得知许多学生日以继夜学习,睡觉时间一再被压缩,领导人不赞同道:“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你们这样大脑和身体都适应不了。同学们不要在短期使劲,要往长期去计划。” “你们现在要学的知识将会受用一辈子,难道要为了这两年把所有的精力都消耗了?搞坏了身体得不偿失啊!” “以后每个同学每天要强制休息满六个小时,还有,我听说你们因为怕花钱不敢去参加一些学校的社团活动,这一点不应该啊。” “你们要更好地去适应这边的文化,融入整个集体,不要为了省钱就畏畏缩缩,所有的费用国家都会报销。拿出你们开朗自信的模样给这群外国人看看,我们国家的年轻人也是一样的朝气蓬勃嘛!” 这位老人对年轻后辈的恳切寄语让同学们纷纷泪目,看着他上了飞机后,姜沅鼻子也有些发酸。 徐思文觉得自己语言学的也差不多了,准备下个月中旬就去亚特兰大的乔治理工学院。 她问姜沅:“你在奥莱斯还好吗?学习适不适应?” 除了那两位访问教授,姜沅是第一个直接去学校学习的留学生,她的经验对其余人来说也很重要。 “是啊小姜同学,快说说你的感想。”另外一名叫周海道的男同学也忍不住发问。 他们在语言学习感觉还好,也可能是因为就在华盛顿,而两国刚好建交,同学们对他们都挺热情的,有什么困难学校也积极帮忙解决。 但是别的地区他们就不敢肯定了。 “可能是我去的地方对外来文化的包容度不高,同学们还在持观望态度。”姜沅如实道,“学校的学习氛围挺浓厚的,在物理学方面算得上全美前十,很多珍贵资料可以随时借阅,并没有对外籍学生有所限制。” 后面这一点是她最喜欢的。 “啊?”听完她的话,有同学已经开始担忧了。 “我要去的南部地区好像也比较排外,这么一说我都有点担心接下来两年的生活了。不过如果可以随时去图书馆看资料,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 徐思文见姜沅眼底有一抹鸦青色,心里猜到了她恐怕也是学习狂人,对于社交并不是很在意。 但还是提醒了两句:“小姜,我们来美国除了学习也要适当的和人交流,人是群体动物,长时间独处会让脑子变得迟钝的!” 姜沅记住了这句话,但她觉得自己现在想融入奥莱斯恐怕有些困难,需要一个突破口。 而这个突破口暂时是找不到的。 当天她就回了学校,这段时间上次的考试成绩迟迟没有公布,姜沅并不了解这所学校的考试制度,还以为是正常的。 直到在院系公告栏上看到了物理院系的成绩排名。 第二名是卢卡斯,和她同班,第三名是黛尔,第四名是…… 她站在布告栏前面,目前往下看,迟迟没有找到自己 的名字,就连最后一名也不是。 有同学看到她久久没有动,已经明白了什么,故意高声道:“我就说嘛,像我们这样极其考验天赋和师资的学校,不是谁进来都能安稳混下去的。” “她甚至连最末尾一位都不是,不会是交了白卷,被除名了吧?” 各种猜测不绝于耳,姜沅听着各种不同的声音,目光始终没有多大的变动。 直到有人惊奇道:“卢卡斯是第二名?那第一名是谁?咦?为什么是空白的。” 姜沅抬头往上看。 果然,在第一栏第一行,有一个被遮挡住的第一名,看不见名字。 直到第二天,那位冷冰冰的霍夫曼教授拿来一摞批改过的试卷。 看向下方坐姿随意的同学们,他语气低沉道:“本来,这次的考试全部作废,是我和理学院院长建议,将成绩录入积分。” 下面的同学听完,多少有些哀怨。 不用看成绩他们都知道自己考得怎么样,这些题目都超纲了,不属于他们这个时候应该做的。 “有两位同学拿了A或以上的分数,其中一位存在一些争议。经过学院再三商榷,决定让这两位同学同时和其他班级的尖子生一起,在十名老师的见证下,重新考试。” “这次的题目也将由理学院八名教授共同确定,杜绝一切漏题行为。” “A以上?这怎么可能!” “还有两名?噢,卢卡斯肯定是其一,另外一位是谁?我们班应该不会出现这种人吧。” “霍夫曼教授说的漏题是不是代表这次考试有问题?布告栏上的名单你们都看了吧,卢卡斯排第二,那第一肯定就是这位A以上的同学了。” “比卢卡斯更厉害的人?” 被同学们反复提到的卢卡斯身材不算高大,有一头浓密的棕色短发,也许是为了便于打理。 他的眼睛是湛蓝色的,深邃而又明亮。 外面穿着一件长风衣,里面是浅色的套头毛衣,下身是牛仔裤配一双运动鞋。 安安静静地坐在靠墙的位置,对于同学们的疑惑,他也有些不解。 大概是为了满足他们的好奇心,霍夫曼教授并没有卖关子,而是直接念出来:“获得A的是我们的卢卡斯,获得A+的同学是来自东方的留学生,姜。” 整个班级顿时陷入死寂。 他们在怀疑自己刚才听到的东西。 卢卡斯是A也算是正常发挥了,他的父母都是从事物理学行业的,相当于一回家就有两个私教,而且还是霍夫曼教授最喜爱的学生。 起点不一样,获得的资源也不希望,他们觉得难的题目可能卢卡斯在家里会天天接触。 可姜为什么也会?她不是从落后的国家过来学习的吗?怎么可能超越本土学生! 不仅是本土的学生,就连华人学生也错愕地看向姜沅。 过了两分钟,教室里一片哗然。 很显然,大家对姜沅的成绩并不是那么相信,其中问题出在哪,所有人都有些想不通。 怀疑霍夫曼透题吗?不,不可能。 这位古板的教授向来是最不喜欢外籍学生的。 姜沅对自己的成绩稍微有些讶异。 但很快,她收敛好情绪,接过自己的试卷,对上霍夫曼教授复杂的目光时,也只是淡淡点了点头。 霍夫曼有些语塞。 这位留学生恐怕不会知道,自己为了给她争取一个重考的机会有多难。 如果不是那群人激怒了他,污蔑了他的教学道德底线,也许霍夫曼并不会为姜沅发声。 卢卡斯的目光也落在这位东方留学生身上,不管是夸赞还是质疑,她好像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这让他有些欣赏。 越是心性坚定的人越适合做研究,这是妈妈告诉他的话。 考试定在一个大的阶梯教室,这些理学院物理系的尖子生们隔得很远,并且十名老师在分发完试卷后,不停在教室走动。 这次不管是出题还是监考,都是数人一起完成的,而且题目难度和霍夫曼教授出的不相上下。 如果在这种情况下,姜沅还能获得高分,那说明她确实是天才。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学院八名教授同时向她漏了题。 后面这种情况任谁也不会相信。 刚开始考试,所有老师的目光下意识集中在这个东方女孩身上,等视线碰撞后,才觉得自己多少有些无理。 窗户外面挤满了看热闹的同学,其中也包括那三名华人学生。 “你们说姜沅可以吗。”其中唯一的女孩声音压得很低,用并不太流畅的中文说,“她好像很镇定,这是非常自信的表现。” “……”两个男孩都没有回答。 虽然还是持有怀疑态度,但几人心里还是希望她能做到。 用耀眼的成绩,给这群傲慢的人,一记响亮的耳光。 这样,他们也能随之扬眉吐气,改变在这群教授眼中华裔不适合搞科研的刻板印象。 奥莱斯的华人学生压抑太久了,哪怕他们随着父母入了美籍,一出生就是美国人,可学校依旧在学术科研领域将他们隔绝在外,成了班级的边角料。 这口气憋在心里太久,这次布告栏上空缺的第一名,让他们看到了新的希望。 如果一个人在物理学方面有绝对的天赋,甚至可以说碾压本土的优秀学生,那么学校该如何抉择? 视而不见?还是给姜沅一个和本土同学公平竞争机会? 不仅是华人在期待这件事的最终结果,就连校方也因为姜沅的成绩单各执一词,难以统一意见。 而弗兰克知道姜沅的成绩后,去食堂喝了两杯免费的咖啡,在厨师约翰异样的眼光中,他终于下了决定。 放下空杯,他起身去了院长办公室。 弗兰克将姜沅在他那节公开课上的猜想上报给了理学院的院长,没有添油加醋,只是客观完整的叙述。 “你们应该听说过天文研究院的Yan教授,”弗兰克怀念道,“姜是我见过,在科研思维上,最接近他的人。” “……” 这让一些重科研成果更甚于重国籍的教授内心的天平开始偏移,最后院长还是想看看这次的成绩排名再做决定。 频繁的脚步声有些打扰思路,卢卡斯略微皱眉后继续做题,很快就摒弃掉了心中的杂念。 等他写到一半,抬起湛蓝的眸子看了眼斜对面的姜沅,发现她依旧在不紧不慢书写,状态专注而松弛,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教授,我要交卷。”有别的班级的学生站起来,留下桌面的试卷后,径直出了教室。 面对外面同学询问题目的难度,他耸肩道:“还好吧,比上次难一点,我都写完了,但准确率不一定。” “哦,我上次排名二十八,B。” 没过多久,同学们陆陆续续交卷,姜沅也出了阶梯教室。 卢卡斯快步跟了上去,他言简意赅问:“姜,最后一道题你用速度分解公式得到的答案是什么?” 姜沅笑着回答了他。 见这位霍夫曼教授的爱徒怔愣在原地低头沉思,姜沅不再等他发问,快步离开去赶下一位教授的课。 这次的批改没有蒙住名字,而且是在理学院院长办公室进行的。 椭圆形的巨大办公桌边上,八名教授围坐在一起,先由一人批改,再由其他人复查。 霍夫曼站在窗边看向外面,脸上恢复古板严肃的神态。 直到外面飘起了雪花,四十五名尖子生的试卷才批改复核完成。 “霍夫曼,你赢了。”一位头发花白的老教授摘下挂有链条的眼镜,疲惫地揉了揉鼻梁。 “姜没有作弊,你也没有透题。”他给出结论。 “拿着她的成绩单去积分管理处录入吧,这次伯格不会再多说什么。” 霍夫曼转身,看了眼一言不发的其他教授,拿过老教授面前的试卷。 A+,又是A+。 霍夫曼不信邪地找到卢卡斯的试卷,这次依旧是A。 他的心情十分复杂。 喜的是不仅洗清了别人对自己的质疑和污蔑,而班上又出了个顶级天才。 忧的是这位天才,并不是本土学生,这让他在以后的教学工作中,十分为难。 作为一名教授,他希望自己能培养出顶级科研人才,可作为守旧派,他却不太愿意接受外籍学生进入自己的人脉圈层。 可偏偏她的天赋要高于卢卡斯,只要悉心栽培,以后的成就肯定不可限量。 这让他无比心痒,想看看自己的极限以及姜沅的天花板到底在哪里。 霍夫曼内心的挣扎无人知道,其他教授脸上也没有多少喜色,都有种诡异的沉默。 姜沅这两次的考试积分都非常高了,继续发展下去她毫无疑问符合进入物理实验室实习的资格。 实验室真的要为这位天赋异禀的东方留学生开这个先例吗? 谁都没有答案。 此时,学校理学院外面的布告栏上,原本空白的一栏被重新填上名字。 NO.1:Jiangyuan.A+。 第103章 第一百零三章也许有一天,你会成为我…… 晚上,这座城市迎来了百年难遇的暴雪。 学校顶部的尖顶塔楼瞬间被白雪覆盖,报时的钟楼也覆上一层寒意。 姜沅穿过走廊,往图书馆方向去。 进了阅览室后,她往右手边走,找到物理实验室存放的资料架,抽出一本实验室发出的期刊论文合集,一边看一遍往壁炉那边走。 刚在壁炉前的木地板上坐下,暖意汹涌而来,她眉心舒展开来。 “我可以坐在这里吗。”熟悉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姜沅抬头看,就见卢卡斯拿着一本书,身上还有着积雪,他鼻尖冻得通红,显然也是刚过来的。 “当然。”姜沅笑着颔首,稍微往旁边挪了一些。 卢卡斯是第一次这么仔细地打量这位从东方来的留学生同学,班上有人在私下议论她时,都会用漂亮的东方美人来形容她,但他向来分不清一个人好不好看,只会用天赋来决定想不想和这个人成为朋友。 在之前,他对姜沅确实是没什么想搭理的意思,或者说在整个班级里,都没有他想与之交流的人。 不过在两次考试成绩出来后,卢卡斯改变了想法。 他还特意去问霍夫曼教授要了姜沅的两份试卷。 所有质疑她的人,只要在看过试卷后,绝对不会再有别的想法。 她确实很出色。 所以卢卡斯刚才看到她坐在这边,没有犹豫就过来了。 他也成为了整个理学院第一个跟姜沅破冰的人。 卢卡斯根据课堂上的内容深入猜想,抛出自己的设想,姜沅也没有觉得突兀,为了不影响到看书的其他人,和他小声聊了起来。 出乎卢卡斯意料的是,在很多方面两人的思维不谋而合,而且姜沅的想法更加具有前瞻性,这让卢卡斯觉得有些怪异。 他是经过父母以及老师的培养才能到现在这种程度,那姜沅呢,为什么她的理论思维丝毫不弱于自己。 卢卡斯是个很直接的人,所以他也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姜沅沉默片刻,如实道:“这些都是我的老师提出的构想。” “他,是东方人吗。”卢卡斯愣了一下。 “是的,他是一位很优秀的科学家。”回忆起老师,姜沅心中有些苦涩,她下意识拿过旁边的茶杯,拧开盖,喝了一口咖啡。 随后笑着说:“我并不是什么天才,只是恰好站在了巨人肩上。” “……”- 理学院外面的成绩排名给了同学们不小的震撼,华人学生没想到,她真的做到了。 当天去阶梯教室参加考试的只有她一个外籍学生,而她硬生生以一己之力,力压所有人。 这天早上,姜沅和往常一样走进教室,刚放下装满咖啡的茶杯和书本,就听见有人跟她打招呼。 “姜沅,早上好。” 是一名小麦肤色的华人女生,黑头发黑眼眸,穿着厚厚的羽绒服,说话的声音刚开始有点小。 在姜沅疑惑挑眉时,她鼓足勇气,在班上其他同学的注视下,声音更大了些:“我看到你的成绩了,很棒。” “谢谢。”难得有人和她说话,姜沅并没有表现出多欣喜的样子,宠辱不惊道,“早上好。” 另外两名华人男生想打招呼又有些犹豫,但是对姜沅的看法确实改观了不少。 卢卡斯也随之进入教室,手上还有一份用回形针固定住的厚厚文档。 “姜,你有时间就看看这个,对你应该会有所帮助。”卢卡斯昨天见她在图书馆看论文,想到她也许是刚接触到这些,而教授教怎么写学术论文时她还没有来,就把自己曾经的资料回去整理了一份。 桌上的字迹有些潦草,也许是当初卢卡斯只想过给自己看,所以根本没在意别人能不能辨认出来。 姜沅看了第一页,详细地写了学术论文的结构还有写作要点,旁边还有一段用红笔特意标注的,如何进行文献综述引用参考文献等。 后面的字迹像是临时加上去的,而且比前者工整许多,大概是为了让她能看懂。 在姜沅不解之际,他语气平静,用英文叙述道:“虽然我对外籍人士也有些许偏见,但科研这条路,是不能藏私的。” “也许有一天,你会成为我的伙伴,我不希望因为这些东西就阻碍你进步的速度。” 姜沅心中有所触动,捏着厚厚的资料,对卢卡斯郑重道了声谢。 短短一个来月,课堂上的氛围悄然改变。 霍夫曼还没有下定决心,不过和之前对姜沅的漠视不同,他偶尔会点姜沅来回答问题,这也释放出了一个信号—— 这些古板守旧的教授在绝对的天赋面前,还是更倾向于培养人才。 课间,主动和姜沅说话的人越来越多,但并不是什么闲话,而是一些课堂上的知识或者他们自己的课后阅展。 三两个人围坐在一起就开始探讨,卢卡斯这位在旁人眼中的高冷学神,有时也会加入。 班上那位华人女生找了个机会也在姜沅旁边坐下,很快就进入了话题。 只有那两名男生还在旁边大眼瞪小眼,看着顺利融入的那名女生,只剩苦笑。 果然,不管做什么,都应该大胆一点。 中午姜沅不再是一个人吃饭,约翰在听到她依旧只要三明治时,给她的餐盘里夹了一块牛排,还不忘配上一勺蘑菇酱。 “约翰,我没有点这个呀。”姜沅有些无奈。 但是浇了酱汁也不好再退回去给别人了,再加上这段时间和约翰很熟,她摸了一下大衣口袋,准备付钱。 “不用给,送你的。”约翰朝她身后抬了抬下巴,“庆祝你交到了新朋友。” 姜沅跟着她的视线回眸,就看到卢卡斯坐在那里在等她过来,华人女生也笑容灿烂朝她招手。 “……谢谢。”姜沅笑道,“我也很庆幸,你是我在学校交到的第一个朋友。” 约翰似乎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过了许久,他正色道:“姜,或许你愿意帮我尝一下今天新出的猪扒和蔬菜沙拉吗。” “……”姜沅无言以对,赶紧端着餐盘走了,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平时冷傲的厨师今天会这么激动。 没有要其它的,她只接受了牛排的好意。 华人女生叫梁慧琳,英文名字是瑟琳娜,她的父母是五十年代就漂洋过海过来的,如今在德州开了一家餐馆。 “姜,”瑟琳娜为了方便,也用这种简短的口吻叫她,特意用卢卡斯听不懂的中文说,“我还是第一次和他这么近距离接触,他平时从来不和人打交道的。” 看了眼在吃汉堡的卢卡斯,姜沅哭笑不得:“为什么,他并不是高高在上的人,如果你问他专业知识,他会很乐意解答的。” 卢卡斯向来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甚至不知道在别人眼里,他是那么的难以接近。 其实他只是讨厌别人和他说废话,与学习无关的会让他觉得浪费时间。 梁慧琳有些惊诧地看着她。 “在你眼里,卢卡斯竟然这么随和吗?” “……” 姜沅哑然,没忍住笑了。 珍妮打完餐看到那边在聊天的人,也有些惊讶。 这个留学生一向是独来独往的,这才过去多久,她竟然就交到了朋友。 而且让她更意外的是,一向态度不好的约翰竟然还会主动和这个留学生说话,这让珍妮有些怀疑父母告诫自己的到底对不对。 一再的退让真的有用吗。 勇敢维护自己的权益好像也没有什么严重的后果。 看到和姜沅聊得很开心的华人女孩,珍妮有些失落。 也许一开始自己坚持下来的话,也能和她成为朋友吧。 …… 转眼到了三月。 最近降雨频繁,还经常伴 有狂风天气,但温度逐渐升高。 校园内高大的榆树开始抽芽,经过雨水的冲刷,黑色粗糙的树皮被浸润,看起来生机勃勃。 第二批赴美留学生也登机出国了,和第一批相比,他们没有那么多的关注度,但依旧掩盖不了心中的兴奋。 “沈昭,听集训办的人说你姐是第一批出国留学的学生,她去了哪儿啊,你和她一个城市吗。”旁边有人问。 “嗯,德州,不是。”沈昭比以前沉稳多了,这几个月他都沉下心在学习,本来以为姜沅不会想搭理他,没想到她竟然让舅舅帮自己带了好几套地质学的手抄书。 舅舅说这些是奥莱斯大学图书馆的藏书,允许抄写但不能买卖,所以她才想到这个办法。 沈昭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滋味,驻美联络处会隔一段时间将她们的学习情况反馈给集训办,所以在出国前,他们都知道第一批留学生在外的有多刻苦。 她们很少有闲暇的娱乐时间,哪怕领导人叮嘱了他们可以去参加校园里的团体活动,但如非必要,这批学生基本上不会去。 他本来在姜沅的城市和她隔壁的某个州犹豫了很久,一开始确实想就近照顾她的,但是隔壁州弗西尼亚大学地球科学学院科研实力极其雄厚,更符合他的规划。 犹豫不决时,他托舅舅给姜沅带了一封信,询问他的意见。 姜沅回信很简短,沈昭记忆尤深。 她说:为自己的未来做最优选择。 沈昭看完,直接选填了弗西尼亚大学,他也和姜沅一样不会去美国的语言学校学习,而是选择直接去学校报到。 在这之前,他决定绕路先去德州看她,而且还带了很多东西要交给她。 除了妈妈和黎华阿姨准备的,还有本院校的穆云锦老师以及红星机械厂的钱主任。 沈昭想不通,为什么钱主任会和姜沅扯上关系,就连刚调到首都报社不久的赵记者也托他给姜沅带了一套衣服。 她的人脉有些出乎沈昭的想象。 到了纽约后沈昭直接转机,没有和其他人一起了。 当天下午,他就提着行李箱到了德州,然后乘坐公共交通前往奥莱斯大学。 姜沅早就知道沈昭要来,但没想到他会来得这么快。 早春三月,万物复苏,十八岁的男孩过完年就跟抽了条似的疯长,本来就比姜沅高上一截,现在更高了。 他站在门口不远处看着接到通知赶来的女孩,她好像还是旧时模样。 眉眼温和干净,穿的是邱映雪给她织的浅杏色毛衣,配了条黑色的裤子,是虞黎华托裁缝给她做的。 外面套了一件黑色的长风衣校服,胸口处有黑红两色的圆标校徽。 明明才三个多月没见,她看起来却更加清减了,身形纤瘦,如同春日新发的柳枝,五官轮廓也愈发清晰。 见他一动不动盯着自己打量,姜沅笑着过去想要帮他拎一个皮箱,却被沈昭避开。 瞥见她细瘦伶仃的手腕,沈昭沉声道:“我来就好。” 姜沅点点头,但还是摘下了他身后的背包,比起脊背僵硬的沈昭,她的动作极其自然。 沈昭跟着她走在校园里,一路上偶尔能听见有人跟姜沅打招呼。 他心中好奇,这座城市不是比其它地方更排外吗,为什么和传闻中的不一样。 沈昭今晚的飞机去弗西尼亚大学,在此期间他可以了解一下姜沅的日常生活。 走在刚下完雨的校园道路上,泥土和青草的味道混合在空气里,扑鼻而来。 姜沅先是带他去宿舍楼,宿舍没有分区,一层楼有男有女,所以不会限制异性上楼。 看到她单独住一个宿舍,沈昭还觉得挺好的,坐在旁边的空床铺上,看着她打开皮箱整理东西。 虞黎华和邱映雪给她准备的最多的还是衣服,这里不能自己做饭,食物带来了也没用,熟食更是储存不了。 不过却有一罐用黄桃罐头瓶装的酸藠头,让姜沅很是惊喜。 穆云锦给她准备的是文具用品,本子纸笔这些常用的。 倒是钱主任,给她带的东西让姜沅有些哭笑不得。 六个印有红星机械厂字样的茶杯整齐排放在那里,上面还有一颗红色的五角星。 “钱主任说没什么好给你的,如果你在这边交到了朋友,可以把这些送给他们。”沈昭复述道。 这些茶杯是机械厂奖励优秀先进员工的东西,做工非常好,里面内胆还是陶瓷的。 姜沅用了三个月,一直用它喝水喝咖啡,质量确实很过硬。 “我留五个,你带一个去学校吧。”姜沅倒是想好了送约翰和卢卡斯还有梁慧琳一人一个。 沈昭点头,等她整理完已经临近晚上了,姜沅扶着床边起身,带他去食堂吃晚餐。 第104章 第一百零四章卢卡斯,你要和谁一组…… “一份意面加牛排,一份汉堡一份猪扒。” 姜沅破天荒点了肉类,这让约翰十分意外。 但是看到她身边的同为东方人的男孩时,有些明悟了。 “你的男朋友?”约翰给她打了餐,分量很足,将两份餐盘递过去。 “我是她弟弟。”得益于他爱看地质学的外文书籍,再加上出国前妈妈帮他培训了两个月,沈昭的口语也是非常流利。 “噢上帝!”约翰摇头,“你们长得可一点都不像。” 沈昭黑了脸:“……” 外国人果然不太会说话。 姜沅带他去了一个空置的餐位,将餐盘推到他面前:“你可以都尝尝,食堂不提供米饭,只有这些味道还算是不错。” 如果约翰听到这话肯定会不认同的,他觉得自己的厨艺是所有高校厨师中最好的,如果有什么餐品不好吃,那肯定不是他烹饪的。 毕竟学校食堂又不止他一个厨师。 沈昭看了半天,最后还是选了意面和猪扒。 他问姜沅:“你平时就吃这些?” 姜沅眨了眨眼,点头:“嗯,其实还不错。” 沈昭没说什么,只是端着餐盘起身:“我去加一点酱汁。” 姜沅侧头看过去,就见他走到餐台前面,和约翰说了什么,最后约翰往这边看了一眼,给了他一勺黑胡椒酱。 没一会儿,沈昭就回来了。 他用刀叉将猪扒切开,放了一半到姜沅餐盘里,又开始切牛排。 “你知道吗。”他没头没尾来了一句,“大哥在说谎的时候也会突然眨眼睛。” “……”姜沅还没有意识到什么,只是觉得他这句话有些莫名其妙。 吃完晚餐,距离沈昭的航程还有五个半小时,他是深夜的飞机,机场距离奥莱斯不远,就算是不乘坐公共交通走路过去也就那么回事,不会耽误时间。 姜沅带着他在校园里散步,问他:“爸妈身体还好吗。” “都好,自从你出国后,爸就只回来了一次,妈平时工作有些忙,不过晚上都有抽空帮我补口语。” “谢家也都挺好的,林青颖还让我给你带了一封信,在衣服下面压着,你晚上回宿舍仔细找找。” 姜沅颔首,带他去了图书馆。 图书馆是开放的,不用校卡登记也能进,虽然才刚过晚餐时间,但馆内自习的学生非常多,或坐或站,学习氛围很浓厚。 卢卡斯见她带来了一个男孩,湛蓝的眸子里有些许疑惑,他开口问:“这是新来的留学生吗。” “……不是。”姜沅介绍道,“这是我弟弟,沈昭,这是卢卡斯,我的同学,也是物理系的。” “你好。”沈昭微微点头。 卢卡斯也和他打了招呼:“你好,沈。” 随后,他直接对姜沅说:“明天要去光学实验室做分组实验,这个实验成绩很重要,要进行小组评分,会计入个人积分的。” “如果你以后想去物理实验室实习,个人积分需要达标。” 卢卡斯说:“我还差一些,你要和我一组吗。” 他觉得姜沅理论很强,但是缺乏实践,而他经常去实验室,所以可以补上她这块短板。 两人合作的效率肯定是高于其他人的。 “明天看看吧,我还不熟悉分组规则。”姜沅没有一口就答应下来,她歉意道,“我今天不陪你一起讨论文献了,我要带他到处转转。” 卢卡斯表示理解,不再打扰两人的短暂相聚。 这座图书馆十分庞大,有这座古老学院百年来的所有藏书,还有一些社会各界人士捐赠的书籍。 问了图书管理员,姜沅才找到关于地质学的书籍。 “你们学校图书馆相关的书籍应该更多。”姜沅随手抽出一本翻看,随后递给他,“不过这些也可以看看。” 沈昭点头,状似不经意问:“他联系过你吗。” “嗯?谁呀。”姜沅一时没有听出他的代指。 “谢宥川。” “……没有。”姜沅想起口袋里那块还在按照国内时间走字的海鸥表,眉眼格外柔和。 沈昭欲言又止。 “你们之间没有出问题吧。”作为弟弟,他想他应该关心一下她的感情生活,但这么问好像又有点别扭。 其实他心里也是很担心的。 姜沅留学就要两年,这两年期间两人基本上联系不上,谢宥川往这边拨不出电话,身上有军职更加不可能来美国看她,但奇怪的是他也没有让谁给她带信。 就是在沈昭看来,这两人之间的相处有些奇怪,姜沅也没有问过家里人,关于谢宥川的近况。 好像就此忘了两人的关系。 但偏偏谢家和沈家的长辈都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还是当做亲家在相处,甚至两家的联系越来越密切了。 去年年底谢老爷子生日,妈妈还特意带他过去了,但谢宥川因为提前回了趟首都去了机场,假期用完了,所以没有回军属院,只是在部队给谢老爷子打了电话。 沈昭想问那天机场到底发生了什么,两人有没有说什么话,但又觉得姜沅会不会认为他操心太多了。 自己对她来说只是一个没什么感情的便宜弟弟,这些事大哥来问可能更合适些。 姜沅反倒有些不怎么好回答了。 “应该是没有的。”斟酌片刻,她说。 沈昭没有从她这里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和她在图书馆呆了三个多小时后,又跟着她一起回宿舍。 姜沅给他装了一些日用品,还有师母寄来的学习用品也分了一半给他,其它的她也没有什么,最后又悄悄往皮箱里塞了一百美金。 送他去校门口时,姜沅说:“好好学习,有时间我会去看你的。” 两个地方离得并不远,她想要过去也方便,只是可能需要攒点钱。 卢卡斯说过,学校设立了很多奖学金项目,也许她可以争取一下。 沈昭点头,他背上背着背包,原本提来的两个皮箱也是上次姜沅让舅舅带回去的。 腾出来东西后,姜沅装了一个给他。 在姜沅准备挥手和他说再见时,走了一段路的沈昭忽然放下皮箱,折返回来,高大的身影突然弯曲下来,抱住她。 姜沅有些猝不及防,一双乌黑的眸子就这么呆呆的看着眼前一团黑影。 沈昭的头埋在她肩上,双手用力抱紧她,闷声闷气道:“对不起,姐,是我太懦弱了。” 他应该早点和她道个歉,而不是等到现在才开口。 以前没认出来以后好好弥补就行了,为什么她刚回家时,他要别别扭扭的,不会主动去和她说话。 如果要说是因为沈安澜,那纯粹只是一个借口而已。 是他不敢去姜沅面前,大大方方跟她说声对不起。 姜沅回过神来,沉默许久,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我从来没有怪过你。” 沈昭提着皮箱,依依不舍回头看了她几次,才离开学校,姜沅目送他走了很远,独自站在校门口,肩颈处还残留他身上的余温。 过了一会儿,她踩着学校的灯光,回了宿舍。 今晚不去图书馆了,早点睡吧。 打开宿舍门,正要将床上黎华阿姨带来的衣服整理一下,放进床边的衣柜,忽然有什么东西掉了出来。 她弯腰捡起信封,原以为是青颖寄来的信,正要拆开看,看清上面的字迹后,动作有片刻停顿。 信封上的字迹遒劲有力,写着姜沅亲启。 她缓了缓心神,坐在床边,心跳忽然有些快,手指拆开信封。 一张信纸掉了出来,里面只有一行简短的字- 安好,勿念。 落款是谢宥川。 自从他的灵魂归位后,两人分开,他寄来的信基本上都有这句话。 也许是经历过海岛那次,他知道她会担心他,所以会主动报平安。 姜沅忽然想到了什么,她拿起一边的衣服翻找,在黎华阿姨定制的那件呢子外套下面还放着一套整齐叠好的女款浅灰色西装,内侧还有宣城制衣厂的标签。 她抿着唇角,指尖是西装外套细腻的触感,眉眼间却有几分欢喜之色。 将衣服妥善挂进衣柜,姜沅又从妈妈给她织的嫩黄色毛衣开衫外套的口袋里,摸到了一百美金。 想都不用想,这肯定是舅舅给沈昭准备应急的钱,他一分没留,都给了她。 甚至怕她不收,都没有提前告知她。 姜沅有些好笑,但同时心里也暖洋洋的。 翌日,她穿上这件嫩黄色的毛衣,里面配了一件白衬衫,下面是一条牛仔裤。 衬衫和牛仔裤都是舅舅给她买的,穿起来很舒适。 姜沅将黑色的长发编了一个鱼尾辫,看起来青春又靓丽。 她去食堂吃早餐时,还不忘给约翰带上一个茶杯。 “姜,这个和你的是同款吧。”约翰指着上面的红色五角星,“东方品牌?” 他对这个茶杯很眼熟,姜沅天天用它装咖啡。 “嗯。”姜沅面不改色点头,“质量很好,你可以试试。” 红星机械厂是首都知名的国营大厂,机械厂的茶杯怎么不算东方品牌呢。 “我很喜欢。”约翰爱不释手道,“对了,昨天你弟弟问我你每天都吃什么,我如实告诉他了,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姜沅恍然。 难怪昨天沈昭突然说大哥说谎的时候会眨眼,原来是这个意思。 她摇摇头,颇为无奈道:“没关系,早餐给我一份鸡蛋土豆泥吧,谢谢。” 今天有实验,她想吃点鸡蛋补补脑。 约翰将早餐递给她,顺带夸了一句:“姜,你今天很漂亮。” 姜沅吃了一口土豆泥,弯眸道:“谢谢,今天的土豆鸡蛋泥也很好吃。” 两人相视一笑,约翰将印着红星机械厂厂名的茶杯洗干净,去接了一杯咖啡,一边喝一边不经意跟同事炫耀—— “姜给我的,她的同款,里面的内胆是东方著名的白瓷……” “嗯,大概用这个杯子的人都能很聪明吧,毕竟姜上次在考试中又拿了一个A+,她现在可是理学院物理系最优秀的学生。” 姜沅吃完早餐就去了教室,梁慧琳看到她也是眼前一亮,翘起大拇指夸赞道:“甜心,你今天真好看!” “谢谢,你也是。” 她刚在座位上坐下,霍夫曼教授就进来了。 没有过多的废话,直截了当道:“今天要开始分组实验,四个人一组,去光学实验室研究量子纠缠特性。” “你们可以自由分组。”霍夫曼看了眼姜沅,不经意道,“三十年前,一位华人助理教授和她的学生通过实验,首次发现了量子纠缠现象,希望这次有人能带给我惊喜。” “卢卡斯,你要和谁一组。” 霍夫曼是希望他主动提出和姜沅一组,两个班级最优秀的学生一起组成团队,才是最优化的。 卢卡斯是他的得意门生,姜沅又是他看好 想收入门下的,正好可以借这个机会观察一下两人的配合怎么样,霍夫曼希望卢卡斯能读懂他的暗示。 卢卡斯却记得昨晚在图书馆他和姜提这个话题,姜并没有直接回答她,所以只是看向姜沅,等她的抉择。 梁慧琳和两个华人男同学有些紧张,但好像又习以为常了。 他们以前分组都是被剩下的,哪怕人数不够,别人不想和他们凑一起,宁愿两人一组或者三人一组。 所以他们也没有想过,主动和姜沅提要跟她一组,就连这段时间和姜沅相处得很不错的梁慧琳也没有出声。 姜沅的成绩有目共睹,她在班上或者说整个物理系都是佼佼者,这样的人就应该和优秀的人为伍。 其他人都分好了组,卢卡斯的小组已经有三个人了。 他看向姜沅,湛蓝的眸子像是辽阔的海,深邃广袤,在等待她的选择。 对上霍夫曼的眼神,姜沅回头看了一眼被动自成一组的华人学生,她语气温和道:“我想和瑟琳娜组队。” 梁慧琳一开始没反应过来。 直到霍夫曼再次向姜沅确定,从她嘴里听到自己的英文名字,她才猛然抬头,脸上满是震惊之色。 另外两个男生显然也没有预料到,神色都有些复杂。 霍夫曼虽然有些不满意,但对上那双沉稳笃定的黑眸,也只能点头:“那就这样吧,卢卡斯,你带队去光学实验室。” 第105章 第一百零五章真是个倔犟的小姑娘…… 在去光学实验室的路上,梁慧琳忍不住看向姜沅,犹豫许久还是开口说:“姜,你应该和卢卡斯一组的,我们只会拖你的后腿。” 于洋和周诚虽然有些不满这个说法,但梁慧琳说的确实有一定的道理。 他们在班级的成绩就是垫底的存在,卢卡斯方才分明是有意在等姜沅开口,从各方面来说,卢卡斯的小组才是最好的选择。 “你这个决定有些草率了。”于洋垂着头,跟在姜沅身后,瓮声瓮气道,“姜沅,这次的实验很重要,会计入个人积分,我们不值得你这样做。” “这样的善举没必要,我们也不会感激你。” 周诚嘴角绷成一条直线,对他们的言论没有丝毫反驳之意。 姜沅停下脚步,后面的于洋低着头没注意,直接撞到她后背,反应过来后赶紧弹开,退后两步道歉。 见他们无精打采,对实验也不抱希望,姜沅无声叹了口气。 “为什么不相信自己呢?能进奥莱斯就说明你们的实力符合学校的要求。” “你们是整个理学院物理系唯三的华人学生,霍夫曼教授亲自带的班又是最好的班级,从一开始就分配到了这里,还不足以让你们自信起来吗。” “不是这样的,你根本不懂!”于洋揉着红了一块的额头,不知道她这么一个娇娇软软的女孩骨头怎么这么硬。 见姜沅黑沉的眸子淡淡地看着他,于洋抿了抿嘴唇,还是说:“每次去实验室我们分到的都是最差的那间,有些设备坏了还需要自己维修调试。而且以前在实验教学中,助教老师并不会详细的解释和示范,我们问了两次没得到准确的答复后就不敢问了,只能自己摸索。” 见她不说话,于洋垂头丧气道:“我们不是在向你诉苦,只是在陈述事实。你跟我们不一样,你有实力让教授另眼相待,我们没有。” “于洋!姜也是好意!你能不能不要用这样的语气跟她说话?”梁慧琳听不下去了,狠狠瞪了男同学一眼。 “……”于洋说了句抱歉,心累道,“姜沅,我们是真的不想拖累你。你现在去换组找卢卡斯还来得及,他的小组还缺一个人。” 班级总共二十五人,四人一组,卢卡斯那组有三个人,还剩两个人想并入他那组凑五个人,他不同意。 卢卡斯无疑也是高傲的,他只想让姜沅加入就会为她空出位置,别人他也看不上,宁愿空置。 “我没觉得你们是累赘。”姜沅明白他们的顾虑,语气温和道,“我有向卢卡斯了解过你们擅长的东西,就拿于洋你来说——” “你精通理论物理,可以为实验方案提供坚实可靠的理论依据,帮助团队甄别假设与现有理论的差异从而进行推导验证。” “……”于洋微微张嘴,眼底带着惊诧,看着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怎么会知道这些? 姜沅不是向来只会专注自己的学习吗。 “而你,周诚。”姜沅看了眼远去的大部队,示意他们继续往前走,“你擅长数据处理,将复杂的数据转化为图表,这是你的优势。” 周诚的心情和于洋差不多,他们根本没想到自己会被姜沅关注。 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好像有一束光突然从裂缝中照进来了。 梁慧琳见只有自己没被提到了,心里有些忐忑,走在姜沅身边也有些不安。 自己有优点吗? 她想了半天,在各方面好像都很平平,能进奥莱斯也是卡线垫底。 原本还有些期待的眸子逐渐灰暗下来,她无意识抓着长衣袖口。 “瑟琳娜的在实验中的操作很精准,又会维护和调试设备,我看过你每次提交的实验过程,在排查故障和修复设备方面可以说是数一数二的,我认为这在团队中是最重要的。” “也许你们擅长的东西分开来看,并没有什么稀奇之处,但如果能组成团队取长补短,就会发觉自己不可替代的重要性。” “和你们组队并不是同情你们,也不是一时兴起,而是我去试卷查阅室以及实验档案室查看了你们入校以来所有的试卷作业以及实验操作详细过程,认为你们很适合做我的小组成员,所以才想加入你们的。” 姜沅真心实意道:“我在实验方案和观察力以及创新思维方面可能会稍微优于你们,但是在其它的方面,你们比我更强。” “我不是可怜你们,而是需要你们。” 梁慧琳没想到能从姜沅嘴里听到这样的评论,她一直以为自己在整个实验过程中毫无用处。 所以她愣了很久,没有回神。 直到快走到实验室门口了,她才抽抽噎噎道:“姜,你真的很会蛊惑人心呜呜!” 于洋和周诚对她的话表示十分赞同。 虽然内心感动得无以复加,但他们不会像梁慧琳这样直接表达自己的感情。 哪怕从父辈就开始漂洋过海来到这里,但他们从小在家受到的教育就是内敛,所以现在的情感依旧是保守的。 卢卡斯已经在门口等她们很久了,见姜沅来了只是微微点了下头:“这是你们的实验室,我就在隔壁,实验服在旁边的更衣室里,记得换上。” “姜,期待你的表现。” 说完,他带着小组两名成员转身推开旁边的门,没有多看其他人一样。 梁慧琳嘟囔:“傲慢的天才。” 姜沅只是笑了笑,往更衣室走:“我们也开始干活吧。” 几人都点了点头,原本颓废的样子一扫而空,都有些跃跃欲试。 对啊,就像姜沅说的,他们各有所长,只要在她的统筹下做好自己擅长的事就好了,更何况有她在掌控大局。 难度好像一下子就小了起来呢! 这次要进行的实验是贝尔检验实验,姜沅在规划整体流程,在纸上制定实验方案。 梁慧琳对即将用到的激光发生器、光学晶体这类实验设备进行检查,以防关键时刻掉链子。 于洋在回忆所有有关贝尔检验实验的文献资料,在学校没人跟他说话他就泡在图书馆,这几个月每天都能见到姜沅,但两人之间并没有交集。 他也没有主动去和她搭过话。 于洋一直以为像姜沅这样的天才应该也和卢卡斯一样,是看不起他的。 但今天姜沅的行为让他感到羞 愧。 他不应该用自己的固有印象去定义她。 于是,这次他鼓起勇气,主动开口:“姜沅,这是我根据以往的实验资料推算出来的实验预期结果范围,你要看看吗?” “好啊。”姜沅欣然答应,接过他递来的纸,两人一起商讨实验方案的可行性。 周诚从未感到如此轻松。 他在搭建初步分析框架,又画了数据表格方便等下记录。 在梁慧琳调试设备时,他也会主动过去调整数据采集软件,以此确保待会儿实验采集的数据无误。 过了半个小时,确定实验步骤后,姜沅开始调整激光发生器频率,和梁慧琳的操作形成配合,于洋捧着本子在一边记录。 运用自己大脑储存的理论知识分析在实验中可能会出现的情况,认真而又专注。 周诚也没有闲着,他要一直盯着实验数据,然后将这些都记录在笔记本上,还要看数据波动是否异常。 过了一会儿,周诚把实验数据交给姜沅,确定了一个大概的分析方向后,他又开始选取关键数据与之前于洋做的假设接过进行关联分析。 梁慧琳隔一段时间就要检查实验设备,以前经常出问题的设备实在是让她有阴影了,生怕突然中断又要重新开始。 三人从来没有在某个实验项目里这么投入过,以往三人一组,分工都不明确,而且有些时候经常会产生分歧。 事实证明,姜沅总结的三人的优点完全正确,效率也十分高,并且让他们对其他人都操作毫无意见。 光学实验室的窗户封上了遮光材料,而且墙壁和室内都做了隔音处理,霍夫曼在外徘徊许久,什么都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 他十分想去看一看姜沅的实验进度,但又拉不下这个面子。 而且中途进人也会影响实验精度以及他们的实验思路,最后霍夫曼还是选择在外等待。 在进行过无数测量以及数据比对后,姜沅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现象。 当梁慧琳将测量装置调整到一个全新的角度组合时,周诚那边记录的关联数据发生了异常波动。 “瑟琳娜,再试一下。”姜沅略微挑眉。 这一反常现象并不符合学校资料库记载的关于贝尔检验实验的常见结果。 梁慧琳微微点头,又重复刚才的操作,于洋也意识到不对劲,观察的更加仔细了。 直到又反复实验十数遍,姜沅才轻轻呼出一口气。 “不是实验误差。”在众人注视的目光中,她微微摇头,“我怀疑在某种特定的情况下,量子纠缠的关联机制可能还有其它的的附加维度。” “而刚才瑟琳娜调整的角度,就是突破点。” 几人相顾无言,许久没有说话。 他们还沉浸在专心实验的畅快中,没有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姜沅在说什么。 过了两分钟,于洋突然瞪大眼睛,语气有些微微颤抖:“姜沅,你的意思是这次量子纠缠的关联性和以前预测的变化不同?我的天!” 于洋忍不住提高嗓音,克制不住心中的激动道:“如果有足够的数据支撑这个假设,那么你的发现就有可能为量子力学的理论发展开辟全新的研究方向和思路!这绝对是能让物理实验室……哦不!甚至可以说整个物理界都会为之侧目。” 另外两人这时才意识到这次的实验到底意味着什么,他们呆呆地看向姜沅,说不上是惊喜过头了还是被震惊到了,很久没有回过神来。 姜沅却叹了口气,有些忧虑道:“别高兴的太早,这并不符合传统理论框架,如果没有足够的实验数据支撑,别人只会觉得我们太冒进了。” 原本欣喜若狂的于洋被泼了一盆冷水,瞬间冷静下来。 对啊,就凭他们几个学生说自己发现了关于量子力学新的研究方向,别人只会嗤之以鼻。 “那怎么办?要不要先和霍夫曼教授汇报一下,让实验室那边核准?” “先写一份实验报告,总结一下这次研究的成果和观点,写清楚我们的观点。”姜沅想了一下,“我会向霍夫曼教授申请多次尝试这次新的测量方法,实验装置可能也要再改进一下。” “如果你们有空,这段时间希望你们还可以一起来帮忙,我一个人是没办法完成的,所有科研成果都会由整个团队共享。” 姜沅没有独占的意思,她也清楚知道自己一个人的极限在哪里。 如果没有梁慧琳不厌其烦调试设备,没有于洋脑海里可以媲美图书馆的扎实理论,没有周诚敏锐地捕捉到关键数据,她也不敢确认自己的发现是真是存在的。 同时,对于这三个小组成员的专业能力,她也表示十分赞赏。 果然,能进奥莱斯的没有菜鸟,而能进霍夫曼教授班上的华人,更加是强者中的强者。 只是以前他们没有发掘自己擅长的方向,而是三个人被迫组合到一起。 没有主心骨,什么事都要做,自然就手忙脚乱抓不到重点进入不了实验状态。 经过差不到一整个白昼的实验,姜沅这边已经在写总结报告了,所有细节都一一罗列。 其中的重点是她关于量子纠缠存在附加维度的猜想,写上这一条后,就证明再也没有退路。 接下来,她也许会面临巨大的压力,会承受来自各方面的质疑。 突破传统理论的束缚需要勇气,而姜沅向来不缺少的就是勇气。 而隔壁实验室的卢卡斯也在进行量子纠缠与环境噪声关系的实验验证。 他通过各种测量数据的分析比对,验证了这个研究方向并没有错。 霍夫曼在拿到他的实验报告后十分满意。 不愧是他的得意弟子。 越看一脸淡然的卢卡斯越觉得顺眼。 随后,他又看向旁边那道紧闭的实验室大门,心想这次姜估计是比不上卢卡斯了,也许她到现在还在尝试如何开展实验。 这是姜第一次进光学实验室,霍夫曼觉得她很难有什么进展。 真是个倔犟的小姑娘。 他心想。 如果一开始她就选择和卢卡斯一起,现在这份实验成果也能有她的署名,自己不就可以理所当然将她收入门下吗。 霍夫曼忍不住微微叹气。 他对姜沅的行为并不赞同。 强强联合才是他想看到的,而不是牺牲自己去拯救弱者。 第106章 第一百零六章给她一个尝试机会又能怎…… 其它实验室也陆续开门,学生们将自己的实验总结报告交给霍夫曼。 天边已经黑透了,钟楼上巨大的指针指向七点整,同学们和霍夫曼打了个招呼就三三两两去食堂吃饭。 对于姜沅的团队,说实话他们并不怎么关注,也不认为能出什么成果。 理论和实验可不一样,思维能力强和真实上手操作完全不同。 不然为什么于洋知道那么多理论知识却依旧没什么用。 所以他们对姜沅带领的这个小组,甚至是有些看热闹的心思在里面。 一个两个三个,都是拖油瓶。 再厉害的天才挂三个拖油瓶也跑不动吧! 这次的实验结论报告要交给各大教授评估,还要送往物理实验室让研究员们打分,只有他们觉得合格的才能去积分管理处录入积分。 这次的实验也是物理实验室想看看这批学生的真实水平,或许里面有惊喜也说不定。 自己学校的人才当然要放进自己的实验室培养,以后若是在科研领域有一席之地了,说出去也是奥莱斯的荣耀。 伯格从积分管理处出来,看到霍夫曼,他表情有些讪讪。 这老小子! 因为上次姜沅的考试成绩太高了,他觉得是霍夫曼透题,所以当众指责霍夫曼收了好处。 结果第二次考试之后,霍夫曼气势汹汹拿着姜沅的试卷来到积分管理处,不仅要求他写一封手写道歉信贴在理学院外面的布告栏上,还要求他在全校大会上公开致歉,承认 自己的不当行为对霍夫曼高尚的人格完成了侮辱。 霍夫曼有没有被侮辱到他不清楚,但伯格的面子是彻底丢尽了。 现在他的道歉信还在布告栏姜沅的成绩旁边贴着呢,伯格已经很久没有从理学院外面过了。 他都是走的小道。 所以在霍夫曼看过来时,他下意识避开。 随后又拉过一个学生问:“霍夫曼像个傻子一样站在那里做什么?实验室里是谁在?” 卢卡斯?不对,卢卡斯不是在他身边吗。 这师生俩看起来还是如出一辙的愚蠢。 “是姜和她的小组还在里面进行实验。”学生如实回答道,“教授也许是在等她的实验结果吧。” “呵。”对于刚才自己对霍夫曼师徒俩的评价,伯格再次深以为然。 “霍夫曼果然是疯了,竟然对一个东方学生这么上心。是不是我上次把他骂叛逆了?”伯格开始怀疑自己。 毕竟以前,霍夫曼对东方面孔的学生向来是不怎么理睬的。 没有再往那边看,伯格避开霍夫曼,从另一边往食堂走。 写完详细的实验总结报告后,姜沅放下笔,检查一遍确定无遗漏后,说道:“如果后续我们能根据更加详实的数据确定这一猜想,到时候就可以直接发表一篇学术论文出来了。” “前提是霍夫曼教授同意让我们长期使用实验室。” 这件事姜沅心里也没有底。 在她看来,霍夫曼是一位比较保守的教授,对自己的初步接纳已经违背了他一向以来的准则,而自己提出的创新性猜想还不知道他会持何种意见。 在打开门之前,姜沅给小组成员做了心理建设:“如果教授否决我们的猜想,不允许我们使用实验室,那么也只能暂时搁置,以后再另寻他法了。” “……我们都知道,这件事实行起来很难。”梁慧琳语气坚定道,“姜,不管结果怎么样,我都会坚定不移的站在你这边的。” 如果不是姜沅,她不会这么沉浸于一个实验项目,也不会清楚自己对于团队的作用原来这么大。 是姜沅帮她找回了自信,她心里十分感激。 “我们也要和你在一起并肩作战。”于洋和周诚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 姜沅笑着颔首,她知道这三位组员已经重新激发了对物理学的兴趣以及对实验的探索精神,这样的成员也是她所需要的。 等打开门,走廊上的灯光映在脚下,姜沅随意抬眸,就对上一双幽深的蓝眸。 “姜,我和教授等你很久了。”卢卡斯看向她,“你要听一下我的实验课题和结果吗。” 姜沅虽然没想到他们一直在外等候,但还是笑着颔首:“好。” 听到他是在探究环境噪声对纠缠态的影响机制时,姜沅稍微讶异,随后点头:“确实是很好的研究方向,有助于提高量子系统的抗干扰能力。” 对于她能马上找到重点,卢卡斯并不意外。 “你们的研究成果是什么?”他问。 霍夫曼教授也不动声色竖起耳朵。 姜沅将实验总结报告交给他:“都在这里,你可以看看,要一起去食堂用餐吗。” 她礼貌询问。 “你们先去。”卢卡斯接过来仔细查看,霍夫曼还要把这几份实验报告拿回办公室给其他教授,心里也有些着急,目光一直在报告上。 卢卡斯看到中间关于数据异常的波动以及反复确认时,瞳孔骤然一缩。 借助走廊的灯光,他一目十行往下看,看完了的就递给老师霍夫曼。 等姜沅走远了,霍夫曼才认真看起来。 不看不要紧,看了几行,他也一改漫不经心的神色,直到卢卡斯将所有的纸张都交给他。 这份报告非常详尽,不管是理论的排除还是数据的记载以及操作过程中的细节各种流程完全符合实验标准,最重要的是最后面的猜想。 “量子纠缠存在附加维度?” 霍夫曼许久没有说出话来,心里震撼不已。 如果这个猜想被证实,那么它将为量子纠缠这种奇异现象提供全新的诠释角度。 他是真的没想到,姜沅会给他带来这么大一个惊喜,哦不,说惊吓也可以。 这份报告他不能擅自做主,无视旁边站在原地陷入沉思的爱徒,霍夫曼加快脚步去了办公室。 这份实验报告,他要听一下别的教授的看法,然后再由他们决定要不要交往物理研究所。 着实是……太出乎意料了。 食堂。 高强度的实验项目很考验人的精力,姜沅也感觉到了些许疲惫。 和约翰打过招呼后,她去咖啡机接了一杯热咖啡,然后才走到餐台点餐:“我需要一份高热量食物,如果有甜品最好。” “一份汉堡一根热狗,再给你加份炸薯条。”约翰动作干脆利索,将这些装进餐盘,“炸薯条和这个甜甜圈是送你的。” 姜沅苦笑道:“再这样下去你的工资会被学校扣光吧。” “你在担心我?”约翰显然没想到,他耸肩道,“也许你不知道,我们后厨每天都有损耗指标。” 说完,约翰随手拿起一个甜甜圈塞自己嘴里:“看到了吗,就像这样。” “……”姜沅原本有些倦怠的眸子被他这么一逗,瞬间盈满笑意,亮晶晶的。 “其实我分不清你们东方长相,在我看来都一样。”约翰吃着甜甜圈,含糊不清道,“但我觉得你很不同,姜。” “你是个很容易就讨人喜欢的东方姑娘。” “你也和你的外表不同。”姜沅笑眯眯道,“你是个非常友善的餐点大厨。” 听到大厨两个字,约翰向她竖起大拇指:“姜,你绝对是我见过的最有眼光的人,友情提示,明天早上的损耗会有牛排加空心粉,早点来,好吗。” 姜沅乐不可支。 朝他点点头,端着餐盘去了不远处坐下。 和她同组的三个华人不约而同选择了炸猪排和苹果派,兴奋褪去后,大脑的疲惫让他们十分倦累。 他们的脚像是装了定位器一样,径直走向姜沅,三个人围坐在她身边。 “你说霍夫曼教授对这份报告的态度会怎么样?”梁慧琳有些紧张,“如果是埃德森教授也许会通过我们关于使用实验室的申请。” 埃德森是个比较新潮的人,不管是穿着还是思想,他喜爱牛仔服饰,对学术的态度也很开明。 而霍夫曼…… 这就是一个顽固不化的老古董。 虽然姜沅的天赋让他稍微有些许改观,但也只是在课堂上,私下里他和姜沅根本就没有过交流。 看看他对爱徒卢卡斯的态度就知道,这一点很不正常。 “难说。”于洋咬了一口苹果派,发出咔嚓的脆响。 软糯香甜的内馅让他的疲惫瞬间得到缓解,他一边吃一边叹气:“我觉得挺难的,不过这份报告要上交给物理实验室,也许他们会有不同的意见。” 如果说有希望,那么就在物理实验室了。 周诚一直没说话,不管怎么样,以后他都会紧跟姜沅的步伐。 这个实验申请不通过还会有下一个实验,像姜沅这样的人注定不会甘于平凡。 他爸爸曾经说过一句话,自身的能力很重要,但偶尔也需要东风才能启航。 姜沅对他而言,就是这股东风。 真切感受到全身心投入实验的乐趣,他不再甘心于过之前活在角落里的生活。 而这时,教授们刚吃完食堂工作人员送来的专餐,又拿到了霍夫曼拿来的实验总结报告。 “嗯?卢卡斯总是能给人惊喜。”埃德森教授笑呵呵道,“不愧是霍夫曼一手栽培出来的好学生,在科研方面的能力丝毫不弱于他的父母。” 以往听到这样的夸赞霍夫曼只会十分骄傲,现在他却心事重重。 姜的猜想好像有一定的可行性?就算是错误的那又怎么样,她有创新性思维以及缜 密的实验思路,并且敢想敢做,而且还具有非常高的科研天赋。 这样的学生在科研界迟早会有一番自己的天地,现在她还稍显稚嫩,需要人引导。 霍夫曼实在是受不住这个诱惑了,这样的学生不管她是哪国人,他都迫不及待想把她收入门下。 根据各种综合能力来看,卢卡斯这种天才在她面前都稍显逊色。 姜沅的表现过于强势了。 不管是她第一次考试,还是第一次进实验室,她显露出来的天赋都让人十分惊喜和意外。 在他犹豫半天终于狠心下了决定,明天就去和姜沅说清楚时,就听到埃德森惊诧道:“这是上次考了两个A+的姜吗?物理系的第一名,嗯,真让人印象深刻啊。” “她这次的猜想也很有意思,不过可能会有很大的阻碍。” “这样吧,我以姜导师的身份替她申请实验室,让她专心去做研究。” 埃德森随意抬头看向站在一边的霍夫曼,被他阴沉的脸色吓了一跳。 “你就这么不喜欢东方学生?”埃德森蹙眉,“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建议让姜直接转来我的班级,霍夫曼,在绝对的天赋面前,你该收起自己的傲慢了。” “……” 霍夫曼觉得这话很耳熟,他好像在积分管理处对那个笨蛋伯格说过。 “别妄想了!”霍夫曼一把夺过他手里的报告,“姜是我的学生,会由我亲自担任她的导师。” 见埃德森目瞪口呆保持原动作,双手悬停在半空,手里的资料已经被他抽走。 霍夫曼捋平被他抓皱的纸张,痛快发泄道:“不管是教学质量还是在学术界的地位和资历,我都要高于你,就你这样的科研水平还想跟我抢姜?” “白日做梦。” 说完,霍夫曼不管他的反应如何,也不想再把姜沅的报告拿给其他教授看。 他将姜沅的实验报告放在其余几份上面,步伐坚定又迅速,往物理实验室方向走。 “……”许久之后,埃德森教授才回神。 看向其他几位教授,他耸肩道:“看来我们可以回各自的办公室了,霍夫曼好像并不是很欢迎我们。” 虽然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盘算什么时候去找姜沅最合适。 霍夫曼对东方学生的偏见肯定也影响了姜对他的印象,自己现在正好趁虚而入。 其他教授问他,刚才霍夫曼对反应为什么那么大,埃德森并不想告诉他们关于报告里的内容。 所以只是无奈一笑:“谁知道呢,叛逆期吧。” “……” 当晚,姜沅的报告被递到物理实验室,引起了一场不小的风波。 对于她的猜想,几位高级研究员争执不下,有人认为她这是在故意挑战权威为自己铺路造势,想以此引起学术界关注。 特别是得知这是她在学校进行的第一场实验后。 “我绝不接受这样的学生以后进入实验室实习!”有人放下狠话。 这样的猜想对习惯了传统框架的科学家来说都有些难以接受,甚至在他们看来很荒谬。 “我倒是觉得这个学生很有意思。”一位老教授看完,不紧不慢开口,“科学的发展需要勇于创新,有年轻人愿意突破传统观念的束缚是好事。” 老教授不由自主想起了曾经在普林斯顿高级研究所共事过的一位年轻同事,缓缓微笑道:“给她一个尝试的机会又能怎么样呢,詹姆斯。” 第107章 第一百零七章可他也回国了,不是吗…… 第二日,图书馆,弗兰克和姜沅说了昨晚的事。 “对于你的猜想,他们的看法都不统一,不过奇怪的是,莱德教授竟然会帮你说话。” 弗兰克说的已经很委婉了,何止是不统一,不赞同她的研究员就差直接骂她是在哗众取宠了。 不过也有愿意接受创新思维的科学家觉得她的猜想很有意思,值得探索。 “物理实验室会根据你和卢卡斯的猜想与实验结果发一期刊文,我提前和你说一声,你得做好准备。” 弗兰克无奈笑道:“姜,你知道你们小组这次的实验成果算是什么吗?” 姜沅温和地看向他,示意他继续说。 “离经叛道。”弗兰克吐出几个字。 他因为崇拜Yan教授,学习过中文,所以用成语来和姜沅开玩笑完全没有问题。 姜沅也莞尔一笑,并不在意道:“你的中文很好,以后考虑跟我回国吗,想必你会比我更容易适应环境。” “还是算了吧。”弗兰克摊手,“虽然这么说会让你伤心,但是甜心,这里拥有非常先进的实验设备和十分专业的科研团队,跟着他们我能学到很多,而且——” “你也许并不知道每年政府给物理实验拨的科研经费到底有多少,为什么大家都想进奥莱斯物理实验室呢?哪怕它并不是全美最好的实验室。” “因为这里不仅有顶级的科研团队,还有自己的学术数据库,你可以从中查阅到任何你想知道的期刊还有论文。” 见她不说话,弗兰克放缓了声音:“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我刚才和你的说的,科研经费的事。” “你知道的,所有的科学家最想要的是一个足够好的科研环境,不用为研究经费分心,想要什么器材实验室都会第一时间采购过来。” “能专心做研究这一点对我们来说,是最重要的。” “而你们,或者说其它大多数国家并不具备这样良好的条件。” 和姜沅交好是一回事,考虑自己的前程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没有伟大到为了友谊就远赴他国做学术研究。 “其实我觉得你也应该留在这里,好不容易才走出来接触到这样的科研环境,为什么一定要回去呢。” 弗兰克不解道:“你很优秀,所以霍夫曼都愿意为你低头,还有莱德教授也主动为你说话,说明你有机会成为第一个进入本校物理实验室的国际生。” “只要能进入实验室,以后就能跟在这些知名的科学家身边学习。就说你的教授霍夫曼吧,他也是物理实验室一员,你可以去看看他发表的学术论文,绝对可以称得上是一位优秀的教授。” “只要你肯留在奥莱斯深造,未来前途不可限量,以你的天赋迟早会成为科研界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姜,我作为你的朋友,由衷希望你能提前为自己的科研之路考虑。” 姜沅却笑了,她弯眸问:“弗兰克,Yan教授在美的科研地位怎么样呢。” “很高。”弗兰克听到Yan的名字,毫不犹豫道,“他的学术成就和行业影响力都不容小觑,有时候因为他个人能力过强,你甚至会忽略他的师门给他带来的助力。” “噢对了,我可能没和你说过,Yan的老师是伯纳赫博士。” “Yan也是伯纳赫博士唯一收的东方学生。” 他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本以为姜沅会对这位前辈的实力感到震惊和诧异。 但姜沅只是说:“可他也回国了,不是吗。” 原本脸上带笑的弗兰克被她一句话说沉默了,脸上的笑容也逐渐凝固,哑口无言。 听了全程的于洋看了眼旁边的周诚,两人没忍住笑出声。 但很快,他们意识到一个问题。 姜沅的留学期是两年,等她成长起来,就回国了。 那他们怎么办? 两人同时陷入了苦恼。 霍夫曼亲自为姜沅批准了一间实验室,允许她自由安排时间去做实验。 “姜,你确实很让我意外。”霍夫曼将实验室的钥匙交给她,思考了很久,还是说,“我希望能成为你的导师,带领你走向真正的科研之路。” “再优秀的学生,也需要领航员。” “当然,你可以不用现在就给我回复,我可以等你考虑。” 霍夫曼有些无力但又有点兴奋:“我可以说,你 是我教职生涯以来,唯一的例外。” 姜沅看着掌心的钥匙和霍夫曼教授消失在走廊的身影,不自觉合拢手指。 霍夫曼教授的态度确实给了她惊喜。 本以为他会很反对自己搞科研,也会不认同自己的猜想,但这位可爱又古板的教授好像改变了一开始对她的看法。 姜沅带领的小组团队继续在进行实验,反复验证数据,没有足够的数据支撑,这个猜想就不成立,只能成为空想。 梁慧琳认为实验设备也需要不断的改进调试。 “学校应该不会再给我们支持了。”她有些沮丧道。 确实,在物理实验室的期刊一经发出后,学校有部分教授对姜沅抱有质疑态度。如果没有霍夫曼和埃德森教授从中帮忙,恐怕几人已经被收回了实验室的使用权。 越是继续实验,姜沅越赞同梁慧琳的话—— “现在的仪器恐怕很难满足我们的要求。” 于是这个实验就这么陷入了停滞状态。 那些在看热闹或者看笑话的同学见他们一个个状态都不太好,各种嘲笑声更是不绝于耳。 “我就说嘛,不过是说大话而已,他们根本做不到。” “那个什么猜想完全是天方夜谭,不知道霍夫曼教授是不是被她蛊惑了,竟然会主动帮助她。” “呵,毕竟她现在可是霍夫曼教授的学生,和卢卡斯一样。” 姜沅脸色平静穿过走廊,对于讥笑声充耳不闻。 梁慧琳瞪了他们一眼:“有这个时间在这里议论别人还不如想想下次考试怎么样才能拿B吧,别到最后积分不够被学校清退了,那才是最好笑的事。” “……” 同学们讪讪闭嘴。 这句话直接戳到了他们的命门,想到下周又要进行考试,心里无比沉重。 最近的题目一次比一次难了,也不知道教授们到底是在跟谁较劲。 很快,来到了端午节。 驻美联络处又举办了一次聚会,邀请第一批留学生们一起聚聚,大家一起包粽子。 “材料都是在当地的华人超市买的,我们一起尝尝家里的味道。”联络处的负责人招呼他们一起动手,并且询问大家最近的近况。 有同是物理系的留学生看到姜沅,玩笑道:“我们小姜同学最近了不得啊,我在巴斯顿大学的实验室都听到了你的研究课题。” “量子纠缠存在附加维度吗,这确实是一件值得研究的事,你有新的进展吗。” 其他人也纷纷看向姜沅,短短几个月没见,她好像又瘦了些,下巴尖尖的,乌黑清澈的杏眸愈发显得大了。 原本及腰的长发也长长不少,为了方便,她都编成辫子垂在身后。 “缺乏清晰可验证的理论模型。”姜沅摇头道,“也许在短时间内,无法验证这个猜想。” “嗯,量子纠缠本来就很脆弱,容易受到环境的干扰,很难区分实验中如果出现了纠缠现象是不是由于附加维度引起的。” 另外一名戴眼镜的物理系留学生也点头:“我建议你把这个当成长期目标,就算现在的技术不支持验证,也能作为一个新的理论视角去思考。” 他是在国内研究所参加留学生报考被选中的,本身就从事了多年的物理研究,虽然觉得姜沅提出的这个猜想有些不切实际,但嘴上还是支持的。 也许一直看起来不着边际的东西,以后往往会发挥大作用。 而且姜沅是留学团队里最小的人,大家对她都很爱护,自然要积极鼓励了。 姜沅由衷感谢了他们的安慰,等包完粽子后,没有再说话,而是在听大家聊天。 徐思文怕她心情不佳还主动过来跟她搭话,说了一些自己在学校的近况,又问了姜沅怎么样。 “我一切都好。”姜沅有些分神,旁边两位留学生在讨论弦理论。 她听了一会儿,脑海里突然有道灵感冒出来。 弦理论…… 好像能为验证量子纠缠存在附加维度提供理论框架? 徐思文喊了她好几声她也没听见,姜沅突然说了声等下再来吃,着急忙慌就回了住宿的房间。 “小姜怎么了?她鲜少有这样失态的时候吧?”联络处的负责人也从旁边探头问。 这里面如果说他最了解谁,那肯定是姜沅了。 外事部的邱先生是她亲舅舅,第二批赴美留学生里有一个是她弟弟,而且她的家世背景负责人也清楚。 不管是自家还是未婚夫家,都无可挑剔。 负责人一直觉得她和邱先生很像,两人都是十分温良的人,性子也不骄不躁的。 怎么今天倒是不同以往了。 “也许是想到了什么科研方面的事?”徐思文不解,但还是衷心夸赞道,“不过小姜真的很厉害,能让奥莱斯的物理实验室发布关于她的刊文,这可是史上头一遭。” “这个确实值得表扬,”负责人感慨道,“我们国家的科研天才还是有不少,只不过受条件所限……” “算了,以后国家每年都会派出留学生学习先进的科研技术,到时候我们的国家也会发展的越来越好,实验器材和顶级研究所,这些迟早都会有的!” 姜沅回了房间之后,脑海里都是弦理论三个字。 她发现关于量子纠缠的非局域性,能够从弦理论中额外维度的存在中得出解释。 等理清思绪,姜沅从包里拿出老师赠送的百利金钢笔,以弦理论中的数学概念为框架,又引用卡拉比-邱流形,得出量子纠缠与粒子的性质密切相关。 以此为基础,她推断能从实验中得到一些不同的物理模型,而这阵模型也许会包含和她猜想有关的相关信息。 洋洋洒洒写了两页纸,姜沅的思路越来越清晰,她觉得弦理论就是破局的关键,可以为停滞不前的猜想实验提供理论佐证。 脑海里回忆这段时间不断实验下计算出来的各种数据,姜沅又对相关文献进行引用。 写完五六页纸后,她迫不及待回实验室验证这些。 过了两天,姜沅和小组成员从实验室出来,又对原有的论文进行修改,然后又拿去给霍夫曼看他是否有别的意见。 在整个过程中,霍夫曼对姜沅提供了很大的支持,并且为她去实验室数据库找了很多参考文献,而姜沅有疑惑的地方也会问这位导师。 两人的关系突飞猛进,霍夫曼时常觉得自己的爱徒可能会从卢卡斯换成姜沅。 没有别的原因,单纯是这位学生太耀眼了。 姜沅很多理论都让霍夫曼觉得非常有意思。 霍夫曼已经打定主意,力荐两位爱徒去实验室实习,别人看不上她没关系,他可以亲自带实验。 在收到姜沅拿来的论文时,霍夫曼也没有随意对待,而是认真看完。 越看,他的神态越认真,随后点头:“逻辑自洽,也有理论基础,哪怕没有准确的验证结果,也符合论文发表的条件。” “不过姜,虽然在这篇论文里你提出了全新的理论和观点,又引用了弦理论的框架,但还是那一点,缺 乏实验验证,也许难以被广泛接受。” “对于一些保守的科学家来说,你这样的猜想太超前了,也很空泛。” 霍夫曼早就把自己从保守的科学家里择了出来,在他收下姜沅开始,他觉得自己就一点也不保守了。 他仔细看完论文,理论推导和自洽性都很合理,一切都符合学术规范,逻辑清晰不说,各种专业术语表达的非常准确。 心里不禁又有些得意,天才就是天才,连论文都写得这么好。 但嘴上还是说:“你要想好,像这种没有经历过验证的理论论文投稿后肯定会经历更为严格的审查,虽然学术期刊目前在支持研究员发表类似的研究成果,但什么时候能过稿说不定。而且你的理论过于创新,也许有些人接受不了。” 霍夫曼提前给她打了预防针,心里却在盘算怎么向和自己关系良好的期刊投稿了。 学生的第一篇论文,他当然要支持。 还有些地方需要修改一下,到时候他改改就是,年轻人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十分不易了。 “谢谢教授,我想请您作为通讯作者,可以吗?”姜沅自己是一作,其他成员是二作三作四作。 面对霍夫曼不敢置信的眼神,姜沅不好意思笑道:“您在科研界的学术声誉和影响力对我发表论文有很大的好处,如果能加上您的名字,也能提高论文的可信度。” “而且从一开始,您就为我的猜想提供了研究指导和实验支持,这个通讯作者由您来担任再合适不过了。” 女孩直白不加掩饰的心思以及她对自己的尊敬与感激让霍夫曼心里百感交杂。 他压抑着胸腔的感动,郑重点头:“后续的发表就放心交给我吧,姜。” 第108章 第一百零八章一起打包和她进实验室了…… 在六月中旬,姜沅迎来了自己的十九岁生日。 虽然这次她没有和家人以及张老师还有林青颖他们一起过,但她拥有了一群新的伙伴。 “姜,生日快乐!” 梁慧琳送上自己的礼物,是一盒巧克力。 并且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甜心,祝你以后每年都甜甜蜜蜜~” 梁慧琳说完还朝她眨了眨眼。 她已经知道姜沅有未婚夫了,原本对姜沅还有一点不同心思的于洋闻言也彻底打消了念头,而是由衷祝福。 其实他很好奇,姜的未婚夫长什么样子。 于洋和周诚送的都是物理方面的书籍,他们不知道该送什么,这个肯定不会出错,她一定喜欢。 “女孩们,这是你们的巧克力蛋糕。”约翰端上来一个十二英寸的蛋糕,上面还点着蜡烛。 他嘴里哼了两句生日歌:“谁能想到呢,我们的小甜心才十九岁。上帝啊,对我而言那已经是二十几年前的事了。” 姜沅被他逗笑,这半年来高冷的约翰也越来越暴露本性,他其实是个非常幽默有趣的人。 以前总是冷着一张脸是因为他并不喜欢当厨师,只不过厨师比较轻松而且薪水高,所以一直在这里混日子。 “对了,小甜心,你那个未婚夫长什么样子?我需要看看他是否配得上这么美丽的一位小姐。” 姜沅吹完蜡烛许了愿,见他们都看着自己,最后只好说:“那你们等我一下,我带了照片过来。” “快去快去!”梁慧琳迫不及待,娇嗔道,“有照片你不早点拿出来给我们看看,这样可不好哦~” 姜沅无奈一笑,伸出手指,示意他们等五分钟,回宿舍拿到枕头下面的照片后,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照片是去年在虞城离岛后拍的,她坐在最中间,三个男人站在她身后。 大哥沈柏聿的相貌无疑是十分出众的,而干哥哥霍青淮也是十分隽秀的长相。 站在两人中间的谢宥川个头比他们稍微高了一点,跟他们相比毫不逊色,甚至更甚一筹。 男人眉眼冷淡,但眼底隐约能看出笑意。 姜沅看着照片也忍不住弯起了眸子,最后卡着点进的食堂。 “还真有照片呀?”梁慧琳迫不及待接过来,看到上面穿着军装对着镜头笑的两个男人,瞬间就被吸引住了。 中间那个虽然最好看,但表情太过冷峻,她反而不太喜欢。 “我猜这个是你的未婚夫。”梁慧琳指着中间的男人,毫不犹豫道。 于洋和周诚也凑过去看,前者看完后彻底死了心,忍不住唉声叹气。 约翰也十分好奇,不断问梁慧琳为什么。 “旁边这两个和姜给我的感觉都很像,你们看他的眼睛,”梁慧琳示意他们往沈柏聿眉眼之间看,又拿着照片放在姜沅旁边对照,“眼里的温和是不是很相似?” “好像还真是。”于洋恍然点头,“另外一个气质和姜很像,就是那种说不上的感觉。” 很快,他找到了形容词:“一看就是一家人,哥哥和妹妹。” 而中间的人不一样,比起其他人,他的五官轮廓以及气质都具有攻击性,不像是那种温和的人。 “没错没错,就是这样!”梁慧琳疯狂点头,“姜,我们猜的对吗?” “是的,很对,准确率很高。”姜沅任由他们传递照片,开始分蛋糕,“中间是我的未婚夫,旁边两位是我的哥哥。” 以前提到未婚夫还会有些不自然,但自从在华大被人问久了,她下意识脱口而出“我有未婚夫”,到现在再说已经不觉得有什么别扭的。 约翰故意道:“嗯,看起来很帅,但和我比起来还是差了一点。” 姜沅仔细打量他,然后露出微笑,将蛋糕递给他:“显然,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约翰心情愈发愉悦,捧着蛋糕刚准备吃,看到刚踏进食堂的弗兰克,耸肩道:“很抱歉小伙子,你来晚了。” “没关系,好消息值得等待。”弗兰克嘴角压抑不住,手里拿了一份学术期刊,走到姜沅面前。 “霍夫曼教授让我带给你的生日礼物,姜,恭喜你。” “你的论文被前沿物理洞察收录了,恰好发表在这一期,不过没有稿费。” 弗兰克将期刊交给她,解释道:“没办法,这个期刊在业内很具影响力,而且还需要作者自己支付相应的版面费。” “这样吗?”姜沅瞬间有些窘迫,“我上个月刚拿到五百美元的奖学金,但是已经用完了……版面费需要多少呀。” 月初舅舅从国内来,提前给她带了生日礼物。 家人的朋友的,还有钱主任捎来的红星机械厂茶杯,现在和姜沅关系好的基本上人手一个,就连霍夫曼教授和埃德森教授的办公桌上也放着一个。 因为国家外汇储备少创汇困难,姜沅就让舅舅把五百美金带回去了,交给留学集训办。 她出来公费留学吃住所有的钱国家都实时报销了,自己日常也没有额外的需求,所以想把这笔钱还给国家,让集训办的人到时候再分配到后续的留学生身上。 当时舅舅也觉得她的想法很好,所以没有拒绝。 “没关系,我有钱。”梁慧琳主动站出来,“要多少钱我出就好。” 她家里开中餐馆的,收入还不错,身上也有余钱。 姜沅能在论文里带上自己,她已经十分感激了,梁慧琳根本没想过自己这么快就能有一篇论文,这对个人积分以及毕业都有天大的好处。 按理说自己也该出这个钱。 “我们三个人一起出。”于洋和周诚也不甘落后,异口同声道。 见小姑娘有些不好意思,弗兰克哈哈笑道:“别紧张,姜,霍夫曼教授已经替你交过了。” “我说过,这是他送给你的生日礼物。” 姜沅心里感动不已,不自觉紧抿嘴唇,点头道:“我会亲自去感谢霍夫曼教授的。” “哇这张照片是里的人是你吗?其他人是谁?”弗兰克十分好奇,见几人都在目不转睛看期刊,又去问约翰。 “嘿,老哥,这几个东方人和姜是什么关系?” 约翰瞥了一眼,随口道:“她的家人和未婚夫,你难道没看出来他们长得很像吗。” “……”弗兰克无言以对,小声嘟囔,“以前不是你说东方人长得都一样吗,谁能分出来。” 约翰就当没听见。 姜沅切了两块蛋糕,一块给霍夫曼教授,一块给他办公室旁边的埃德森教授。 这两位在她的研究之路上帮了很多忙,奖学金也是埃德森教授力排众议推荐的她。 霍夫曼正在整理自己的研究课题,见姜沅来了,他古板严肃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生日快乐,姜,礼物收到了吗。” 姜沅笑着颔首,将蛋糕放在他桌上:“谢谢您,这个生日我过得很开心。” 霍夫曼向来不爱吃甜食,他的牙医也不建议他平时食用甜品,但姜沅不 知道这一点。 内心有点小小的犹豫,最后还是怕自己这位爱徒误会对她有意见,所以端起蛋糕,用金属叉子尝了一下小块。 吃完一口,又有些不敢置信,他再次放进嘴里。 很神奇,这个蛋糕和平时食堂里售卖的口感并不一样,也许是用料更好,也可能是别的原因。 不过霍夫曼能得出一个结论—— 食堂里那些甜到能腻死人的食物,绝对不是厨师们的真实水平。 他有一次用脑过度,虽然不爱吃甜品,但是需要补充糖分,只吃了一小块就腻到还没有缓过来。 “不错。” 吃了两口霍夫曼就放下了,见姜沅将另外一份蛋糕送去隔壁办公室又折返回来,霍夫曼有些醋意道:“今天的巧克力蛋糕是他最爱吃的甜食。” 姜沅聪明的没有接话。 转眼到了六月底,理学院外面关于上次考试的成绩排名前三依旧没变,姜沅还是高居榜首。 同学们早就习以为常,甚至有人直接用No.1给她做代号,一提大家都知道是谁。 而这天,积分管理处也放出了年中积分表。 梁慧琳有些紧张,不敢凑上去看:“姜,我不会垫底吧,我好怕被退学,到时候我就要回家洗盘子了。” “你家洗盘子还招人吗?我要求不高,二十美金一个小时就好。”于洋也有些忐忑,如果梁慧琳是垫底,那么他们也差不多。 “……那你还是去白宫洗盘子吧!我家请不起你!”梁慧琳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原本紧张的心情缓解了几分。 见姜沅站在积分栏前面,她磨磨蹭蹭不敢过去。 周诚看了眼畏畏缩缩的两人,还是走到姜沅面前,问她:“找到你自己的名字了吗?” “嗯,在前十。”姜沅想也许是和她的考试成绩有关,而其他人应该有别的方面的加分,比如实验项目或者团体活动之类的。 奥莱斯虽然是所科研氛围浓郁的大学,但同学们的休闲娱乐时间也不少,有各种兴趣社团。 周诚这才放心下来。 只要姜沅积分高就好,这样她就有机会获得物理实验室的实习资格。 她值得。 在他稍微失落时,姜沅忽然开口:“你们排在第四十五名、五十名、五十二名。” 周诚“啊”了一声,还以为自己出现幻听了。 直到她纤细的手指落在积分外面的玻璃上,周诚这才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随后瞳孔骤然一缩。 第四十五名,他是第四十五名?! 不,他不应该在一千名开外吗,倒数才是常态才对。 周诚的失态后面两人都看见了,虽然没听见姜沅跟他说了什么,但是多半是三人积分不够。 他们在学校很少参加社团活动,别人也不爱带他们一起,三个人的考试成绩也一般,发挥超常是B,大部分C,偶尔状态差D也有。 至于实验项目,带教老师每次都很敷衍,他们早就放弃了。 心里根本没抱希望,梁慧琳说:“迟早要面对的,去看吧,你先去。” 于洋:“……” 他是真的怕自己会去刷盘子。 而且学校从下个月开始就要放假了,为期三个月,这次积分不够的话,那么以后是真的不用来了。 于洋一咬牙一狠心,还是选择过去看。 迟早要面对的。 有同学看到了两人的犹豫,对视一眼,哼笑:“看来我们班要变成二十二个人了,霍夫曼喜欢的只是姜,而不是你们。” 姜沅哪怕成绩不出众,就凭她现在是霍夫曼的学生,霍夫曼也会出面保她。 随便弄两个中级实验项目让她去打打下手,积分也就够了。 于洋没出声,只是心里愈发不安。 “愣着干嘛?”周诚杵了下他的胳膊,“你是第五十二名,瑟琳娜五十。” “我们都不用被清退了。” “……”大脑还没反应过来的于洋呆愣愣地看着布告栏,而刚挤过来听到两人说话的梁慧琳,差点尖叫出声。 五十名?她目光飞快寻找自己的名字,果然在那个位置看到了自己的英文名。 她从来没觉得这个名字如此的美好。 梁慧琳几乎要哭出声来。 “可是我们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排名?” 别说旁边的同学,就连他们自己也不相信。 无论从哪方面来说,这都不像他们应有的积分。 “实验!肯定是实验!还有那份论文!”于洋反应过来,欣喜万分道,“是姜救了我们!” “……真是好运气。”之前嘲笑他们的几个同学撇嘴,看到自己靠后的积分排名,心里更加不爽。 “都让开。”物理实验室的研究员助理打开布告栏,将下个学期的实习名单张贴上去,又关上玻璃门。 同学们迫不及待涌过去看,心情异常愉快的于洋此刻只觉得万物美好,看什么都顺眼,也有了凑热闹的心思。 周诚和梁慧琳也走过去,想看看卢卡斯是不是在名单里面,如果他在,那姜沅应该也有希望吧。 很快,人群中爆发一阵惊呼声,都齐齐看向他们。 眼里的羡慕与嫉妒就差直接写在脸上了。 三人不明所以,直到他们看清了上面的名字。 Jiangyuan在第一行,旁边是卢卡斯。 而姜沅的名字下面径直画了三条线,线的另一端是他们三个人的名字。 这种奇特的排列方式所有人都是第一次看到,都有些震惊。 有人反应过来,咬牙切齿道:“恭喜你们啊!汤姆。你们被当成姜的附加品,一起打包和她进实验室了。” “……?” 于洋一脸懵,扭头往旁边看,三个人顿时面面相觑。 第109章 第一百零九章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姜沅虽然稍显意外,但很快意识到,肯定是那篇论文的功劳。 面对激动到无以复加的小组成员们,她也只是温和地笑了笑。 “恭喜你们,这是你们为自己创造的前程。” 梁慧琳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顶着周围羡慕嫉妒的眼神,过去紧紧地拥抱姜沅。 “谢谢你,姜,遇见你是我们最大的幸运,没有之一。”她真情实感道。 于洋和周诚也从巨大的惊喜里回神,他们的心绪久久平复不下来,看着拥抱在一起的两个女孩,脸上露出灿烂的微笑。 弗兰克刚出实验室就来祝贺他们:“姜,你发表的那篇论文被很多科研机构和大学图书馆订阅了,影响力不小,而且引发了激烈的讨论——” 当然,和前段时间研究员们在物理实验室因为她的实验猜想争得眼红脖子粗一样,过程挺不和善的。 说到这,弗兰克停顿片刻:“因为你在论文里着重提到弦理论,现在已经有数学家主动提出要和实验室合作研究相关的项目,我是真没想到。” 他感慨道:“真没想到你竟然能无意间促成两个学科领域共同发展。” 想起之前自己最初的言论,弗兰克有些惭愧。 “我以前真不应该劝你打消进入实验室这个念头,差点就让实验室错失了一个人才。” 虽然姜沅是以实习学生名义进入实验室,但所有人都在关注她。 姜沅笑着摇了摇头,表示没关系。 从布告栏往图书馆走,她又问:“弗兰克,实验室暑假依旧会工作吗。” “当然,我们可是全年无休。”见另外三人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兴奋讨论,说不用去刷盘子了,弗兰克也觉得挺有意思的。 “不仅不用退学刷盘子,实验室还有薪资,是由政府和一些以及企业出资的,不走学校的账。”弗兰克看了看四周,刻意压低了声音,“甜心,你可能想象不到霍夫曼教授每个月的薪水有多少。” “作为正教授,他 每个月可以收到学校发的三千五百七十二美元,而同时他也兼任物理实验室的高级研究员,月薪是两千一百三十五美元,他每年的年薪就有六万八千多,这还不包括一些实验项目奖金。” “所以我跟你说过,留在这里做研究是最好的,不用为研究资金发愁,自己也能过上更好的生活。” “不过你们现在刚进实验室,薪资比较低。我听说你的是按照实习学生的顶格标准发放,八百美元,他们三个就略微低了点,只有三百二。” “努力点吧各位,我也从初级研究员升到助理研究员了,工资涨了几百。” 说到这,弗兰克开心道:“今晚有乐队演出,我们一起去怎么样?” “门票费我出!” “好啊好啊,我同意!明天就要开始放假了,最近总是在实验室图书馆连轴转,我也想放松一下。” 梁慧琳嘿嘿笑道:“晚上不去食堂吃啦,去我家餐馆吃!姜,你也很久没有吃过中餐了对不对?” “正好弗兰克你也可以尝尝正宗的中餐馆味道。” 她没想到自己不会被退学还能进实验室。 而且进就进了吧,竟然还有薪资。 这简直是天大的喜事!爸爸妈妈要是知道肯定会高兴坏了的。 “那晚上要不然陪你们逛逛街吧,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购置的东西,我和周诚出钱。”于洋也不好意思不花钱,除了心意也得有点表示才行。 周诚也一个劲点头,几人同时看向姜沅,在等待她的回答。 “我没意见,不过不用给我买东西。”姜沅笑着说,“明天你们好好休息吧,我要去趟弗西尼亚大学。” “呃?看望你的弟弟吗。”弗兰克最先反应过来,“他们应该也要放假了吧。” 奥莱斯大学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放三个月的假,弗西尼亚好像是两个半月,放假时间很同步。 “是的。”姜沅点头。 听到是弗西尼亚大学,梁慧琳立马说:“我表哥明天要去那边,你可以搭他的车,不用付费的。坐飞机不划算,单程要三百多美元,如果乘坐火车还要去休斯顿,行程要九个半小时。” “虽然这边也有长途客车,但是到弗西尼亚的客运码头也要八十美元,最少坐七个小时的车,我表哥表嫂要去那边接货,你坐在后座也不影响。” 姜沅听完也很心动。 她现在身上只剩一百二十五美元,其中一百美元是沈昭给的,其余的是舅舅给的钱剩下的。 如果不是霍夫曼教授主动支付了版面费,她也许还得问人借钱。 “你可以先去实验室预支半个月的薪资,这很常见。”看出她的经济状况,弗兰克耸肩道,“我没钱的时候不仅预支半个月,甚至半年也有过。” “以后你如果出行可以直接以学术交流的名义找财务员报销,实验室的研究人员是有出行资金的。我一年的额度是一千五百美元,你可能在五百美元左右,霍夫曼教授和埃德森教授因为学术访问比较多,他们不限额。” “这是合规的,不用提实验室省钱,每年大把的企业家想给实验室注资呢。” 奥莱斯大学的物理实验室不是全美最顶级的研究所,甚至连第一梯队都勉强吊个尾巴,但名声在外,又和航空局深度合作,而且背靠奥莱斯这所百年老校,有很多杰出校友,资源非常好。 在研究方面并不是最出色的,但经费方面向来充裕。 “好,我知道了。” 见姜沅颔首,弗兰克想了一下,干脆直接带她从图书馆点头去实验室:“我带你走一遍流程,先领点薪资晚上去给你弟弟买点东西吧。” 梁慧琳几人没有跟过去,而是老老实实去图书馆自习。 他们平时不是特别缺钱用,能进奥莱斯除了学习能力强,家底也有一定的因素。 还是多学点东西,尽量以后不给姜拖后腿吧。 弗兰克也是趁机带她去实验室转了一圈,让她熟悉一下环境。 “那是仪器设备区,这边是实验操作区,还有数据处理区。” “往这边走依次是凝聚态物理部门、光学物理部门、天体物理部门、粒子物理部门……” “你是天体物理部门的助理研究员?”姜沅打量四周,默默在脑海里记住这里的布置,以免到时候走错。 “没错,甜心。上次我在公开课讲的东西就和天体物理有关。”弗兰克随意和旁边路过的研究员打招呼,见他们在打量姜沅,又简短的介绍了一下。 “现在我们去财务部,往这边走还会经过讲座教室,实验室会定期邀请知名学者和同行过来举办学术讲座以及研讨会,只有我们内部人员才能旁听噢。” “这里是数据资料库,以后你拿到工作牌后可以刷卡进出,不过只能凭自己的职级查看对应的资料,但是国内外的学术论文以及各种文献资料都是可以免费看的,只有一些内部保密研究数据不会公开。” 弗兰克手里提着红星机械厂的茶杯,等说渴了还会仰头喝两口可乐。 姜沅也大致了解的差不到了,他讲得很详细,每个研究员带领的科研团队在哪个实验室都会有介绍,并且提醒她一些区域不可以随便进。 她也算是了解了有熟人的好处,如果刚进来实习不懂这些,不小心闯进不该去的区域,很有可能被清退。 到了实验室的财务部,金发碧眼一头大卷发的女人看到弗兰克,揶揄道:“月底了又没钱了吗,再预支就要支到明年去了噢。” “不是我。”弗兰克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是我的朋友,她刚入职实验室,想预支半个月工资……” 在这个风情万种的大美女面前,他也变得含蓄起来,没那么放得开了。 “姜,给你介绍一下,这是索菲娅,主管财务。”然后又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补充了一句,“她是埃文斯财团的公主,我们实验室最大的资助者就是她家,埃文斯财团把她放在这里管账。” 姜沅瞬间了然,虽然实验室经费很充裕,但也不代表可以随便乱用。 “喂!”索菲娅不满道,“你偷偷和东方小美人儿说我什么坏话?甜心,你可不要相信他的话,这家伙从小就坏。” 姜沅瞥了眼旁边尴尬的弗兰克,忍不住轻笑一声。 看来弗兰克也不简单,能和财团公主从小就认识,大概家世也是差不多的阶层吧。 不过他竟然还要预支工资,这确实令人费解。 索菲娅轻哼一声,拿出一沓五十美元面额的纸币,抽出十六张,交给姜沅。 “我知道你,实验室唯一的东方女孩。噢不对,还有一个你带来的华人女孩。” 这个小组里的成员也是实验室第一批非欧洲面孔。 索菲娅非常欣赏这个能让实验室为她打破规则的女孩。 “这是一个月的薪资,祝你在实验室一切顺利,姜。” …… 当晚姜沅去看了乐队演出,第一次接触到摇滚乐,弗兰克早就沉醉其中跟着一起晃动。 这种音乐过于野性,可以将内心的压抑释放出来,不仅是弗兰克,梁慧琳和其他两人也喜欢。 姜沅安静看完演出,又和梁慧琳去她家的餐馆吃饭。 “不用带任何礼物,你能来就是最好的礼物。”这是梁慧琳的说法。 但姜沅还是带了一兜水果,在得知梁慧琳还有个在上小学的弟弟后,又买了一盒巧克力。 梁父梁母在当地的华人区开了一家餐馆,平时有华人商会的照拂,所以一切都很安稳。 现在是晚上八点多,还有很多人来吃饭,不仅店内,外面也摆满了桌椅坐了很多食客。 “我家也经营宵夜,都是自家人在这里炒菜,还雇佣了几个华人当服务员。” 梁慧琳早就和家里打过招呼了,梁母看到他们来了,脸上的笑怎么也收不住:“快带同学进来,给你们留了位置。” “呀,这个老外可真高,头都要顶到门框了。” 梁慧琳歉意看向弗兰克:“我妈妈说话向来心直口快,你别介意啊。” 弗兰克挑眉,抬手摸了下门框:“这是事实,我不会生气的。” 听到他嘴里声调不对但还算流利的中文,梁母愣了:“啊,他知道我们在说什么啊。” 不怪她诧异,这年头学英语的人不少,可学中文的老外可真不多。 梁慧琳点头,赶紧拉着她妈走到姜沅面前,介绍道:“妈妈,这位就是我跟你说的好朋友,姜,她是去年的第一批赴美留学生。” “也是多亏了她,我才能进学校的实验室,不然恐怕现在已经被学校清退,回家帮你洗盘子了。” “我看过纽约时报,上面最漂亮那姑娘嘛,我记得。” 梁母听到丈夫在后厨喊上菜,她赶紧应了一声:“瑟琳娜,你带同学们去那边坐,我马上给你们上菜。” “吃粤式口味,可以吗?” 梁慧琳询问姜沅,见对方表示没问题,她先带几人去坐,然后去后厨帮忙。 这是弗兰克第一次来中餐厅,以往他都是吃西餐的。 餐厅的环境并不算好,食客的声音很吵闹,又夹杂着服务员怪异的英文,还有各种油烟味。 弗兰克下意识打开茶杯,喝了一口可乐,对桌上的茶并不感兴趣 于洋和周诚跟梁家父母也认识,他们并不是第一次过来了,见忙不赢也主动去帮忙。 没一会儿,避风塘炒蟹、虾酱啫通菜、烧鹅、虾蟹砂锅粥、干炒牛河这些菜陆续上桌,香味让弗兰克有所改观。 “尝一下吧。”姜沅递过去一双筷子,含笑的眼睛看着他,“作为一名科研人员,应该要勇于尝试和探索,不是吗。” “……”弗兰克犹豫片刻,还是接过来,夹了一筷子炒蟹。 没过多久,他点头道:“还可以,但姜,我诚挚邀请你下次跟我去吃一次正宗西餐,而不是食堂里那里三明治汉堡还有各种番茄土豆汤。作为一名科研人员,你也应该多尝试一些不同的菜品。” 弗兰克其实是想借机把她带入自己的交际圈,让她多接触一些人,这样认知面才会扩大。 通过这次实验室的态度,他也看了出来,姜的潜力无限,前景大好。 没有人不想与天才结交,就连卢卡斯他也有所联系。 “好。”姜沅听懂了他言外之意,笑着应道,“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第110章 第一百一十章也许这就是我们翻身的机…… 吃完晚餐后,姜沅在梁慧琳以及弗兰克的陪同下,去了本地最大的折扣公司买了一套衣服。 纯棉的棒球连帽衫短袖,还有一条灰色的休闲裤。 沈昭比弗兰克矮一些,骨架也没有这么大,她在弗兰克身上比划了一阵,才选了小两个码的。 弗兰克也去挑了一副太阳镜,玩笑道:“当我送给你弟弟的见面礼吧,虽然我们并没有见过面。” “那我送他一顶棒球帽。”梁慧琳也不甘落后,选了一顶灰色的棒球帽,问姜沅,“你们家基因为什么这么好?哥哥是军人,你和弟弟都是留学生,这简直太酷了!” 姜沅不好怎么回答。 基因吗,也许有一定的因素。 但造就她如今的是老师。 因为预支的工资足够,姜沅又替沈昭挑了一双鞋,最后用弗兰克的卡结账,总价两百三十五美元。 墨镜和帽子的钱是另算的。 她把钱给了弗兰克,对方虽然不在意这点小钱,但也没拒绝。 他很清楚,姜是个有原则的人,作为朋友,他应该尊重她的原则。 “下次我带你去逛逛我朋友家的百货公司总部,正好可以一起吃个西餐。”弗兰克收起卡和钱,“他家的百货公司售卖很多款式的衣服,虽然价格都比较昂贵,但用料比较好,而且进货价也占了三分之一,还是算值得的。” 姜沅笑着点头,提着纸袋和他以及梁慧琳一起出了折扣公司。 翌日,姜沅坐上了梁慧琳表哥表嫂的皮卡车,这才得知他们是从去弗西尼亚海运码头接货。 “是国内制衣厂的出口的衣服,”表嫂坐在前排,侧身和姜沅说话,“衣服质量好又不贵,我们挂在店里卖可以翻五倍卖出去,特别是男士衬衫和女士连衣裙。” “只不过制衣厂的款式太过时了,我们一般只进简单基础款的衣服。” 很多国营大厂都有创汇任务,制衣厂就是其一。 小麦的妈妈红梅阿姨在棉纺厂工作,但是孙厂长的爱人却在制衣厂任职。 姜沅看着纸袋里的衣服,心中一动。 她从随身的背包里拿出纸笔,回忆昨天在折扣超市看到的热销款式,一边画一边和表嫂聊天:“国外的拿货价格比国内出口的更贵吗。” “当然,这边原材料成本和人工都很高,而且像我们这种小服装店比不上那些连锁大品牌,厂家都会要求多少起订,根本看不上我们这些小单。 “制造商一般不愿意搭理我们,只有去服装展会才能拿到货,可价格又比国内的贵很多……” 表嫂叹了口气,做服装确实赚钱,但赚的也是劳心劳力的钱。 她和老公每个月都要跑两次码头收货,而且因为是小单,所以货船捎过来又要钱,制衣厂是不会帮她们出的。 “那你有想过根据这边的样式让制衣厂制作一批本土热销款式吗?” 姜沅看到自己凌乱的线条,有些汗颜。 她不由想起了蔡老师对着她的图纸唉声叹气,嘴里念叨:“小姜同学啊,你哪哪都好,就是没有绘画天赋。” 无声笑了一下,她看着纸张,好歹能看出大概模样来。 这次还算发挥的不错。 “呃,最开始动过这个心思。”表嫂如实道,“但是我问了制衣厂的联系人,他说制衣厂不会为了我的小单另外开一条生产线。” “制衣厂要求的单量太大了,我吃不下,哪怕叫上这边的华人一起,恐怕也难以消化。” 而且她也有顾虑,本来做的就是平价款的,来消费的顾客一般都是买不会出错的基础款,所以不敢贸然换款。 姜沅差不多听懂了,她连续画了十来款,车也行驶了三个多小时。 在通过和表嫂的闲聊中,她对本地的华人服装店也有一定的了解。 “表嫂,你听说过诺布尔百货公司吗。” “当然,这可是德州最大的百货公司!他们在附近几个州都有自己的商场,旗下门店接近三百家,衣服鞋帽各种东西都卖,每年的销量惊人。给他们供货的也是全美排名前十的服装供应厂商。我们当时还想去看一下样衣,结果要验资,不符合供货条件。” 表嫂有些讪讪道:“不过他们的拿货价也很贵,如果不是诺布尔百货价格卖得高,恐怕也不会从他们那里拿货。” 还有一条就是诺布尔百货可以说是整个德州最大的服装百货公司,在本地所有大商场都有进驻,服装销售量大,所以怎么算都是赚的。 对于成本也就没有那么在意了。 姜沅大致了解了情况,心里有了一个模糊的想法,不过还不确定能不能实施。 诺布尔百货公司就是弗兰克朋友家的,既然市场占有率这么高,如果她能和这位朋友沟通好,给她一个机会。 然后将本土一些常见的通用热销款式的图纸交给孙厂长,让他的爱人和厂领导商量,开一条线生产,能为国家创不少外汇。 而且这些款式在本土任何一个厂家都能生产,没有什么独特设计元素,由哪个厂家供货并没有区别。 对于诺布尔百货公司来说,只要质量过关,又能压低成本价,他们应该有一定的几率会同意。 不过这件事还得先问问孙厂长爱人的意见,需要制衣厂那边有明确意向,才能确定要不要去找弗兰克帮忙。 收好图纸,姜沅闭上眼睛睡了会儿,中途她们拿出自带的三明 治充饥。 因为不顺路,在抵达弗西尼亚后,姜沅便让表嫂把她放在公交站,然后自己坐公交去了弗西尼亚大学。 沈昭没想到姜沅会来看他,所以在见到她时非常讶异。 “姐,你们放假了吗?” “嗯,昨天刚放。”姜沅笑弯了眉眼,将纸袋交给他,“给你带的东西,还有两位朋友送给你的见面礼。” “替我谢谢她们。”沈昭接过来,又取下她身上的背包,单手拎着,“我们也放假了,我申请了去矿业公司参加实习,过两天就要入职。” “那很好呀。”姜沅见他比上次见面精神了不少,笑着说,“看来你在学校过得还不错。” “很充实,经常和同学们去野外勘探。”说起这个,沈昭很健谈,跟姜沅说了很多最近的生活。 他先去放置东西,然后带姜沅去学校逛了一圈,现在正是炎热的时候,两人走在树荫下,说了一些各自的日常,然后又聊起家里的事。 “妈妈让我们不要记挂家里,表姐经常过去看她,还有,她现在的工作也很忙,幸好我们不在家,不然就顾不上我们了。” 沈昭说着说着,有些无奈:“也许只有现在她才能安心做科研吧。” 以前他确实没有察觉到,妈妈其实将很多心思放在了他们身上,反而不能全身心投入研究。 “你和谢宥川晚点结婚挺好的。”沈昭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姜沅哑然失笑,没有回答他。 在校园里逛了一圈,又和他去食堂吃了饭,然后去公用电话亭拨了跨国电话。 弗西尼亚用的是和德州一样的时区,是夏令时。 这里下午七点,国内是早上八点。 孙厂长已经上班了。 钢铁厂因为要从国外进设备,有涉外业务,所以经过相关部门的批准,允许接入国际长途。 在通过厂内总机室转接后,孙厂长听到了姜沅的声音。 “喂?阿沅?”孙厂长有些意外,也有些紧张。 她怎么会打国际长途给他。 “你是不是在国外遇到什么困难了?”孙厂长担忧道。 “不是,您先听我说,这件事和制衣厂有关。”姜沅快速将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我这两天还会在这里,您回去问一下,如果您爱人觉得可行的话,和制衣厂商量好,我再去沟通。” “您别着急,明天这个时候再给我回电话。” 国际长途一分钟就要五美元,姜沅卡在五十几秒内说完,孙厂长立马回了句好的,然后在五十九秒的时候挂断电话。 放下听筒,孙厂长坐在办公桌前愣了很久,这才回神。 创汇?姜沅要帮制衣厂创汇?! 年过五十的人了突然从椅子上弹起来,孙厂长出了办公室,风风火火踩着自行车就往制衣厂去。 这可不得了,这是大事!天大的事! 现在国家虽然给一些国营厂发了创汇任务,但是他爱人所在的制衣厂创汇额度很低。 只有沿海地区的制衣厂因为和外贸联系紧密,再加上有政策推动,创汇能力才会比较强。 孙厂长没有耽搁,他就差把脚踏踩出火星子了。 等到了制衣厂,门卫一看来人,笑呵呵打招呼:“孙厂长啊,来找王科长吗?您直接进就行。” 孙厂长的爱人王瑞霞是供销科的科长,两人孙子都有了,但是孙厂长经常来接他爱人下班。 这老夫老妻恩爱得很,厂里人人为之乐道。 “行,谢谢你啊老吴。” 孙厂长也不磨叽,停好自行车就去供销科,气喘吁吁推开办公室门。 “老孙?”看清来人是谁后,正在整理采购单和销售单的王瑞霞有些意外,“你怎么跑来了,现在不是上班时间吗。” 这着急忙慌的样子和他平时可不像。 王瑞霞不由皱眉。 “阿沅给我打了个电话。”拿起桌上的搪瓷缸,孙厂长喝了两口水后,喉咙里没那么难受了,才继续说,“她问你们厂愿不愿接国外的单子。” “啊?”王瑞霞想破脑袋都没想到会和姜沅那个小姑娘有关,脑子转了半天才转明白,“她要给我们厂创汇?” 刚开始还有点开心,但马上想到现实问题:“如果是小单子,厂里盈利不了多少,而且出口的话重新打版也是件麻烦事。” “阿沅的好意我们心领了,这孩子是个心慈的。不过现在各大制衣厂竞争激烈,我们仓库也压了很多货。” 王瑞霞给他看库存单子:“我也正发愁呢,市场需求变化太快了,我们厂的款式更新慢,你看看这批存货。” “估计短时间内都脱不了手,更加不会去做新款。” “不是,是美国一个大的百货公司,旗下门店两百多家。阿沅说他们的热销款版型并不复杂,而且所有厂家都可以放心生产,但是他们本土的拿货成本很高。” “她说她画了一些图纸,下次会让外事部的同志帮忙带回国,我们可以先看看再考虑。” “两百多家门店?”王瑞霞眉心一跳。 她扒拉着算盘,飞快算了一笔账:“就算两百家整,如果一个基础款的衬衫一个月能卖出500件,那么一个月的总销售量就是十万件,这还只是单一款的衬衫,而且五百只是保守估计,还不算其它品类。” “而且阿沅说了让人带图纸回来,那可能是新款式,比基础款定价也要高。” “天呐!”王瑞霞几乎要疯了,手指按着算盘,“我们比较好的衬衫成本价在五块钱左右,对外拿货是八块钱,就按照这个算——” 她算盘珠子打的噼里啪啦响,速度快得让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 孙厂长原本还没有什么概念,只是听到外汇和二百多家门店就坐不住了。 他嘴里喃喃道:“天爷,如果按照八块钱往外拿货,一个月就是八十万,现在的汇率是一比一点五,也就一百二十万人民币,这还只是单件款式——” “嗯,甚至价格方面还可以根据对方的供应商来调整,说不定能从八美元提到八点五美元。”王红霞心跳如擂鼓,她从抽屉里拿出降压药,从丈夫手里夺过茶缸,猛灌一口咽下去。 “老孙,你现在立刻跟我去厂长办公室!这件事要尽快拿个章程出来,别让阿沅久等了。” “不管成不成,她都答应帮我们争取了,就是个机会。这世上没有十足把握的事,不成我们也没有损失,最多是浪费一些电话费。” “但机会稍纵即逝。” 王瑞霞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保持头脑清醒道:“要是成了,我们厂每个月能为国家最少创一百万美元的外汇,只有沿海城市的制衣厂才能拿到每个月三十万美元以上的外贸单。” “不管怎么样,都值得搏一搏。” 孙厂长知道这事的重要性,没敢耽搁,赶紧和她去了厂长办公室。 正在发愁这个月销售任务额没完成的厂长一看到王瑞霞进来了,瞬间头疼不已。 “王科长,如果是库存的事就别跟我说了,这个月才刚开始,别让我闹心。” “不是库存积压的事,我这次来给您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就看您有没有这个胆量试一试了。”王瑞霞飞快把姜沅的话复述一遍,并且明明白白给厂长算了一笔账。 “一个月上百万美元!上百万美元啊!” “您应该清楚,这对我们厂里来说有多重要,也许这就是我们翻身的机会!” “……” 眼见她吐沫星子都喷自己脸上了,厂长却没有避开,直勾勾地看着这位供销科长。 等王瑞霞说完好半天了,厂长还是没有吱声。 孙厂长心里一咯噔,心想这厂长不会是觉得是没影的事儿不靠谱吧。 可他却忍不住想为姜沅说话,她说出来的事向来有几分把握能做到,这孩子从来不是无的放矢的人。 难道连争取一 下都不愿意吗? 孙厂长正要开口,就见这位制衣厂的厂长抬手抹掉脸上的口水,颤巍巍朝王瑞霞伸出手掌—— “王科长,你先别激动。降压药带了没,赶紧给我吃两粒,我脑袋快要炸了。” 110-120 第111章 第一百一十一章确实是很漂亮的衣服,…… 哆嗦着手,厂长捧着搪瓷杯吃完降压药。 缓了十多分钟,起伏不定的心绪才逐渐平复下来。 “你们说的这个姜沅我也听过,”他故作冷静道,“就是之前那个闹得沸沸扬扬的高考状元嘛,被你们钢铁厂一个车间主任的女儿顶替了大学名额是吧。” “也是我们宣城第一个出国留学的大学生,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 好像只有不停说话才能让脑海里杂乱的思绪平复下来,厂长一边说一边捋清楚刚才两人话里的信息。 总有两百多块门店的百货公司?创汇?百万美元? 厂长猛地惊醒,“啪”一下,搪瓷缸砸在桌面上,咬牙切齿道:“干!谁不干谁王八蛋!” 孙厂长和王瑞霞对视一眼,两人的心这才落回肚子里。 “那明天我准时给阿沅回信,你们把用的材料和大致价格都写清楚给我,到时候我看看她那边怎么商量。” “行,就这么说定了。”厂长生怕他反口,“老孙啊,谢谢你啊,你可真是个大好人,不愧是我们的好同志……” 见他脸上都笑出褶子来了,孙厂长心里酸酸的。 为什么这种好事没有他们钢铁厂的份呢? 唉,唉!- 晚上。 姜沅住的是弗西尼亚大学旁边的旅馆,沈昭不放心她一个人住,正好床边有个小沙发,他也就顺势躺下来了。 现在天气热,这种经济型的旅馆只要十美元一晚,不配备空调,只好打开窗户通风。 姜沅已经洗完澡了,坐在床边擦头发:“阿昭,后天你去矿业公司上班我就回奥莱斯了。” “这么快吗?我可以请几天假陪你的。”沈昭其实很享受和姜沅独处的机会,也许是因为双生子的原因,只要她在,他总觉得很安心,灵魂有种莫名的舒适感。 “还有点事要做。”姜沅将风扇扭到沈昭那边,“办完事我也要尽快投入状态做研究了。” 沈昭点点头,微凉的风让他舒适地眯起眼睛,双手枕在头后,微微侧身看着姜沅:“那我明天好好陪陪你。” “好。”姜沅笑着应道,“那就先谢谢你啦。” 难得见她用调皮的语气跟自己开玩笑,沈昭也挺开心的。 第二天,姜沅跟着沈昭去弗西尼亚逛了很多地方,沈昭带她去了国家地质公园,介绍了很多奇特景观。 看到各种嶙峋怪石,姜沅也不由感慨自然的奇妙之处。 沈昭递给她一个冰激凌,眼底亮晶晶的:“这是用我奖学金买的,不过钱不多,我特意攒了两百美元,你拿去当生活费吧。” 见他眼中露出期待,姜沅本来不想要的,想了一下,还是点头,笑容温婉道:“好啊,谢谢阿昭,你真的很棒。” 沈昭被这么一夸更开心了,他体力向来很好,加上又是地质学专业的,在这边也经常去野外。 本来想刻意放缓脚步,让她歇歇,没想到他姐一点都没觉得累,反而精神奕奕问他下一个地方去哪儿。 沈昭忍不住挠了一下脖子,问:“你们学校平时都会锻炼身体吗。” 怎么现在搞研究的都这么猛。 “之前在华大留下的习惯,每天都要和青颖去操场跑步,现在也没落下。”姜沅面色如常,脸不红气不喘,仿佛还能再走个一天一夜。 沈昭想起她们学校的校训,也释然了。 华大向来注重学生在文化和体育的全面发展,德智体美劳,样样不落。 等逛累了,沈昭想带她去外面西餐厅吃饭,姜沅知道他身上也没什么钱都是省着用,直接拒绝了。 “你们学校食堂的饭菜挺好的,还有炒饭,比我们学校丰富。等你在矿业公司拿到工资了,我再过来找你请客,可以吗。”她笑着问。 沈昭沉默许久,点点头:“等发了工资我去奥莱斯见你。” “好,一言为定。” 两人的相处和寻常姐弟差不多,好像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分开过,也没有任何隔阂。 看着她明媚的笑脸,沈昭想买相机的念头非常强烈。 傻瓜相机只要五十美元,但他看过了,长期用不太合适。 他看中的一个搭配标准镜头的单反相机在三百美元左右,在矿业公司实习一个月的工资就有五百多了。 等下次他去见姜沅,两人就能拍合照,以后有空还可以一起去更多的地方。 想到这,沈昭恨不得现在就去矿业公司。 下午两人回了弗西尼亚大学,五点多吃完晚餐,在图书馆看了一会儿书,姜沅就去了公用电话亭等着。 七点整,她接到了孙厂长打来的电话,王瑞霞和制衣厂的厂长也在旁边听着。 “阿沅,我和制衣厂的余厂长商量了一下,他想要请你帮忙争取这个机会,这是厂内目前生产的一些款式和用料……” 孙厂长把纸上记下来的东西读给她听,姜沅又问了一些详细的问题,余厂长在旁边问她要不要让货船捎几件衣服过去让对方看看质量,姜沅想了一下,同意了,不过让他们再等两天再发货。 虽然不解她的用意,但余厂长还是满口答应。 他还要再说几句,但孙厂长觉得该说的都说完了,直接掐断了电话。 见余厂长呆愣地看着他手里的电话线,孙厂长随口道:“两边都要收费,感谢的话以后再说吧,阿沅不会在意这些的。” “而且你现在是在我们钢铁厂打的电话,办的又是你们制衣厂的事,这可不行。” “……”余厂长哭笑不得,“那下次你有什么事就去我们制衣厂打电话行不,我才不会像你一样抠,随便你打多久。” 孙厂长哼笑一声,没有搭理他。 扭头就对媳妇儿说:“接下来就看阿沅那边能不能谈成了,反正我觉得可以抱希望,但不要抱太大的希望。” “你们厂也不要把转机都压在她一个人身上,她本来就是去留学的,学业重。” “放心吧,我都知道。”王瑞霞点头,看了眼腕表,“我们也要回厂里上班了,还要盘点一下仓库,看看那批库存有没有办法处理。” “余厂长,一起吗?” “你先去上班吧王科长,我和孙厂长说会儿话。”余厂长摆摆手,他现在随身也带了降压药,哪怕这老孙说话难听也没事,他受得住。 知道他是想在自己面前说说好话,孙厂长从兜里掏出来一盒牡丹牌香烟,扔给他一支:“得了,我又不是分不清轻重缓急的人,不然也不会着急忙慌跑你们制衣厂去报信。” “要是成了,对你们厂的工人都是一件大喜事,我爱人也是你们厂的,我没道理 不帮忙。” “放心吧老余,不过酒可少不了,你得自掏腰包请我吃饭。” 本以为他会狮子大开口,没想到却只是狮子小开口。 余厂长十分感动道:“放心放心,老孙啊,以后咱俩就是铁哥们,要真成了你全家的衣服我都包了。” 反正还有那么多卖不出去的库存货,放着也是放着,放久了棉线都得朽了。 给他拎一袋还能落个人情,挺好的。 “……我谢谢你啊。”孙厂长没好气道,“你还真是会做人。” “嘿嘿,毕竟咱是厚道人嘛哈哈。” …… 姜沅在弗西尼亚待了两天,就自己坐长途大巴回了德州。 经过差不到九个小时的车程才到学校。 目前这所大学就她一个国内来的留学生,还有一些国际生,本土学生基本上都不待在学校了,放假的当天就回了家。 因为姜沅还没有去实验室,梁慧琳也暂时在家里的餐馆帮忙,没来学校。 姜沅没有先去联系弗兰克,反而又去了一趟中餐馆,找梁慧琳。 “瑟琳娜,你能带我去你表嫂的服装店吗,我有事想找她帮忙。” 表哥表嫂前天去码头接完货当天就回来了,所以姜沅后续也联系不上她。 “当然。”梁慧琳放下手里的抹布,现在是白天,客人也不多,所以她朝后厨喊了一声,“妈妈,我跟姜出去一趟,晚上再回来吃饭。” “好,知道了,你们两个人出门在外注意安全!”梁母很快回应。 梁慧琳先去楼上住的地方换了身衣服,又背了个小包里面装了点零钱,这才带着姜沅去搭公交车。 表嫂也在华人区,距离这里只有五站,很快就到了。 正在理货的表嫂看到她们来了也很讶异:“沅沅你自己回来啦,我还以为你会在弗西尼亚多玩几天呢。” “瑟琳娜,帮我去冰箱拿瓶饮料给她,旁边柜子里有零食,你想吃什么自己动手。” 表嫂手里拿着衣架,正在挂连衣裙,腾不出空来。 夏天到了,连衣裙和男士短袖衬衫最畅销,还有女士衬衫卖得也不错。 “谢谢。”姜沅接过可乐,看向墙上的衣服,“表嫂,这些都是你从国内拿来的货吗?” “对呀,就是前天在码头上接的货,说起来也是头疼,那个船长说下次要涨价了,不然太少了不给带。”表嫂嘟囔道,“我们这种散户能拿几个货嘛,本来赚的也是个辛苦钱,还要自己贴运费。” 姜沅仔细打量这些款式,确实都是国内制衣厂生产最多的常用款,这些款式虽然过时了,但也能算是经典,不容易出错。 “表嫂,你认识的在美服装店主多吗?有没有办法组织她们统一拿货?” “找商会可以呀,我也想过,但是总觉得费时费力,还不如各弄各的轻松,不然到时候如果件数不一样,运费又要掰扯半天。” “不想劳心费神。” 表嫂虽然不知道她问这些干嘛,但能说的都说了,也没有藏着掖着。 她是没想过姜沅会抢她的生意,先不说在美国开店有多难,还需要自己有关系网在这边,以及商会的打点帮衬。 就说姜沅的身份,一个以后注定要搞科研的,根本不至于来做这个。 “这件衣服拿货的成本是多少?”姜沅看着她眼里的连衣裙,好奇问,“你们售卖的价格又是多少呀。” “十三块五毛二,美元。这是化纤混纺的,要贵一点,刚开始那个服装厂的负责人还说要十五块钱呢,主要是我们拿的太少了。拿回来卖四十九点九美元,一个月也能卖出去一百八十条左右,衬衣多一点,他们这边的人上班穿的都比较正式。” “最近几年不是通货膨胀吗,同样的裙子在百货大楼最少要卖一百六十美元。上次瑟琳娜带你去的折扣店虽然便宜,但是质量没这么好呀。” 表嫂示意她上手摸:“主要还是国内的原材料和人工便宜,这边什么都贵。” 姜沅轻轻摸了一下,手感确实很好。 她笑着问:“如果有制衣厂可以给两万条差不多款式的裙子还有两万件男女不同款衬衫,你敢收吗?” “别说各两万,加起来共两千我都不敢拿……”表嫂下意识脱口而出。 这么多她怎么可能吃得下。 “那要是拿货价九块二,而且厂家出船费呢?” 见她神色诧异,姜沅温声道:“如果按照你的进价,两万条连衣裙就要二十七万零四百,而按照九块二的拿货价,就只要十八万四千,多的八万六千四百块钱都是你净赚的,而且还不用出运费。” “你有渠道能拿到这个价?”表嫂瞬间反应过来,先是欣喜,随后又惆怅道,“可我拿不下这么多货呀!” “可你认识很多华人店主呀,如果一家拿一千条,两万也只需要二十家店。” 姜沅笑着说:“她们的拿货价应该和你差不多,十三块五左右,可能还会比你的更高,如果你拿到货后以十二块钱的价格分给她们,她们也不会心动吗?” “虽然没有独自拿货赚得多,但是你拿的那部分都是不用运费的,而且分给她们的部分你可以直接让她们去码头自取,哪怕是按照十二块钱,一件你也能直接赚两块八。” “这其中你根本不需要什么成本呀,只要联系她们就好了。” “你自留两千条连衣裙,分一万八出去,就能净赚五万零四百,这完全是不用费什么劲的,甚至不用你去她们店里送货。” “跟她们约好时间自己去接货,船到了码头就去拿就行了。” 而且也替别的店主节约了成本。 这很难不让人心动。 “你确定能拿到这个价格吗?”真真切切的数据摆在面前,表嫂早就意动了,唯一忧心的就是这点。 “那些服装厂供给国内的百货大楼最少都要十二块呢。”不过供给百货大楼的是人民币结算,不是美元。 但表嫂也能理解。 “我确定。”姜沅点头道,“只要你能联系到人分配完这些衣服,我可以马上打电话让制衣厂那边赶工,就按照九块二的拿货价给你,厂里出运费。” 这批货是制衣厂积压的库存,只要比成本价高刨去运费还有赚,都是可以的。 而且这是美金结算,就更合适了。 让姜沅意外的是表嫂的语气,好像这批货如果让华人店主分,完全吃得下。 孙厂长的爱人说这批货现在就算七块二她们都会出手,像这样的化纤混纺连衣裙成本在五块八左右。 而且是人民币。 和表嫂她们结算是用美元,按照一比一点五的汇率,制衣厂那边算起来赚得还不少,出船费完全没问题,而且最主要的是以盈利的方式清了库存,这也能进一笔外汇。 “你说的要是真的,也是这样的料子和差不多的款式,我可以答应你。”表嫂用衣叉把衣服挂上去,在这期间还有一个本地人过来买了件女款衬衫和女士连衣裙,加起来一共八十七美元。 “衬衫要便宜很多,”表嫂解释道,“像棉质夏款衬衫我们的拿货价在六点八美元,而有印花的贵两块钱。麻质衬衫拿货价十美元,因为做工比较精细,拿货价和连衣裙差不多,不过我能讲到十二块三。” “如果价格你能谈拢,并且能保证服装厂出船运费,每一种我可以下三万的单,不瞒你说,这边夏季长,夏款起码有五个月的销售期。” “而且那种印花的衬衫在美国和墨西哥都很受欢迎,我们也有很多亲戚在那边开店,她们也认识不少华人店主,要是这次生意能做成,下次我可以把她们推荐给你。” 表嫂实话实说:“主要还是你开的价格太低了,如果是我平时拿货的价格,他们可能不会想和我一起拿,但是又能降价又包船运费,哪怕他们从墨西哥那边开车过来拉货都是值得的。” 在国外的散户就是不好拿货,在本地都不好拿,更别说是找国内的国营大厂。 人家国营厂是不会搭理你的,更别说压价格。 九块二的连衣裙拿货价是真的让表嫂觉得值。 而且她也可以以十二块钱的价格拿给那些亲戚们嘛,反正平时也不怎么往来,这就她们也还节约了成本呢。 表嫂自己的拿货价是十三块五,她们的拿货价其实是在十四块八左右。 就算是拿两千条连衣裙,她们一次也能节省五千六百元。 现在美国的时薪在五美元左右,几百美元的月薪是常态。 拿货越多省得越多赚得也越多,这个算盘谁都会打。 姜沅将可乐放到一边,从随身的挎包里拿出纸笔,交给她:“那你列个清单吧,约个交货时间,我让制衣厂尽快交货。” “就月底好了,这个月我们刚拿了货回来。”表嫂也不磨蹭,男女衬衫短袖连衣裙这些她都写了两万套,加起来一算竟然有十万套。 “我这边能联系上六十三 家散户店主,到时候让她们去码头拿货就好,不过我们的付款方式是信汇,这样手续费比较低,这一点你要和服装厂提前说好。” “可以。”姜沅点头,收好清单,笑着说,“我会让制衣厂在规定时间内交货的,到时候让他们派一个随船人员过来,以后就由你们自己沟通采购事宜了。” 表嫂怔了一下:“那你以后不管啦?你不从里面赚点钱吗。” 她还以为姜沅会说抽成的事,但对方一直没提。 哪怕一件抽一毛都是一笔不小的款项了。 而且一般人根本没有这个能力去联系服装厂生产这么多服装,更别说把价格压到这么低。 这个钱姜沅如果要赚,那也是应该的。 “不了,这个制衣厂是我家乡的国营厂,我也希望能尽一点绵薄之力。” 姜沅并没有因为姜家人就讨厌宣城这个从小长大的地方,她在那里遇到了老师,遇到了小麦她们,还有周老师和赵记者,以及小叔叔裴景深。 姜沅是在那里出生的,她其实很喜欢那个地方,也很感恩养育了她的故土。 看着她干净澄澈的眸子,表嫂神色有些复杂,也有些不好意思。 是自己多想了。 “等我和制衣厂确定后会带合同过来,明天你看合适吗?会不会太仓促联系不上人?” 十万件衣服分到六十三家每家也就一千五百多件,这还是男女衬衫男女短袖女士连衣裙五个品类,算下来一种也就三百来件。 真要售卖可能一个多月就卖完了,对表嫂以及别的店来说都不算什么压力。 “就明天吧,我和她们确定一下,由我代签合同。不过这合同你们怎么带回国?等他们下次派人跟船来再签吗?”表嫂不懂她要怎么操作。 “我会委托外事部有回国行程的同志帮忙带一下,到了国内再走挂号信,一份留在国内,另一份由跟船的制衣厂同志带过来给你可以吗?至于你们以后怎么签合同我就不管这些了。” 姜沅握着冰镇的可乐,指尖凉凉的很舒服,她双眼含笑道:“我只有现在有空,以后可能需要你们自己处理。” “好。”表嫂毫不犹豫答应了下来,“就按照你说的做吧。” 其实她也有私心,一个人签合同上面的定价只有她知道,这样别人还以为大家的拿货价都一样,其实她还从中间赚了。 不过做生意嘛,都这样呗,本来十二块钱的拿货价对别人来说已经够低了,大家都互利互惠不好吗。 梁慧琳在旁边听得目瞪口呆,一直没插上话。 她傻眼道:“姜,其实你应该去做生意的。” 对此表嫂也十分赞同:“聪明的人不管做哪行都能干好,不过这也不仅仅是有头脑就行,还需要人脉。” 以及无私。 对此姜沅只是笑了笑。 在两人要离开时,表嫂各送了她们一件衬衫,她想搞研究的在实验室可能不太方便穿连衣裙。 而且她还悄悄把梁慧琳拉到一边嘱咐道:“瑟琳娜,以后你跟着她好好学习,不要有别的心思,她都会知道的。” 表嫂有注意到姜沅的眼睛,虽然很温和,好像可以包容一切,但表嫂总觉得她能轻易洞察人心和人性。 梁慧琳认真点头:“好的,我记住啦。” 没过多久,制衣厂就收到了姜沅的回复。 本来还在因为百货公司能不能和他们合作这件事惴惴不安,没想到姜沅直接迎头给他们砸了个天大的馅饼。 “十万?而且还是散户?这么多她们吃得下吗?”副厂长被余厂长喊来办公室,听到这话眉毛都快竖了起来。 “别是溜我们的吧!”他实在是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合同已经签了字,外事部的同志明天回国到了首都会给我们寄过来,大使馆的同志已经确认过了,是真的。”余厂长慢慢悠悠道。 “款项会以信汇的方式结算,虽然周期有点长,但是能快速清完一批货,也算值了。” “……” 副厂长欲言又止。 “都这样了还不信?要不然我直接把你公费送去美国签合同行不行?前怕狼后怕虎的,你这个同志就是怂!” “就这样,你以后还怎么接我的班?!” 余厂长现在说话腰杆子特别硬,他是真没想到啊,散户竟然还能有这么大订单量。 这可真的太出人意料了。 “……不是,”见厂长吹胡子瞪眼,副厂长叹了口气,“我是想告诉您,我们厂的存货总共只有五千余件啊,距离十万件还十万八千里呢!” 存货出不掉,厂里就停了两条生产线,以免越积越多,现在工人下班也越来越早了。 “那你还站在这干嘛?”余厂长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没好气道,“赶紧去叫工人开工赶货啊!厂子效益好了咱们厂才能越来越好!” “快去,停掉的生产线都给我开起来,也别节约用电了,灯泡开最大瓦数的!月底必须准时交货,到时候你跟船,亲自去趟美国交合同,顺便问问她们下一批货什么时候要。” “对了,别忘了拎一兜衣服给那个小姜同志捎过去,成本人工费我出,就当表示对她的感谢了。” “别用存货啊,用最好的料子,那小姑娘还不到二十,做点年轻人喜欢的款式。” “还愣着干嘛?赶紧去啊!” 直到门被关上,余厂长才从兜里摸了两颗降压药出来,捧着茶缸猛喝了半缸子水。 过了一会儿,他缓过劲来,给钢铁厂拨了个电话。 “嘿嘿,老孙啊,是我,老余,这不是小姜同志给我们谈了个大单子吗,给你道个喜。” “噢对对对,你看我这糊涂劲,给你道什么喜啊又不是你们钢铁厂的,要不你给我道个喜?” “别挂啊!喂喂喂,我还寻思请你吃饭呢!这老孙真是,一把年纪了还沉不住气。”余厂长放下电话,双手抹了把脸,又掐了下自己的大腿,确定不是幻觉后,呲着牙傻乐了一阵。 他从办公桌前起身,转了一圈,去了供销科。 看到不明所以的王瑞霞,他故作深沉道:“王科长啊,存货的事以后不要再提了,你们工作做的太不到位了!” 王瑞霞还以为他是要发难了,这么久还没清出去,正要解释两句,就听他说:“怎么才这么点存货?几千件,根本都不够发货的。” “现在好了,厂里又要赶工了。对了,那个连衣裙的出货价格是九块二,你别给写成八块了,出货单子到时候要反复核实,知道了吗?” “……”王瑞霞眼看着这位厂长说完又背着手走了出去,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这是怎么回事?上次那两粒降压药还没把他血压降下来?脑子糊涂了? 直到她想去看一下库存,听到车间机器的轰鸣声,才明白过来到底怎么回事。 九块二?这么高?还是美金? 从副厂长嘴里得知这些,王瑞霞觉得自己又要吃降压药了。 当晚,制衣厂又开始了久违的两班倒。 工人们踩着缝纫机,脸上洋溢着微笑,偶尔还和旁边的工友聊两句,干劲十足。 厂里有单子她们心里才踏实啊! 与此同时,美国是白天。 姜沅没有忘记百货公司的事,她和弗兰克商量好了,他提前和朋友们约好了时间。 “哇哦甜心,你今天真的非常非常漂亮!”弗兰克开了辆敞篷跑车在校外等她。 看到姜沅一身浅灰色西装,下面是同色系的西装裙,还有黑色的皮鞋,他忍不住吹了声口哨,满眼都是欣赏。 亲自下车替姜沅拉开车门,瞥见被修身的西服衬托出来婀娜的曲线,弗兰克又由衷赞叹道:“果然,正装才是最好看的衣服。姜,你以后应该多穿这些服装,看起来特别有精神。” 这套西装是谢宥川从宣城寄到首都,混在黎华阿姨的衣服里让沈昭一起带过来的。 很巧,衣标上的宣城制衣厂就是云县这个制衣厂。 姜 沅特意穿上这身,想让弗兰克的朋友看看上身效果和料子,绝对不输他们的服装供应商。 “谢谢。”她系上安全带,眉眼弯弯道,“确实是很漂亮的衣服,我也很喜欢。” 第112章 第一百一十二章米洛,别这么刻薄…… 姜沅本以为弗兰克会带她去西餐厅,没想到他一路开车拐过好几条大道,最后带她去了一条偏僻小道。 “别害怕。”弗兰克努努嘴,示意她看远方的英式建筑,“那是我家的庄园,来这里放松最舒服,也是我们经常聚会的地方。” 姜沅笑了笑:“好。” 其实她并不担心弗兰克会对她怎么样。 他和卢卡斯从某些方面来说是一样的,都是只对科研和学术感兴趣。 放眼放去,两边是一望无际的麦田和玉米地,不远处还有成片的葡萄藤,可以看到十数个戴着帽子的工人弯腰在田里干活。 “这些还只是一小部分,我家在这边大概有三四千英亩地吧,葡萄庄园和畜牧场都有。这边的娱乐设施比较好,所以先带你来这里,以后再带你去别的地方。” 弗兰克握着方向盘适应在乡村小道上,他慢悠悠跟姜沅介绍,神情十分舒适:“你肯定很好奇,为什么我家里这么有钱还要在意那几百块钱薪水。甜心,在这里参与科研的大多家境都不错,但靠自己做研究得来的钱感觉是不一样的。” 姜沅点头,眉眼含笑问:“成就感,是吗。” “没错,就是这个词。”弗兰克神情愉悦重复了一遍,“成就感,很对。” “看来我这身衣服有些不合时宜了。”姜沅语气温和道,“也许我应该穿得休闲一点。” “不会哦。”弗兰克神秘兮兮道,“你别看外面都是农场,但里面绝对让你惊喜。” 姜沅一开始并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但是车辆驶到里面视野就慢慢开阔起来,两边不再是麦田和玉米地,而是翠绿连绵的草场。 奶牛低头在吃草,挤奶工拎着小桶在挤奶,还有几个人围在那里看。 “这里是生产区,”弗兰克放缓了车速,以免引擎声惊到了草场上的动物引发狂乱,“旁边的矮房是存放粮食和农具的仓库,工人们也住在这里。” 姜沅还看到矮房外面停放了两三辆拖拉机以及皮卡车,有工人看到她还友善的露出笑容。 “在这里工作比刷盘子赚得多一点,八美元一个小时,如果瑟琳娜和汤姆他们进了实验室不习惯的话,也可以来这里工作。”弗兰克将墨镜推到头上,“我愿意给他们一个机会。” 弗兰克对那三人并不看好,总觉得他们以后会给姜拖后腿。 “我会向他们转达你的好意的。”姜沅挑眉,轻笑道,“不过我想他们应该不愿意接受这份善意的工作。” 弗兰克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车辆不停往里进,很快就到了生活区。 映入眼帘的就是之前远远看到的英式建筑,外面有个巨大的游泳池,还有一排遮阳伞和躺椅。 弗兰克随意把车停到一边,瞥了眼另外几辆车,哼笑道:“很显然,他们来的比我们更早。” 下了车,他又主动去给姜沅开车门,先提前跟她介绍:“等下见到的浅棕色头发绿眼睛的就是你要找的诺布尔百货公司的继承人,米洛诺布尔,你可以直接叫他米洛。” “但是这小子不是很好说话的人,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姜沅下了车,微微颔首道:“不管成与不成,我都欠你一份人情。” 她本来就没指望一次性能谈成,只能说尝试一下,如果开出来的条件打动不了对方也没办法,只能如实和余厂长说。 而且姜沅也知道,像这种大百货公司是不会轻易更换供货商的,以免品质出问题。 所以这次来也只是争取一个机会,再就是跟弗兰克见见他的朋友。 她了解到一个很关键的信息,实验室虽然资金足,但一开始只会给她们一些无关紧要的课题练手,特别是姜沅这种一开始就有争议的学生。 这个时候实习生如果想自己做项目,实验室不给批资金的话,就需要找外援了。 这些有钱人就是他们的目标,也是实验室里实习生们一贯的做法。 弗兰克刚开始就是靠自己砸钱出经费做实验,有了一点成果后才被上面认可,给他分配一些难度中等的课题,这个时候就可以走实验室的账了。 “一言为定!”弗兰克喜笑颜开道,“以后我肯定有需要你帮忙的地方。” 他有想过把姜沅和卢卡斯拉进来,和他组成一个小组,尝试一下更高难度的课题项目,不过目前还只是处于想想的阶段。 弗兰克带着姜沅往里面走,外面的大厅摆着红酒塔,还有一架巨大的施坦威三角钢琴。 有身着浅蓝色礼服的女孩正在弹奏,另外一个身着西装的男人端着红酒杯,靠在沙发上漫不经心听着。 大厅内开了冷气,就算是穿得严严实实也不会觉得夏日炎热。 最后一个琴键落下,女孩笑眯眯回头:“弗兰克,你终于来了,知道我们等了多久了吗?” 女孩夸张道:“两个小时!” 弗兰克上前和她贴面拥抱,又和旁边的男人握了下手。 “从大学过来时间比较久,米洛呢?” “跟路易在后面草坪打网球,他在室内待不住,你又不是不知道。”女孩看向姜沅,主动上前问好,“我叫爱丽丝,是弗兰克的表妹。” “我听他说过你,姜,美丽的东方女孩。” 姜沅也回以笑容:“你好,爱丽丝。” 那个男人也只是朝姜沅微微点头,全程看起来很冷淡。 “查尔斯,你应该热情地和姜握个手的。”弗兰克在旁边说,“她的论文你也看过。” 闻言,男人这才多看了姜沅几眼。 这次他主动上前自我介绍:“查尔斯,埃弗理论物理研究所。” “姜沅,奥莱斯大学。” 两人目光短暂接触又分开,查尔斯放下手里的红酒杯,看着她恬静的容颜,若有所思。 过了一会儿,他语气平静道:“弦理论里有关于额外维度的描述,认为宇宙可能存在更高维度,而量子纠缠的超距作用已经超出了三维空间和时间的限制,你是根据这一点,从而推断两者存在一定的联系吗。” 姜沅看了眼弗兰克,没想到他的朋友一开口就问这个,也觉得挺有意思的。 弗兰克做了个随便的动作,示意他们想怎么聊怎么聊,在此期间还有佣人过来送上冰镇好的果盘。 姜沅颔首:“额外维度可能为这些猜想提供了一个理论框架,但弦理论要求的额外维度无法直接观测,缺乏实验数据支持。” 她无奈道:“短时间内是无法证明量子纠缠存在附加维度的,不过也许你可以试试。” “我从霍夫曼教授那里听过你们研究所,是一所私人物理实验室,也许你们实验起来比我们更方便。” 私人实验室的器材和设备并不比高校的差,而且没有那么多限制,施展起来也许进展更快。 查尔斯伸手邀请她到另一边去深入聊一下学术话题,两人轻松从容的状态,让弗兰克和爱丽丝都有些无语凝噎。 “这就是你们做科研和学术研究的性格吗,哪怕不熟,聊两句相关的话题也就熟了起来。”爱丽丝不可思议道,“可查尔斯向来不爱搭理别人呀!” “姜不一样。”弗兰克喝了口红酒,长腿交叠坐在沙发上,“跟她多聊两句你就会发现她到底多有魅力了。” “是这样吗。”爱丽丝狐疑道,“你不会喜欢上这个漂亮的东方女孩了吧?弗兰克。” “我和姜是纯洁友谊关系。” 弗兰克十分无语:“下次不要在索菲娅的面前说这样的话,记住了吗。” “而且姜有未婚夫,很帅气。”弗兰克知道她的小心思,直截了当道,“你放心,她不会跟你抢查尔斯的。” “也请你不要在查尔斯面前说这样的话,谢谢。”爱丽丝收起尴尬,优雅地坐回钢琴面前。 “虽然你不懂欣赏,但我还是要为你弹奏一曲。” “……”弗兰克摇头而笑,偏头看向另一边。 姜沅和查尔斯坐在落地窗边,一个神情很淡,一个面色温和,但却意外聊得来。 身穿运动装的路易摘下网球帽,和好友一起往这边过来。 看到外面停的车,他忍不住笑道:“看来弗兰克和他的新朋友已经到了,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见见他嘴里这位完美无瑕的东方小美人长什么模样。” “竟然能让霍夫曼和实验室那群老古董改变心意,真是令人讶异呢。” 米洛看了眼窗边,看见查尔斯熟悉的面容时,目光稍微停顿了一下。 他对面坐着一个身穿浅灰色西装的女孩,肤白如瓷眉目如画,是典型的东方美人。 这位东方姑娘的长发并没有挽起,而是编了一个松散的侧辫在耳边,看起来带着些慵懒感,没有那么正式。 她白皙纤细的手指握着水晶杯,里面是冰镇的葡萄汁,袖口露出来的半截清瘦手腕上还戴着一块银色的腕表。 但隔的有些远,米洛视线没有这么好,看不清是什么牌子。 不过西装和衬衣的版型都很不错,很衬她,腰线处收的也很好。 不紧绷但是正合适。 作为百货公司的继承人,米洛习惯一见面就打量别人的穿着,什么人适合穿什么样的衣服,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查尔斯和弗兰克他们的正装都是他亲自挑选好让人按季送过去的。特别是查尔斯,性格非常严谨,对衣服的要求也高,只有他亲自出马,对方才能满意。 “喂,米洛,我在跟你说话呢。你说到底是什么样的东方美人儿才能让弗兰克一再夸赞?我是真的很好奇。”路易见旁边的人半天不回应他,再加上刚打完球又热又渴,心里多少有些烦躁。 “别好奇了。”米洛随口道,“我想我已经见到了。” 确实是个美人,而且还是一位有品位的美人。 不过想到这样的美人竟然会喜欢枯燥的实验室生活以及学术研究,米洛顿时觉得乏味。 “他们回来了。”爱丽丝奏完一曲,意犹未尽道,“先生们,要一起欣赏我新学的钢琴曲吗。” 米洛随手把帽子扔到一边,拿过桌上的冰镇葡萄汁,喝了两口,看向窗户那边。 “爱丽丝,就你一个人弹多无趣啊,或许你可以邀请那位美丽的女士一起演奏,就看她愿不愿意了。” 弗兰克没想到他一露面就给姜沅出难题,脸色也没有之前那么好。 “姜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同事,还是物理系的学生。” 弗兰克有些无奈道:“你这和让我跟查尔斯演奏有什么区别?我们的手平时是做什么的你不知道吗。” “看在我的面子上,米洛,别这么刻薄。” 米洛仿佛是刚认识这个人一样。 他刚刚听到了什么? 刻薄。 他只是让那个东方女孩弹奏一曲,好朋友就说他刻薄。 米洛顿时黑了脸:“弗兰克,再说一句我下次就让裁缝把你的裤头尺寸缩小一公分,你应该也不希望在正式场合西裤突然绷开吧。” 弗兰克骂了一句脏话,最后走到姜沅面前,用中文对她说:“那个绿眼睛的人有病,姜,他可能并不想那么轻松的和你谈工作上的事。” 姜沅也听到了他们的交谈,笑着摇头:“没关系的弗兰克,毕竟是我有求于人。” 她放下水晶杯,缓缓起身,在几人的目光中,不紧不慢走到钢琴前面坐下。 姜沅侧头问一边站着的爱丽丝:“我可以使用这架钢琴吗。” 爱丽丝也颇为讶异,随后爽快点头:“当然,这是弗兰克的家,作为他的朋友你可以随意使用。” 这个东方女孩会弹钢琴?是东方曲子吗?爱丽丝觉得很新奇。 不过她并没有抱多少期待,对于没听过的曲目爱丽丝可能短时间内产生不了多大的兴趣。 只是看在表哥弗兰克的面子上,给这位漂亮的女孩捧个场而已。 米洛虽然不以为意,但也挺赞赏她的勇气。 不管怎么样,敢于尝试就值得夸赞。 他脸上的怒容也淡了几分,视线落在姜沅身上,想知道这位女孩还能不能给他带来惊喜。 第113章 第一百一十三章或许这正是她的魅力所…… 纤细修长的手指落在白色琴键上,姜沅脊背绷直,像一把蓄势待发的弓。 她试了几个音调,流畅的音符从指尖溢出。 姜沅对施坦威三角钢琴并不陌生。 在她回到沈家之后,邱映雪得知她在华大学了钢琴,便将那架尘封已久的陪嫁重新揭开。 时隔多年,由她再次奏响。 熟悉的音符让爱丽丝微微睁大眼睛,她惊喜道:“是斯克里亚宾练习曲!” 没想到姜竟然弹了一首难度这么高的钢琴曲。 原本对这位东方女孩兴致不高的爱丽丝瞬间被钢琴曲表达出来的丰富而强烈的情感所折服。 从激情澎湃再到细腻抒情,转换过渡十分自然,姜沅神色依旧未变,明显是游刃有余。 米洛也略显意外。 弗兰克拍了拍他的肩膀:“姜是个擅长给人制造惊喜的人,这一点我无比确认。” 其实他也是才知道姜沅还会弹钢琴,毕竟这个小甜心平时在食堂里太节约了,除非用脑过度才会点肉食和甜品,不然都是吃最便宜的三明治和番茄汤。 还好约翰偶尔给她加点餐,但也不是时常,因为姜不乐意。 她虽然不会生气,但是会温柔地看着你说:“这样不可以的,约翰,我不希望因为你对我的优待而影响到你的工作。” 弗兰克听到约翰用甜蜜又苦恼的语气和他说时,也能瞬间想象到那个画面。 姜向来是个很有原则的人。 也是因为她平时比较拮据,弗兰克从来没想过她家境可能会比较好。 钢琴虽然不算是非常昂贵的乐器,但也不便宜,一般人是用不起的。 “能看出来,她应该经常使用施坦威钢琴,熟练度很高,不用怎么熟悉直接就上手了。”爱丽丝听得如痴如醉,满眼欣赏道,“我觉得她应该去音乐专业,而不是物理。” “她在这方面太有天赋了。” “喂,这可不行。”弗兰克立刻警觉起来,试图打消她的念头,“她在物理学方面的天赋比音乐更高,懂吗?请你不要去动摇她,爱丽丝!” 米洛不发一言,只是安静听着。 路易在旁边笑眯眯的看着,感慨道:“难怪弗兰克愿意和她交朋友,这种做什么事都能做到极致的人,很难有人不喜欢吧。” “弗兰克,她有男朋友吗?我觉得我要初恋了。” “呵呵。”弗兰克赏了他两个白眼,总觉得身后有点冷飕飕的,一回头,果然瞥见查尔斯站在他身后。 “她学物理比学音乐更有意义。”男人只是冷冷的给 出自己的评价。 通过和姜的短暂交流,查尔斯发现两人的理论大部分契合,这是平时和弗兰克聊天都没有的愉悦。 也许他找到了更好的朋友。 最后一个音符在指尖停顿,姜沅见爱丽丝撅着嘴不认同,笑着说:“没有什么更有意义,音乐和物理各有各的意义。” “谢谢你的钢琴,弗兰克,手感很好。” “客气。”弗兰克瞅了一眼旁边的人,不咸不淡道,“就是不知道某些人对你的演奏满不满意,毕竟他可是一个刻薄的人。” “……” 米洛无语至极。 面对近在咫尺的女孩,他目光上下打量道:“这套衣服是多少钱购入的?” 她既然想谈生意,那就谈生意好了。 “喂,别这么直勾勾看着女士,很不绅士。”路易打断他的话,主动伸出手,“你好,美丽的小姐,我叫路易,是弗兰克的好朋友。” “你的演奏十分动人,以后有机会希望还能再听到一次。” 姜沅莞尔,轻轻握了下他的手:“谢谢。你好,路易。” 爱丽丝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姜,有时间的话你愿意和我合奏一曲吗,四手联弹。” “我们交响乐团过两个星期有演出噢,你要不要来看呀,我给你内部门票~” 如果弗兰克说姜沅在物理研究方面多厉害她也许并不会觉得有什么,但眼前的钢琴演奏是实打实的,作为一名钢琴家,爱丽丝能清楚的听出她的水平。 不用别人说,她自然就知道姜沅有多厉害了。 “当然。不过可能那个时候抽不出空。”姜沅歉意道,“明天我就要进实验室了,后续都会比较忙。” “抱歉啊爱丽丝,这样可以吗?等我们假期结束,开学后如果你们有演出,我调一天假过去。” 弗兰克替她证明:“是这样的,她们实习生要做的事有很多,如果想尽快进步只能不停跟实验。” 更何况霍夫曼教授费尽心思把她弄进去可不是为了让她去打杂的,而是想让她卢卡斯多跟几个重要项目,提高一下她在实验室的地位,这样才能更快成长,有独立做项目的能力。 可以预想,接下的两个多月,姜绝对会忙到脚后跟打转。 姜沅的回答虽然让爱丽丝有些失望,但心里是开心的,人家都说了愿意特意调一天假,这足以表明她对自己的重视。 爱丽丝点头:“没关系的姜,学业更重要,到时候等你有时间了我再邀请你。” “你平时就住在学校吗?如果我有空可不可以去探望你。” “当然可以。”姜沅说,“欢迎你来。” 弗兰克总算知道为什么米洛会不开心了。 他哀怨道:“我在奥莱斯这么久,你从来没有提过去看我。” “这不一样。”爱丽丝义正言辞道,“我们是音乐之间的交流,和你有壁垒,聊不到一起。” 爱丽丝还对表哥刚才的话表示赞同:“你说得对,姜确实是一个很有魅力的东方姑娘。” “我很喜欢她。” 姜沅轻而易举就俘虏了爱丽丝和查尔斯的心,五个人已经有四个人偏向她那边,就差米洛了。 回想起他被几人打断的问题,姜沅不答反问:“同样的衣服,在诺布尔百货公司要挂什么价格售卖呢。” 米洛打量片刻,询问道:“我可以摸一下你的袖口吗。” 姜沅点头,想了一下,还是解开衣扣,将外套脱了递给他,里面穿的打底白衬衫配西装裙这样看起来很也和谐。 能仔细观察对米洛而言也比摸袖口更方便,他认真检查西装的做工和走线,过了片刻,他抬头道:“这是亚麻面料的西装,采用的也是优质亚麻纤维,属于很好的面料。在夏天穿很合适,凉爽舒适而且透气性很好,不过也有个缺点。” “容易皱。” 米洛将外套还给她:“这样的西装面料成本在一百一十五美元左右,人工成本一百美元,拿货价是三百一十五美元,而我们挂牌售卖是五百四十二美元。” 这样的价格不算便宜,在本土甚至可以算是贵的。 有很多大品牌的服饰一套同样料子的西服也才卖到三百多美元,姜沅之前去的那个折扣店就是这样。 不过诺布尔百货公司的定位不一样,客户群体也不同,这个定价很多白领都欣然接受。 听他说完,姜沅心里大概有数了。 同样的面料云县制衣厂的成本每米是十八元,孙厂长的爱人说一套大概需要三米左右面料,也就是五十四元。工人制作西装要裁剪熨烫缝制,一套人工最低十六元,百货大楼的拿货价在一百零五左右。 如果能和诺布尔百货公司达成协议,件数多的话,制衣厂可以给到一百八十五美元的拿货价。 这是姜沅根据米洛刚才说的报价,在孙厂长爱人说的拿货价基础上提高的价格。 她认为这个价格甚至都可以算是低了,不过是用美元结算,而且如果谈成了还有其它种类的服饰,不管怎么样制衣厂都是赚的。 所以姜沅笑着摇头:“还是太贵了,一套下来诺布尔只能赚二百二十七美元,除去你们的人工服务费以及场地水电能到手的就不多了。” 她的话也戳中了米洛的痛处,父亲和现在的供货商合作时间长,不愿意更换,但他总想着接手后第一时间就换掉供货商。 可目前父亲不愿意。 “你们能给出的报价是多少?”米洛问。 他想的是如果在两百五十美元左右,他就回去和父亲再商谈一下。 西装的拿货价都能这么低了,别的只会更便宜,这样百货公司的利润才会上来。 而且姜沅这套衣服的面料和他们公司里有一款完全一样,只是颜色不同,那一套是醒目红,就连款式都差不多。 “一百八十五,美元。”姜沅微笑道,“不过船运费要由你们出。” 米洛好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他料想过会很低,三百以下,毕竟只有这样姜对比现有的供货商才有优势。 但没想过会这么低。 竟然直接突破了他预想的最低线两百五十美元,甚至在两百美元以下。 “请给我两天时间。”米洛一改之前随意的神色,正襟危坐,认真看着她的眼睛,“如果你们能保证每一批货都能有这样的质量,并且定价确实是一百八十五美元,我可以去和我的父亲谈。” “不过在这之前,我还想和你确认一下其它的服装价格,比如你身上这件衬衣。” 紧张的气氛瞬间溶解,姜沅和米洛就服装定价聊了起来,她早就准备好了一份清单,现在可以直接交给米洛。 给表嫂的衬衣以及连衣裙料子都不是最好的,她们那种小店只需要性价比高,料子中等就可以了,所以拿货价很便宜,售价也比百货公司低很多。 但米洛家里的百货公司在质量方面要求很高,所以布料和人工方面又得提高,拿货价也随之提升。 可对米洛而言,这简直便宜到不能再便宜了,和供应商的拿货价相比,那点船运费甚至都不值一提。 “我本人是很想现在就答应你,但你应该也从弗兰克那里听说过,权力的过渡还需要时间,我父亲目前才是百货公司的掌权人。” “不过我想在极为可观的利润下,他也许会考虑答应的。” 米洛收起清单,对姜沅伸出手:“欢迎你的到来,姜,很抱歉,之前对你有些唐突。” “下次见面由我请客,亲自向你赔罪。” 姜沅轻轻回握,笑容明媚道:“很感谢你,米洛,谢谢你愿意给我们这个机会。” 她视线转向一边,笑容更灿烂了:“当然,也要谢谢弗兰克的穿针引线。” 弗兰克这才点头,笑呵呵道:“举手之劳嘛,毕竟我们是朋友,应该的。” “太好了,我们刻薄的米洛终于肯放软态度了,让我们热烈欢迎姜的加入吧!” 路易从查尔斯和爱丽丝以及米洛短时间内对她的转变上看到了姜沅的潜力,他不是个傻子,自然知道有能力的人要提前结交。 路易一向不是会被美色冲昏头脑的人,而姜好像也没有想冲昏他的头脑,这让路易有些苦恼。 他对这位聪明又漂亮的东方小姐确实是很感兴趣,可该死的弗兰克甚至不愿意多向姜介绍他几句。 听到好友的抱怨,弗兰克一脸无奈:“姜,他家是开连锁超市的,下次我带你去采购,记他账上。” “不行。”路易脑袋摇的比拨浪鼓还快,“这样会弄乱账面的,我可以给你我的信用卡去刷,但是不能记账。” 弗兰克气笑了,端了杯红酒递给他:“多喝点,少说话。” 姜沅也算初步了解了弗兰克这几个至交好友,为人都没有什么大问题,除了一开始米洛有意为难,其他人都算友善。 现在米洛也向她道歉了,姜沅也知道他并非真的那么傲慢。 几人晚上在庄园里自己动手烤肉,新鲜的牛羊肉还有各种水果蔬菜,如果热 还可以去室内吹冷气或者在泳池游两圈。 姜沅总算知道为什么弗兰克的朋友们都喜欢来这里聚会,吃喝玩乐一应俱全,想要什么佣人都能送上来,甚至还有私人马场。 “今天来不及,下次带你来骑马。”送走好朋友们,弗兰克意犹未尽拉开车门,“索菲娅的骑术很好,可以请她帮忙教你。” “好。”姜沅笑着说,“那以后就要麻烦她了。” 系好安全带,两人相视一笑,弗兰克爽朗的笑声回荡在夜空中。 敞篷车在乡间小道上慢慢行驶着,缓缓往主城区而去。 清冽舒爽的风让姜沅舒适地眯起了眼睛,她由衷道:“谢谢你,弗兰克。” “不用谢,我们是朋友,应该互相帮助。”弗兰克笑着回应。 他没说的是,从第一次见面,他就觉得姜沅特别顺眼,似曾相识。 总是能让他想起当初在天文研究所听课时,那位温和耐心的Yan教授。 而后续姜沅凭借一己之力在物理系崭露头角,将卢卡斯都狠狠压制了,更让他对这个女孩感兴趣。 更别说她以一己之力破除霍夫曼教授以及实验室的固有规则。 以上种种都让弗兰克见识到了她的实力以及坚韧向上的生命力。 他愿意跟强者做朋友,也希望以后能和她成为搭档,做出新的研究成果。 还有就是,给姜搭线他并不亏。 不仅姜要欠他的人情,事成以后米洛也要感谢他。 弗兰克惊奇的发现,好像她做的事,所有人都能受益。 或许这正是她的魅力所在吧。 所以任何人和她相处都会觉得很舒服- 没有让姜沅等太久,两天之后米洛就给奥莱斯的公用电话亭打了电话。 “姜,我们成功了,下周我们公司会派人去你所说的制衣厂去签订合同,你让他们提前做好准备。” 说是签订合同,但也是实地考察。 米洛暗示姜沅让她跟制衣厂的人说好,接待工作要做好,这次去的是一位高管,并且质量方面是重中之重。 听出他旁边还有别人,姜沅笑着说好,寒暄两句挂断后,她又给国内制衣厂的余厂长拨去电话。 得知诺布尔百货公司真的要派人来制衣厂,余厂长握着听筒许久没有回过神来。 姜沅看了眼腕表的走字,无奈叹了口气。 又是五美元。 她不得不出声提醒:“质量方面一定要抓紧,最好是能去找个翻译。对了,小麦现在是不是放假了?您去找一下孙厂长,让他和小麦说一声,帮忙翻译几天,您可以给她开点工资。” 国内大学现在也正是暑假时间,小麦应该会回云县和家人一起团聚。 “好好好,我都记住了,谢谢你啊小姜同志,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了。” “对了,那套西服我问了,是谢宥川同志托人提前在我们厂订做的,就那一套。你喜欢吗?要不下次我让货船再给你捎一袋过去?” “……” 姜沅挂断电话,忍不住轻笑出声- 七月中旬,宣城日报头版有一条醒目的标题—— 【“洋眼看厂”:美国诺布尔百货公司高管走进宣城制衣厂实地考察,为跨洋商业交流起到带头作用。】 而此时的制衣厂也是热火朝天,车间里的缝纫女工不停在赶工,之前的十万件还没搞完呢,怎么又来洋人了。 余厂长一边擦汗一边在厂门口张望,嘴里嘟囔着:“怎么还没来啊,这家伙给我晒的,都晒出油来了。” 旁边穿着一条鹅黄色连衣裙的孙小麦也放目远眺,看到一排车队过来后,赶紧扭头提醒道:“余爷爷,别转悠了!人家过来了。” “是吗是吗咋一下子这么快,我衣领没歪吧。小麦啊,你可不能乱翻译啊,咱们制衣厂这次能不能行就指望你了。” 孙小麦呲牙笑道:“放心吧,阿沅交代的事我肯定给办得漂漂亮亮的!您就瞧好吧。” 等车停下来,两人对视一眼,余厂长带着身后的厂领导赶紧过去,等候已久的记者也掏出相机准备拍照。 翌日,宣城日报再次发布一则新闻—— 【热烈祝贺宣城制衣厂成功和美国诺布尔百货公司签订合作协议,为国际合作开启全新篇章。】 制衣厂上下欢欣鼓舞,喜气洋洋。 人民日报对此也给出了高度评价,并且发报表扬,认为这是我国制衣企业拓展国际市场融入全球经济的重要举措。 并且夸制衣厂展现了我国国营大厂的实力与担当,为创汇做出了积极贡献。 余厂长听到收音机里面的肯定,笑得见牙不见眼,一个劲傻乐,而且他还听到了上面要把他们厂立为先进典型的风声。 全厂上下干劲十足,这段时间制衣厂可谓是出尽了风头,她们也跟着面上有光,走出去腰杆都要比别人直。 虽然累,但是开心啊! 荣誉是集体的,赞扬也是大家的。 而远在大洋彼岸的姜沅在月底,也收到了米洛让弗兰克开着敞篷车拉来的两大蛇皮袋衣服。 第114章 第一百一十四章我由衷希望她能成功…… 弗兰克帮着把两袋衣服给她扛进宿舍,他人高马大,肩膀上一边一个,搬起来毫不费力。 不过还是问姜沅:“我听米洛说你们国家的报纸并没有写上是你促进这个合作的,姜,就得到这些,你不会伤心吗。” 他抖了抖肩膀上的蛇皮袋,有些不解。 姜费尽心思图什么?就图这两袋衣服? “我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结果了。”姜沅温声笑道,“一开始我只想帮助制衣厂创汇,现在如愿以偿,这已经值得开心。” 而且不登报纸也是她和余厂长说好的,她认为自己只是帮了一个小忙而已。国内制衣厂和国外的百货公司因为互相没有渠道所以才会联系不上对方,姜沅恰好掌握了这个信息差。 而且能为国家创汇她心里也高兴,国家以后每年都要送大批留学生出国,也许这能帮到一点小忙。 比起国家提供给她的机会,这些也是每个公民的应有之义。 “……好吧,我有时候真的理解不了你们的行为。”弗兰克把两袋衣服给她放在床边,又退回门口站着,“米洛托我跟你道个谢,因为这件事,他现在已经正式接受诺布尔百货公司了。” “不过最近会很忙,没时间聚餐,他让我跟你提前说一声,等空下来了再亲自感谢你。” 姜沅点头表示理解。 等弗兰克走了,她看着这两蛇皮袋子衣服有些发愁。 解开上面的绳结,里面的衣服被压得异常紧实,短袖、衬衣、连衣裙、西装、喇叭裤、紧身裤…… 各式各样的都有,等她把衣服都拿出来,最底下还有一封感谢信,是余厂长亲手写的。 里面大致内容是期待她留学回来衣锦还乡,虽然他按照姜沅所说没有让她登报,但还是把她参与的事汇报给了上面。 余厂长的意思是该是你的功劳就得记着,并且在信后欢迎她回国后去制衣厂看看。 孙小麦也捎了一封信,说孙厂长给了她二十块钱翻译费,足够她用很久了。 还说很想她,希望时间能过得快一点。 姜沅无声叹了口气,看着信上的字迹,满眼温柔。 其实她倒是希望时间能过得慢一些,这样她就可以多学点东西。 最近在实验室她和卢卡斯被霍夫曼教授带在身边,偶尔也会跟埃德森教授的项目,两位教授都是有意培养她。 只是梁慧琳三人就这样成了摆设,进了实验室也是被推到各种地方打杂。 好在几人心态都很好,根据姜沅之前夸赞的优点,梁慧琳在认真学习如何调试修理设备,于洋去了资料库,虽然是实习生,但是能查阅到理论资料也够他啃一阵了。 周诚擅长数据处理,将提取出来的核心数据制成清晰简单的表格,所以他天天泡在数据库,还在自学计算机。 在姜沅下了导师的实验后会去小实验室复盘或者做一些难度中等的项目,几人也会赶紧过去,大家都过得十分充实。 思绪回笼,姜沅收好信纸,看着床上一堆衣服,又默默无语叠好收回袋子里。 这么多她肯定是穿不完的,她想留几件自己穿,其它的都寄给联络处,让他们分给其他留学生。 像西装这种正式场合需要穿的,她留了一套月白色以及浅杏色的,其余的都收回袋子里。 这些大家都能用得上,也不会浪费。 余厂长不知道怎么让人塞的,两个袋子都塞满了还剩三分之一的衣服在床上,姜沅实在没力气压紧实,最后只能让梁慧琳帮她从表嫂那里拿两个袋子来。 最后寄出去的时候总共三个半袋子,联络处的负责人收到包裹的时候也乐了。 姜沅做了什么他们自然知道,这么大的动静是瞒不过任何人的。 “这个小姜同志也真有意思。”负责人一边摇头笑一边拆开袋 子,对旁边的同事说,“他们这首批留学生总是往咱们这里寄东西,托我们交给其他人,多么好的同志们啊。” 同事笑着点头:“不过这制衣厂的感谢方式也挺直接的,这么多衣服,留学的同学们正好穿得上。” 他随意一瞥,看到熟悉的纸币,哑然失笑。 “唉,这个小姜又寄钱过来啦?上次让邱先生带来的是奖学金,这次也是?” “应该是她的工资,也是五百美金,我听说她进奥莱斯大学的物理实验室了。” 负责人心下感慨道:“这首批留学生是真给我们争气,其他人也陆续进了研究所和一些相关机构,但是这小姜给我的震撼最大。” “奥莱斯大学物理实验室唯一的国际生,首个被实验室破例收录的东方面孔,还有她发表的论文期刊,带给我们的惊喜是一个又一个。” 负责人握着五百美金,欣慰道:“这才半年时间,孩子们成长的速度太快了,她们没有辜负祖国人民的期望。” “这半年的年中总结也该写了,都是好孩子,没有让人失望。”- 姜沅在实验室的待遇有些难以评价。 霍夫曼和埃德森以及他们团队的人自然都对姜沅好脸相迎,但除了这些人,其他同事对她和卢卡斯的态度就完全不一样了。 就比如今天,姜沅带领的小组想做一个项目,需要实验室拨款,审批人不同意。 索菲娅也没办法,只能摊手道:“姜,或许你可以申请和卢卡斯一组,这样就会减少一些困难。” “他不是拿到了一个粒子物理实验项目吗?我想他会很愿意带上你的。” 姜沅笑着说了句谢谢,从财务室出来后,脸上的笑容的也淡了几分。 优质资源都是率先分配给来实习的本土学生的,这一点姜沅都清楚。 梁慧琳看到了她,赶紧快步过来,压低了声音问:“姜,是不是他们不批?” 姜沅颔首:“我们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她心里也没有什么底,以她们的级别能用的实验室都是设备老旧的初级实验室,完全的新手试验场。 “要去求助霍夫曼教授吗。”梁慧琳小声道,“也许只有他才能帮我们。” “不了,我不想给教授带来麻烦。”姜沅整理好情绪,走向实验室,“你让于洋和周诚都过来,今晚我们试一下能不能先给新课题起草一份方案。” “好,我现在就去叫他们!” 晚上,实验室内。 姜沅在课题板上写下一行字—— 关于强激光驱动的小型化粒子加速原理验证。 “实验室可以为我们提供所需的强激光光源,但是后续不会有资金投入,而且不说外面的研究所,就谈我们这个实验室,从事激光物理等离子体物理等相关研究的团队就有好几个。” 姜沅放下马克笔,缓声道:“我们只有取得独特的研究成果,才能得到实验室的另眼相待以及为我们后续的研究提供支持。” “这个研究方向也太具有挑战性了。”于洋是理论智库,几乎是姜沅刚把课题项目写出来,他脑海里就已经有了所有的相关资料。 “我们可以先以麦克斯韦方程组和玻尔兹曼方程里描述激光传播和分析等离子体中粒子行为的理论为基石着手研究方案。” 姜沅颔首,又看向梁慧琳。 这位华人女孩不假思索道:“高功率脉冲激光器已经申请到了,如果资金不够,我们可以搭建简易的实验装置,后续的维护我会尽力的。” “瑟琳娜,你已经有工程师的雏形了。”于洋揶揄道。 梁慧琳哼了一声:“周诚,你呢。” “我这个是后期工作了,实验数据收集以及整合,数据分析和模型建立这些你们都不用操心,我会将之前数据库里关于这个项目有关的参数都调出来绘制成折线图和散点图交给你们。”周诚笑眯眯道,“姜,只要你需要,我随时都可以投入工作。” “好,既然大家分工明确,我也会尽快给出实验方案,如果商讨一致通过的话,直接开始实验。” “大家还有问题吗。”姜沅温声道。 “没有。” “没有。” “我也没有。” “那今天先这样,大家回去休息吧,明天早上依旧在这里集合。” 他们几个还不是最晚走出实验室的,这里有很多研究室,到了晚上依旧有人在工作。 用梁慧琳的话来说,他们都是科研狂人,为了做出成果可以废寝忘食,恨不得一天有二十五个小时。 …… 卢卡斯其实很意外,姜竟然会选择自己独自带组开展课题研究,而不是和他一起。 弗兰克得知姜沅的研究课题后也沉默了许久,和查尔斯聚会时,他还提过这件事。 “我们实验室不肯分配好的资源给她,现在大概就是由她自生自灭了,不过因为有霍夫曼教授和埃德森教授在,别人也不敢多说什么。” “詹姆斯那个老头还是一如既往的带有偏见和傲慢,审批权利在他手里,别人也没有办法。” “姜要研究什么。”查尔斯听完并没有什么情绪,只是冷淡地问了一句。 “强激光驱动的小型化粒子加速原理验证。”弗兰克无奈道,“不仅我们实验室,你们研究所也在研究这个课题吧。” “姜还真会选,挑了个这么难的,我甚至都帮不上什么忙。”弗兰克嘴里嘟囔道,“你那边有什么资料能借阅给她参考一下吗,作为朋友,哪怕她想上天,我们也得在后面助推一把吧。” 查尔斯手里把玩着雪茄,颔首道:“明天来一趟吧,我让简把资料给你。” “替我转告姜,我由衷希望她能成功。” “谁又不希望呢。”弗兰克叹了口气,烦躁地喝了口红酒。 他最近的课题也陷入瓶颈期了,正好明天去查尔斯家的研究所,请教一下他的父亲老查尔斯。 “那个古怪的老头还不知道明天会怎么奚落我呢。”弗兰克小声嘀咕。 所有人,包括霍夫曼教授在内,都对姜沅的课题不抱什么希望。 比她实验装备更好的大有人在,配备的又是非常优秀的科研团队,和这几个实习生比起来……算了,根本没有可比性。 放假的这三个月,姜沅天天泡在实验室,期间还有抽出时间去跟霍夫曼教授以及埃德森教授的实验,也从中受益良多。 她的进步速度也让两人诧异,埃德森教授忍不住劝道:“姜,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另外给你配备一支科研团队,当然,实验课题也需要再换一个。” “有我和霍夫曼在,总能为你争取到一些优质资源的,詹姆斯那个老顽固也要给我们几分面子。” 姜沅却摇头:“我知道您是好意,但研究一旦开始就很难停下来,我暂时也不想更换研究团队。” “好吧,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你大可以说出来,我和霍夫曼会想办法的。”埃德森教授无奈,只能妥协。 他知道霍夫曼对这个学生寄予多大的厚望,甚至希望姜能在两年内修完所有的课程获得学位。 所以他和霍夫曼一直在带姜参加一些他们的研究项目让她能多获得一些学分。 姜也很争气,没有让他们失望,每天除了睡觉吃饭都是在学习或者研究。 霍夫曼现在对东方人的态度也大为改观了,甚至连走在校园里有亚裔面孔对他打招呼,都会点头回应。 这些都是姜的功劳。 转眼又过了两个月,姜沅不仅要兼顾课程以及各种考试,还要去实验室和导师一起做研究,以及带领自己的小团队继续深入课题。 又到了十二月,再过十几天姜沅就来奥莱斯有一年了。 期间爱丽丝有邀请过她去听交响乐团的演出,但姜沅实在抽不出半点空,只能无奈婉拒,并且请弗兰克给她带一束鲜花过去。 米洛想要请姜沅吃饭赔礼道歉并且感谢也一直没有实现,他甚至连姜的面都见不到。 约翰见姜愈发憔悴 和疲惫,又想起她说甜食能缓解大脑的劳累,给她的甜点里多加了两倍的糖。 姜沅一边看资料一边吃苹果派的时候,差点以为自己咬了一口糖精。 她不敢置信又尝了一口,最后哭笑不得,看向约翰。 约翰一脸无辜,大概也从她的表情里看到自己糖加太多了,不好意思地朝她摆了摆手。 很快,到了圣诞节这天,学校都放假了。 姜沅和其他三人还在实验室,从早到晚都没有人离开过这里。 “姜!”看到实验结果,梁慧琳先是不敢置信,随后爆出欢呼声,和旁边的姜沅拥抱,“我们的研究方向是正确的!” 于洋和周诚也忍不住颤栗,他们强忍着激动,扭头看向姜沅,等她出声。 到现在,他们还是有些不敢置信。 “瑟琳娜,搭建传统射频加速器小型模型,再进行几次对比实验。”姜沅冷静道,“我们需要多次验证加速效果可能存在优越性。” “好!” 直到数次实验后,终于初步推断强激光驱动小型化粒子加速的是存在可行性的。 “只能做到这里了。”姜沅叹了口气,“现有的激光技术无法产生验证验证加速可行性需要的强激光条件,我们只能假设,不能直接断定。” 也许只有等到激光强度大幅度提升时,才能重新进行这个实验。 但她们所做的一切对后续的探究也极具价值和意义,而目前能到这个程度已经十分足够了,详实的数据也可以给后面的研究提供一些参考。 周诚整理好所有的核心数据交给姜沅,脸上露出疲累的笑容:“一切都结束了,朋友们。或许我们还来得及一起过个圣诞。” 第115章 第一百一十五章她向来不是一个会怯场…… 实验室的灯光终于熄灭,几人陆续从物理实验室大门出来,外面是飘飘扬扬的雪花。 学校钟楼的尖顶完全被白雪覆盖,外面圣诞树上还挂着各类颜色的灯带和礼物。 于洋踩在积雪上,在一只红色的袜子里掏了半天,最终掏到一把糖果。 “喂!这也太没道德了吧!”梁慧琳站在走廊下面大声喊道,“于洋,帮我也摘一个礼物!” 于洋同样大声回应:“瑟琳娜!以后在我干这种事的时候请你叫我的英文名字汤姆!理学院只有一个于洋,但是奥莱斯大学有无数个汤姆,这样别人才不会认出我们来!” “知道了汤姆!帮我也拿一个,谢谢!” 紧绷了半年的神经在这一刻得到舒缓。 于洋手里拿着一把糖果还有一个没拆开的袜子,对面色有异但是没来得及开口的周诚说—— “是的,如你所见,我们就是这么的没有素质。” 周诚张开的嘴巴又闭上,最后还是被一颗巧克力收买了。 姜沅吃到了甜丝丝的水果糖,她惬意地眯上了眼睛,大脑的疲惫一扫而空。 直到钟声响起,已经九点了。 大雪依旧纷飞,几人踩在雪上,脚底嘎吱作响。 唯有冷冽的空气能让他们保持清醒感到舒适。 在一九七九年的最后一天,姜沅写下了一篇关于强激光驱动小型化粒子加速的实验验证与机制研究存在一定的可行性的论文,在与小组成员再次核实过数据以及各种理论后,她将这篇论文交给了导师霍夫曼教授。 “真没想到,在今年的年尾,你还能给我这么大的一个惊喜。”霍夫曼教授捧着灌了热水的红星机械厂的茶杯暖手。 本来他是爱喝冰咖啡的,但是在姜的带领下,他和埃德森都开始喝起了热水以及姜茶,至于热水哪里来—— 同样开始喝热水的厨师约翰会替他们解决这个问题的。 “这篇论文具有一定的前瞻性和探索性,我会再次投给前沿物理洞察。姜,可惜现在的设备跟不上,你很多猜想都很好,但是目前的技术确实无法验证。” “实验室那群家伙会为他们不给你优质资源的决定而后悔的,没错,我说的就是詹姆斯!” 霍夫曼义愤填膺,对詹姆斯意见非常大。 “你还有三天假,好好休息一下吧,人和机器不一样,不能一直运转。” “嘿,任谁也想不到,他们花了大精力和经费投入的项目毫无进展,但却由你这个……” 霍夫曼顾及学生的反应,没好意思说他们是菜鸟团队,最后只得打个哈哈敷衍过去。 “好好享受你的假期吧姜,这几天不要再去实验室了,你该让大脑休息一阵子。” 姜沅笑着应好。 …… 正值新年,姜沅终于可以去参加交响乐团在弗西尼亚的演出。 西方新年的第二天,弗兰克开车载着姜沅以及查尔斯一起去弗西尼亚,经过几个小时就到了弗西尼亚大学。 奥莱斯大学和弗西尼亚大学冬天放假都是从十二月中旬到一月中旬,四个礼拜左右。 沈昭昨天就接到了姜沅的电话,知道她今天会来,但是在看到她从一辆凯迪拉克上下来时,还是有些诧异。 “那个就是你姐姐?”沈昭的同学惊讶道,“她在美国过得好像很不错噢。” 姜沅穿了件黑色的羽绒服,这是她和梁慧琳去折扣超市买的,打折两件到手八十九美刀。 她脖子上还围着邱映雪织的围巾,是浅杏色的,沈昭也戴着黑色的妈妈牌同款。 露在外面的小脸俏生生的,唇红齿白,眉眼弯弯带笑,看到沈昭后,姜沅径直向他走过去。 “阿昭。”她温声喊道。 “姐。”沈昭和旁边的同学说了两句话,然后撇下他走向姜沅,“你好像又瘦了。” “嗯,最近课题有些忙。”姜沅看到他手里的相机,惊喜道,“你用工资买的呀?” 沈昭提过几次想买相机,姜沅这次来也带了钱想给他,但没想到他已经买了。 “早就买了,只是一直没等到你来。”沈昭朝坐在车上降下车窗对他打招呼的弗兰克颔首,“他们是你的朋友吗。” “是,弗兰克和查尔斯,上次给你的墨镜就是弗兰克送的。” 怕沈昭误会,姜沅小声道:“弗兰克喜欢我们实验室财务部的索菲娅,查尔斯是这次交响乐团钢琴演奏家爱丽丝的爱慕对象。” “真是复杂的关系。”沈昭无所谓道,“我们现在过去吗。” “先去吃午餐,演出晚上才开始,下午我和查尔斯要去一个研讨会听课。” “好。”沈昭点头,“我今天的时间都给你。” 姜沅笑了,她挽着沈昭的手臂走到车前,又给他们互相介绍。 沈昭一直就不是个冷淡的性子,相反很热烈,小时候就经常呼朋唤友到处捣乱。 所以他很快就和弗兰克熟悉起来,至于后座的查尔斯,嗯,这种性格其实让他想起了谢宥川。 他的准姐夫。 也是一样的冷淡。 弗兰克是话唠,跟沈昭有很多话题,两人都坐在前排。 姜沅和查尔斯也有话题,特别是他在得知姜沅已经初步推断她的 实验课题存在一定的可行性之后。 这种突破性的进展放在科研界也是极为不易的,很多人努力了许久,始终没能跨出这一步。 “你们实验室的人要后悔了。”查尔斯冷淡道。 前座弗兰克也笑了:“姜团队的研究发现目前还没有公布,不过等论文发表在期刊上,所有人都会知道了,包括詹姆斯。” “别说他们后悔,我也后悔。” “我应该暂停现有的项目,加入姜的团队,白白捡一个漏。”弗兰克开玩笑道。 “卢卡斯的项目有进展吗。”姜沅问道,“我想申请临时加进去。” “这段时间瑟琳娜和汤姆他们都要休息,我希望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还有一年的时间她就要回国,霍夫曼教授直接跟她说了,希望她能修到一个学士学位。 所以姜沅不想浪费自己的时间,想尽快修到学分。 瑟琳娜她们不用急,她们本来就是奥莱斯的学生,可以慢慢来,只需要在这一年内站稳脚跟就好了。 等论文发表出来,他们应该可以结束打杂生活,去跟一些课题项目。 姜沅不希望等自己离开后他们继续成为边缘人物。 至于带他们回国,姜沅没想过。 他们短时间内毕不了业,而且已经是美籍华人了,也许家里也不希望他们回国,所以姜沅并没有和他们提过这件事。 其实她不知道,梁慧琳和于洋以及周诚都想好了,等毕了业就去国内找她,他们觉得一个团队如果离开了大脑,很容易分崩离析。 弗兰克开着车带他们先去吃饭,顺便提了一句:“这次的经费由米洛赞助,让我们感谢米诺诺布尔先生的慷慨解囊吧!” 查尔斯没搭理他,姜沅也只是保持微笑,只有沈昭傻傻跟着念:“感谢米诺诺布尔。” 弗兰克忍不住哈哈大笑,看着后视镜里笑容温和的女孩,笑声爽朗道:“姜,你弟弟真可爱,我应该早点认识他的。” “比查尔斯有趣多了。” 查尔斯轻嗤一声,懒得听他废话,直接闭上了眼睛。 晚上七点,姜沅和弗兰克沈昭还有查尔斯坐在最前排的位置,等待开场。 七点半,演出正式开始,身穿礼裙的爱丽丝优雅鞠躬,看到下面的姜沅,眼睛顿时笑成弯月牙儿。 悠扬的琴声响起,回荡在金碧辉煌的大厅,观众们专心欣赏,舞台上的爱丽丝全身心投入,侧坐的背影和修长的脖颈就像一只优雅的白天鹅。 姜沅满眼欣赏,脸上也露出笑容。 两个半小时后,所有演出都结束了,指挥和乐团成员共同向观众致谢谢幕。 观众热情邀请爱丽丝再返场演奏一曲,爱丽丝俏皮道:“我想邀请我的朋友,未来的物理学家姜共同上场演奏一曲,不知道姜能不能给我这个荣幸呢~” 弗兰克手掌都拍红了,朝姜沅挤眉弄眼:“去呀姜,让所有人都见识一下你的魅力。” 听着后排观众友善的笑声以及鼓励声,姜沅笑着颔首,跟乐团成员去了后台。 没过多久,一身浅蓝色礼服的姜沅缓缓登场。 她学着爱丽丝的动作微微鞠躬,随后在爱丽丝的指引下,走到她旁边,缓缓坐下。 掌声愈发热烈,没有一位观众离场。 弗兰克对旁边的沈昭说:“姜真的是一位特别有魅力的东方女士,她总是这样落落大方,好像不会畏惧任何事。” 沈昭也点头,缓缓拍着手:“是的,她向来不是一个会怯场的人。” 她的每一步永远坚定而稳重。 爱丽丝示意姜沅先开始,弹她擅长的曲目就好,自己会随后加入。 姜沅微微一笑,悦耳的曲调倾泻而出,台下观众愣了片刻后,纷纷忍不住轻声笑了出来。 随后又保持安静,眼含笑意看着台上两位漂亮的女孩。 爱丽丝听到姜沅弹奏的致爱丽丝,也稍微愣了一下神。 随后会心一笑,随着节奏加入。 查尔斯看着台上的人,眼底也带着清浅的笑意。 一曲结束,观众们意犹未尽,掌声不绝于耳。 姜沅跟着爱丽丝轻提裙边鞠躬致谢,沈昭也趁这个时候按下了快门键。 幸好,结束后是允许拍照的,沈昭才能留下姜沅此刻的优雅与美丽。 等照片洗出来他会寄几份回国,军属院、虞城磐岩岛,也许宣城云县也该寄一份过去。 他想谢宥川应该也很想看到姐姐光彩夺目的时刻。 演出结束后,爱丽丝和姜沅换了衣服,和几人一起去吃饭。 他们在弗西尼亚漫步,在这座城市留下了足迹以及许多的照片。 最后送沈昭回弗西尼亚大学时,他们还托一位同学帮忙拍下合照。 “还好你们学校向来舍得开灯,晚上和白天没什么区别,也许这就是自己有矿的好处吧。”弗兰克忍不住调侃道。 弗西尼亚大学是真的有自己的矿产和矿业公司,所以研究资金充足,在各方面都舍得花钱。 姜沅也和沈昭道别,她要跟弗兰克他们一起回奥莱斯了。 姐弟俩轻轻拥抱,沈昭低声道:“照顾好自己。” “你也是。” 爱丽丝还要留在这里和乐团一起去下个城市,弗兰克把她送回住址,才带姜沅和查尔斯回去。 坐在车上,姜沅下意识摸了一下衣兜,随后哭笑不得。 果然,这熟悉的触感是几张折叠在一起的美金,两百七十五美元。 弗兰克见她笑容温和,啧了一声:“你的弟弟真好,他很爱你。” “你记得帮我跟他说,照片洗出来我也要一份,只可惜索菲娅不在。” “姜,下次我们出去玩叫上索菲娅一起吧,我会带相机的。” 姜沅笑着应好。 她坐在前排,查尔斯一个人坐在后座,神色也很柔和,没有那么冷硬了。 弗兰克揶揄道:“果然见到了爱丽丝就是不一样,有些人明明对音乐艺术不感兴趣,但每次见面却愿意坐在那听爱丽丝演奏一曲又一曲。” “姜,你说说,这不是爱情还能是什么?” “是暗恋呀。”姜沅笑弯了眉眼,顺着他的话道。 查尔斯瞥了眼两人,继续保持缄默- 在月底的时候,因为姜沅上次过稿十分顺利,这次又有霍夫曼和埃德森两位教授的背书,所以很快,她的论文又发表在前沿物理洞察上。 这次没有让霍夫曼教授支付版面费,她和另外三个小组成员一起付了这笔钱。 “喂,伯格,录入一下姜的积分。”拿到期刊的第一时间,霍夫曼教授就去了积分管理处。 见伯格一脸吃了苍蝇的模样,他心情大好:“我看有些人以前是失心疯了,才会觉得姜不配进实验室实习。” “现在你说说,她配吗。” “笨蛋伯格。” 伯格:“……” 同样的事还发生在物理实验室。 霍夫曼将期刊扔在詹姆斯的办公桌上,语气十分强硬道:“我认为姜完全有资格进入高能物理实验室参加量子物理的研究,而不是继续以实习生的身份作为边缘人物在各大实验室打转。” “这样的核心项目需要新鲜血液的加入。” “你不答应也不行,如今业内已经有许多人在关注她了,包括埃弗理论研究所的老查尔斯。” “你应该也不想因为自己的愚蠢和傲慢导致实验室人才的流失吧,詹姆斯。” “老莱德是不会允许你这样胡闹的。” 第116章 第一百一十六章姜,你的老师,他还好…… 詹姆斯的脸色铁青,看着桌上的期刊,忍了又忍,到底还是没有说什么。 等霍夫曼从办公室扬眉吐气出去,他叫来自己带的学生一顿痛骂—— “从去年研究到今年,最好的资源最足的经费,任何成果都没有,你们就给我这样的答卷?” “人家只是实习生,什么配置都没有,重量级论文一篇又一篇。” “你们真是一群废物!” 霍夫曼在走廊上都 能听到他的骂声,心里愈发舒畅。 同时还有庆幸。 还好姜沅没有让他失望。 是他和埃德森顶着压力力荐姜沅进实验室的,也是他想办法协调设备,以及对她的团队开放数据库。 如果姜沅到最后什么都没有做成,不仅她和她的团队会被遭受到奚落,今天被人趾高气昂指着鼻子骂的就可能是他了。 霍夫曼腰杆子都直了几分,想到学生如今的学分,以及她即将加入实验室核心项目,仔细盘算一下,一年后毕业拿个学士学位好像也不是特别遥不可及的事了。 捧着印有红星机械厂字样的茶杯,霍夫曼脚步轻快,看什么都顺眼了起来。 刚调来实验室工作的研究员看到他这模样,忍不住问道:“不是都说霍夫曼教授古板又严肃吗?怎么看起来和传闻中不一样。” “如果你带的学生也能连发两篇足以引起业内热议并且带来全新研究方向,恐怕再古板严肃的脸上都压不住笑意。”旁边的人耸肩道。 更何况霍夫曼和詹姆斯一向针尖对麦芒,这次霍夫曼大获全胜。 他的学生带着自己那个小可怜团队力压詹姆斯带出来的精英,自然侧面证明了他这个导师是有多么的优秀,个人教研能力远在詹姆斯之上。 各方面这么一对比,能不开心么。 而姜沅成功进入高能物理实验室的消息也传遍理学院,虽然梁慧琳几人这次没能一起打包进去,但她也清楚,那个实验室存在的都是什么样的顶级天才。 “放心啦姜,我们不会多想的,就连卢卡斯都进不去的实验室,我们进不了不是很正常吗。” “更何况现在已经有教授开口愿意带着我们一起做实验了,等我们历练出来以后一定能跟你更好的配合!” 梁慧琳反正想得很开,能进物理实验室本来就是赚了,现在又能真正的有人带着学习,那可是大赚特赚。 “是啊,资料库已经对我们开放更高一级的查阅资格了,别说接下来你会很忙,我们恐怕也没空去做别的。”于洋双手抓着头发,“最近我得好好补补才行,好像开始脱发了。” 知识涌入大脑太快,一时之间难以消化啊。 “我也要去数据库整理各种核心数据绘制成表格,这样以后我们需要参考的时候就可以直接取用,一目了然。”周诚戴上了眼镜,看起来还挺斯文。 “姜,你不用记挂我们,好好去走你要走的路。” “只有和真正的天才站在一起,你的光芒才能完全绽放出来。” “至于我们嘛,也会努力往前走,成长为你坚实可靠的伙伴。” 周诚说话的时候始终笑眯眯的,风淡风轻,但梁慧琳却不知道怎么湿了眼眶。 她看着姜沅,抽抽噎噎道:“呜呜周诚说得对!姜,我们一定会朝着你所在的方向坚定走过去的!” 三人没有别的想法,他们知道自己和姜沅的差距有多大,也从来不会想让姜沅停下来等等他们。 他们只希望自己以后能加油,哪怕多成长一点点,离她的脚步也能近一点点。 “好。”姜沅鼻尖有些酸酸的,她眉眼含笑,点头道,“期待我们再次并肩作战,朋友们。” …… 转眼又过了半个月,姜沅这段时间都没有见过三位小伙伴。 哪怕几人都在奥莱斯大学的实验室,可高能物理实验室作为高级实验室,和普通实验室并不在一个区域,所以几人如果不是刻意,很难碰面。 刚进高能物理实验室时,所有人都瞧不起姜沅。 她并不是实验室年纪最小的,里面不乏天才,但她却是实验室里唯一一位女研究员。 这些天才们都是万里挑一,有奥莱斯大学历届最优秀的学生,也有看中这里的资源和经费,从其它学校过来的尖子生。 他们无一例外都很年轻,最大的不超过二十八岁。 高能物理实验室只允许三十岁以下的年轻人加入。 他们拥有最好的精力,最活跃的大脑,最敏捷的思维,是奥莱斯大学物理实验室培养年轻一代科研人才的重要基地。 这群倨傲的年轻人对姜沅过往的功绩并不在意,甚至放话—— “姜,如果你拖慢我们的进度,我们会立刻将你驱逐出实验室。” “哪怕你是霍夫曼和埃德森的学生也无济于事。” 姜沅只是温和的笑着,并没有因为这些话而恼怒。 在凭实力说话的地方言语置气并没有什么用。 高能物理实验室目前的实验项目是粒子物理实验与理论研究。 姜沅在来到实验室的第三天,就对现有的高能加速器进行改造升级,提高了束流强度和能量稳定性。 这群高傲的天才们终于肯正眼看她,在经过后续一个星期的磨合,这个十五人的团队配合十分默契,已经逐渐接受了姜沅的加入。 他们中间有研究生博士后,也有实验物理学家加速器工程师探测器专家还有计算机科学家。 一群年轻的顶级大脑在对加速器中粒子碰撞产生的大量数据进行筛选时,发现了一种全新的粒子。 他们给它命名为极光粒子。 这种粒子电荷属性特殊,是已知常规粒子的三分之一。 实验室成员通过多次调整实验装置反复验证,终于在五月初证实这种粒子的存在,而且还发现了其独特的衰变模式。 在六月中旬,高能物理室发布了一篇全新的论文—— 探索新粒子“极光粒子”:粒子物理标准模型的发展与突破。 经过高能物理实验室所有成员沟通和协商决定,这篇论文的署名顺序按照名字连续排列。 经过半年的忙碌,这个项目总算是完美结束。 “姜。”物理室项目负责人主动跟姜沅握手,没有过多的赞叹她的天赋和惊讶她的年轻,也没有夸赞她在实验中到底起到了多大的成就,而是语气平静道—— “感谢你的加入。” 同事们也都笑着看向她,最开始那个看她不顺眼的工程师也主动上前:“姜,你真是我见过的最与众不同的女孩儿。” “我为我的傲慢和鲁莽向你道歉。” “你完全有资格成为我们的伙伴。” 面对众人友善的笑容,姜沅也微微弯起了眸子。 这篇论文一经发表,就引起了广泛关注和讨论,数十篇专业报导以及行业交流研讨会也由此产生。 这一发现也被物理学巨擘伯纳赫认为是粒子物理学领域的重大突破。 这位头发花白的科学巨匠在研讨会上说:“我由衷希望各大科研团队进一步深入研究极光粒子的性质和行为,积极去探索极光粒子在宇宙演化以及暗物质方面的作用,完善人类对宇宙整体能量构成的认知。” “也许某一天,粒子物理学和宇宙学可以交叉融合,成为我们解开宇宙奥秘的基石。” 姜沅也去听了这场研讨会,物理学家们畅所欲言,积极交流自己 最新的研究成果,又给了后辈一些灵感和经验。 还有其他领域的科学家也坐在了这里,共同探讨科研问题。 譬如之前姜沅在论文中参考的弦理论,同时涉及到了物理和数学,也因此促进了一些物理学家和数学家的深度合作。 研讨会结束,姜沅和高能物理实验室的人想等前辈们都离开了再走,没想到有助理过来拦在她前面。 “Ms.姜,伯纳赫博士想见见您。” 姜沅有些讶异,下意识看向身边的查尔斯。 前段时间她得知,查尔斯的父亲是伯纳赫的学生,她不确定这位前辈是因为论文研究想见她,还是看到她和查尔斯坐在一起所以才想找她。 高能物理实验室的成员们也有些讶异,负责人看向姜沅,语气平和道:“姜,我们在外面等你。” 他们是由奥莱斯物理实验室安排车过来的,自然也要一起回去,更何况大家都是一个团队的成员。 通过上次实验研究的配合再加上姜沅出众的科研能力以及顶级理论思维,他们已经将她视为最亲密的伙伴了。 “好。”姜沅收起眼底的情绪,笑着点头。 等他们离开研讨室,查尔斯看向助理:“伯纳赫博士为什么要见姜?” “这一点我也不清楚,也许你可以和Ms.姜一起过去向博士问好。”助理笑道。 查尔斯若有所思,他对姜沅说:“我陪你一起去。伯纳赫博士是一位很有智慧的学者,也是一位跨时代的物理学传奇人物,也许他是有什么话想要提点你。” “好,那就麻烦你了。”姜沅温声道。 她和查尔斯并肩,跟在助理的身后。 穿过布满大理石柱的回廊,到了一个工作室前面。 助理站在门外,示意他们自己推门:“这是研讨会主办方给博士安排的临时休息和工作的地方他在里面等你们。” 深深看了眼姜沅,助理微微颔首示意,随后离开这里。 姜沅总觉得他刚才的眼神不同寻常,也许他并不像面对查尔斯时说的那样,对此并不知情。 不过姜沅能感觉到,所有的行为都并没有恶意,或者说,其实她是期待见到这位老人的。 在研究会上,因为有众多科研大佬在,她们坐在最后排,也没有机会和伯纳赫博士交流。 现在能近距离看着这位老师的老师,心里的感觉其实很奇特。 她伸手,轻轻将半掩的门推开。 一抬头,就看到坐在书桌前戴着链条眼镜看书的伯纳赫博士。 “博士。”查尔斯率先开口问好,“我们来了。” 直白的话语让姜沅有些忍俊不禁,不过想到他算起来也是出自伯纳赫门下的,就觉得这样好像也很正常。 伯纳赫博士放下手里的论文,摘下链条眼镜:“许久不见,查尔斯,听你父亲说你最近在研究关于能源方面的项目。” “是的。”查尔斯颔首,“我这次来也是想寻求你的帮助,我遇到了一些问题。” “不过在这之前,我要向你介绍一位朋友。”他看向旁边的姜沅,语气冷静道,“这是姜,来自奥莱斯大学物理实验室,也是刚才鲍勃叫来的人。” “伯纳赫博士您好,久仰大名,我叫姜沅,来自中国。” 这位老人却忽然和蔼笑了。 他身后是成堆资料以及相关书籍,这间工作室也可以算是研讨会主办方用来收录各种重要论文期刊的地方。 而伯纳赫坐在中间,一切都那么和谐,好像这里天然是他的主场。 姜沅和查尔斯都有些疑惑,但很快,他们知道了原因。 “你和你的老师很像。” 伯纳赫一招手,趴在期刊上慵懒睡觉的纯白英短纵身一跃,跳到他怀里,蓝色的眼睛和伯纳赫有几分神似。 见姜沅默然不语,这位博士缓缓道:“Yan刚来听我的课时,自我介绍也是这样,说他来自中国。” “我和他的最后一面是在华盛顿,他告诉我,他要回国。” 查尔斯略微蹙眉,下意识看向姜沅。 Yan?那位父亲心心念念的天之骄子? 她是Yan的学生? 为什么从来没有听她提起过? 她不可能不清楚伯纳赫和Yan的关系,想必也早就知道了父亲和Yan是同门。 明明她可以利用这一点,在科研领域走得更顺遂。 Yan当年以卓越的天赋在众多本土天才中脱颖而出,被伯纳赫看中,顺利成为他的学生。 这在当时是非常不可置信的事。 他也是伯纳赫收的唯一一个东方学生,并且也没有辜负伯纳赫的期盼,每一步不仅走得稳,还走得快,甚至走到了物理前沿。 普林斯顿高级研究所和天文研究院破例聘用他,就证明了他到底有多杰出。 至今还有不少物理天才,当年都在天文研究院听过Yan的课,从而坚定了自己的科研道路。 弗兰克就是其中之一。 查尔斯神色有些复杂。 如果姜是他的学生,那这一脉相承的恐怖天赋,确实是说得通了。 伯纳赫博士仿佛在透过她看另外一个人,他枯瘦的手轻轻地抚摸着怀里的猫,语气温和而平缓:“你的每一篇论文我都看了,其中有些理论让我觉得很熟悉,所以我才会主动和主办方提出,要举办这场研讨会。” “我由衷为你的成就感到骄傲和自豪。” “姜,你的老师,他还好吗。” 第117章 第一百一十七章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 姜沅许久没有说出话来,面对这位科学巨匠期盼的眼神,她的喉咙像是被棉花堵住了。 现在这位老人并不是物理学界的大佬巨擘,他只是一位想知道学生近况的普通老师。 所以她只能说谎。 姜沅黑色的眼眸蒙了一层薄雾,却笑着点头说:“老师他很好,他跟我说过,如果见到您,勿忘替他向您问好。” “感谢您对他的尽心栽培。” 回想到自己最为得意的学生,伯纳赫苍老的眸子也有了神采。 过了一会儿,他让两人坐下,就像寻常人家的长辈一样,询问姜沅未来的打算。 “留学期限到了之后,你会考虑留美吗,姜。” 坐在柔软的皮质沙发上,姜沅不假思索道:“应该不会,博士,我想要回国。虽然目前我们国家的科研条件不如国外先进,但作为留学先驱者,我们必须带一个好头。” “只有看到我们这一批人如数返回祖国,后继者心里才能埋下学成报国的种子。” 这也是她和第一批其他留学生一起讨论过无数次的结果。 每个人的答案从始至终只有一个—— 回国。 回国后到该去的地方,把国外学到的先进技术运用起来。 可以去科研所,可以去实验室,也可以去大学或者中学去当一个教授当一个老师。 她们这一代人的使命就是成为后代进步的基石,她们稳稳为后人打好根基,将来总有一天,国内的科研学术也会蓬勃发展。 未必在十年后二十年三十年后,还不能有美一半的兴盛。 “如果不站在国家角度,而是个人角度呢,姜。”伯纳赫笑着问她,“你也知道这里的科研环境,有最先进的科研设备和技术,同时还有顶级的科研团队以及最全面的资料和数据库。” “你不想为自己多做打算吗。” 姜沅却摇头:“博士,这已经是我为自己做的最好的打算了。毕竟背弃国家就意味着背弃我一直以来的信仰,这才是我最不能接受的。” “哪怕以后我真的成为了顶级科学家,也注定不会真心实意为人类的发展而谋福祉,因为这样的我,灵魂早就已经有了污点。” “但我想您,应该并不会阻止我回国。” 姜沅见这位老人含笑看着自己,眼眶一热道:“就如同当年,您亲自送我的老师,您的学生,登上了从华盛顿回国的飞机。” 其实那个时候老师并 没有那么容易就能回国。 是这位老人用他在科学界的声望和名誉替他的学生挡住了一切危险。 查尔斯哑然,这件事他当然知道,他听父亲提过几次。 只是没想到,姜竟然这么会洞察人心,一眼就看穿了伯纳赫博士并没有强求她的意思。 “你果然是他的学生,性子也一模一样,看起温驯随和,实则孤傲倔强。” 伯纳赫博士微笑点头:“你的老师在回国前曾经寻求过我的意见,从那时起,我知道他心里已经笃定了。” “所以我对他说了一句话,如今我也把这句话送给你,孩子。” 伯纳赫博士苍老的声音带了几分对小辈慈爱的温情:“科学家想回归他们的祖国,是应有之义。” “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 “就让先进的科研技术去到你们的国家落地生根,开花结果吧。” “也许你们这片诞生了无数希望和奇迹的土壤,会成为点燃人类全新科学曙光的温床。” 姜沅乌黑的眸子怔愣地看着眼前这位物理界的学术泰斗,内心震撼不已,久久未语。 伯纳赫博士是真的很爱护他的学生,并且老师在美时,他时刻关注着。 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这句话,姜沅听弗兰克转述过。 弗兰克孩童时期曾经随学校的老师一起前往天文研究院听课,恰巧,那节课就是Yan教授的讲座。 有人询问他,是否会考虑留美。 而Yan当时笑容温和说了这句话,弗兰克却一直不明白其中的意思,直到后来自学中文才窥见一二。 也许伯纳赫博士在得知学生的言论时,也并不知晓其意,但他却毫不犹豫支持学生回国。 而这句话,多年以后也再次从他的嘴里出来,为姜沅坚定以后的道路。 这是时隔二十多年,老师留给她的礼物。 直到姜沅从工作室出来,还是久久没有回神。 在她离开的时候,伯纳赫说:“你的老师在离美前有个课题暂停了,也许在你离开时,能将它完成。” 查尔斯见她神情有些低落,不由放缓了声音:“姜,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如果你需要帮助,我可以找我的父亲帮忙。” 老查尔斯如果得知姜是Yan的学生,这个性格古怪的老头也会很乐意的。 “不,我想自己来。”姜沅抬头看向旁边的人,眼底满是坚定之色,“查尔斯,我有别的事需要你的帮忙。” “你可以帮我找到老师当初带领的科研团队成员吗,我想亲自去拜访他们。” “……” 对上这样一双执着的眸子,查尔斯很难拒绝。 “好。”他说,“我会想办法为你凑齐当年的人。”- 姜沅回到奥莱斯大学后并没有松懈下来,哪怕高能物理实验室的同事们都放了几天假,她也没有停歇。 梁慧琳特意来找她出去放松一下,想带她去听乐队,结果被告知她已经连续两天都在数据库没出来过了。 几人从约翰嘴里得知,她进去之前来了趟食堂,拿了一根法棍面包和两个巧克力派,并且主动要求多加糖。 “姜这是要干大事。”约翰肯定道,“不然她不会吃这么多的甜食。” 梁慧琳:“……” 资料库和数据库都对姜沅开放了高级权限,她能查阅到的资料非常之多,关于老师曾经研究的那个课题项目的论文资料也不少。 老师并不是第一个开始研究这个课题的,这些年陆陆续续也有很多科学家和科研团队在研究实验,给她提供了重要的理论基础。 弗兰克从查尔斯嘴里得知她就是Yan的学生后,忍不住睁大了眼睛。 “不行,我们得帮帮姜。”弗兰克激动道。 “这件事只能让她自己来。不过你可以去联系一下其他人,还有两位研究员目前不在本土,而是在加拿大和墨西哥。” “我和米洛说一声,让他帮我找人,他家生意到处都是,找到了我再过去。”弗兰克想起了记忆里那位温和的教授,是他在自己的心中埋下了天文物理学的种子。 查尔斯颔首,现在只希望这些科研人员还愿意重新回来,完成这个停滞了二十年的科研课题。 在七月初,奥莱斯大学又开始了为期三个月的长假。 学生们陆续离校,只有物理实验室每天还在工作。 姜沅申请到了配备大型加速器和先进探测器的专业物理实验室,是由实验室的负责人莱德教授亲自为她审批的。 她的优秀足以让所有人侧目。 他已经从弗兰克那里知道了姜沅的是Yan的学生。 莱德和Yan曾经也有过交集,两人作为研究所的同事,共事过一段时间。 他很欣赏这位来自东方的年轻人对于学术的严谨态度以及物理的不懈求知和探索,并且他也猜到了姜沅要做什么。 她即将为她自己的留学生涯画上浓墨重彩的一个句号。 所以这次,不管詹姆斯怎么说,他都只是微笑道:“也许你该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了。” 七月中旬,姜沅亲自去拜访查尔斯给她的名单上的人,这批研究员已经集中到了德州。 得知她的来意后,没有人犹豫。 这些来自于各个国家,曾经和Yan一起组成科研团队的人,再一次选择和Yan的学生重新开展停滞多年的课题。 原本他们当众还有人担心姜代替不了Yan在团队之中的位置,但姜和Yan如出一辙的科研思维还有在实验中的细致冷静以及观十分强悍的观察力,都让他们有些恍惚。 好像眼前这个人并不是年轻的东方姑娘,而是曾经那个温和儒雅的年轻教授。 在经历过碰撞参数设置不合理以及实验产生的数据量庞大无法提取有用的物理信息等各种干扰状况后,团队成员很快根据备用方案调整状态,原本的默契也逐渐找回。 这支团队一共有二十五个人,分别来自十多个国家,他们曾经因为科研理想,被一个叫Yan的科学家聚在一起,后来分散,各自回国。 现在又因为Yan的学生重新再聚,仿佛冥冥中自有注定。 注定要完成这个未曾完成的课题项目。 好在二十年过去了,现在也不晚。 这些科研人员的专业能力都是顶级的,只要有一个人提出理论假设,立马就有人能补充完善并且拿出计划付诸行动。 姜沅这次用的完全是老师的科研思维,她要向那些曾经否定老师的学术成果,将他打成反。动学术权威的人证明,老师的学术研究是正确的。 现在时机成熟,是时候该还老师一个清白了。 九月底。 历经两个月,实验已经有了极大的进展,科研团队也终于露出了恢复课题实验后,第一个笑容。 十一月初。 一篇标题为【探索微观宇宙的钥匙:关于相对论重离子碰撞实验中的物理现象与机制研究】的论文在前沿物理洞察发表,彻底引爆了学术界和科研界。 这篇论文得到了业内物理学家的一致认同。 让人震惊的还不是这篇论文带给物理学界的冲击力,而是后面的署名。 排在首位的是Yanheng,中间是消失了一段时间,但近几年重新活跃起来,业内耳熟能详的研究人员,最后一个名字是Jiangyuan. 这让上了年纪的教授们立马想起了曾经那位惊才绝艳的年轻人,这份名单除了最后面那位,其余人和他所带领的科研团队完全符合。 这一期前沿物理洞察的学术期刊被瞬间抢购一空,重新加印,物理快报等权威媒体也在报导这件事。 有媒体试图去采访这个科研团队,问Yan是不是回来了,但没有任何人得到过回复。 助理将这期前沿物理洞察的期刊放在伯纳赫博士的办公桌上,他看到旁边还有几篇Ms.姜发表过的论文。 “这些博士都看过了。”助理自言自语拿起论文期刊,打开后面的书柜,将这几本期刊和厚厚的一摞学术论文放在一起。 这些早年的论文下面署名是Yan,后面是和刚才那份论文一样的二十四位研究员的名字。 一直都有被伯纳赫博士妥善保管珍藏。 重新关上柜门,助理看了眼窗外。 他想伯纳赫博士今天的心情应该会很不错,就像外面晴朗的好天气。 一个星期后,这本期刊在国内物理学术界也引起了轰动,科学家们纷纷沸腾了起来。 张望津拿到了这本论文期刊。 他有定时托人从国外购买期刊的习惯,这还是因为姜沅在华大时养成的。 一转眼,她已经在国外快两年了。 张望津坐在学校分配给教职工的家属房里的沙发上,慢悠悠地打开了旁边的台风。 暖色的灯光并不刺眼,他不紧不慢戴上老花镜,依靠在扶手上慢吞吞看着。 直到看清版面上论文,骤然一惊。 “这个研究课题……” 他记得知微回国前,就在着手研究这个课题项目。 “也许是其他的团队。”张望津叹了口气,眼里有些无奈,自言自语道,“毕竟近些年来研究这个方向的人太多了,看来应该是有新的进展。” 他缓了一口气,平复思绪继续往下看,直到看到了最后的署名。 Yanheng. 张望津手一抖,差点失态,惊呼出声。 他强忍着翻涌的情绪,一个一个名字看过去 没错,这正是好友知微曾经带领过的团队,他绝对不会认错。 最后的名字是Jiang……姜沅?! 首位的Yanheng.末尾的Jiangyuan. 燕珩,姜沅。 张望津福至心灵,脑海里突然浮现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 难道阿沅曾经见过知微?! 不,他们俩的关系绝对不会这么简单! 初见时,他就觉得这个女孩身上有几分老友的影子,还 有她第一次见到青淮时,难以自控的情绪。 “作业,作业。”张望津突然从沙发上起来跌跌撞撞跑去书房,以前在学校他就觉得这孩子在物理方面的天赋和知微很像,却从来没敢想过,这竟然是老友亲手培养出来的接班人。 握着姜沅课堂小组作业的手不停颤抖,张望津不知是该恼自己竟然没有早点看出来还是庆幸好友有这样一个出色的学生。 他一直在考虑怎么为好友平反,没想到她一直记在心上,并且真的做到了。 想到她出国前自己和她提起知微时,她欲言又止的模样,张望津此刻全都明白了。 “知微啊,”他似哭似笑,语气哽咽,“你培养出了一个非常优秀的学生。” 十一月中旬。 经过上面首肯,人民日报发表了一篇文章。 【经多方核实,曾经赴美留学深造后毅然回国的科学家燕珩教授,并不是反。动学术权威,而是真正的对祖国科研事业抱有一腔热忱的爱国科学家。 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今日,由我社特此为其正名。】 1981年,十一月二十三日。 撰稿记者:赵静敏 第118章 第一百一十八章他们没有给祖国丢脸!…… 这份报纸出现在很多地方。 霍家村。 “小妹,平反了!平反了!阿珩他是爱国科学家,他头上的帽子都摘干净了!” 霍春来有订报纸的习惯,不管是人民日报还是地方性报纸,他都买,他知道小妹一定在期待。 期待有一天能从报纸上看到一丝关于那人的消息,虽然希望很渺茫。 当初那人托人把小妹和孩子送回老家让亲人关照,燕家人对小妹也很好,可最后他还是考虑到在燕家不合适,就把妹妹和外甥接了回来。 今天邮递员将报纸送到村里来,他一看瞬间不淡定了,拔腿就往家里跑。 现在正好是中午,小妹刚从村里的学校回来,她如今在村小学当老师。 听到哥哥激动不已的声音,霍惜弱好笑道:“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这么急躁?饭菜在锅里,我去给你端来。” “不是,你先看看这个。”霍春来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执拗道,“看完再吃饭。” 霍惜弱不明所以接过报纸,目光触及到标题,瞳孔骤然一缩,浑身颤栗。 “哥,这是……” “是真的,报社为他正名了。”霍春来一字一句道,“以后谁不能再拿这件事戳你的脊梁骨。” 霍惜弱却不在意这些,只是捏着报纸一角,泪流满面。 如果还能见他一面…… 该多好啊。 磐岩岛也收到了岸上邮局送来的报纸。 霍青淮看着这篇报导,久久无言。 他明天休假,破天荒的去找炊事班的贾班长,要了一斤烧刀子。 这晚,霍青淮独自一人在宿舍默默无言喝着酒。 屋子里面很黑,他特意没开灯,所以看不见脸上的泪痕。 穆云锦从张望津嘴里得知姜沅做的事之后,张了张嘴,无奈笑道:“她以前没提过,是不想连累你,也是对我们带有戒心。” “这孩子心思太缜密了。” “能理解。”张望津颔首,“从那样的环境长大,对周围一切自然很谨慎,因为她知道,谁也靠不住。” 穆云锦这么一想也释然了,同时欣慰道:“惜弱总算是出头了,青淮那边可能职位也会有调动……” “阿沅也快要回国了吧。” 看了眼墙上的挂历,张望津点头:“嗯,是该回来了。”- 一九八一年,十二月中旬。 姜沅完成所有课程,修满学分,并且在霍夫曼教授的指导下,完成了一篇关于高温超导材料临界电流密度研究的毕业论文。 这篇论文很快又被老朋友前沿物理洞察收录,所有人都看得出来,霍夫曼这是要为他的宝贝学生保驾护航。 其余的时间姜沅就和导师霍夫曼教授在实验室做研究,有时候也会去高能物理实验室。 很多人都看出了她现在状态的不同。 “姜,你现在很松弛。”约翰给了她一个牛肉汉堡,“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之前的她虽然温和,但就像是一根紧绷的弦,没有现在这么舒展。 现在的她是由内而外让人觉得温润随和,就像一块美玉。 “谢谢。”姜沅接过餐盘,站在餐台旁边和他说话。 “也许是修完了学分觉得很开心。”她笑着说。 其实不是这样,而是因为老师终于得到了国家的认可。 一直悬在内心最深处那块石头终于落下,她终于可以缓口气了。 “那祝贺你,可以顺利毕业了。”约翰以为她还会继续留在学校深造,攻读硕士,所以也没有什么不舍的。 在所有人看来,姜沅肯定会留美,她想读硕也很简单,学校里大部分教授都能帮她写推荐信。 而且她的平均绩点早就达标,又在物理实验室工作,学校也会想将她留下来。 姜沅只是笑了笑,今天她没有喝咖啡,而是选择喝果汁。 奖学金和工资加起来已经有差不多五千美元了,她现在可以算得上小富。 老师曾经带领的科研团队如今还在物理实验室,他们想要亲眼看着她毕业再离开。 姜沅想到时候请这二十四位前辈一起吃一顿饭。 这天晚上,弗兰克带姜沅去了德州最好的高级西餐厅。 “米洛一直想向你赔礼道歉,没想到你比他还忙,拖到了现在才有机会。” “索菲娅和爱丽丝也在,查尔斯和路易也来了,今晚都是你认识的人。” 姜沅安静地坐在副驾驶,听他慢悠悠说着话,懒散的腔调让她忍不住有些打瞌睡。 “姜,前沿科学研究所想要招揽你的消息,霍夫曼教授告诉你了吗。” 姜沅颔首,看着前面的耸立的高楼大 厦的夜景,温声道:“说了,教授建议我去。” “我也建议你去。”弗兰克一边开车一边说,“奥莱斯的物理实验室虽然也很出名,但是和前沿科学研究所这种顶级科研实验室来比还是差了一大截。” “如果你去了前沿科学研究所,以后在科研领域就是一片坦途,接触的永远是最好的资源。” “姜,机会难得。” 他是一片好心,姜沅都知道。 但同时她也清楚,前沿科学研究所看中她,不仅是因为能力,还有她背后的隐形人脉。 之前继续老师实验课题项目的研究,就让很多人猜测她和Yan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这么多来自各国早已离美的研究员,愿意为了她重新踏入这片土地。 所以很多研究所向她抛出了橄榄枝。 “我觉得你不用多想。”弗兰克仿佛知道她的想法,驶上大桥,“像我们做科研的,谁都想去最好的研究所,用最好的实验设备,有最充足的科研经费,还有各种前沿项目练手,配备的也是最好的团队。” “哪里最好就去哪里,我敢肯定实验室的老莱德也是这样想的。” 可姜沅早就打定了主意要回国,再好的实验室也打不动不了她了,虽然弗兰克误解了她是不想靠关系进去,但她也没有过多解释。 “弗兰克,你迟早会去到最好的研究所。”姜沅由衷祝愿道。 弗兰克眉眼一松,露出灿烂笑容:“那当然,我可是了不起的弗兰克。” “最近我和卢卡斯在做一个新的研究项目,可惜你不参加,不然我也想知道,我们三个组合起来的威力到底有多大。” 姜沅轻声笑了下:“或许以后还有机会。” 弗兰克嗯了一声:“希望如此,姜。” 到了西餐厅,弗兰克带姜沅乘坐观光电梯上到三十五层顶楼。 外面的夜景在车上看已经够震撼了,现在更加让人沉醉。 各种色彩鲜艳的广告屏交相辉映,对面的购物大厦正在播放的是一则口红广告,身着吊带和牛仔裤的美丽女郎正在描着红唇。 霓虹灯招牌闪烁,行人车辆交织在一起,川流不息,就像一条条流动的光带。 垂眸望去,街道上的有轨电车在缓缓行驶,不少情侣晚上出来散步看电影。 这里是真正的繁华都市。 姜沅将这些尽收眼底,却没有多少留恋。 再好也不是故土。 这一瞬间,她特别想吃徐姨煮的酸辣鱼。 出了电梯,侍应生将两人带到靠窗的位置,这里可以将全城景象尽收眼底。 刚去补了个妆的爱丽丝挽着索菲娅的手过来,看到姜沅,她一路小跑,贴了贴姜沅的脸:“甜心,你最近怎么这么忙呀,我都好久没有见到你啦。” 上次见面还是年初,没想到一下子就到了年尾。 “我们乐团的人还说,你的演出让他们记忆尤深呢,问我能不能再请你去弹奏一曲。” “这次有演出费的噢。” 爱丽丝俏皮眨眼。 “抱歉,爱丽丝,虽然我真的很想去,但实验室还有几个项目要跟。”姜沅不好意思道,“我的水平也远远达不到演出标准,谢谢你和乐团的喜欢呀。” “我可以替她证明。”索菲娅在姜沅对面坐下来,正好是弗兰克旁边。 姜沅能察觉到弗兰克的嘴角不自觉上扬了一些弧度。 “姜最近很忙,她的导师那边还有高能物理实验室都有很多研究课题,这也是为了她顺利毕业做准备。爱丽丝,我想你应该能理解的。”索菲娅喝了口柠檬水漱口,挑眉看向姜沅。 “不过姜,你什么时候还去演奏过钢琴吗?一位物理研究员竟然还有艺术细胞,这确实很让我惊讶。” “喂,索菲娅,这话我就不认同了。我小时候还学过小提琴呢。”弗兰克替自己的职业辩解。 物理研究员怎么了,像他们这种天体物理学研究员是最浪漫的好不好。 “可你学了两天就放弃了。”索菲娅毫不留情拆穿道,“你还说这辈子都不要再学音乐。” “……” 弗兰克有些尴尬,爱丽丝笑得前俯后仰。 在她脑袋就要磕到沙发靠背时,一只沉稳有力的手适时从后面托住。 爱丽丝回头一看,就对上梦寐以求的男人冷淡的脸。 查尔斯松手,走到另一边坐下。 爱丽丝眉开眼笑,趴在姜沅的肩头,在她耳边小声道:“我觉得查尔斯好像并不抗拒我。” 姜沅失笑,忍不住在心里说了一句傻姑娘。 “也许他也很喜欢你。”她笑道。 轻柔的嗓音在耳畔回荡,爱丽丝睁大了眼睛,忍不住看向对面的男人。 真……真的吗?! 查尔斯满脸淡然,对于她的视线不躲也不避,过了一会儿,他说:“姜,父亲让我问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去埃弗理论研究所看看。” “老查尔斯想要招揽姜?”弗兰克的心思也从索菲娅身上移开,他招手示意侍应生上菜。 “可姜收到了前沿科学研究所的邀请欸。” 这话的语气有些欠欠的,查尔斯忍不住扭头看了他一眼。 和前沿科学研究所相比,埃弗理论研究所确实没有优势。 “不好意思来晚了。”米洛和路易去了一趟商场才过来,米洛手里拎着一个购物纸袋。 “姜,这是给你的礼物。” “不要拒绝,这是我和路易的心意,毕竟我们从来没有送过你见面礼。” 爱丽丝从他手里接过,放到姜沅面前:“收着吧甜心,大家都是朋友,不要客气。更何况上次米洛对你一点也不客气,这是他应该的。” 米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高挺的鼻梁,绿色的眼睛里罕见有些无措。 好吧,爱丽丝说的确实没错,他最开始对姜的态度并不算好。 姜沅并没有直接拆开,而是笑着道谢。 侍应生开始上菜了,前菜是法式焗蜗牛和薄切的意式火腿配甜瓜。 汤品除了法式洋葱汤还有俄式罗宋汤,主菜是惠灵顿牛排和香煎三文鱼,以及意大利肉酱面。 “这个甜品是我最爱的。”爱丽丝倾情推荐,“法式焦糖布丁,香甜滑嫩,跟你一样,甜心。” 姜沅笑着说“一定尝”,几人一边聊天一边用餐,并没有过多拘谨。 舒缓的音乐响起,爱丽丝忽然起身去和餐厅经理说了什么,对方往姜沅这次看了一眼,欣然同意。 等用完餐,爱丽丝略微鞠躬,伸出手,发出邀请:“请问这位美丽的东方女士还愿意和我一起演奏一曲吗。” 姜沅刚开始有些不解,直到看到刚才弹奏钢琴的年轻人笑着对她们点头。 她也忍不住笑了,将手轻轻搭在爱丽丝掌心:“当然,我的荣幸。” 弗兰克和路易在一旁起哄,查尔斯露出浅淡的微笑,看着她们缓缓走向最中间的钢琴。 索菲娅单手托腮:“姜真是一个可心的女孩儿。” “谁说不是呢。”米洛赞同道。 很多人都以为搞科研的人很严肃很严谨,但他们和弗兰克以及查尔斯相处多年,就知道科学家也有自己不同的个性。 有人是活泼的,有人是沉静的,仿佛物理学中各种奇特的现象。 而各种物理项目科研团队会把这群性格迥异的人组合到一起,他们的思维为人类文明的进步碰撞出璀璨的科研成果。 悦耳的琴声回荡在餐厅,许多食客也面带微笑看向中间两位正在弹奏的女士。 比起第一次和爱丽丝合作,姜沅这次明显更加游刃有余,两人的配合天衣无缝,将现象气氛推向了另一个高潮。 有人认出了爱丽丝,惊讶道:“她是那位天赋异禀的年轻钢琴家!” “她旁边那位女士也是天赋异禀的年轻物理学家噢。”索菲娅笑眯眯接话道。 弗兰克忍不住笑出了声,在一曲结束后,带头鼓掌。 “好样的,姜。当然了,爱丽丝你也不错,平时听到的夸赞太多了,这次就不夸你了。” 用餐的食客们也放下手中的刀叉,笑着鼓掌。 刚才那一曲,比餐厅的质量高多了。 不愧是年轻的钢琴家和年轻的物理学家啊。 所有人的脸上笑容都很和善。 “你真应该去报考音乐学院。”爱丽丝拉着姜沅鞠完躬,走回原位坐下,惋惜道,“你在音乐方面是真的很有天赋。” “你有未婚夫是吗?姜,你和你的未婚夫商量一下,生个女儿吧。”爱丽丝一脸郑重道,“我会亲自培养她的。” 姜沅:“……” 她哭笑不得,暗暗叹气:“好的,我会考虑的,爱丽丝。” 查尔斯好像发现了新的方向,却被弗兰克抢先道:“那你再生个儿子,我带他做实验,当然,如果你放心的话,女儿也可以。” “只是我怕你的小孩没有你这么聪明,我会忍不住骂他,如果是女儿,那就太伤宝贝的心了。你知道的,甜心,我不愿意做这个坏人。” 米 洛替她解围:“为什么你们自己不多生几个呢,弗兰克和索菲娅,查尔斯和爱丽丝。” 在几人错愕的目光中,米洛耸肩道:“喂,你们互相暗恋的目光那么明显,就算我直接说出来也不用这么惊讶吧。” “就像你们自己说的,不要浪费好基因啊。索菲娅的女儿可以和我学着怎么做生意,这样以后弗兰克不想接手家族的事,她也可以替你们分忧。” 索菲娅看向弗兰克,在他无所适从的目光中,慢悠悠挑了挑眉毛。 而爱丽丝也直勾勾地看着查尔斯。 姜沅蓦然笑了。 在几人分别时,她忽然道:“月底我就要回国了,很高兴认识你们。” “希望以后还有见面的机会。” “你不留美吗。”其他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查尔斯最先开口,神色复杂道,“姜,这里才是最适合你的地方。” “你应该清楚,天才不管在哪里,都会得到优待。” 姜沅笑着摇头:“是我不适合这里。” 众人哑口无言,爱丽丝扑过去,深深拥抱住她。 “姜,答应我,以后还要再来看我的演出。” 姜沅笑着应好。 回去的路上,弗兰克比之前沉默了很多。 姜沅偏头看着车窗外倒退的夜景,却陡然听到他问:“所以你一开始就没想过要接受任何研究所的邀请,对吗,姜。” “是。”姜沅如实道,“抱歉,弗兰克,现在才告诉你这个消息。” 弗兰克绷紧的肩膀突然塌了下来,无声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和Yan一样,你们的心里只有你们的祖国。” “姜,不要忘记我们。” 姜沅眼眶氤氲,忍着想要流泪的冲动,笑着说好- 十二月二十号,姜沅穿上了学士服,在导师霍夫曼的带领下,进入学校会堂。 美国国歌奏起,全体起立,校长回顾完校史以及最近一年来学校的学术科研成就后,示意姜沅上台。 这位来自东方的女孩今天穿了一身黑色的学士服,头戴方形牛津帽,肩上披挂着一条代表理学院学科的金黄色头巾。 在她登台的一刹那,台下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坐在前排的理学院院长面带笑容看向这个最让他骄傲的学子。 梁慧琳和于洋以及周诚都在台下看着她。 她只用了不到两年就成功修满学分,并且还参加过多次大型实验项目以及发表过多篇论文,所有同学对她都是心悦诚服。 从姜出现在理学院开始,布告栏成绩单No.1的位置就从来没有变过,卢卡斯这位霍夫曼教授的得意门生也成了千年老二。 不过卢卡斯本人并没有意见,相反,他和姜沅相处非常融洽。 因为两人经常被导师霍夫曼带着做实验,霍夫曼并没有厚此薄彼。 校长抬手,示意全场师生安静。 随后,这位金发碧眼的老校长理查德,亲自为姜沅致辞—— “姜以卓越的学术表现和高尚的个人品德为学校赢得了极好的声誉,这位来自古老东方大国的女孩带给我们无数惊喜,架起了东西方文化学术友好沟通的桥梁,成为母校的骄傲,学校将永远为你自豪,并诚恳期待你站在世界物理之巅,推动世界各国在该领域携手共进,为人类科技进步贡献更大力量。” 原本沉寂的掌声再次热烈,实验室的负责人莱德和理学院院长以及霍夫曼教授还有埃德森教授陆续上台。 姜沅微微低头,老校长理查德亲自为她拨穗。 随后,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莱德他们跟随着理查德的脚步,为姜沅拨穗祝福,并且颁发学位证书。 这么多重量级的人物同时为一位学生拨穗,并且这位学生还来自东方,不管哪一点,都足以让全场沸腾。 学校的摄影师也将这一幕拍摄了下来,即将收录进优秀学生档案室。 台下二十四位科研人员眼含热泪看着台上的女孩儿,由衷地为她送上最诚挚的祝福。 在毕业典礼结束后,姜沅用自己在购物中心买的单反相机跟老校长理查德还有物理实验室的莱德以及导师霍夫曼合照,埃德森教授自然也没有遗漏。 不仅如此,她还在物理实验室门口和二十四位研究员合影,以及在理学院外面跟弗兰克卢卡斯梁慧琳于洋周诚他们留下纪念。 她几乎逛遍了整个校园,还去了食堂和约翰拍了很多照片。 好在她买了足够多的胶卷。 她的所有朋友包括约翰都知道她要回国了,心里十分不舍。 中午,姜沅请二十四位研究员在西餐厅吃饭。 晚上,她和朋友们一起聚在食堂吃饭,共同度过最后难忘的几天。 在所有事都交接好后,姜沅收拾了行李。 昨天洗出来很多照片,她给朋友们每人都分了一份,一份足足有四五十张。 而她自己,也留下了很多珍贵的记忆。 放好照片后,看到最开始携带来的笔记本,姜沅翻开,在里面看到了一张纸条。 她没用多久就想了起来。 这个纸条上的地址是张老师留给她的,说这位是他的朋友,也是留美华裔,有需要可以去找他,他一定会帮忙。 重新合上笔记本,姜沅微不可察笑了一下。 应该是没有这个必要了,她想。 手里握着两支一模一样的百利金钢笔,姜沅缓缓攥紧掌心。 老师,如果您知道我从云县走了出来,走到了首都,又来到了美国,想必您也会为我感到自豪吧。 我没有让您失望。 隔天。 纽约时报发表了一篇报刊,标题是—— 【奥莱斯大学明确表示,今后愿意接纳更多的国际学生来校交流学习,并盼望他们都能和姜一样,成为奥莱斯的骄傲。】 下面是老校长亲自为她拨穗的图片以及和教授们的合影。 所有人都觉得姜沅一定会留在美国,就连奥莱斯大学也如此偏爱这个东方女孩,愿意为她制造好的学术名声。 能得到这样待遇的人算得上是十分罕见。 而这时的姜沅却告别了奥莱斯大学,拖着行李箱来到了位于新泽西的普林斯顿高级研究所。 她想循着老师的脚步,看一看老师曾经工作过的地方是什么样子,并且在这里还有天文研究院都留下了自己的身影以及照片。 十二月二十九号,姜沅出现在华盛顿机场。 这一天,华盛顿也飘起了小雪。 她穿的还是来时集训办公室统一发放的西装以及呢子外套,脖子上围着的是邱映雪亲手为她织的浅杏色围巾。 在候机室看到她,徐思文并不意外,笑着挥了挥手,仿佛多日不见的老友。 “阿沅,你来啦。” 姜沅颔首,拉着行李箱过去,坐在她旁边。 后面的人回头,瞥了她一眼:“不错,比我预料的还要早到半小时。” “成玉,我就说了你比不过我吧!”数学系的江野哈哈大笑,“我根据她的行程算了时间,包括各种延误因素,误差在五分之内。” “五分钟噢。”江野得意道。 “呦,我们的小同学来的这么早啊。”有后到的留学生搓着冻红的鼻子,“我不是最后一个到的吧?” “放心啦,还有几个人没来呢。” 这批一起出国的首批留学生没有任何隔阂,他们早就约好了,尽早修完所有课程,今天一起回国。 “也不知道集训办的主任老张当年说亲自来接我们是真的还是假的。”有人嘀咕了一句。 “同学们,我来啦!祖国,我也快回来啦!”又有从别的地方赶来的留学生和大家热情打招呼。 在人到齐后,曾经领队的两位访问学者让他们报数,包括他们自己。 在听到实到五十二人时,所有人都哭了。 他们其实也很担心,会有人选择留美,所以在来的过程中也会惴惴不安。 脑海里一直在 问自己:“他们会来吗?” 然后又不断安慰自己:“他们会来的!” 现在,看到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他们除了开心和自豪,还有心中大石终于落下的安稳。 他们没有给祖国丢脸!没有让祖国人民失望! 在领队的带领下,留学生们分成两列,整齐有序去往停机坪。 他们身着统一的服装出现在机场时,就引起了短暂骚动,有人敏锐发现这批东方面孔的年轻人是两年前首批赴美的中国留学生。 报社的记者和媒体闻到风声也赶了过来,在姜沅刚踏上登机梯时,就有记者冲过来大声问道:“姜,全美所有顶级实验室都向你抛出了橄榄枝,你不打算留在美国深造吗?这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姜!你为什么要放弃这么好的机会?这里有最顶级的科研导师最优质的学术资源最先进的实验室还有最好的科研团队,你明明可以在这里被培养成最优秀的科学家!” “姜……” 看着近在咫尺的镜头,姜沅想起曾经一位前辈的话,莞尔一笑,温声道:“我的归宿在中国。” 在进入机舱时,她似有所感,下意识回头。 不远处的廊桥上,头发花白戴着链条眼镜的伯纳赫博士站在那里,缓缓朝她抬手,脸上是慈祥和蔼的笑容。 谁也不知道这位老人是什么时候赶来的,身边并没有助理,但姜沅隐隐能看见,他头顶宽大的帽檐上还有尚未融化的雪花。 姜沅知道,这位物理学界的泰斗也想像曾经护送自己的学生归国一样,再护她一次。 她眼眶骤然一酸,抿紧嘴唇,再也忍不住了。 泪水瞬间决堤,涌了出来。 第119章 第一百一十九章你们说这次会有多少人…… 留学生们往里走,去找自己的座位。 姜沅跟在最后,心不在焉,兴致不高。 她总是忍不住往飞机舷窗那里看,心里百感交杂,情绪十分复杂。 “你好,这是我的座位。”江野见自己的位置被一个男人占了,说出一口流畅的英语,“请让一下,好吗。” 这边的声音也吸引了其他留学生看过来。 原本低着头看报的男人抬头,笑意吟吟问:“怎么,出国两年连我也不认识了?” 江野愣了一下,望着这张熟悉的脸,磕磕巴巴道:“老……老张?哦不,张主任!” 另外几个留学生也面露震惊之色,随后就是欣喜。 集训办的老张还真的来接他们了哈哈。 看到这群留学生一副感动到要流泪的样子,张主任起身坐到里侧自己的位置上,不甚在意道:“当初说了等你们回国我会来接你们的嘛,这不,特意来履行承诺了。” 看着一张张记忆深刻的面容,张主任心里激荡不已。 其实他一开始也觉得这群留学生不可能如数回国。 但是能回来一部分总是好的,哪怕是十几二十个,也回来了将近一半了嘛。 只是没想到,这群留学生会给他这么大的一个惊喜。 “你们带了个好头啊。”看着这群自信开朗的年轻人,张主任欣慰道。 不过在瞥见他们宽大的衣服时,突然又沉默了下来。 当年怕这群留学生体型发生变化,定制衣服的时候特意做大了一些,就是为了让他们能多穿几年。 没想到每个人却比出国前更瘦了一圈。 张主任心里有些不好受,千言万语卡在嗓子眼,最后只说了句:“同学们,辛苦了。” 他能料想到,这群年轻人自从来了美国肯定是没日没夜的学习,所以才能赶在今天一起回国。 目光环视一周,落在面容清瘦的女孩身上,张主任心里感慨万千。 姜沅在美国的事他都清楚,手里拿的报纸就是纽约时报报道许多研究机构向她抛出橄榄枝,以及奥莱斯大学对她的高度评价。 看着这个年纪最小的留学生,张主任不由放缓了语气:“小姜同志,邱先生去了希腊,这次不能陪你一起回国。” 他们来的时候是邱疏寒一路护送,回去是由集训办的张主任来接。 姜沅点头,轻声应好。 飞机滑行了一小段距离缓缓起飞,姜沅心里还有些没有实感。 徐思文坐在她旁边,察觉到她情绪有些低落,小声安慰道:“以后我们还可以再来做学术访问或者深造。” “其实阿沅,我要谢谢你。” 姜沅抬眸,不明所以看向她。 “你给联络处寄去的衣服分了四五件到我的手里,帮了我很大的忙。”徐思文笑眯眯道,“我穿着这些衣服参加了很多讲座,也在学校发表过演讲,它们也算帮我撑起了面子。” 她除了集训办发的那一身西服,自己带去的衣服虽然已经是挑出来的最好的了,但有些时候还是不敢在正式场合穿出去。 一开始看到同学们的穿着,她也有点自卑,但后来想到自己是来学习的,只要把心思用在学习上就行,心态也就慢慢调整过来了。 不过集训办寄来的衣服还是让她在重要场合更有自信,她最喜欢的是那身藏蓝色的西服,沉稳内敛,厚积薄发。 姜沅温声道:“是你本身就很优秀,哪怕没有这些衣服,在关键场合也不会丢面子。” 徐思文也笑了,这次坐飞机她提前准备好了,再加上精神饱满,没有出现晕机症状。 到了纽约,依旧是去巴黎转机,在经历过漫长的飞行后,飞机终于抵达首都机场。 下飞机前,姜沅摘下手腕上显示着美国时间的英纳格机械表,从随身的黑色皮包内,拿出一块海鸥牌手表戴上。 现在的时间正好是中午十二点三十分。 而此时,边防团。 谢宥川已经有两年没有休假回去了,按照他的级别,上级首长给他批了四十五天的假期。 宿舍里,男人摘下手上部队统一配发的手表,又从抽屉里拿出那块海鸥牌手表,对照部队钢表,从美国时间调成国内时间。 正要将换下来的手表放回抽屉里,瞥见照片一角,他眸色微暗,拿了出来。 照片上是姜沅牵着一个外国女孩的手,站在钢琴前提着裙摆微微鞠躬。 她身穿华丽的礼服,身段婀娜,脖颈线条优越。 在天生有肤色优势的白种人面前,皮肤瓷白细腻,丝毫不输。 他的抽屉里除了那本姜沅翻译的战争论,还有很多沈昭托邱疏寒带回来的照片。 这些照片分成几份,其中一份寄给了他。 有姜沅和沈昭独处时的拍照,也有两人一起在街角咖啡厅外面的合影,还有姜沅和她几位外国朋友的合照,那位外国女孩就是其中之一。 这些照片他反复看过很多次,每次看到心里就会瞬间宁静下来。 重新将照片收好放回抽屉里,谢宥川开始整理行李。 首都机场。 邱映雪特意请了假过来,就连沈临也从分军区赶了回来。 夫妻俩在机场外和谢家人汇合,沈临跟谢璋对视一眼,都没忍住笑了。 “宥川给我打了电话,说今天下午的火车,这次会回来住一个半月。”虞黎华挽着邱映雪的胳膊,“不过他是赶不及过来接阿沅了。” “没关系,你们能来已经十分有心了。宥川这两年特意没回来就是为了这次长假吧,这孩子虽然平时不爱说话,但是心思细腻,我们都看得出来。”邱映雪想到即将能见到女儿,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两对夫妻说说笑笑往里面走着,太久没见姜沅,每个人心里都很期待。 比他们更早到的是人民日报以及各大新闻社的记者,从集训办那里得知首批留学生即将回国的消息,谁也坐不住。 有人脉广的也早就从国外的渠道得知纽约时报已经报道了这件事。 最令他们讶异的是,其中年龄最小,最有可能留美深造的华大高考状 元姜沅,竟然义无反顾回国了。 她放弃了很多高校实验室和顶级研究所开出的优渥条件,选择在国家人才最紧缺的时候回国,这无疑令人热血沸腾。 不过记者们心里也有些忐忑,这次回国的人数有多少?哪怕是纽约时报也并没有详细报道。 而那些并没有海外人脉关系的记者就只能靠自己的猜测。 “你们说这次会有多少人回国?” “十几二十个吧,可能最多三十。”旁边电视台的记者扛着摄像机,他们来之前被上面再三叮嘱过,这次只能拍侧影和背影,不能直接拍到留学生们的脸。 “我看能有二十个就不错了。”另外一个记者觉得他们太乐观,不过现在每年国家都派留学生出去,能回来一部分也是好的。 “来了来了。”看到清一色的西服和黑色呢子衣,还有同样款式的帽子和皮包,有人激动道,“就是当初那批留学生!” 只有他们穿的才是这种服饰,后面的留学生款式都不一样了。 “帽檐压低点。”集训办的张主任沉声道,“你们里面有很大一部分同学回国后会直接进研究所,其中有许多保密机构,不要泄露太多信息。” 听到他的话,所有人动作整齐划一,拉低帽檐,姜沅还将围巾往上拉了一些,几乎遮住了半张脸。 在华盛顿机场他们被媒体拍的照片已经由联络处和相关媒体报社沟通好了,不会将正脸公开发表在电视和报纸上。 他们在集训办主任和两位领队的访问学者带领下,不紧不慢往出口方向走。 有媒体试图冲过来也被机场的保卫科的人拦住:“同志,请保持距离,不要靠近队伍。” 相机的快门声不绝于耳,记者们问的话也没有得到留学生们的回应,只有集训办的张主任在笑呵呵打着太极—— “嗯,感谢大家对留学的同学们的关注,他们的归国也承载着祖国未来的希望,祖国和人民可以放心,这批留学生们一定会用他们所学到的知识和先进技术努力报效祖国。” “至于留学生们的安置问题,我这里不便透露太多。” 他们的出现和大批的媒体记者也引起了机场其他乘客的关注。 现在能乘坐飞机的要么是国营大厂的领导又或者是其他单位的干部,都不是简单人物。 所以看到这边有动静,下意识凑了过来想看看发生了什么。 “是首批赴美留学生?”有人认出他们来,数了一下,惊呼出声,“五十二个人!是五十二个人!他们全部都回来了!” “不可能吧。”有人下意识反驳,认真再数一遍,不管他们怎么数,确实是五十二个人。 “天呐,他们真的都回来了!没有人选择留在国外……” 这是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他们的举动也为后面的留学生做出了榜样,意义非比寻常。 这次没有人再冲上前想要过去采访,所有人不约而同鼓起了掌,大声道:“欢迎海外游子回国!” “欢迎海外游子回国!” 人群中的赵静敏看到那抹纤细单薄的身影,几乎是第一眼就认出了她来。 赵静敏不由想到以前,好友周然找到她,希望她能帮帮这个温和但却坚韧的小姑娘。 短短两年多的时间,她竟然已经成长到了这样的地步。 从小县城走出来,一步一步,走到了现在。 此刻赵静敏也十分庆幸,自己一直坚持职业道德和操守,没有对此置之不理。 看着那个步伐坚定稳重的女孩,她不由得露出了笑容。 留学生们走的是另外一条通道,去外面堵他们也是没用的,记者们见不到他们的身影了,赶紧回去整理相机的影片准备发刊文报导。 他们争分夺秒,谁都想最快发行,而留学生们在任何一家报纸上占据的都是头条版面。 看到熟悉的父母以及谢家的叔叔阿姨,姜沅和其他同学告别:“我不去集训办了,以后有时间再聚。” 他们下飞机前都互相留了联络地址,方便以后联系感情,这一期留学生在彼此心里的重量完全和其他批次的不一样。 他们在国外互帮互助,早就成就了深厚的友谊,姜沅在他们心里就像自己的小妹妹一样。 在国外,每当他们听到她有所成就时,都会由衷的为她开心。 “去吧去吧,”徐思文朝她挥手,“小姜同志,回家吃你最惦记的酸辣鱼吧!” 高冷的成玉也扬起手臂挥了挥和她告别。 集训办的主任看到姜沅的家长,还是过去打了声招呼。 “沈军长,邱主任,你们为国家生了一个好女儿啊!”他握住沈临的手,语气真诚道。 邱映雪却不自觉红了眼圈。 生而未养,女儿也不是他们培养出来的,她实在问心有愧。 谢璋接过姜沅的行李箱,见小姑娘脸上清减不少,说:“今晚两家人一起聚聚吧,我让徐姐去沈家做饭,我们一起热闹一下。” 自从姜沅不在家,宥川也不回来了,老爷子和老太太嫌家里冷清也不爱来,妻子更是成天在研究所。 谢璋有时候偶尔有空回家,家里就他和徐姐面面相觑。 徐姐甚至好心道:“表弟啊,要不你还是去部队吧。” 谢璋听完哭笑不得。 集训办主任和沈临还有谢璋寒暄完,看着姜沅,目光和缓道:“小姜同志,你这段时间就在家里好好休息等组织安排吧。你的户籍如今不在华大了,这些都要重新落实,等你的去向确定后再来集训办公室办理交接手续。” 姜沅点头:“我知道了,张主任。” 张主任朝她笑了笑,说了句“好孩子”,转头带领其他同学去了车上。 回去的路上几位长辈都对她嘘寒问暖,邱映雪心疼道:“是不是在国外吃得不好,我听你弟弟说,你在学校都舍不得吃喝。” “没有呀。”姜沅摇头,不想让他们担心,“食堂里的厨师约翰是我的好朋友,每次他总是给我分量很足的餐食,还会精心为我准备甜点。” 她笑眯眯道:“这两年我的生日蛋糕都是他亲手做的,比外面买的还要好吃呢。” “我们阿沅不管走到哪都是最受欢迎的。”虞黎华慈爱地看着她,“可以跟我们说说你的留学生活吗,我们想多了解一些。” 姜沅点头,慢声细语缓缓道来。 邱映雪一直握着女儿的手没有松开,前面开车的沈临心里即有见到女儿的喜悦也有对她独自在外的心疼。 同时也很佩服她能力。 家里有几封纽约时报的报纸,上面都是关于她的信息。 女儿又在专业领域取得了什么成就,进了学校的物理实验室,奥莱斯大学的校长以及教授们亲自为她拨穗并且夸赞她是学校的骄傲。 这些他都知道。 同时也清楚,一个东方小姑娘在国外能取得这些成就,属实不易。 所以更加心疼女儿,她在国外的生活绝对不像她嘴上说的那么容易。 旁边副驾驶的谢璋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阿沅这么优秀,我们都为她感到自豪。” 沈临颔首,握紧方向盘,沉默不语看着前方的路。 听完她说的话,邱映雪和虞黎华互相对视一眼,都悄无声息叹了口气。 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报喜不报忧,有时候会让她们觉得,孩子心里还是不怎么愿意跟她们交心。 也许是她从小经历的事太多了,内心早就筑起了高墙。 邱映雪眼底的怜惜满得快要溢了出来,她以前是在国外留过学的,更加知道其中的艰辛和不易。 等过了一阵,虞黎华想到那篇学术论文,忍不住道:“阿沅,你和燕教授……是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自从她看到发表在前沿物理洞察期刊上论文后,一直困扰 着她。 虞黎华算起来要比燕教授小几岁,但是同为科研界的人,她以前是听过这位的名头的。 其实邱映雪对燕教授的了解更多,因为她在国外留学时,他早就被伯纳赫博士收为学生,年纪轻轻就进入了美国顶级实验室。 当时立志想做科研的留学生们无不以他为榜样。 只是邱映雪万万没想到,这位传奇人物竟然还会和她的女儿有所羁绊。 姜沅沉默片刻,语气温和道:“他是我老师。” 也是她这辈子最感激最敬仰的人- 晚上两家人齐聚一堂,徐姨早就知道她要回来了,特意做了一桌她爱吃的菜。 “盐水虾、酸辣藕丁、糖醋鱼,还有宣城那边寄来的酸藠头。”徐姨一边往她面前挪菜一边开心道,“兴邦知道你要回来了也特高兴,还说要带媳妇儿来看你呢。” 姜沅愣了一下,讶异道:“兴邦结婚了呀?” “去年就结了,今年你徐姨都能抱上孙子或者孙女了。”虞黎华揶揄道,“她可天天盼着小家伙的出生呢。” “托阿沅的福,兴邦去了红星机械厂上班,兴邦和他对象一商量,就带着我去他对象家下聘了。” “去年结的婚,厂里又给分配了房子,现在我儿媳妇是她亲妈在帮忙照顾着呢,每个月我给亲家十块钱当成补贴。” 徐姨有些不好意思道:“人家亲妈愿意大老远跑来照顾闺女,我也不好意思让她贴钱。毕竟儿媳妇大老远从老家过来陪着兴邦一起,还为我们谢家开枝散叶,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了。” “而且我想着亲家母照顾女儿可能更贴心一点,所以也很感激亲家母在这个关头愿意来。” 虞黎华点头:“你徐姨那个儿媳妇家里人我也见过,都是老实朴素的农村人,当初彩礼也没多收,只是让兴邦善待他们女儿。” “都是厚道人家。” 邱映雪听完也笑了,谢兴邦结婚她是随了礼的。 “你们谢家人也厚道,徐姐这个徐家人也好相处,都是好人碰到好人了。” “是呀,不过到时候我儿媳妇生了应该也不用我带,我看亲家母有时候处事比我周到。我还寻思着以后阿沅和宥川结婚了,我还能去找亲家母学习学习,帮你们帮小两口带小孩呢。”徐姐口无遮拦道。 虞黎华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徐姐,现在说这个还早呢。” 她是真的不清楚儿子和阿沅现在是什么情况,也不知道这两年以来两个人有没有联系,所以不想提这个话题给姜沅压力。 不过从儿子在这个关键节点休长假来看,他应该早就规划好了,知道她会回国,所以特意回来陪她一个多月。 “是啊徐姐。”谢璋也笑呵呵道,“阿沅这才刚回来,以后还有更重要的任务等着她去做,你还是先去兴邦那里练练手吧。” 徐姨也知道自己好像说错话了,赶紧跟姜沅解释。 姜沅摇摇头,根本没有往心里去。 以前相处过那么久,她哪能不知道徐姨是什么样的人?次次都会特意做她爱吃的菜,哪怕那个时候她还只是一个刚从小县城来的女孩。 这是真心拿她当侄女疼爱的长辈。 她笑着说没关系,邱映雪也巧妙地错开这个话题,又聊起了其它事。 晚上姜沅洗漱完回房间睡觉,她刚打开灯,看到里面的装饰后,忍不住愣了一下。 这间屋子原本是大哥沈柏聿的,因为怕她心里不舒服,所以没有安排她去沈安澜住的那间房。 而邱映雪趁她不在的时候,把房间重新装修改造了一下,还打通了一个客卧,在里面砌了一个卫生间。 用邱映雪的话来说就是女孩子大了,应该有自己独立的洗漱的地方。 家里除了爸爸还有哥哥和弟弟,都是男人,有些时候会不太方便。 而且要是以后家里来了客人,女孩子也不太合适跟别人共用一个卫生间,还是需要有隐私的。 除了多了个卫生间,原本卧室以外的客房剩的地方多了整整两面墙的书架,整齐排列着许多物理学专业书籍还有一些英语原版书。 最让姜沅喜欢的是那张胡桃色的大书桌,足足有两米宽,旁边还有一盏落地灯,方便她平时阅读书籍。 而且邱映雪一直有打开窗户散味,差不多两年了,书籍油墨的味道也散的差不多了,不会对身体产生任何影响。 这里就相当于一个带有卫生间的独立书房,卧室和书房之间虽然打通了门,但还有一道墙,以免她平时晚上睡觉觉得太空旷。 姜沅从书房往卧室走,原本蓝色的窗帘已经换成白纱和粉色碎花的了,床上的床单被罩都是小姑娘会喜欢的浅嫩颜色。 里面所有的家具都换了新,是沈临找木匠打的,床和大衣柜都是结实的原木,上面就刷了一层桐油。 “笃笃——” 有人在敲门。 姜沅转身去开门,看到是沈临时,很自然地叫了一声:“爸爸。” 沈临霎时红了眼眶,他应了一声,站在门口问:“爸爸方便进来吗?我看你的行李箱还放在门口,就帮你提上来了。” 姜沅侧身,笑着说:“当然,辛苦您了。” 沈临却摇了摇头。 提个行李箱算什么辛苦,他亏欠女儿的还是太多了。 没多久,邱映雪也拿着姜沅的黑色皮包上了楼,得到女儿的允许后,她蹲下来,打开行李箱,替女儿整理衣服挂到衣柜里去。 “这身月白色的西服还挺好看的。”邱映雪笑着看了眼衣内的标签,“竟然是宣城制衣厂的吗,听说他们现在外贸生意做得如火如荼,生产的款式也是国内最新的,你表姐望舒说海城那边很多人都排队在百货大楼抢购宣城制衣厂的服装。” 姜沅一直也有了解国内的政策,听完后,她问:“妈妈,现在国家允许个体商户经营了吧。” “对,也有人自己开小摊小铺仿制宣城制衣厂的衣服,但是样式和版型都有出入,而且料子质量都没有那么好。” 邱映雪摸了一下西服,就知道这料子确实是上等的。 她小时候就坐上了小汽车,从小吃用也是不差的。 从陪嫁是一架进口的施坦威三角钢琴就知道她家底非常殷实,海城的祖宅也证明了这一点。 邱映雪从小用惯了好的,对于好东西一上手就能摸出来。 沈临站在一边给老婆递木质的衣架:“不过现在自主经商的人还是少,而且像我们这种干部家庭爸爸更是不提倡。” 沈临目光长远,他觉得干部家庭经商涉及的东西太多,还是简单点好。 现在他的工资和津贴已经够家里用了,他觉得已经很不错了。 姜沅笑着点头,自然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 她扭头看向衣柜,里面还挂了很多崭新的衣服,都是邱映雪在这两年间替她添置的,款式都很漂亮。 空荡的心被一点点填满,随着父母的一声晚安,姜沅也从回国的不真实感脱离出来。 她是真的回到祖国了。 将带回来的照片妥善收好,姜沅微不可察叹了口气,眼里有对朋友们的留念和不舍。 以后还会有再见的机会的。 她想。 晚上倒时差姜沅原以为自己会不睡着,但是闻到被子上面的清香味,很快就深深睡了过去。 这一夜睡得很安稳。 第二天一早,人民日报以及各种地方性报纸还有收音机里都报道了留学生们如数回国的事。 全国人民欢呼雀跃,原本不相信他们会回国的民众沉默过后也泪湿了眼眶。 谁不爱国呢。 他们爱,留学生也爱,大家的爱国之心并不比他们少。 在硬座车厢坐得笔直的谢宥川,也从列车广播里听到这条新闻。 旁边的乘客震惊过后都是欣喜,纷纷夸赞首批留学生的赤子之心。 “妈,什么是留学?等我长大了也要去留学!”邻座编着两条辫子的小女孩看起来只有七八岁,她眨巴着黑溜溜的眼睛,好奇问。 “留学就是漂洋过海去国外学习,然后学成回来报效祖国。”后面戴着眼镜的老者逗小女孩,“不过要吃很多苦哦女娃娃,你能吃苦吗。” “我能!”小女孩语气坚定道,“妈,你给我买张票,我到时候坐船去!” 闻言,车厢的乘客都善意地笑出了声。 就连路过的乘务员同志也摸了摸她的头,从兜里掏出一颗大白兔奶糖放到小女孩手里,夸赞道:“嗯,真是个好孩子,以后要好好学习啊小同志。” 随着欢声笑语,面色冷淡的男人看了眼腕表,还有两个小时到达首都站。 瞥了眼立志要去海外留学的小女孩,他眸光停顿片刻,想到了姜沅,眼神也不自觉柔和下来。 第120章 第一百二十章彼此的容颜才逐渐清晰起…… 姜沅回来了,邱映雪又给她订了鲜牛奶。 早上她和邱映雪还有沈临坐在一起吃饭,沈临等 下要去首都军区的部队,晚上还会回来。 邱映雪也要去上班。 一家人一边听收音机一边吃早餐,邱映雪看了眼时间,才七点二十分,还早。 “阿沅,张主任说你们这次休假时间可能会有点长,上面还有很有材料和手续要审批,而你又毕业了不用再去华大。” 姜沅的护照包括其它的户籍资料以及各种学籍档案还有奥莱斯大学的学位证书都在集训办统一保管,这些都不用她操心。 除了各种手续审批,还有在国外的人际关系调查,以及和什么人什么机构接触过,这些都需要详细的核实。 所以邱映雪说的休假时间有点长恐怕也不止有点,不过女儿可以好好的休息一阵,今年倒是可以过个好年了。 沈临已经打算等年前大儿子回来了,就带兄妹二人回趟老家看望父母。 “想好这个假期怎么过了吗,要不要回趟海城看看外祖父还有舅妈表姐她们。”邱映雪给女儿剥了个鸡蛋,放在她面前的小碟里。 姜沅用勺子慢慢地舀着咸肉丝粥,弯了弯眉眼:“我想先去看望一下张老师,再去趟黎城把干妈接到首都来。” “等哥哥回来了再和他一起去海城。” 她在首都置办了一套四合院的事家里人都知道,而且也没有人觉得不妥。 “好,是该接到这里来,平时我们还能一起说说话。”邱映雪含笑道,“爸爸妈妈真的很感激她,是燕教授帮我们培养出了这么好的女儿,而且后来霍大姐还帮我们照顾了你。” 霍惜弱可没有少给姜沅寄东西。 姜沅一句老师,再结合论文课题以及人民日报为燕教授正名,邱映雪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她和沈临对燕教授夫妻俩都无比感谢,不管女儿要怎么对霍大姐好都是应该的。 “多吃点。”邱映雪心疼地看着女儿,把重新热好的牛奶放到姜沅面前。 这段时间她要安排好伙食,让女儿长点肉才好。 吃完早餐,邱映雪和沈临都去上班了,姜沅也骑着师兄虞必先给她买的自行车,带上早就准备的礼品,去了华大家属楼。 家属院里,裴景深正在和老师一起喝茶聊天。 听到门外有自行车的响铃声,两人同时往窗户那里看了一眼。 “我就说她一定会来。”裴景深忍不住笑了,“她虽然瞒了您一些事,但也同样记挂着您。” “而且我知道,她是怕事情不成,您知道了反而会拖累您。” 男人摘下金丝眼镜放到一边,笑眯眯道:“就像您当初不也瞒着我和必先吗。” 直到他看到了报纸,这两天来首都做年底汇报工作才从师母嘴里得知,原来自己的老师和那位燕教授竟然是挚友。 被他这么一说,张望津顿时偃旗息鼓了。 “我也没有怪她的意思。就是这孩子太能扛事了,什么都自己一个人担着,这不是还有我们在吗。” 裴景深听完老师的话,慢悠悠喝了口热茶。 他心里也清楚,其实现在最欢喜的人是老师。 挚友成功平反,而且还留下了继承人,并且还是老师看好的宝贝学生。 这更证明两人眼光一致,老师心里别提有多开心了。 闻言,裴景深故意道:“阿沅这件事确实做得不妥当,有什么事都不和长辈商量,等下我说一下她,正好她也回来了。” 听到推门声,张望津赶紧说:“孩子好不容易从国外回来,不许讲她。如果不是我无能,也不需要她一个小孩子出头……” 说到一半,对上学生似笑非笑的目光,张望津立马明白过来,哼了一声。 原来在这等着他呢。 “张老师,小叔叔。”女孩提着东西进来,自来熟地换上那双粉色毛拖鞋,又转身关了门。 将寒风隔绝在门外。 虽然看到裴景深有些意外,但她还是笑意盈盈问:“师母呢?” “知道你肯定会来,出去买菜了。”张望津看着这个比出国前高了小半个头又瘦了很多的学生,再多的话也卡在嗓子眼说不出口了。 最后只剩一句“回来就好”。 裴景深也点头笑道:“瘦了,不过看起来更精神了。” 大概是做完了想做的事,她现在看起来是由内而发的温和,就像一块打磨好的玉。 张望津给她倒了杯热水,看着她周身温润的气质,忍不住想起了老友。 难怪有故人的影子,原来是故人亲手栽培出来的小白杨。 姜沅捧着茶杯坐在煤炉前烤火,眼眸笑道:“您不看一下我带来的礼物吗。” 张望津闻言看向桌上的锦盒,随手拿起:“钢笔?国外的牌子吗。” 这个包装一般是装钢笔的。 姜沅笑而不语,只是望着他。 打开锦盒,原本不以为意的张望津在看到里面两支同样的百利金钢笔时,忍不住愣神许久。 裴景深也看到了,虽然有些讶异,但也没有开口说话。 其中有一支是他送给姜沅的,而这支正是当年老师赠予他的毕业礼物,说钢笔意义非凡,希望他好好珍惜。 当时,张望津也对这个学生寄予厚望。 可最后裴景深还是辜负了老师的期盼,没有继续科研事业,而是投身教育。 所以这支钢笔,他转赠给了姜沅。 他觉得自己没资格继续珍藏。 那另外一支是? 他眉眼微动,看到老师微微颤抖的手和激动怀念的神情,似乎明白了什么。 张望津小心翼翼拿起两支钢笔,握在掌心,仿佛上面还残留老友指尖的余温。 “其中一支是老师留给我的。”姜沅温声道,“我觉得应该交到您手里。” “当初是您和老师买下了这两支钢笔,现在也该物归原主了。” “想来老师也希望如此。” 张老师作为朋友,无可指摘。 如果没有他的照顾和筹谋,哥哥霍青淮就不可能去部队,这是张老师和上面争取来的机会。 而且这些年他和师母把哥哥当成自己的亲儿子一样疼爱关心,代替老师尽到父亲的责任。 姜沅一开始来到首都时,确实是不敢相信他的,直到看到霍青淮。 她就知道,张老师和师母都是很好的人。 也是老师最信任的人。 张望津握着两支钢笔,久久无言。 钢笔的意义已经远远超越它的价值,而是代表了两人在国外相互扶持互相激励的友谊和岁月。 没想到,有一天知微的学生竟然会带着这两支钢笔,重新踏上他们的求学路,并且又为好友正名,将它们带了回来。 张望津心里感慨万千,郑重点头道:“如果有一天,还能见到你的老师,我会将他的钢笔亲手还给他。” 姜沅沉默片刻也点头。 她中午在张老师家吃饭,师母总是念叨她瘦了,不停地往她碗里夹菜。 “多吃排骨和肉,还有鸡蛋,像你们这种用脑过度的人就该多补充蛋白质。” 姜沅笑着应好,乖巧得不行。 离开时穆云锦还有些舍不得,不过得知她要去黎城接她干妈过来,又非常开心。 并且叮嘱她:“路上一定要注重安全,要不然我让你师兄陪你一起去?” “不用。”姜沅不好意思道,“宥川回来了,现在应该到家里了,我让他陪我就好。” 听到这个名字,张望津和穆云锦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些唏嘘。 当初虞必先找张望津帮忙,说他表弟莫名昏迷,老师认识的人多,希望他能去联系一下名医专家。 而与此同时,虞必先又请张望津帮忙查一下一个叫姜沅的女孩是不是在华大的招生名单上。 没想到那个时候看起来毫不相干的两个人,竟然早就在云县一见钟情互定终生了。 穆云锦看姜沅的眼神更加怜爱。 这孩子那个时候承受的压力有多大?未婚夫忽然写了封退亲书,她的名额又被别人顶替。 穆云锦都不敢想象她心性到底有多坚韧才能支撑她从云县走到首都。 如果姜沅知道了她的想法恐怕会哭笑不得。 没想到虞必先竟然连这些都和他们说了,但她就算知道了也不打算解释这些误会。 不然和谢宥川的事就彻底解释不清楚了。 她要出门时,裴景深也和老师以及师母告别:“我买了下午的火车票,下次再来家里看望你们。” 穆云锦又给他塞了一堆东西,让他带回去给老婆孩子。 裴景深拎着一堆的东西,就见姜沅站在单车旁边等他。 黑如点漆的眸子带着笑意,难得俏皮道:“我送你去火车站呀,小叔叔。” 裴景深看着两手的吃食,无奈叹气:“看来也只好这样了。” “那就辛苦你了,小侄女。” 姜沅浅笑出声,不过裴景深还是自觉她这个小身板载自己有些费劲,于是把公文包放在前车筐里,师母给的东西挂在车把手上。 裴景深擦了下镜片上的雾,戴上金丝眼镜,示意她坐后面。 “坐稳了。”他轻笑道。 姜沅点点头,抓着单车后座,裴景深用力踩着脚踏往火车站那边去。 现在是冬季,首都的街道很萧条,路上行人也不多。 树枝上都带着寒意。 裴景深问她:“什么时候回趟宣城?现在很多人都盼着你回去。” “你帮制衣厂拿到了海外客户的订单,现在供货已经稳定了下来,不仅带动了棉纺厂和纽扣厂的经济效益,而且还让这些厂重新对外招工,解决了很多就业岗位。” “很多回城赋闲在家的知青也能进厂上班了。” 姜沅倒是没想到还能有这样的正面效应,她笑了一声,语气温和道:“再看看吧,等有时间再回去。” 裴景深点点头,也不再多问。 其实盼她回去的人还有孙家人以及县一中的老师们,他们都希望这位云县走出去的高考状元以及近年赴美留学生之一的学姐能回去给学弟学妹们鼓鼓劲激励一下。 如今县一中早就超过其它几所中学,成为了云县乃至整个宣城师资教育最好的学校,这些也是姜沅凭一己之力带动的。 她曾经的班主任周然也成为了教导主任,而且现在学校里用的还是姜沅当年给孙小麦的笔记。 裴景深也看过那些笔记,几乎将所有科目的重点都归纳好了,而且旁边批注的讲解深入浅出,学起来更轻松。 他已经在着手准备将她寄回去的笔记以及她曾经做过的试卷印刷成书了,特别是她给孙小麦寄过去的英语入门笔记。 对于初学者十分有效。 裴景深跟姜沅说了这句话,笑眯眯道:“教育部那边会给你稿酬,我希望你不要拒绝。” 姜沅也笑了,她想了一下,说:“那请您帮我把稿酬用作助学金吧,用来资助村小学的学生,她们比我更需要这笔钱。” 她自己是真的没有什么用钱的地方。 奥莱斯大学给她的奖学金以及物理实验室的工资除了请老师曾经的科研团队吃饭和买相机胶卷以及去新泽西的来回车票外,其余剩下的美金她都交给了联络处的负责人,并没有带回国。 虽然钱不多,但一分钱也有一分钱的用处。 她希望村里有更多的小朋友可以识字,哪怕多认识几个字,可能也会拥有能改变命运的机会。 不是每个人都能像她一样幸运,哪怕一开始姜家人没有打算送她去学校,也有老师为她启蒙。 裴景深并不意外,他早就清楚姜沅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她是一个真正的性格温良的好孩子。 从她给孙小麦的笔记和整理的资料就能看出来,她对自己力所能及的事都很用心,从来不会敷衍。 所以他毫不犹豫就答应了:“好。” 裴景深也因此对她的老师燕教授愈发好奇。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能教出这样的学生。 这两天老师张望津不仅一次说过,姜沅身上有老友的影子。 两人的行事作风以及为人很像,还有虽然看起来温温和和,但骨子里却比谁都倔,认定了的事就不会回头。 裴景深也希望这位燕教授安好无恙。 “到了。” 火车站外面,裴景深捏住刹车双脚踩在地上,他收敛好思绪,等姜沅下了车,才下来打下脚撑。 姜沅帮他提了公文包:“小叔叔,我送你进站。” “好。”裴景深并没有拒绝,又将单车推到门口值岗亭的外面,才拎起师母给他准备的东西。 他穿了件黑色的长风衣,里面是白衬衫和灰色的毛衣,裤子是黑色的西裤,这些都出自宣城制衣厂。 如今他们干部的统一制服都出自云县那个制衣厂,他们自己购买的私服也是出自这里。 姜沅穿的黑色呢子衣是邱映雪给她买的,里面是杏色的毛衣。 两人都很清瘦,而且脊背都挺拔,并肩同行时看起来还真像是叔侄俩。 也引起不少人侧目注视。 姜沅送他到站台,将公文包交给他,笑眯眯道:“一路顺风,提前祝您新年快乐,小叔叔。” “好,新年快乐,阿沅。”裴景深接过包,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回了宣城记得到家里来,我让你小婶婶准备你爱吃的菜。” 姜沅笑着点头,目送他提着东西进车厢。 等这列火车缓缓启动,对面那列正好到达。 姜沅站在原地,等火车消失在视线中才准备回家。 刚转身,就撞进了一双冷淡的眸子。 男人站在半米外,穿着绿军装,身姿笔挺。 帽檐下的眼角眉梢还裹挟着风雪的寒意。 两年没见,姜沅一时之间有些没反应过来。 谢宥川一步一步走向她,在她面前站定。 直至此刻,彼此的容颜才逐渐清晰起来,不再只是出现在梦里。 对视许久,姜沅忽然笑了,伸手轻轻替他拂去肩上融化的冰渣。 “火车晚点了吗。”她语气十分自然问道。 按照正常时刻表,他应该早就到了才对。 “嗯。”谢宥川看着眼前这张久违的笑靥如花的脸,胸腔万千思绪翻涌,最后只是淡淡颔首,“有一段路铁轨结冰了,耽误了三个小时。” 他和车上的乘务员乘警以及铁道工一起除完冰,火车才能再次启动。 不想多说,也不想她担心。 姜沅和他并肩往站外走,瞥见他提着行李袋的劲瘦手腕上戴着那块海鸥表,不自觉弯了眉眼。 “我来送小叔叔,他要回宣城。” 谢宥川安安静静听她说话,但等她说完每一句都会有回应,哪怕只是简单的一句“嗯”。 将行李放在单车的横梁架上,谢宥川回头问她:“还要去别的地方吗。” “不了,回家吧,你还没吃饭吧?回去先让徐姨帮你煮一碗热面条垫垫。” 姜沅很自然地坐上后座,下意识伸手抓住他腰侧的衣服。 谢宥 川默了片刻,才“嗯”了一声。 街上的风有些冻耳朵,姜沅拉了拉围巾,遮住了半张脸,说话也有些瓮声瓮气:“我想去黎城把干妈接过来,我想要你陪我一起去,可以吗。” 以前两人已经培养了很多默契出来,姜沅也下意识有些依赖他,是那种共同度过危险的信任。 “嗯。”谢宥川语气没变,后面的姜沅看不到他冷硬的轮廓也缓了几分,“我提前让人买票。” 谢宥川不由得想起了她和林青颖去海城那次就是硬座票。 他自己一个人可以坐硬座,和姜沅一起买硬卧更合适。 去黎城路途遥远,她会很难熬。 “好。”姜沅不自觉弯了弯唇,语气带笑道,“谢谢你呀,谢宥川。” 别人连名带姓叫他,谢宥川并没有什么感觉,反而是姜沅这样他会觉得耳朵有些酥酥痒痒的。 他不自觉加快了速度,原本四十分钟才能到军属院,反而二十五分钟就到了。 门口的岗哨早就记得他们两个人了,特别是姜沅。 所以毫不犹豫就放了行。 吴珍珍是个坐不住的,哪怕天冷也要出来溜达。 正要出门,瞥见一抹熟悉的纤细身影,她赶紧侧身躲回院子里,后背贴在冰冷的红砖上,脖颈里面掉了一块冰渣子进去,冷得她呲牙咧嘴。 听到脚步声,又立马捂住嘴。 悄悄探头从院门围栏缝隙看了一眼,确定是姜沅后,又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等脚步声消失后,她才赶紧蹦了两下把冰渣子抖出来。 “干嘛呢珍珍,你不是要出去吗。”吴母狐疑地看向她。 “没事没事,妈我现在出去啦。”吴珍珍一溜烟就跑了。 跑到半路,吴珍珍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 她哪里这么狼狈过。 但在姜沅面前,她确实有些抬不起头。 在华大不管是哪个系,哪怕姜沅出国了都避免不了听到她在国外有多优秀,教授和老师们提起她比之前姜沅在校的时候还激动,还号召她们要向姜沅同学学习。 想想自己以前对姜沅说的那些话,再加上两人现在完全不在一个高度,吴珍珍真的不想再和姜沅碰到。 她会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 林白看到她跟个泄了气的皮球似的在路上晃悠,有些好笑道:“珍珍,怎么又蔫了吧唧了,是不是气血不足?要不哥哥帮你开两副药。” “钱记你哥账上,等他休假回来了让他们仨请我吃饭。” 吴珍珍有气无力道:“林白哥,你别管我,让我自己冷静会儿好吗。” 林白略微挑眉,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不由多看了她两眼。 确认这小姑娘没什么事后,才往沈家走。 柏聿的妹妹回来了他肯定要过去看一下,沈柏聿可是他的好兄弟,现在兄弟不在家,他自然要去照看一下。 而且望舒给他打了电话,让他去给小姑娘把把脉,看看她现在身体怎么样,去国外这段时间中药调养也断了。 不管是作为姜沅未来的表姐夫,还是她哥哥的好兄弟,林白都得去一趟,让这两位安心。 到了沈家,林白进了院子敲了门,没人应答。 但是姜沅的单车又在屋檐廊下。 想了一下,林白往谢家那边走。 现在大院里谁不知道这两家是亲家啊,姜沅没在家,但是又没出去,估计就是在谢家了。 果不其然,林白到的时候就听到姜沅在说话:“徐姨不在家哎,谢宥川,我看看锅里有没有剩饭剩菜给你热一下。” “……也没有,我帮你煮个面可以吗。” “我来吧。”男人嗓音清冷,从她手里接过挂面。 谢宥川瞥了眼她清瘦的手腕,将铁锅放到煤炉子上,等水沸腾了多下了一些面条。 林白站在门口进也不是走也不是。 但是想到两人还没有结婚,自己作为她哥哥的好朋友,也算是她的哥哥,所以理所应当替好兄弟看着谢宥川。 这么一想,顿时理直气壮起来,大步走进客厅。 也是这个时候,他才发现门一直没有关。 稍微有些满意。 看看谢宥川还是挺注意分寸的。 “阿沅。”林白不紧不慢往里走,随口喊了一声,“你在厨房里面吗,你表姐让我来替你把个脉。” 120-130 第121章 第一百二十一章霍家蛇鼠一窝,都不是…… “在。”姜沅听到声音,下意识看了眼谢宥川,然后才望向走到厨房门口停下脚步的林白。 等看清来人,听到是表姐让他来的,姜沅先是怔愣片刻,随后小心翼翼问:“林白哥哥,你和表姐?” “是,去年确定的恋爱关系。”林白瞟了眼蹲在煤火炉子前用筷子搅和面条的男人,“谢参谋长,我也没吃,帮我煮一份行吗。” 谢宥川淡淡瞥了他一眼,“嗯”了一声,又往锅里加了一把面条。 林白一直觉得谢宥川这人其实挺好说话的,就像以前望舒担心他身体有什么隐疾拖累表妹,直接在众人面前让他伸手诊脉,他也没有生气。 换了别人可能会觉得是故意在当众下面子了。 自顾自搬了条小板凳坐下,煤炉子边上还是暖和些的,林白搓着手,等把手搓热了,才示意姜沅伸出手腕。 坐在他旁边的姜沅乖巧照做,谢宥川也不自觉看向他们。 锅内升腾的热气氤氲了他的眉眼,让人有些看不真切。 林白默然无语片刻,蹙眉道:“身子比去国外之前还虚,气血不足,而且有些肾虚。” 姜沅微微睁大了眼睛,一双漂亮的杏眼满是迷茫之色。 “不仅男人,女人也会肾虚,你应该是有一段时间经常熬夜。”林白仔细诊断,随后确定道,“没错了,就是虚。” “本来底子就不足,再加上又体寒,来月事的时候特别难受吧。你表姐之前给你开的药断了两年,现在要重新配制了。” 林白倒是没觉得有什么,患者嘛,有什么不能说的。 姜沅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到时候我去医院中药房找你取药可以吗,这几天我要去趟黎城。” “行啊。”林白无所谓道,“到时候我帮你送过来也行,都在一个大院,不碍事的。” 随之又想起了什么,他问:“珍珍以前和你不是朋友吗,你回来她有没有找过你?之前我在她家外面碰到她,这姑娘看起来有点奇怪,像是在躲什么。” 姜沅若有所思,问了一下时间,随之了然道:“她是在躲我。” “嗯?”林白有些搞不懂这些小姑娘了,“因为安澜吗,她跟安澜是好朋友,所以觉得看到你很别扭?” “也许吧。”姜沅没有和他细说,而是笑着问,“我们过完年可能要去海城拜年,林白哥哥你要去吗。” 女孩眼底带着明晃晃的揶揄,林白自然看了出来。 “去啊,我爸妈都去。”林白坦然道,“说不定我们比你还先结婚。” “等亲事定了我就去申请调到海城的医院,免得你表姐常年见不到我人。” 林白近两年一直在海城首都两头跑,自然清楚要是异地的话会有多辛苦。 他也不想望舒有什么需要他的时候自己不在,而且这两年他经常去拜访邱家,家里人早就认可他了。 “我现在可是名正言顺的。”他得意道。 “……”姜沅有些微窘,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能尴尬笑笑。 “面熟了。”谢宥川适时出声,先给林白装了一碗,捞上鸡蛋和青菜,递过去一双筷子。 等林白接过去后,他又给姜沅盛面,最后才是自己的。 铁锅拿开后,煤炉子的热气都散发了出来,暖意流淌到四肢百骸,林白一边吃着面一边舒服地喟叹。 “手艺不错。” 姜沅也觉得挺好吃的,她就坐在谢宥川旁边,吃面的时候右手手肘一动,不小心就碰到了他的胳膊。 微微一怔后,觉得男人应该是没有察觉到,又悄悄挪开,不动声色地和林白说话。 谢宥川垂眸看着面碗,注意力却早已飘远。 补气血什么东西合适?人参可以吗。 姜沅和林白在说话的时候他在沉默,等林白走了,姜沅骤然跟他独处,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中午吃得很饱,谢宥川给她盛的面又太多,她有点吃不进去了。 见她犹豫迟疑,谢宥川将自己的面碗递过去:“给我吧。” 看着剩下的面,再看看他的碗,姜沅面色微窘:“……要不然放一下,我晚一点吃。” 她吃过的东西,不太好意思倒到谢宥川碗里。 “面不能久放。”以前她不喜欢吃的会直接夹到自己碗里,现在却有了顾虑,谢宥川眸色一暗,心里也蒙上一层阴霾。 当初两人的协议就是互相为对方当借口,她想退亲随时可以,但这么久她一直没有提过,谢宥川心里也有了一丝期待。 可现在,他有些不确定了。 姜沅不知道他的想法,只是太久没见, 而且确实两人的状态和以前不一样了,不再是同时存在于一个身体里。 所以有时候不得不注重分寸。 因为她一直觉得,谢宥川对谁都很冷淡,包括她。 她在他心里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同,两人的关系现在也只是靠未婚夫妻的身份维持着。 见面后,他没有提起这件事,姜沅隐隐有些开心,但同时也很低落。 不经意嗅到他身上淡淡的皂荚味,再加上他人高腿长,坐在小凳上有些憋屈,在这间狭小的厨房里存在感极强,姜沅不好继续和他单独相处下去。 默不作声点头,将自己剩下的面夹到他的碗里,然后起身道:“你好好休息吧,我回去了。” 谢宥川见她要去洗碗,微不可察皱眉。 男人站起来,走到她身边,接过她手里的碗筷放到水池。 “我等下一起洗。” “……好。” 从谢家出来时,姜沅脸上还有些微燥。 以前年纪小的时候并不清楚爱情是什么,但是在国外留学这段时间,认识了爱丽丝查尔斯还有弗兰克和索菲娅他们,也大致知道什么是心动了。 仔细想想她对谢宥川的心动是从海岛遇险昏迷那次开始的,他从自己的身体里苏醒后,第一时间就是来找她,这让姜沅又意外又感动。 两人之间的羁绊好像也越来越深。 但她却一直摸不准谢宥川的想法,真的只是彼此当挡箭牌吗,又或者是觉得以前的情况随时可能发生,所以只能跟她绑定。 姜沅想不通。 她一边垂眸思索一边出了院门往家里走,没有注意到男人隔着客厅的窗户看着她的背影,满眼的无奈。 两人都不知道如果把这份感情说出来,会面临什么,对方到底又会有如何反应。 是逃避还是毫不犹豫道退亲,谁也不敢赌,只能继续默契的不提这件事。 晚上沈临回来,手里还抱了一只黄色的小狗,才三个月大,耳朵还是耷拉着的。 它窝在沈临的怀里,明亮有神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邱映雪早就下班回来再厨房忙碌了,她让供销社的人帮忙留了两斤排骨,晚上准备做个糖醋排骨给女儿吃,又买了五花肉和莲藕剁成馅做藕夹。 听到小狗的叫声,在厨房说说笑笑的母女俩同时回头,邱映雪诧异过后,惊喜道:“哪里来的小狗呀?” 沈临看到妻女开心道样子,笑呵呵道:“托人从村里带过来的,这段时间我们都要去上班,阿沅一个人在家没有伴,养只小狗陪陪她。” 姜沅忍不住上前从他怀里接过狗狗,掂量起来才六七斤,不算重。 她眉眼弯弯:“谢谢爸爸~” 从女儿愉悦的语气中能听出来她确实很喜欢,夫妻俩对视一眼,看着逗弄着狗狗的女儿,眼底即有高兴也有愧疚。 “喜欢就好。”沈临看向女儿的眼神里透着怜惜和心疼,他洗干净手,取下墙上挂着的围裙。 “阿沅,你先和小狗熟悉一下,做饭的事交给爸爸妈妈。” 邱映雪也温柔地朝她笑,这两年里,比起近在咫尺就在首都的安澜,她更惦记自己远在海外的女儿。 并且她也确实说到做到了,没有和安澜联系过。 但是会有人告诉她,安澜现在的情况。 多年母女情,真让邱映雪完全不管沈安澜,她也做不到。 得知安澜现在也在努力学习,并没有去招惹姜家人,邱映雪也就彻底放心下来。 看了眼在外面沙发上逗弄小狗的女儿,邱映雪已然下了决心,以后除了安澜结婚随个礼之外,不会再关注她的事。 也算是成全了一场母女情分了。 小狗一点也不怕生,用湿润黝黑的鼻子蹭了蹭姜沅的手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她,又垂下头示意她摸摸。 姜沅欣喜不已,轻轻摸了摸它的头,小狗尾巴翘起,毛茸茸的小脑袋往她手心里蹭。 沈临端着菜从厨房出来:“阿沅,给小狗取个名字吧,这样以后它才会知道自己也是这家里的一份子。” 姜沅点点头,想了半天,最后说:“就叫元元吧,爸爸,最近是元旦哎。” 邱映雪拿着碗筷,哭笑不得:“阿沅,怎么还给小狗取了个和自己同音的名字。” 沈临却说:“元元挺好的,只要女儿喜欢,叫昭昭聿聿都可以。” “要不然爸爸再去抓两只小狗回来?” 姜沅哭笑不得,但心里也暖洋洋的,最后小狗的名字还是没有叫元元,而是叫芝士。 邱映雪一问理由,女儿说:“妈妈,我觉得它的颜色和芝士很像。” 邱映雪哑口无言,无法辩驳,看了眼丈夫,无奈又好笑道:“那就请阿沅小朋友带着她的狗狗芝士一起来吃晚饭吧,妈妈给它煮了骨头汤,往里面加点饭应该可以吧。” 她也没养过狗,所以不懂。 小时候家里是有狗的,不过体型很大,是藏獒,有专门的佣人负责喂狗。 一顿可以吃好几斤肉,看起来也格外生猛。 现在条件和以前不同,自然不能这么奢侈。 不过给狗狗炖点骨头汤还是可以的。 一家人晚上其乐融融,邱映雪也没有问姜沅以后有什么打算,女儿的事以前他们没办法管,没有尽到责任。 而以后也轮不到他们管了,现在他们也管不了,都是要看国家怎么安排。 邱映雪明白,女儿多半是要进保密研究所的,刚开始这几年还能松一点,也是属于验证期,到了后面也很少有机会能回家了。 邱映雪提醒了下女儿:“阿沅,有时间可以考虑一下你和宥川的婚事,有些特殊单位会更希望研究员已经成了家,这样心性稳定一点。” 其实也不完全是这样,每个单位都不同,而且也不是强制要求的。 但上级也怕单身的研究员搞起科研来连自己的个人问题都顾不上了,所以如果成了家,总归是好一些。 姜沅愣了一下,点点头:“我知道了妈妈。” 和谢宥川结婚吗?她倒是不怎么抗拒,但是可能她和谢宥川更适合保持现在的关系。 只是这个问题迟早要和谢宥川开诚布公谈一下的,她不可能一直耗着他。 姜沅心情没有之前那么好了,不过看到在腿边蹭来蹭去的小狗,眼神不自觉柔缓下来。 芝士很黏姜沅,她走到哪就跟到哪,她去书房看书,它就在她脚上趴着,小肚子软软的,暖洋洋的。 “给我暖脚呀。”姜沅低头看了一下,又给它顺了顺毛,“我要出去几天,你在家里要乖哦。” 芝士蹭了蹭她的脚踝,仿佛听懂了她的话。 晚上是芝士陪着姜沅睡觉的,它没有上床,而是趴在床边的椅子上,只要姜沅一翻身它就掀起眼皮看着她。 姜沅一开始还有心思逗它,到后来也困得睁不开 眼了,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邱映雪已经给她准备好了带去火车上吃的零嘴儿。 “阿沅,冬天饭菜容易冷,带烧饼和包子也会变硬,妈妈不给你带这些了,你和宥川在火车上吃盒饭就好。” “钱放在袋子里的最里侧,你让宥川看着,他们军人都机警,不会有人敢偷的。” 姜沅点头应好,等吃完早餐,谢宥川也来家里了。 看到尾巴晃来晃去的小狗,男人略微挑眉。 什么时候又多了个小家伙。 芝士一直围着他打转,也不让他靠近姜沅,仿佛在权衡他的危险程度。 邱映雪介绍道:“芝士,这是哥哥,他不会伤害姐姐。” 芝士又颠颠地从他身边跑开了。 谢宥川看出端倪来:“这只狗应该是边境地区巡边犬的幼崽。” 刚从楼上下来的沈临听到这话,赞赏道:“没错,是巡边犬的后代,草原那边的种。” “宥川来了?吃过早饭了吗。” 沈临看谢宥川是越看越满意,他的战友老秦也会经常跟他联系,谢宥川在部队里的表现他都知道。 而且这孩子心思正,女儿出国两年他完全没有别的想法,部队有不少人要给他介绍对象,他都直截了当说自己有未婚妻。 坦坦荡荡的态度也让沈临十分欣赏。 “沈叔。”谢宥川颔首,“吃过了,我来接阿沅。” “好,这一路就拜托你照顾她了。” “应该的。”谢宥川看到一边的行李,顺手提了起来,看向姜沅。 “爸爸妈妈,我们走了,应该后天就能回来。”姜沅任由邱映雪给自己戴上围巾,笑着说道。 “路上要注意点,不要自己一个人单独行动,尽量跟在宥川的身边。”邱映雪抱了抱女儿,在她耳边轻声叮嘱道。 哪怕她已经一个人在异国他乡待了两年,邱映雪还是有些不放心。 “好,我记住了,妈妈。”- 到了火车站,谢宥川先将两人的行李都放在自己铺位里侧,然后又去给姜沅打热水。 她的茶杯以及一些生活用品并没有带回来,而是转赠给梁慧琳了。 现在用的杯子是邱映雪给她准备的不锈钢保温杯。 每到年底火车上的人总是很多,谢宥川排了一会儿队才打到热水。 有他在,姜沅不用盯着行李也不用去自己打水,到了饭点谢宥川就买来了两个盒饭。 醒了看会儿书,困了睡会儿觉,就这样时间也过得很快,第二天早上就到了黎城。 谢宥川提着行李,示意姜沅走到他前面,这样他不会错眼。 顺着人群出了站,清晨的天气冷到让人瞬间醒了瞌睡,两边的树梢悬挂着小小的冰棱。 火车到站时间早,没有早餐,谢宥川问姜沅:“想吃什么?” “馄饨吧。”姜沅看到路对面的馄饨店,好奇道,“那是国营店还是私营早餐店?” “私营的。”谢宥川和她并肩过马路,解释道,“现在开了很多私营店,不悬挂国营牌的基本上都是。” 政策放开以后私营店如雨后春笋一般涌了出来,不过大多数是没有正式工作的人才干这些。 在国营单位的人对做生意还是持保守态度的。 馄饨店是夫妻档,店开在火车站对面也有不少生意,六毛钱一碗的鲜肉馄饨价格也还算实惠,来吃的旅客问了价后也坐下来了。 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下肚,姜沅额间出了一层细汗,谢宥川适时递过去一条手帕。 她下意识接过来后,才想到这是不是他用过的。 大概是察觉到她的想法,谢宥川拿起筷子:“新的,给你带的。” 说完,他默不作声吃着馄饨,不再作声了。 姜沅不知道他是不是生气了,但又觉得他这样性格的人大概什么都不会在意,应该不至于误会,所以也就没有再解释。 用手帕擦了一下汗,姜沅慢条斯理吃着,还用小勺喝起了汤。 在国外两年,还是国内的饮食让她打从心里感觉到熨帖。 谢宥川最先吃完,起身去结账,又等了她一会儿,才重新拎起行李去坐公交车。 姜沅坐在靠窗的位置,谢宥川就在她旁边,也不知道是不是吃饱了犯困了,没一会儿她就靠在谢宥川肩膀上睡着了。 男人侧头垂眸,看到她恬静的睡颜,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欣喜。 想要保持距离的是她,懵懵懂懂靠过来的也是她,谢宥川还真是拿她有些无可奈何。 两个半小时到县城,又等到去胜利大队的大巴车,摇摇晃晃直到中午才终于到了霍家村村口。 在外面溜达村民看到有两个陌生面孔,有些警惕道:“同志,你们找谁?来我们村干嘛。” 平日里来来往往都是些熟人,哪怕是隔壁几个村的他都认识,而且这两个年轻人也不像是谁家的小辈。 “同志你好,我们找霍春来,可以帮忙指个路吗。”姜沅从谢宥川提着的行李袋里抓出一把大白兔奶糖,递给中年人,“这个就给家里的小朋友甜甜嘴吧。” 中年男人一看手里包着的糖纸的糖果,心里忍不住“嚯”了一声。 这可是大白兔奶糖,一般人还吃不起嘞。 想到家里小孙女看到糖果时开心的样子,中年男人就忍不住露出笑容。 “你们是霍春来的什么人?”虽然还是在询问,但是语气已经没有一开始那么强硬了,反而很和缓。 “霍春来是我舅舅,我是他妹妹的干女儿。”姜沅眉眼弯弯道,“这次特意过来看望舅舅。” “哦,霍老师的干女儿啊,这我倒是听说过。前几年她经常去县里的邮局寄东西,听说她干女儿家里也给她寄了不少东西过来,原来就是小姑娘你啊。” 中年男人已经信了大半了,而且他看这个年轻男人身上的气质和村里民兵营长霍大彪很像,估摸着也是个当兵的,应该没什么问题。 “跟我来吧。”中年男人把大白兔奶糖揣兜里,在前面带路。 “你们也是刚好赶上了,霍春来的小儿子自己谈了对象,正好今天要订亲,你们是一家人,还能喝个喜酒沾沾喜气。” 听到这话,姜沅也有些诧异,不过想到回国后还没有和干妈联系过,再加上这两年信件来往不方便,所以不知情也正常。 “那确实是赶巧了。”姜沅笑着颔首,和谢宥川对视一眼,跟在中年男人身后往霍家走。 村子里并不大,绕了十来分钟也就到了。 “就是这户。”中年男人在院门外扯着嗓子喊道:“春来,你家有客来,你外甥女来看你了!” 喊完也算是招呼过了,中年男人推开院门,领着两人进去。 此时,霍家厅房里已经坐了十来个人,因为门关着所以没听到外面的声响。 “霍春来,不是我们临时变卦,实在是你们家条件太磕碜了。”一个抽着旱烟的男人在椅子边上磕了磕烟杆,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不说别的,就说你妹夫那个臭老九的名号吧,就没人敢嫁给你家了。而且你们家都是地里刨食的,一辈子也就这么点出息了。也是我们家彩霞铁了心非要跟你家霍青枫,我才答应两百块钱彩礼就算了。” “但今时不同往日,有个县食品厂的工人看上了我家彩霞,一开口就是五百块钱彩礼,而且还是食品厂的正式工,以后我家彩霞就吃喝不愁了。” “依我看,这亲也不用定了,就这么算了吧。” “青枫,你如果真的希望彩霞好,就彻底跟她断了,别让她跟着你过苦日子。” 霍春来还没说话,旁边的王美丽就嚷嚷道:“这个亲我们不结了!赶紧拉倒!我闺女可是要嫁给县国营厂的工人,比你们霍家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今天大家都在这,给我们做个见证。”王美丽扫了一圈来看热闹一脸懵的霍家村村民们,趾高气昂道,“闺女我们不嫁了,这个亲我们也不结,以后我们家彩霞跟他们家霍青枫没有丝毫关系,谁也别想妨碍我闺女过好日子!” 中年男人刚推开门就听到这么一句,卡在嗓子眼里的话还没说出口,外面冲过来一个姑娘,哭哭啼啼道:“妈,我就要嫁给霍青枫!我不要嫁给那个工人。” “那个工人四十多岁了还跛脚,您根本不是想要我过好日子,您就是想拿我的彩礼贴补弟弟!” “说什么呢彩霞,怎么跟你妈说话的,你这是被霍青枫灌了迷魂汤了吧!”王美丽面子上挂不住,嗓音尖锐道,“你们霍家真是不要脸,就想祸害我闺女!” “这亲我们不结了,”王美丽拽着闺女的手,硬生生要把她扯出去,“我们走!跟爸妈回家。” “能出个臭老九,说明霍家蛇鼠一窝,都不是什么好货色!” 站在门口的姜沅听到这话,霎时冷了脸。 第122章 第一百二十二章是,是我外甥女…… 看到 有陌生人,所有人都愣了一下,同时看向姜沅。 王美丽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高了半个头的貌美小姑娘,骂骂咧咧道:“哪来的狐媚子,走开点,别挡我的道!” 接触到女人旁边男人冷冽警告的眼神,王美丽的直觉告诉她,这年轻人不是善茬。 她立马扭开脸,恶狠狠道:“王大石!还坐在别人家里干嘛!回家!自家又不是没凳子!” 彩霞想要挣脱她妈的手,但是力道太小,完全无济于事。 绝望之下只能病急乱投医,拉着姜沅的胳膊,哀求道:“救救我,我真的不想嫁给那个工人。” “够了!”霍青枫冲出来甩开王美丽的手,将彩霞护到自己身后。 “你们不是想要五百块钱彩礼吗?我去挣!给我一年时间。” “彩霞,你别怕,我不会让他们把你带走的。” 霍春来也站了出来,神情十分疲倦,仿佛突然间苍老了十岁:“王大石,这五百块钱我们全家会想办法凑,你为什么就不能给点时间缓一缓,成全两个孩子呢?彩霞这孩子不容易,你个当爹的就不能心疼心疼自己的女儿吗。” “还有,你别拿我妹夫的事当借口,我妹夫早就平反了。他是人民日报亲自正名的,是爱国科学家!你说话注意点,再这样污蔑人,我就找大队长告你诋毁辱骂爱国科学家!” 霍春来读的书比儿子多,各种唬人的词张嘴就来。 闻言,姜沅紧皱的眉头松开。 不咸不淡睨了眼骂骂嚷嚷的女人和她的丈夫,向来温润的眸子泛着寒意。 “是啊老王,惜弱她男人不是都平反了吗?邮电所的邮递员亲自来送的报纸,大队长都说了,春来他妹夫是为了报国才回来的,你可不能再胡咧咧了。” “大队长和人民日报说的话你都不相信了,我看你这是思想有问题,得拉去改造!” 霍家是厚道人,村民们都向着他们,忍不住帮着说话。 一顶又一顶的大帽子戴下来,王大石缩了缩脖子,不敢再提臭老九几个字。 “一年?我放着立刻就能到手的钱不要,为什么还要等你的一年?”王大石后退半步,不吃他们父子俩这一套,呸了一声,“姑娘生出来就是赔钱货,这么多年吃我们的用我们的,唯一的作用就是给我儿子结婚添补点彩礼,以后嫁了人还能贴补下娘家。” “你们霍家穷的就剩家里老少这一把子力气,正经人家的闺女谁愿意嫁到你们家?跟你们做亲家说出去都丢人!” “你,还有你们。”王大石指着村民们的脸,“你们这么看好霍家人,那就把你们自己的闺女嫁过去呗,霍家村又不是没有外姓人。” “现在你们倒是团结了,一个村里的合起伙来欺负我们,真让你们自己嫁女儿又不愿意了,当我们王家村没人是吧?拿我王大石当傻子糊弄呢!” “谁不知道霍家穷?你们这一个个劝人嫁闺女的真是坐着说话不腰疼,小心天打雷劈!” 村民们脸色青一阵红一阵,想要反驳却说不出话来。 王大石讲的虽然难听点,但确实是这样。 以前虽然说霍惜弱跟她男人离了婚,登报断了关系,但大家也都怕沾上霍家,影响成分。 再加上霍家家境确实不怎么样,所以从来没人上门给霍家说过媒。 霍家老大的媳妇儿是无父无母的孤儿,是她自己做主嫁给了霍老大,这才不至于两兄弟都是光棍。 现在霍家老幺眼瞅着就要奔三了,还没说上媳妇儿,跟他家这条件还真是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穷,真是太穷了,用家徒四壁来说毫不为过。 虽说他妹子当老师有点工资,而且霍惜弱的儿子在部队,每个月都有寄钱过来,但这也没用啊。 先不说这霍惜弱自己掏腰包贴补十里八乡的女娃上学,手里根本没什么积蓄,就说霍春来夫妻俩,哪怕妹子和外甥给钱都不要,这种榆木脑袋变通不了的。 想到这,村民们不说话了,有人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悄悄退到一边。 跟这样的人做亲家确实没利可图,唯一的好处可能就是女婿手脚勤快点,有点什么事一家老小都来帮你干活了。 可这跟吃商品粮的工人比起来……那完全没有可比性啊! 也不怪王美丽两口子势利眼,就是这夫妻俩心太狠了些。 四十多岁的瘸腿老男人也能接受?指不定还有其它的什么毛病。 就是可怜了彩霞,多么好一姑娘,平时做事又勤快,把家里打理的井井有条。 哪成想碰上这么一对父母,就连喜欢的对象也是个没什么大用的。 已经有人开始同情她了。 直到这个时候,之前那个带路的村民才从傻眼中回过神来。 这算什么事啊! 抹了把额头上的虚汗,霍铁柱终于有机会开口:“春来啊,你外甥女来了,惜弱呢?这两天村小学要放假了吧。” 这隔壁村的王大石又折腾什么幺蛾子。 说好的订亲又要吹了? “外甥女?”焦头烂额的霍春来陡然听到这三个字,脑袋一时之间没有转过弯来。 他就一个妹妹,惜弱就生了一个儿子,哪来的什么外甥女。 但是等他看到小姑娘出众的相貌时,顿时想起惜弱给他看的照片,一拍脑门,懊恼不已:“是,是我外甥女。是阿沅吧,快进来,你干妈今天去做家访了,要晚点才能回来。” “王大石,这门亲事等下再商量成吗?现在这时辰也是晌午了,让孩子在这吃个饭吧,正好我家也来客了。”霍春来放低姿态,好声好 气道,“彩霞啊,你放心,既然青枫认定了你,我们家一定会想办法成了这桩婚事,不会不管你。” 提到这事,霍春来脑袋就痛,还有几分在小辈面前丢脸的无奈和尴尬。 彩霞心里没底,一边哭一边点头,寸步不离跟着霍青枫。 王美丽眼珠子一转,现在这时间点回去还得自己做饭,这么多村民在呢,这霍春来肯定不能只拿点萝卜白菜出来糊弄,指不定肚子里还能捞点油水。 而且那面冷的年轻男人手里还提着一块猪肉,看起来起码有个五六斤,估摸着是刚从县城供销社割来走亲戚的,正新鲜着。 不吃白不吃,反正这门亲事就算是说破了大天,她也不会答应的,吃完一抹嘴她就走人! 这么一想,王美丽看了眼王大石,用眼神示意他跟着。 随后屁股一扭,又进了霍家。 堂屋中间有个烧柴火的地灶,周围都能坐人。 因为是未来亲家要来,霍家人一早就把地灶烧得很旺,一关上门,整个屋子都能感受到暖意。 村民们见王美丽又缩了脚回来,原本打算回去做饭的心思也歇了。 这冬天地里没活,回家也是吃了睡睡了吃,闲着也是闲着。 还不如在霍家烤烤火,看看这王美丽嘴里还能放出什么屁,给平淡的生活找点乐子。 于是村民们又开始围坐在一起嗑着瓜子,不过嘴里依旧在说:“大石媳妇,这事确实是你们做的不地道啊。哪怕我们再怎么样,也没有先答应把女儿许给青枫再反悔吧。” “我看你们夫妻俩是掉钱眼里了!” “可不嘛,区区两百块钱彩礼怎么能跟工人给的五百相比啊,翻了一番还不止呢。”有人阴阳怪气道,“你们相中的恐怕不只是五百块钱,还有食品厂的各种工人福利吧。” 王美丽吐着瓜子皮,冷笑一声:“咋?眼红?张大丫,不是我说,就你家那闺女满脸的麻子,送给人家都不带瞅你一眼的!也就我家彩霞福气好命好,人家国营厂的工人一眼就相中了。” “都说我家彩霞屁股大好生养,不像你张大丫,屁股扁得跟烧饼似的,难怪生不出儿子,就一个麻子闺女,啧啧啧~要我看啊,你男人迟早甩了你跟了你们村上的冯寡妇。” “王美丽!你瞎说什么呢!我今天非得把你这张破嘴给撕了!” 眼看着两人就要掐起来,旁边的邻居赶紧把她拉住:“大丫,这是人家霍春来家和王大石家的事,你搁这刺挠什么。” “安生点!” 霍青枫看着这场闹剧,唇角紧绷成一条直线,转身安抚着哭得快要岔过气的对象,心里跟针扎似的疼。 “青枫……”彩霞抽抽噎噎,泪眼婆娑,“是我对不住你,我爸妈他们太过分了。” “我真的只想跟你在一起。” 霍青枫粗糙的指腹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水,随后重重点头道:“彩霞,我都知道。不是你对不住我,是我没本事。” “我绝对不会让你爸妈把你嫁给那个老瘸子!”霍青枫一字一句道,“我向你保证。” 霍春来的妻子是一个老实巴交的人,泡了两杯热茶过来,端给姜沅和谢宥川。 “……你们喝。”她语气干巴巴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谢谢舅妈。”姜沅看到她枯瘦开裂的手,顿时陷入沉默。 茶杯很烫,谢宥川见姜沅一直捧着,掌心都烫红了,默不作声从她手里接过来,放到一边。 听到这声舅妈,王桂香差点绷不住掉下泪来。 在她看来,这么漂亮的姑娘,又是首都城里来的,应该看不上她这种乡下人吧。 可这个天仙儿似的姑娘,竟然会叫她舅妈,而且对她没有丝毫嫌弃。 还有,在看到自己的手时,大大的杏眼里竟然会流露出心疼的神色。 她期期艾艾应了一声,又怯生生地看着眼前这个漂亮的姑娘。 除了家里人不嫌弃她,以及小姑子会说她好,村里其他人都说她是个憨货,做事笨手笨脚,脑袋也不灵光,一点也不讨喜。 两个儿子娶亲她也帮不上一点忙,在男人和儿子想请王大石两口子宽限些日子筹钱时,她因为从小就害怕争吵的场面,也插不上半句话,只能在旁边干着急。 王桂香向来就是这样的性格,看到别人在吵架就害怕畏缩,就连自己的父母兄妹都看不上她。 这么多年,娘家人从来不来霍家走动,特别是在小妹离婚后,生怕沾上她。 哪怕日子过得再艰苦,娘家爹妈也不会说搭把手,反而帮着哥哥姐姐们带了好几个孩子。 就好像自己不是王家人一样。 但她很庆幸,嫁的男人不错。 霍春来虽然不会什么甜言蜜语,但是一直不让她下地干活,每次都是王桂香自己非要去地里,好像这样就能证明她并不是一个没有用的人。 手上厚厚的老茧是以前在娘家留下的,一到冬天就开裂,但是早就不疼了。 对于姜沅不经意流露出来的怜惜,王桂香有些不知所措。 她在回厨房做饭前,忍不住多看了小姑娘几眼。 王大石和王美丽两口子还在挑拣霍家的不是,比如什么上次过节送的东西太便宜,一点也不重视她家彩霞。 又比如其它的,反正翻来覆去就是那些话,霍家不够格做他们的亲家。 霍春来去厨房帮忙做饭去了,霍青枫没有反驳,只是眼底早就没有了神采。 他让彩霞坐在自己边上烤火,等她全身暖和起来了,身子没有那么抖了,才稍稍放下心来。 “小姑娘,你说你是春来的外甥女,真的假的?”有婶子趁这个乱档,悄悄开口,狐疑打量姜沅,“我看你和他家的人长的也不像啊!再说了,惜弱只有一个儿子吧。” “我是她的干女儿。”姜沅没想到霍家会发生这样的事,悄无声息叹了口气。 没想到霍家一直以来并不宽裕,干妈以前给她寄来的东西到底是哪来的钱?恐怕是把哥哥霍青淮寄回家的钱票都贴补给了她吧。 这么一想,姜沅心里更加难受了。 王美丽听到这边的对话,瞟了眼姜沅。 这狐媚子是霍惜弱的干女儿?看她的气质和穿着都不像普通人,这是哪门子的干亲?竟然愿意跟霍家这种穷酸攀亲戚。 还真是稀奇。 不过这两人自从来了也没怎么跟霍家人说过话,看起来特别生疏,而且一直在冷眼旁观,还真不好说到底是真亲戚还是假亲戚。 倒像是纯粹来走个过场的。 所以王美丽也没有把这两人放在眼里。 察觉到她的目光,谢宥川冷冷瞥了一眼,王美丽又心不甘情不愿的挪开视线。 狐媚子就是有这点本事,勾得男人满心眼全是她。 王美丽以前有个条件很好的相亲对象,爹妈都是工人,他也能去顶班。 所以最开始她是看不上王大石的。 但最后那个相亲对象被一个相貌妖妖艳艳的女人抢走了,打这开始她就特别讨厌长得好看的女人。 这种人好像毫不费劲就能得到别人的喜欢。 最让人讨厌! 霍青枫脑袋里一团乱麻,想的都是怎么护住彩霞。 五百块钱,他有什么最快的办法弄到五百块钱?找表弟借? 想来想去好像只有这个最快了。 原本答应的两百彩礼也是姑姑出钱凑的,现在姑姑手头上几乎已经没有钱了,霍青枫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痛恨自己的无能。 头一次,他脑海里隐隐有了一个念头,不再甘心在地里刨食。 霍青枫看着彩霞哭肿的双眼,打算等下去大队部给青淮发封电报过去。 “你要是今天能拿出来五百块钱彩礼,我就把彩霞嫁给你,霍青枫,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我可没时间等你凑钱。”王美丽知道他的窘迫,故意拿话激他。 她当然不是真心实意的,就是单纯想看霍青枫闹笑话。 这霍家人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还敢肖想她的闺女。 又瞟了眼缩在霍青枫旁边的彩霞,王美丽心里暗骂:“真是头养不熟的白眼狼!” 果然生丫头片子就是没用,胳膊肘净会往外拐。 而这时,姜沅也在打量这位表哥。 霍青枫明显心已经乱了,完全无瑕顾及其它的,满脑子都是怎么凑钱。 不过不管怎么样,他从来没有想过放弃彩霞。 焦躁之际不经意对上小姑娘温和的视线,霍青枫呆愣片刻,好像这时才听到左邻右舍们说的话。 姑姑的干女儿? 出国留学那个表妹吗?她什么时候回来的? 霍青枫认识的字不多,更不喜欢看报纸,小时候他爹就说不读书也行,书读多了也不一定好,这辈子能拿稳锄头就好,总归不会少了一口吃的。 所以对于最近这段时间热议的前两年首批赴美留学生全数归国并不知晓。 哪怕现在心烦意乱,但是看到姜沅,他还是点了点头,然后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安抚旁边有些崩溃的彩霞。 王美丽看到他这副窝囊模样,更加得意,挖苦道:“拿不出来吧霍青枫,我劝你早点认清现实,就你这种只知道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死脑筋,指不定一辈子也赚不到五百块钱。” 至于借,现在谁能在一天之内借给他?他那个同龄的表弟哪怕当兵攒了点钱也鞭长莫及。 王美丽料定了他没办法,肆无忌惮羞辱道:“就你这样还敢跟我们家提亲,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配不配!” “你说话也太难听了吧王美丽,真不打算给自己留条后路?再怎么说桂香和你也是一个村的。”带路来的中年男人叫霍铁柱,和霍春来是本家,听她越说越过分,忍不住出口打断。 王美丽翻了个白眼,王桂香算什么?她娘家人早就把这个闺女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没见王桂香都不敢说要回娘家借钱凑彩礼吗? 以前霍家老大的媳妇儿生了场大病,把霍家的家底都掏空了还是缺点钱,王桂香当时跑回娘家给爹妈磕头求他们借十块钱给外孙媳妇救命,直接被王家人赶了出去。 王家人打八百年前就不管这个闺女了。 更难听的话她还没说呢。 别怪她绝情,要是不把话彻底说清楚绝了霍青枫的心思,以后他再去搅和彩霞的婚事咋办? 再说王美丽也是故意表现出自己的不屑做给那个工人看的,不这样人家掏钱掏的心里也不爽快。 王美丽吃准了男人都要面子,霍青枫肯定受不了这种羞辱,会彻底跟彩霞断了。 彩霞哭得肝肠寸断,一双眼肿成核桃,王大石两口子依旧无动于衷,还嫌她丢人。 霍青枫垂在身侧的拳头攥紧了又松开,他看向围坐在地灶前的村民们,紧咬牙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骤然站起身来。 “各位同村的叔伯婶娘,你们是看着我长大的,也都知道我霍青枫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今天我厚着脸皮问各位叔伯每户借二十,我保证,一年以后一定翻倍还给你们!” 男儿有泪不轻弹,可看到喜欢的姑娘这么痛苦,甚至可能会被毁了一辈子,霍青枫只觉得浑身血液奔腾倒流。 面对神情复杂的村民们,他膝盖一弯,正要低头哀求。 忽然,一只有力的手掌稳稳托住了他的臂弯,将他捞了起来。 霍青枫一抬头,就对上年轻男人深邃冷淡的黑眸。 “表哥,这五百我借给你。”姜沅温和的声音随之响起。 她走到霍青枫身边,将五百块钱交到他手里,对上他不敢置信的目光,笑着说:“我相信你有还钱的能力,并且也不会想赖我的账。” 霍青枫猛然握拳,手里攥着一张张大团结,原本绝望的眼神迸发出生机,他激动得语无伦次:“欠条!我给你打欠条!我一定还钱。” 彩霞看到他手里的钱,下意识转头看向王美丽,眼里带着希冀和哀求。 王美丽千算万算没算到,这个一直坐在角落里没怎么吱声的狐媚子竟然会借钱给霍青枫。 而且不多不少,正好是五百! 王美丽顿时脸色惨白。 王大石也坐不住了,正要开口,就听姜沅语气平静道:“钱够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应该也不会言而无信,对吧。” 谁也没想到霍春来这个所谓的外甥女竟然能这么大手笔,而且她刚才不是一直没有作声吗? 原本犹豫要不要借钱的村民反应过来,通通松了口气。 谁家也不容易,二十块钱不算小钱,虽然说的双倍还很打动人心,可能不能还上谁心里也没有底。 有人率先反应过来,赶紧附声道:“对啊王美丽,这回你总没话说了吧?我们这么多人都能作证。” “就是!”张大丫嘲讽道,“就怕有些人脸皮厚,敢说不敢认,铁了心思要把自家闺女嫁给老男人给儿子谋福利。” 眯着眼睛看了一阵王美丽的灯芯绒外套,张大丫眼尖道:“这是宣城制衣厂出的吧?抢手货啊,一件怎么也得大几十,就凭你们这俩游手好闲的哪来的钱买?原来是早就收了好处,打定了主意要把女儿卖了啊!” 张大丫语气也有些酸了。 这个灯芯绒衣服她在县城的百货大楼服装店见过,有货早就被预订完了,一般人根本拿不到。 现在宣城制衣厂的衣服特别抢手,款式又新颖,布料又好,听说连外国人也穿这个! 谁家要是有亲戚认识宣城制衣厂的工人,能在儿女结婚时内购两套制衣厂的新婚服饰送给新人,那可是挣了大面子了。 难怪王美丽费尽心思想让她闺女嫁给那个工人,要是有关系隔三差五能弄几件宣城制衣厂的衣服显摆显摆,那可太招人眼热了。 而且还不要她自己掏钱。 张大丫一边骂王美丽真不是人,一边又有点羡慕。 彩霞听到她的话,愣了许久后,抬起袖子用力擦干了眼泪。 看到站在一边望着她无声鼓励的姜沅,彩霞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突然从霍青枫手里夺过钱,塞到王美丽手里。 “妈,这是你要的彩礼,我自己把自己买了。以后我跟王家再也没有任何关系!” 说完,彩霞又看向姜沅,因为哭久了,嗓子有些哑:“表妹,这钱就算是我向你借的,欠条我打,我认。” 第123章 第一百二三十章惜弱说过,她可聪明了…… 听到这话,包括霍青枫在内,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看向彩霞。 在此之前,没有人觉得这个遇事就哭的姑娘能有这个胆量。 她注定了要被王大石两口子拿去给儿子换彩礼。 区别就是嫁给那个瘸腿的工人还是霍青枫。 都只不过是爹妈给弟弟娶媳妇儿的工具。 姜沅虽然也有些许怔愣,但再看向彩霞时,目光明显柔缓下来,带着浅淡笑意。 “好。”姜沅点头道,“我借给你。” 她从包里拿出纸笔交给彩霞,得知彩霞并不会写太多字,沉默片刻,拟了份借条。 “自己的名字会写吗。”姜沅嗓音很轻,柔声问道。 霍青枫这才反应过来:“表妹,这个钱算我借的!不要彩霞还……” 他话还没说完,就收到姜沅制止的眼神。 明明是非常温和的目光,霍青枫却觉得如芒在背,剩下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在这个年纪比自己小十岁的表妹面前,他完全被压制,只有闭嘴的份。 哪怕霍青枫再迟钝,也明白过来表妹不希望自己现在插手,而且她随意一眼气势太强,反而衬得他像个心智不成熟的小孩。 想到姑姑提起表妹时的夸赞,说表妹很像姑父,生性纯良,心思缜密做事有自己的一套章程,霍青枫内心挣扎许久,最后还是选择相信她。 姑姑不会看错人的。 彩霞重重点头,接过纸笔,字迹歪歪扭扭,但还是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王彩霞。 谢宥川看到了姜沅这一瞬间眼底的动容,也明白她对彩霞的怜惜。 世上有很多彩霞,她虽然顾不了所有人,但当下是还能帮得上忙的。 谢宥川从始至终并没有说什么,瞥了眼旁边呆若木鸡的霍青枫,走到姜沅身后坐下来。 “借?借了你拿什么还?!”王美丽终于回过神来,看着手里几十张大团结,想塞回去又舍不得。 “老娘看你是翅膀硬了!” 对上十几双霍家村村民的眼睛,王美丽咽了口唾沫,用力推了把男人:“王大石!你说句话啊!” 五百块钱虽然多,但是食品厂那个工人明显条件更好,而且以 后还能不断从女儿那里拿东西回来。 可现在闺女这个语气,明显是想和家里一刀两断,这就是成了一锤子的买卖。 王美丽绝不允许! 看到她手里的钱,王大石忍不住伸手去碰,被王美丽一掌拍开。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想反悔?”张大丫彻底跟她杠上了,故意道,“王美丽,青枫他表妹随便一出手就是五百块钱,现在有几个人随身能带这么多钱的?你想要反口也得掂量掂量人家答不答应吧。” “欠条都写了,钱也拿到了,以后彩霞就跟你们家没关系了。”张大丫看她脸色越来越臭,心里别提多舒畅了,“你要是不认账我们就去找大队书记掰扯掰扯,别到时候人没了,钱还留不住。” 眼里只看得到钱的王大石有些犹豫—— “要不咱们拿了钱就算了吧,那个媒婆就说会给五百块钱彩礼,也没说啥时候能给,咱先拿回去重新盖个青砖房子,余出来的给小雨娶老婆……” 话还没说完,就被王美丽给瞪了回去。 王大石在外面是个横的,但是在媳妇儿面前屁都不敢多放一个。 立马老老实实收声了。 “这钱还给你,饭我们也不吃了。”王美丽觉得自己被骗了,这个狐媚子根本不是跟霍家不亲,一开始故意这样做,为的就是降低自己的防备心。 不然她怎么可能说出一天之内拿出五百块钱的话? 王美丽把所有责任都推给了姜沅,钱扔回去的时候心都在滴血,扯着彩霞的胳膊用力往外拉,嘴里骂个没停。 “真是个没良心的东西,你爹妈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现在还敢自己做主借钱了,长能耐了啊王彩霞。” “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你!” 王大石依依不舍看着桌上的大团结,一步三回头。 霍青枫立马上前挡在门口,对上王美丽恶狠狠的眼神,心一横道:“彩霞现在跟你们王家没关系了,再在这撒野,我就去大队长那里告你们!” “告啊,钱我也没拿,我自己生的的闺女我还不能带走?”王美丽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打量了霍青枫两眼,轻蔑道,“软蛋,没本事的男人,连个欠条还要女人打。” “就你这样的,有什么资格娶老婆,老老实实在家种你的红薯吧!” 霍青枫瞬间泄了气,羞愧难挡。 对于王美丽后面的话,姜沅不置可否。 霍青枫如果要想成为一个有担当的男人,确实需要磨练。 和她的哥哥霍青淮比起来,霍青枫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但这些年是霍家人在护着干妈和哥哥,对于霍家的事,她没办法置之不理,同时也希望能拉两位表哥一把,算是感谢舅舅多年以来对干妈和哥哥的疼爱照顾了。 只是霍家人性子都太软,总是被人骑到头上来,这一点得尽早拨正。 见王美丽出尔反尔,她眼底的冷意更甚。 “借条我不会撕,人你们也带不走。”温和的嗓音虽然很平静,但却没有人敢忽视。 她随手借给彩霞五百块钱的行为震慑了所有人,对于她的家世背景,已经有人在心里暗暗猜测了。 肯定不简单,这一点是绝对的。 就是不知道霍家怎么攀上的这门亲戚。 “她要怎么还,不需要你们操心。” 姜沅趁刚才的空档,写了份断亲书,交给王彩霞。 “如果你真的想彻底摆脱王家,就签了这个。” 姜沅不咸不淡瞥了眼王美丽:“你们之前辱骂爱国科学家燕教授是臭老九,并且公开质疑人民日报等相关单位的公正与权威性,所有人都听到了,如果霍家人要追究起来,你们夫妻俩都要去进行劳动改造。” “有一对劳改的父母,应该也没有哪家的姑娘愿意嫁给你们的儿子了吧。” “只要你们老老实实签了这份断亲书,拿着五百块钱离开,这件事就此揭过,不会有人再提。” 姜沅仿佛多看他们一眼都觉得厌烦,语气平淡道:“二选一,做决定吧。” 虽然现在说这些话的后果没有以前那么严重了,但目前这件事正在风口浪尖上,相关单位也在重点关注,要是想抓两个杀鸡儆猴树典型,那么王美丽和王大石是逃不了的。 生产队的大队长要是知道了,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爱国科学家的精神和意义格外不同,是要歌颂赞扬和学习的,竟然还有人敢诋毁? 只是寥寥数语,王美丽的脚却像钉在原地,动不了分毫,也没有了之前嚣张的气焰。 姜沅的每一句话都戳在了她的命脉上,特别是事关她的宝贝儿子。 王美丽抓着彩霞的手松了松,下意识看了眼丈夫,想让他想办法。 可王大石是个外强中干的人,只会欺软怕硬,之所以在霍家人面前厉害是吃准了这一家人都是软柿子。 听了姜沅的话,他被吓得有些结巴。 今年王大石看到很多因为一点他眼里的小事就被拉去打靶的人,姜沅要真是去告状,有这么多证人在,他只有完蛋的份。 就算是劳动改造那肯定是煤矿山或者矿井,出了事也没人管。 比起儿子娶不娶老婆,王大石更在意的是自己,他才不要去挖煤! 嫁给谁不是嫁?一开始不就两百块钱彩礼吗?食品厂工人那里也就收了件衣服和几个水果罐头和一包白糖,钱是一分没给,大不了退回去就是了。 而且霍家这个表妹出手这么阔绰,说不定以后还有更大的油水可以捞。 这么一想,王大石在媳妇儿耳边嘀嘀咕咕道:“要不就答应了吧,这五百块钱拿到手里就是咱自己的,这丫头到底是我们生的,除了我们家谁还会把她当回事?等以后她就知道有爹妈撑腰的好处了,嫁了人没有娘家的,哪个不是过得很惨?” “还有那个王桂香,你又不是不认识。就算从小被爹妈看轻还不是一有事就想回家找爹妈帮忙,彩霞这丫头没本事,压根离不开我们,不出三日,肯定哭着回来求我们原谅她!” 彩霞从小也是个软弱的性子,唯一一次反抗就是这次,偏偏她运气好,碰上个霍家回来探亲的表妹。 王美丽听到男人的话,想想也是这么个理。 看到女儿不吱声,明显是认同姜沅的话,她也被气昏了头脑,梗着脖子喊:“签就签!王彩霞你可要想清楚了,为了个窝囊废连亲爹妈和弟弟都不要,签了以后你就不是我们家的人,你的事我不会再管半分半厘!” 主要还是她怕霍家人真跑去大队部告状,到时候两口子都被发去劳改了,彻底坏了名声儿子就真的娶不到媳妇儿了。 “都怪你,嘴上没个把门的。”王美丽恨恨地剜了男人一眼,要不是他,自己也不会跟着骂霍惜弱男人是臭老九。 王大石不敢顶嘴,讪讪缩了缩脖子。 彩霞挣脱王美丽的束缚,拿过姜沅手里的断亲书,毫不犹豫签下自己的名字。 王美丽见状又是一阵骂,然后阴阳怪气道:“到时候还不上钱也别再来找家里要,我们可招惹不起你这种没良心的白眼狼。” “就当我没生养过你这个女儿!” 她以为自己说得越狠,王彩霞以后就会越内疚,毕竟以前也是这样的。 每次骂完了她,过段时间都会乖乖过来道歉,十分好拿捏。 就是可惜了那么好的一门亲事! 王美丽嫌弃地看了眼挡在门口的霍青枫,这种没脑子的蠢东西就是一根筋的倔驴,这辈子都没什么大用了。 在众多双眼睛的督促下,王美丽不情不愿摁了个手印,张大丫和霍铁柱也不怕得罪人,早就得罪过了,所以自愿当个见证人。 等断亲书的事尘埃落定,王美丽嘲讽道:“有些女的就知道拿男人的钱充阔,到时候要不回来了别找我们就成,白纸黑字,我们可不会再管。” 她眼梢一挑,还想挑拨姜沅和谢宥川:“这霍家都是没出息的,王彩霞也一样,除了会缝缝补补就没有半点拿得出手 的。爹妈费了老大的劲才给找到一个工人让她过好日子,她自己不领情,我们也没辙。” “到时候还不上别跑我家门前来哭就行,从今天开始,王彩霞,我们一刀两断,你管姓霍的家里叫爸妈去!” “我们王家和霍家以后不是亲家!跟你王彩霞也啥关系都没有!家里的东西你别想带走半点!” “王美丽,你又在这里吵什么!给我打住。”胜利大队的大队长刚到门口就听到里面吵吵嚷嚷的,一把推开挡在门口的霍青枫。 在所有人不明所以的目光中,大队长剜了眼王美丽,又折返回去。 他走到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面前,恭恭敬敬道:“洪厂长,您先请。” 等进了门,大队长低声对跟木桩子一样的霍青枫说:“别傻愣着了,去叫你爸妈出来招待贵客,这位是我们黎城纺织厂的洪厂长。” 大队长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公社突然就有人打电话给他,让他好好接待纺织厂的厂长,说这位洪厂长有重要的公事要去霍家村。 他云里雾里就跟着纺织厂的干事对接上了,然后接到了这位洪厂长。 虽然不清楚洪厂长来霍春来家干嘛,但大队长可不敢马虎,这种国营厂的厂长千万得罪不起。 看了眼呆头呆脑的霍青枫,大队长提醒道:“你家走运了!” 被骂了一顿的王美丽看到这阵仗,有些惊疑不定。 那个穿着中山装的人一看就是干部,再结合大队长刚才对他的称呼,还有什么不能明白的? 洪厂长?厂长?! 王美丽凑过去,舔着脸问:“大队长,这人谁啊?” “跟你有什么关系?”大队长说完,一拍脑袋,“得,跟你还真有点关系,你闺女不是马上和霍家这小子成亲了吗?跟你说说也行。” “这位是咱们黎城纺织厂的洪厂长,特意过来办公事的,说不定这就是霍家的机遇。” 霍青枫摸着脑袋不明所以往后面的厨房去了,还不忘把眼睛红肿的王彩霞一起带走。 大队长一边说一边寻思,好像有些明白了:“春来那个妹子的男人不是平反了吗?还是个啥教授来着,说是爱国科学家。” “我估摸着这洪厂长是冲他来的。不过这惜弱的男人不是这么多年了也没回来过吗,而且两人早就离了婚,难道惜弱有他的消息?” 大队长嘀咕一句王美丽的脸就更白一分,等他说完,王大石颤颤巍巍问:“大队长,要是有人骂了爱国科学家咋办。” “咋办?严办!”大队长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不自觉提高了音量,吓得王大石直哆嗦。 “你们骂了那啥教授?”大队长对上这两口躲避的眼神,察觉到什么,厉声道,“这个节骨眼上你们要是敢给我闹出什么幺蛾子,就等着挨收拾吧!” “铺天盖地的报纸上说了人家是好人,是爱国科学家,你们啊你们!”跟着大队长来的支书记看到王美丽,也唉声叹气,对着两口子直摇头。 王大石几乎站不稳了,还是王美丽掐了他一把。 王美丽强撑着露出笑容,笑得比哭还难看。 之前利索的嘴皮子现在也变得磕磕绊绊:“我们没说,是别人说的,我们就是问问,问问。” “……对!就是问问。”王大石脚底抹油就要溜,恰好这时霍春来夫妻俩也出来了。 被儿子喊过来的霍春来还是有点摸不清头绪,下意识看向王大石:“不是吃了饭再走吗,亲事还没商量好。” “还商量什么?女儿都不是他家的了。” 洪厂长在地灶旁边坐下来,其他人都不敢挨着,纷纷起了身,只有姜沅和谢宥川依旧岿然不动。 张大丫隔着老远站在那儿,嘴里嘟嘟囔囔道:“断亲书都签了,五百块钱都揣兜里了,可不就得走了吗,还真好意思赖在这儿吃饭啊。” 王美丽饶是脸皮再厚,也再也待不下去了,更何况刚才又被大队长狠厉的眼神吓到。 她看了眼姜沅,又瞥了眼安安静静站在霍青枫面前,手里捏着断亲书的闺女,最后冷哼一声,和王大石一起走了。 身上这件衣服她还得给媒婆退回去,赔钱货就是赔钱货! 嫁到霍家这种穷光蛋家里,以后有她哭的时候! 从邻居们嘴里听完了事情的经过,霍春来皱着眉头许久没有出声。 他走到姜沅面前,一脸惭愧道:“不好意思啊,阿沅,没想到最后还要靠你借钱才能解决这件事。” “这个钱舅舅一定会尽早还给你。” 霍春来这样说是为了让姜沅安心,他不会借着所谓舅舅的名义就赖了钱,他以前连自己的亲妹妹和亲外甥的钱都不收,更别说只是妹妹的干女儿。 还要靠小辈搭把手,这让霍春来脸上火辣辣的,实在有些抬不起头。 霍春来已经想好了,过两天就带着小儿子一起去下矿。 虽然累一点,但是刚开始下矿每天能赚两块九毛钱,他和小儿子两个人一天有差不多六块钱。 霍家人别的没有,就是有力气,以前生产队打石头修河堤,他们霍家父子仨都是一把好手。 五百块钱咬咬牙,半年内就能还清了,多出来的还能给彩霞置办点东西。 这婚事他们到时候也得办得热热闹闹的,不能亏待了彩霞。 这孩子受了太多委屈了。 姜沅笑着点头:“都是一家人,我不着急用钱,您也不用着急。” 从进门到现在,除了没有出现的霍家大儿子大儿媳,她把霍家人的品性也摸得差不多了。 这位舅舅和舅妈还有小表哥都是老实本分的人,甚至可以说过于老实了。 不过人缘还算不错,也不知道平时是吃了多少亏才换来的。 等舅甥俩说完话,大队长一个劲朝霍青枫使眼色。 最后都是白搭,这个榆木脑袋根本看不懂他的意思,杵在原地半天说不出话来,一个劲对表妹说谢谢。 大队长叹了口气,只好自己上前,亲自介绍道:“春来,这位是咱们省城纺织厂的洪厂长。” 霍春来茫然片刻,这才在大队长的推搡下走到洪厂长面前。 “啊,领导你好,我是霍春来。” 想了半天,他也想不起这位大厂长为啥要来霍家村,大队长为啥要把人带家里来。 “你好啊霍同志。” 洪厂长看了这么久,也确定自己要找的人是谁,他搓了搓烤热的手,笑眯眯望向姜沅。 “小姜同志,我和景深有点交情,你来黎城的消息也是他透给我的。” 一开始就直接说明信息来源,也是避免让姜沅厌恶,还有就是拉近一下两人的关系。 果不其然,姜沅听到小叔叔的名字,笑容温和道:“洪厂长您好。” 见两人十分熟稔地聊了起来,大队长傻眼了,没走的村民们也傻眼了。 咋回事?国营厂的大厂长突然来到霍家,是为了找霍春来他外甥女的?这也太扯了吧? 不过如果是这样,那就对上了。 毕竟霍春来夫妻俩可没有什么路子结识这么厉害的大人物。 这外甥女到底啥来路?怎么这位大人物脸上好像还带着讨好的笑? 看错了,一定是看错了。 大队长揉了揉眼睛,确定无误后,赶紧把霍春来拉到一边,小声问道。 “春来,你这外甥女啥背景啊?” 另外几个村民也支着耳朵听,本来打算回家做饭的婶子也在门口停住了脚步。 特别是张大丫,生怕听漏了半个字。 “我也不知道啊。”霍春来挠了挠头,他是真不清楚妹妹这个干女儿到底怎么来的,就是知道个大概情况。 “我外甥女刚回国,她是前两年第一批去美国的留学生,应该是放假了才有空过来玩,以前从来没来过。” “所以我也不太清楚,要等我妹妹回来才知道。” “……”大队长嘴角开始抽搐了。 不知道?这他娘的叫不知道? 前两年赴美的留学生当时阵仗特别大,基本上没有人不知道的。 就连前段时间回国的时候也沸沸扬扬,举国欢腾。 家里出了个这么厉害的人物,霍春来竟然能忍住这么久不显摆,半点风声都没透出来。 大队长头一次这么佩服一个人。 佩服到想骂人。 他无奈地和支书记对视一眼,两人都只剩苦笑。 能去留学的,而且还是第一批的,能有几个简单的? 这样的关系不知道用,榆木脑袋,真是一家的榆木脑袋! 老实巴交的王桂香知道是外甥女借了五百块钱给他们填补上王美丽要的彩礼,激动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磕磕巴巴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想去感谢姜沅,但是看到她在和那个大厂长说话,踌躇半天,又不敢过去了。 听到男人和大队长说的,她想了半天,想要夸赞外甥女聪明,因为小姑子经常这么说。 脑袋里想了半天,组织了很久语言,才蹦出了一句:“阿沅还是高考状元,考了第一名去了华大,就 是首都那个好大学。” “惜弱说过,她可聪明了。” 第124章 第一百二十四章时代不同了,让孩子们…… “……” 大队长和支书记脸上的表情已经麻木了,其他村民也是张大了嘴巴,好半天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只能呆愣愣地看着傻不愣登的霍家人。 两年前首批赴美留学生,高考状元,考了第一名去了华大…… 要说霍家人是故意炫耀吧,那压根不是,这一点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霍家人向来是棒槌脑袋,他们要是有这个心眼,小儿子也不至于娶不上媳妇儿。 不管是谁听到老实本分几个字,第一时间都会想到霍家人。 可偏偏最憋屈的也是这一点,无心还不自知的炫耀更让人没办法发火,只有羡慕的份。 此时此刻,所有人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霍家人真能忍。 这么大的事都能憋住不说? 要是早说了,王美丽还能过来耀武扬威吗?指不定还会眼巴巴贴过来。 这可比七大姑八大姨家吹嘘自己那拐了几道弯差了无数辈的厉害亲戚更厉害。 真不知道霍家人怎么想的! 见大队长不说话,王桂香还以为自己又说错什么了,想起经常有人骂自己是蠢婆娘,她不知所措地看向丈夫。 她是不是又做错事了? 霍春来安慰地朝她摇了摇头:“没事桂香,咱们说的都是实话。” 王桂香这才放下心来。 瞅见彩霞哭得眼睛红肿,她弄了块热毛巾,递过去,小声说:“敷敷眼吧,闺女。” “……” 听到这两口子的话,大队长又被气笑了。 他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木讷的一家人。 也不知道霍家人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 而大队支书记听到洪厂长和姜沅关于宣城制衣厂进货渠道的谈话,瞳孔不自觉缩了缩,悄悄把霍春来拉到一边。 “你外甥女叫姜沅?” “是啊,书记。”霍春来点头,不懂他问这个做什么。 确定过后,支书记朝大队长使了个眼色,示意去外面说话。 冷风一吹,支书记脑袋清醒了不少,给大队长发了根烟。 “前几年人民日报那个被冒名顶替的高考状元也叫姜沅。” 他语气笃定道:“我估摸着霍家这个外甥女,就是那个状元。” “嗯,八九不离十。”大队长叼着烟,瞥了眼门缝里面,摸出火柴盒,“我问过洪厂长身边的那个干事,他们来霍家村是干嘛的,干事说洪厂长有很重要的公事要办,这里有他托了很大的关系的才找到的人。” “我还寻思呢,这霍春来家除了以前那个教授,还有谁有这个能耐,现在看来就是这个闺女。” “那现在咋办?咱们当不知道?”大队长点燃烟,甩了甩火柴棍,愁眉苦脸道。 支书记心思却活络起来:“建设,我倒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刚才听他们提到制衣厂,好像是这闺女认识宣城制衣厂的厂长,洪厂长希望制衣厂能从他的纺织厂进货。” “咱们生产队每年不是种了棉花苎麻这些经济作物吗?山坡上还有桑树,要是咱们能和洪厂长打好关系,把这些经济作物直接送到纺织厂,你说是不是省了很多事?” “而且咱们还可以组织村里的妇女养蚕,蚕丝也能卖钱,这东西用来做衣服料子可金贵了。生产队十个工分算一个工,一个工最多才五毛钱,这还是青壮年才能赚到的。你看冬天大家都在家里唠闲嗑,要是有点什么外快家里日子也能过得红火点。” “我看霍家这个外甥女能耐不小,就连洪厂长跟她说话都好声好气的,要不咱们跟春来提一嘴?他是个厚道人,为了村里好的事他肯定也愿意。” “那还真不一定。”大队长听完,手里的烟已经被风吹了一半,他赶紧吸两口,缓缓吐出烟雾,苦笑摇头,“咱们村那个会养蚕的霍东以前跟霍家老大闹过矛盾,霍春来这么老实的人,现在看到霍东也不打招呼了。” “现在也没人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扯破脸,但我觉得不是小事,轻易和解不了。” 能让老实人动怒,这事可就难办了。 “得,你这么说我也想起来了。”支书记一拍脑袋,“山坡上那些桑树还有王家村的一半,要是经济作物鼓捣起来王大石家里肯定要参与,他兄弟姐妹这么多,谁不想赚点钱改善改善生活?哪怕王美丽不干,这些妯娌也不同意。” 两人互相看了看,同时叹了口气。 也暗恼这些人为什么要欺负老实人,难道就没想过有一天,会有求到人家头上的时候吗? 霍家人是老实人不假,可他这个外甥女看起来不像是个好糊弄的。 霍青枫亲事的来龙去脉他问了村民,这个外甥女就凭五百块钱,让彩霞下了决心跟家里断了关系,甚至王美丽还签了断亲书。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一手是为了防着王大石和王美丽以后再沾上霍家人。 她对霍家人应该早有打算,绝不可能就这样看着他们受了欺负。 现在这关头跟她说要她帮村里跟纺织厂搭线,别说同不同意,不从中阻拦就不错了。 而且要是洪厂长知道村里有人和霍家人存在龃龉,说不定顾及姜沅的态度,跟相熟的人打声招呼从此以后再也不收胜利大队的原料,这更加得不偿失。 两人一商量,最后还是觉得这事恐怕不能敷衍过去,得严肃处理才行。 “解铃还须系铃人,”肚子里有点墨水的大队支书拍板道,“让霍东还有王大石他们拎点东西到霍春来家赔礼道歉,事关咱们整个生产大队的经济收入,他们不同意就开村民表决大会。” “成,就这么办。”大队长冷笑一声,扔了烟头,用脚尖碾灭:“他们不同意有什么用?村民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他们,大队每年经济作物创收的工分他们可以不要,难道其他人也不想要吗?” “不是谁家都愿意把闺女卖去给县城的跛脚老工人,让闺女养一家人。” “这话过了,建设。”大队支书提醒他,“别乱发脾气,到底是人家的家事。不过现在事关咱们整个生产大队好几个村的利益,首当其冲的就是霍家村和王家村,他们不去道歉,两个村的村民都不会同意。” “你先跟春来提提,试一下他的态度,有戏的话回头我就让人去跟霍东家里还有王大石的兄弟还有老娘谈谈。” “两个村的族老那里我也会去走访一下说明事情的严重性,这个头他们不低也得低!” 大队长也知道好歹,心里骂了王大石两口几句,又开始打起了算盘。 “经济作物这一茬要是能成,每一户一个月起码能多个十来块钱的收入吧?肉才七毛钱一斤,每 个月多吃几顿肉是够了。” “回头你让会计算算账,应该只多不少。”支书也舒展了眉头。 干了! 两人决定好了心里也有了底,再回堂屋的时候,同时带上了笑脸。 村民们看向霍春来两口子的目光带着羡慕,偏偏这两口子毫不知情,还催姜沅吃饭,说饭冷了就不好吃了。 大队支书晚了一步,只能眼睁睁看着霍春来打断姜沅和洪厂长的谈话。 他揉了揉额角,不得不开口:“春来,洪厂长也没吃饭,在你家吃点你看成吗?” “成。”霍春来没多想,点头,“都一起来吃吧。” 本来是留王大石和王美丽吃饭,现在这两口子回去了,饭菜也煮多了,多一两个人也不算什么。 “要不大队长你和书记一起吃点?”霍春来还不忘招呼两人。 大队长看到他就来气,余光瞥见姜沅,最终只能暗自磨牙:“你自己吃吧,我吃过了。” 说完,大队长还给看热闹的村民们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赶紧走别在这碍眼。 村民们想要留下来看看情况,但是大队长眼神太凶了,没人敢违背。 张大丫一步三回头,磨磨蹭蹭还是出了门口。 等人走完了,大队长两手一推,直接把堂屋门关了。 洪厂长刚从裴景深嘴里听到姜沅的名字时,对方对她的评价就是心善,很好说话,乐于助人。 但是洪厂长没想到事情能这么顺利。 岂止是好说话,简直是太好说话了。 在听到近两年纺织厂经济效益不好时,姜沅就毫不犹豫应了下来:“洪厂长,我可以跟余厂长那边提一下,如果他们现有的供货厂家供应不足,可以优先考虑你们纺织厂。” 有这句话,洪厂长脸上的笑容更真切了。 “谢谢你啊小姜同志,你可帮了我大忙了。” 他找裴景深确认过,服装厂的外贸单太多,宣城纺织厂确实供应不过来,已经有不少纺织厂想要吃下这块肥肉了。 现在就看谁的关系更硬。 原本他还犹豫要不要直接去趟宣城找余厂长,但是在给裴景深打完电话后,洪厂长立马打消了这个念头。 余厂长现在经常不在厂内,过去不一定能见到人,而且他从裴景深嘴里听到了一个内幕消息—— 一手促成制衣厂和外商合作的人,是姜沅。 这件事宣城高层大多知道,只是没有报道出来。 他知道了这个消息就相当于是占领先机,得知姜沅来了黎城探亲,洪厂长毫不犹豫就让公社帮忙联系胜利大队的大队长,立马就赶过来了。 本来还在想用什么打动姜沅,许给她几个工作岗位?人家连宣城制衣厂的工作岗位都不一定看得上,更别提他这了。 可没想到什么条件都没开,她直接就答应了。 洪厂长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国家培养的这批留学生,人品真是个顶个的不错。 看着一桌菜色还算不错的饭菜,洪厂长笑得见牙不见眼,一直在夸王桂香厨艺好。 王桂香第一次被这么大的领导这么夸,也是第一次被外人这么夸,手指抠着衣服,面色涨红,好半天没憋出半句话来。 霍春来憨笑接话:“我媳妇儿手艺是不错,厂长您喜欢就多吃点。” 青枫和彩霞的事顺利解决了,还有要怎么还外甥女的钱他心里也有了章程,现在浑身轻松,脸上也有了笑容。 听到这位舅舅的话,姜沅也弯了弯眉眼。 谢宥川分别给王桂香和霍春来盛了饭,两人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来:“外甥女婿,你先吃,不用管我们。” 面对这个面容俊朗气质冷淡的年轻男人,霍家人都有些拘谨,哪怕自己才是长辈。 谢宥川颔首,又给姜沅盛了饭,才不紧不慢挨着她坐下来。 洪厂长见多识广,只打量了一眼,就知道这个年轻人肯定是个军人。 是小姜同志的未婚夫? 看在这层面子上,洪厂长也给了谢宥川一个笑脸。 谢宥川察觉到洪厂长神色的变换,略微挑眉,看了眼旁边的姜沅,心里倒是有些好笑。 看来他这次是沾了她的光了。 对上他黑沉的眸子,姜沅敏锐地发现了男人眼底的揶揄之色。 她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角,又继续和洪厂长说话。 大队长和支书记虽然没有上桌,但也在旁边烤火。 大队长拿着夹钳扒拉着柴火,瞥见洪厂长笑得跟朵菊花儿似得,小声问支书:“看来八成是谈妥了,那咱们什么时候说?” 纺织厂也有自己的收购渠道,一般不会从他们这些生产队拿原料,而是由采购部统一去盛产原料的地方收购。 他们这种规模太小的生产队经济作物一般要交给供销社或者收购站,价格也比较低。 而且现在有现成的机会在面前,两人也想和大家商量一下,等开春就扩大种植范围。 总不能农闲时期家家户户都在家里窝着吧。 哪有那么多河堤要修,也没有那么多田沟要清。 “等洪厂长走了再说。”支书记搓了搓手,端起一边的热茶,吹了吹,“这事我们还得跟上面打个报告,种植经济作物也需要上面的批准。” “不过从公社的态度来看,应该会大力支持。” 不过也就仅限于此了。 要是让公社帮忙给胜利大队和纺织厂谈进货,那肯定是不行,只能他们自己想办法。 大队长点了点头,继续观察那边的动静。 而洪厂长也从饭桌上摸清了霍家的情况,想了一下,他说:“正好我们纺织厂也有招工的打算,春来同志,要不让你小儿子夫妻俩去我们厂里上班?虽然刚开始工资低,但养个家不成问题。” “等两口子结了婚,要是住房不紧张,单位还能有房子分配。” 洪厂长也不是不识趣的,姜沅答应帮他,自己当然也要拿出点诚意。 要是接了宣城制衣厂的订单,那纺织厂确实是要招人,他看这霍家老幺像是个踏实干事的,他对象也不错,是个老实孩子。 不像是那种偷奸耍滑的人。 “听说你家还有个老大,怎么没见着人?”洪厂长四处看了看,“纺织厂有很多岗位,可以先去试试工,要是觉得不合适了咱们再换。” 他的态度很明显,霍家人都可以去纺织厂上班。 只要他们愿意。 霍春来呆愣愣地看着洪厂长,好半天才听懂他在说什么。 招工?而且还是让儿子儿媳都去?为啥啊。 他不解道:“现在城里招工都要来乡下了吗?我们家不符合招工标准吧。” 大队长背对着他们,一听这话,脑袋瓜子都快炸了。 嘴里嘟囔两句,他无语道:“真是傻人有傻福。” 支书点头,深以为然。 什么好都不如命好,人家有个好亲戚,直接一步登天了,什么都有人给安排好。 王美丽和王大石要是听到信儿,多半连肠子都要悔青。 一个县城食品厂的工人就能让她觉得是高攀,是闺女占了大便宜,那省城的工人岂不是更加要上天? 要是没有那封断亲书,估计这心软的霍家人还真能被她给赖上。 这断亲书签的可太是时候了! 霍春来一句话也把洪厂长问懵了,他瞥了眼旁边的干事,但笑不语。 干事有些好笑,觉得这事摊开来说霍家人才能听懂,所以他如实道:“因为小姜同志帮了我们纺织厂的大忙,所以我们也想帮帮你们,当是感谢。” 干事看了眼没说话的姜沅,见她脸上没有不虞之色,这才放心下来,继续说:“春来同志,你们家的情况我们早就在大队长那里了解过了,一家人都是从事集体生产劳动的一把好手,纺织厂需要的就是你们这样踏实肯干的工人。” “不过全家都去肯定不现实,我们现在也不打算招太多人,所以四个就够了。” “你 觉得怎么样?” 霍春来听到是因为姜沅的关系,下意识看向外甥女,放下筷子,脑袋摇的比拨浪鼓还快:“我们不去,庄稼人就老老实实待在家里,我们不去拖累阿沅。” 原本还有些意动的霍青枫也打消了这个想法,表妹已经帮了他们很多了,这么大的人情他们不应该去用。 “对,我们不去。”霍青枫点头。 王桂香更加没有意见。 干事还要再说,就听到一道温软的嗓音响起:“这不是拖累,舅舅。” “大表哥和二表哥要是愿意的话就去吧,在纺织厂踏踏实实工作,以后也可以在城里安家。” 姜沅本来想把霍家人安置到宣城那边,推荐他们去纺织厂和钢铁厂当个临时工还是没问题的,以霍家人吃苦耐劳的秉性,转成正式工也是迟早的事,还能学门手艺。 但转念一想,宣城确实太远了,先不说他们能不能适应,就说舅舅和舅妈肯定只能在家里,离得近也好照应。 所以洪厂长一提出来,她觉得挺好的。 霍春来还要再拒绝,堂屋的门突然从外推开。 “听阿沅的吧,哥。”背着挎包的霍惜弱跨步进来,在看到姜沅后,她温婉地笑了笑。 “以前我就说过,孩子不能一直留在家里和你一样,只知道干地里的活。” “现在改革开放了,机会也多了起来,先让孩子们去纺织厂学门手艺,以后他们要是想找别的出路也有安身立命的本事。” “哥,时代不同了,让孩子们走出去吧。” 姜沅这是第一次见到干妈,但只一眼,她就觉得亲切无比。 霍惜弱早就看过她的照片,见到了也不觉得意外,反而十分自然地坐在姜沅旁边,温声询问她一些近况。 两人好像就是亲生母女,相处起来没有任何隔阂。 谢宥川很有眼色,拿起一边的空碗,再次起身去厨房装饭,还不忘带一双筷子出来。 听完妹妹的话,霍春来嘴里呐呐两句:“我不是想把孩子们留在身边,就是怕给阿沅添麻烦。” “阿沅已经帮了我们很多了……” “那这事就这么定了。”见他态度松动,干事也趁热打铁,“春来同志,等你大儿子大儿媳回来,你跟他们说一声吧。洪厂长还有事要回去办,到时候你们直接过来就行。” “小姜同志,这件事不管成不成,答应的工作我们不会反悔。” 得到厂长的授意,干事拍着胸脯保证道:“绝对不会做出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的事儿。” 而且他们心里有底,这个合同,八成能签下来。 不说姜沅的关系,就说他们纺织厂织出来的面料,绝对可以说是上等品,他们对于原料向来挑剔,再加上纺织工人的技术也是一流的,用来做出口的高端品绝对是没有问题。 唯一的问题就是平时供应的服装厂用不上这么好的面料,更加倾向一些物美价廉的,他们和其他纺织厂相比就没有什么优势了,所以导致供大于求。 只有对标出口国外大型百货公司的宣城制衣厂才能完美符合他们的要求。 现在缺的就是一个机会和一个穿针引线的人。 而姜沅的出现,就是他们的机会。 洪厂长坐不住了,他要赶回去准备一些面料去一趟宣城,姜沅已经答应了他,等下会去大队部给宣城制衣厂的余厂长发封电报。 所以他跟姜沅打了声招呼后,又对大队长和支书记点了点头,然后急急忙忙回了省城。 等洪厂长走了,霍青枫才后知后觉自己好像有了工作,而且还是国营纺织厂的正式工。 彩霞掐了他一把,确定不是做梦后,一双红肿的眼睛看向姜沅。 女孩在霍惜弱身边没有那么稳重沉静了,会开心的喊“干妈”,也会主动给霍惜弱夹菜。 在察觉到她的目光后,姜沅朝彩霞点了点头,然后继续和霍惜弱说话。 很快,霍家人要去省城的国营纺织厂上班的消息不胫而走,这是大队长亲自透露出去的。 支书记跟霍春来商量了之后,大队长立马让人去请两边的族老。 王大石拿了五百块钱还没有捂热,就和媳妇儿盘腿坐在炕上打着算盘—— “这些钱用来买青砖,咱建一个三间房的就够住了,爹妈让我哥他们养,剩下的置办点东西给小雨当彩礼,还有这些……” 王美丽刚要说什么,门就被猛然踹开。 妯娌气势汹汹冲进来,夹带着私怨,大耳巴子直接呼她脸上,清脆的响声回荡在屋子里。 “王美丽!你是不是见不得我们好,故意去霍家闹事?” 妯娌见她脸颊肿得老高,心里顿时涌出一阵快意:“今天你们两口子必须给我们全村人一个说法!不然我们就请族老做主,把你们赶出王家村!” 第125章 第一百二十五章走吧,未婚妻 同样的场景还发生在以前欺负过霍家人的家里。 霍东正翘着脚在家唠闲嗑,以大队长为首的村民把他从炕上拽下来,厉声审问他到底对霍春来家做了什么。 吓唬了一顿,得知霍东曾经对霍家大儿媳起过歹心被霍家大儿子揍了以后,不仅大队长火冒三丈,就连霍东媳妇儿也尖叫怒骂,抓花了霍东的脸。 听着屋子里的哭闹叫喊声,被村民们搀扶着的族老手里的拐杖重重落地,脸色极差:“绑了!全部送到霍家外面去跪着!” “这种黑心肝的事都能做出来!呸!” “批斗,必须批斗!发配到煤矿山去改造!” 村民们听完也是义愤填膺,平时大家占点霍家的小便宜也就算了,最多是在分配集体资源时多拿了一点。 比如柴火,霍家三个男人都是有把子力气的,上山砍柴一个顶俩。 又比如让霍家人帮忙干活修房顶啥的,但是霍家人需要帮忙的时候各种推脱。 还有借农具不归还…… 村民们一边唾骂霍东一边寻思自己还算好的,可想着想着,惊恐的发现自己好像也做的不是人事? 几个村民对视一眼,回家抱柴火的抱柴火,还有借了霍春来家的锄头但是弄坏了的赶紧回去修,准备一起给霍春来家还回去。 霍春来人缘确实是好,毕竟谁能不喜欢这样的老实人? 恨不得多几个这样的人给他们占便宜才好。 可现在占了的便宜只能想办法全部还回去,不然就会丧失更大的利益,而且会得到其他村民们的唾弃。 大队长的脸越来越冷,同时也开始反省自己。 村民们这样对霍春来家,他真的不知情吗?很多次哪怕知道了,也只会在心里冷嗤,霍家人就是软骨头,活该被人占便宜。 欺软怕硬,这其实是所有人都共识。 可现在行不通了,霍家地位不一样了。 村里也有人家里出了个工人,可一下子出四个的,确实没见过。 而且现在是整个大队的村民有求于人家,昨天生产大队的会计算了一笔账。 他们整个大队加起来一百八十五户人家,就算两百户整吧,要是每年能种植几百亩棉花和几十亩苎麻,扣除种子农药化肥农具这些生产成本,还有上交国家以及大队储备的那部分,平均每户年底能分到两百五十元左右。 这还不包括桑树的收入。 而且他们这里的地势和气候非常适合种植棉花苎麻,还可以开垦荒地加大种植范围,这样不仅不影响平时粮食的种植,而且还能增加收益。 更重要的是村民们不会有农闲时期,有事干,大家心里才踏实。 不仅是大队长和支书记,两个村的族老一听这个分红,心里都火热了起来。 要是真的能干成,相当于每家每户多了一个工人的工资,这日子还不是越过越有盼头? 大队长和支书记以及族老们一合计,这霍家是必须去不可了。 下午,霍春来让姜沅和谢宥川去休息一下,家里别的没有,就是空房间多。 这些都是父子仨人自己打的土坯建的房子,再加上他有两个儿子,分的地也不少。 只要有力气,多建几个房间不是难事。 谢宥川确实有些困了,他去霍青淮的房间睡了一觉,而姜沅则是和霍惜弱回了房间。 从干妈嘴里,姜沅也终于知道,为什么霍家人会这么老实。 “你舅舅以前被吓怕了,只想孩子们这辈子能平平安安的,没什么出息也好,踏踏实实过一辈子,更加不希望他们识文断字。” “对于村里人,他也是能忍就忍,以前我和你哥哥被他接过来,村里人没少说闲话,为了我们他只能忍气吞声,不敢和别人起争执。” 霍惜弱无奈道:“阿沅,虽然舅舅的想法我也不赞同,在你们听来可能也有些怯懦,但在他眼里,退让就是对家里人最好的保护。” 姜沅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霍家人会这么老实,可以 说是多方面的原因,以前有干妈和哥哥在这里,舅舅不敢随便冒头。 哪怕当初老师和干妈哥哥已经登报断绝了夫妻父子关系,但如果有人死咬着不放,依旧可以大做文章。 舅舅顾忌太多了。 姜沅能理解,并且无法说长辈的不是。 他的初心都是为了家人。 如今霍家人也都安置好了,以后霍家的表哥表嫂都去了纺织厂,省城离家里也不远,互相还能照应一下。 “你舅舅说大队长找他帮忙跟你说一下,想让村里种植一些经济作物,就是棉花苎麻这些纺织厂的原料,还打算养蚕。” 霍惜弱从衣柜里拿出来两件打好的高领毛衣,其中一件是男款的,她暂时搁在一边,拿起另外一件在姜沅身上比划。 “舅舅让我征求下你的意见,要是你觉得不合适,他就和大队长说一下。” 姜沅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过来,轻笑道:“是因为洪厂长来了,所以村里想种植经济作物创收吗。” “多半是。”霍惜弱点头,“村里现在虽然有种植这些,但是面积不大,都是零零散散的,基本上都是作为大队仓库的储备物资。” “但要是大面积种植,耗费的人力就更大了,也许会影响正常的粮食种植。”姜沅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接过毛衣试了试,笑着说,“您跟舅舅说,让他别着急,这事该着急的不是他。” “好。”霍惜弱也不再提这些无关紧要的了,将另外一件毛衣拿给姜沅,“这件是给宥川的,你让他试试合不合适,正好还能按照他的身形改一下。” 姜沅愣了一下,哭笑不得:“我还以为是给哥哥的呢。” “不用记挂你哥哥,”霍惜弱替她整理领口,柔声道,“他过段时间也回来了,到时候你们兄妹俩好好聚聚。” 霍青淮也是算准了姜沅的回国的时间,这两年都没怎么休假,就是想休个长假陪陪她。 要接干妈去首都的事他也知道,并且同意了。 “好。”姜沅弯眸道,“就是不知道哥哥现在和小韩医生进展怎么样了。” 霍惜弱听到这,瞬间来了精神:“阿沅,快跟干妈说说。” 姜沅慢条斯理说了在岛上时,关于韩巧云的事,霍惜弱眼睛越来越亮。 她最担心的还是儿子的婚事,现在和他同岁的青枫也即将成婚,儿子那边还是没有动静。 霍惜弱很害怕,是不是他小时候,自己和他爸爸登报断绝夫妻关系的事,给他造成了阴影。 “希望你哥能在感情的事上开点窍,能有你的一半就好了。”霍惜弱再次叹气。 姜沅生怕她再提自己和谢宥川的事,不等干妈再说话,拿了另外一件灰色的毛衣说要去给谢宥川试试。 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霍惜弱有些好笑。 谢宥川刚睡下,就听到有敲门声。 他起床穿衣去开门,见她拿着一件毛衣站在门口,耳根有些红。 谢宥川没有说话,而是侧身让她进来。 “干妈让我给你的。”姜沅把灰色的毛线衣递过去,下意识开始打量起这个房间。 房子里开了两扇窗,光线比较充足,里面的家具很简单,木衣柜木床还有书桌和椅子。 “舅舅会木工,这些都是他亲手打造的。”谢宥川丝毫没觉得自己的称呼有什么不妥,跟着姜沅喊反而顺口些。 不然他确实不知道该怎么称呼霍家人。 姜沅点点头:“现在有些地区已经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了,如果霍家村也推行,那舅舅以后也可以在家接点木工活。” 谢宥川颔首,面不改色道:“舅舅说等我们定好结婚日子了,所有的家具他亲自动手。” “……试试毛衣吧。”姜沅有些不敢看他的目光,所以也看不到他眼底的探究。 “好。”谢宥川点头,示意她坐到热好了的炕上,姜沅又开始说霍家村的事。 两人都有些心不在焉。 霍家老大带媳妇儿去县城的医院做检查去了,她以前生过一场大病,这两天又有点不舒服,霍青悟不敢怠慢。 等小夫妻俩走到村口,发现村民们抱着南瓜柴火还有扛着锄头拿着瓦罐的,走的方向跟他们一致。 有人看到他们,还主动打招呼:“青梧媳妇儿你们回来啦,咋样啊,身体没什么事吧。” 霍青悟倒是没多想,憨憨一笑:“医生说有点风寒感冒,养养就行了。” 今天是他弟弟和王彩霞订事的日子,本来是说两家人晚上一起吃饭,所以霍青悟带着媳妇儿连忙赶了回来。 “是该养养,你媳妇儿小时候吃了不少苦,身子太虚了。”有婶子讪笑。 霍家大儿媳听到这些话觉得很别扭,以前村里人看到她都说她是丧门星,害死了她爸妈。而且跟霍青悟结婚好几年了,肚子还没有动静,很多在背后嚼舌根子的。 她有什么不舒服的去医院,这些村里的婶子们都说霍家是浪费钱,娶了这么个病秧子还不如打单身。 现在怎么都突然转性了? 大儿媳想不明白,攥紧自家男人的胳膊,闷不做声往家里走。 此时霍家外面的屋檐下已经堆了不少柴火,这些都是平日里从霍家人那里占的便宜。 大队长看到还有拿南瓜和冬瓜的,一问是以前偷偷从霍家后院自留地偷的,他气了个倒仰。 同时也对霍春来深感佩服。 在村里,有些村民平时连几根野菜都能算得清清楚楚,也就他,吃了这么多亏还能不吱声。 要是霍家没有这么个外甥女,真不知道他能忍到什么时候去。 大队长张建设不是王家村的人也不是霍家村的人,他在的那个村都是百家姓,基本上都是以前各地逃荒过来安家的,不像霍家村都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 所以平时除了生产大队的事,这些家长里短鸡零狗碎的杂事他也懒得管,不过是真没想到,霍家村的人能做到这种份上。 “你们祖上都是沾亲带故的,说不定还是一脉下来的,这种缺德事都做得出来?”看着满院子的东西,大队长恨不得自戳双目。 要说之前他觉得还有几分希望,现在希望是彻底破灭了。 村民们不敢吱声,被绑过来的霍东还有王大石两口子知道霍家现在出了个能耐人,而且大队长和支书记还有事要求盆架,更加灰头土脸。 “大队长,你们这是干啥呢。”霍青悟从外面进来就看到院子里站满了人,他吓了一跳,不会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吧。 “大侄子。”大队长脸上挤出笑,“这是以前大家伙从你家借的东西,今天都还回来了,你让你爹妈出来点点数。” 霍青悟一脸不解:“咋突然来还东西了?以前不是都没还过吗?” 这话一出,大队长和支书记的脸上更是臊得不行。 丢人啊! 霍青悟目光扫到霍东脸上,他拳头硬了,捏得嘎吱作响。 正要上前,被他媳妇儿拉住了。 “打!”大队长却咬牙切齿道,“这霍东真不是个玩意儿,大侄子你要打就打,打完了我给他发配到煤矿山去。” “对啊大侄子,以前是我们不对,这些东西早就该还了。” “还有王大石,他们两口子真不是个人,以前仗着亲家的身份在你家搜刮了那么多东西,青枫赚的那点工分钱都贴补给了他们,现在看上了一个工人就跑过来反悔退婚,真不是个玩意儿!” 霍家村和王家村的村民们你一言我一语,骂完霍东骂王大石和王美丽,好像这样就能弥补他们对霍家人的愧疚。 霍春来本来在和媳妇儿王桂香商量儿子儿媳去纺织厂试工的事,听到外面吵吵嚷嚷的,两口子还以为发生什么事了。 霍春来推开堂屋门一出来,就对上村里人齐刷刷的目光。 看到满地的柴火南瓜红薯冬瓜,甚至连五年前借出去那把锄头都在,而且还换上了新的木头把,霍春来愣了许久。 “爸,这到底咋回事?”霍青悟还是有些不敢置信。 村民们有些不敢直视霍春来,一个两个挪开目光,支支吾吾的。 支书记叹了口气:“春来啊,我们也是才知道你们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以前没有给你们做主,是我们的失职。” “今天我就带领这些村民们跟你赔个不是。” 说完,他真的朝霍春来弯腰鞠躬:“是我们对不住你们。” 霍东和王大石两口子还不愿意道歉,一人挨了一拐杖,腿窝一软,直挺挺的倒了下来。 不是所有村民都占了霍家人的便宜,也有像张大丫这种有底线的人,虽然嘴上不饶人,但从来不拿自己不该得的东西。 所以她们来看热闹时理直气壮,而且还站在一边对这些人指指点点。 “早就说了,欺负老实人迟早要遭报应,现在知道矮人一截了吧。”张大丫朝王美丽的方向呸了一口,“还骂我女儿是麻子,什么玩意儿。” 王桂香在村里受的委屈不止一星半点,记分员给其他妇女一天记六个工分,明明她做得比别人更多,却只有五个工分。 被扣的工分记分员加到自己媳妇儿那里了。 现在记分员赔着笑脸上前:“桂香啊,以前是我算错了,现在都给你补上,大队长说了,欠你的工分从我家扣,你看这样成不?” 做错了事的村民们排着队给霍家人道歉,霍青悟和媳妇儿对视一眼,不知道他们怎么突然良心发现了。 “这些都是托你表妹的福。”霍春来苦笑道,“待会儿再跟你们两口子说,先进屋吧。” “大队长,支书记,进去谈吧,以前的事都过去了。” 霍春来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看着一张张带着讨好和愧疚的熟悉的脸,他发现自己好像错了。 不断退让别人不会念你半分好,反而会更加逮着你欺负,当一辈子老实人也没用。 好在现在还来得及,等儿子儿媳们去城里工作,以后有了孙子孙女,他们可以在城里读书上学。 从儿子这一代开始,就可以走出霍家村了。 王大石和王美丽知道霍家有四个纺织厂工人名额,并且自己的闺女也能去纺织厂上班,肠子都悔青了。 她想要去和霍家人重新攀关系,可嘴里被妯娌塞了臭袜子,呜呜半天说不出话来。 “还在这做梦呢,彩霞已经不是你闺女了。”妯娌奚落道,“有些人真是命不好,有个好闺女好女婿偏偏要作妖,要不然以后让小雨顶了彩霞的工作,说不准霍家人也会答应的。” “一辈子的饭票,五百块钱就被人打发了,王美丽,你真是个天生的蠢货!” 王美丽受不了这个刺激,两眼一翻白,彻底晕死了过去。 村民们都被打发走了,只有两个村的族老还有大队长和支书记被请进屋子。 霍青悟和霍青枫两兄弟在搬院子里的东西,大儿媳霍喜和王彩霞在清点。 按理说看到别人还东西过来,应该开心才是,可霍喜看到院子里这堆东西,才知道夫家以前到底吃了多少闷亏。 霍青悟从弟弟嘴里知道了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差一点,弟弟和未来弟妹就被拆散了。 好像在所有人眼里,他们霍家就是这么好欺负,说好了的事就算是反悔也没什么后果,霍家人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哥,我觉得以前是我们错了。”霍青枫闷声道,“以后我不想再忍让了。” “表妹夫说了,善良是很好的品质,但对所有人都善良,就是窝囊。” “以后我不会再让爸妈受委屈,也不会再让别人占我们家的便宜。” 这样的话能从从小接受吃亏是福教育的霍青枫嘴里说出来实属不易,霍青悟沉默了许久,点头:“表妹夫说得对,他们是大城市里的人,又聪明,比我们懂得多。” “以后我们就听表妹和表妹夫的,有什么事先问过他们,肯定不会再做错。” 霍青悟和霍青枫知道自己不太聪明,所以他们想到了这样一个办法。 家里有聪明人,老老实实听他们的就好,不要自己擅自做主。 晚上,送走了族老和大队长还有支书记,霍家人吃完饭,围坐在地灶前,敞开心扉谈自己以后的打算。 姜沅本以为表哥们会有什么规划,比如去了纺织厂学到手艺后有没有什么打算,又或者用她的人脉做点小生意。 她和制衣厂的余厂长交好,要是表哥们以后想开个服装店自己做生意,她能提供货源。 表哥表嫂去纺织厂工作两年,手里也差不多能存到一些钱当做启动资金了。 可没想到,等来等去只有一句:“表妹,表妹夫,以后我们都听你们的,你们让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霍春来听完了,笑呵呵来了句:“我也是这么想的。” 见所有人都看着自己,王桂香干巴巴来了句:“我……我都听你们的。” 姜沅和谢宥川对视一眼,前者温和的眼里带着无奈的笑意,后者饶有兴趣看着老实巴交的霍家人,头一次遇到这样纯真的人。 真要说起来,除了谢家和沈家的亲戚,两人唯一有牵扯的也就霍家了。 比起一些不安分的,谢宥川反而更欣赏霍家人。 他们知道感恩,也知道什么该要,什么不该要,就连接受纺织厂的工作都在担心会不会给姜沅带来麻烦,以后也肯定不会给两人拖后腿。 “那就先这样吧。”姜沅说,“表哥表嫂先去纺织厂适应一下,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之前她和大队长商量好了,村里的事她可以去和洪厂长说,不过以后村里棉花苎麻等收购事宜,要由舅舅霍春来去和纺织厂对接。 这也是要给霍春来在村里提高地位,避免过河拆桥。 支书记知道她的想法,也知道她这是在敲打村里人。 纺织厂这么大的国营厂有专门的收购渠道,胜利大队原本根本不可能在他们的选择之内。 要是霍家人以后再在村里受了委屈,姜沅会和纺织厂打招呼,断了这条线。 说这些的时候,霍家人都在旁边,舅舅霍春来本来想说自己不会对接啥的,但是外甥女安排好了,他不好再拒绝。 哪怕硬着头皮都得上,不然对不起外甥女的一番苦心。 得知姜沅和谢宥川明天下午就要带着霍惜弱去首都,霍家人都十分不舍,晚上没有人愿 意早点去睡觉。 就这样聊到了凌晨两点多,地灶的柴火也添了一轮又一轮,霍青悟也和谢宥川说了很多事,得到了不一样的见解,有些豁然开朗。 姜沅已经去洗漱准备睡觉了,她今晚和霍惜弱睡。 谢宥川本来也准备起身的,可霍青悟一口一个表妹夫,已经打算去睡觉的男人莫名被定在原地,继续陪聊。 霍青悟有很多困惑,好不容易得到解答,自然不舍得放他走。 第二天早上,姜沅醒来,见他眼底有青色,疑惑道:“你昨晚几点睡的?” 谢宥川揉了揉眉心,无奈笑道:“没睡。” 霍青悟大概是找到了人生方向,哪怕一夜没睡也精神奕奕,看到两人都在院子里的压水井旁边洗脸,立马喊道:“表妹,表妹夫,吃早饭了。” “来了。”谢宥川语气平平应了一声,顺手给姜沅拧干毛巾,挂到院子里的竹竿上。 “走吧,未婚妻。”他随口道。 第126章 第一百二十六章表妹夫,你心里有事瞒…… 为了让霍惜弱开心,姜沅今天穿的就是她织的姜黄色毛衣,外面套了件浅灰色的呢子衣。 谢宥川也穿了霍惜弱织的灰色毛衣,外加一件黑色长风衣。 两人同时出现时,霍惜弱眼前一亮。 霍喜和王彩霞一早就在厨房忙碌,和王桂香一起烙饼,让他们下午带去火车上吃。 “表妹和妹夫来啦。”霍喜性格没那么沉闷,主动和姜沅打招呼,“咱今天早上喝小米粥配韭菜鸡蛋饼,等中午我再和你表哥去村里鱼塘提两条鱼回来做糖醋鱼,今天关塘分鱼。” “好,辛苦表嫂。”姜沅颔首,看了眼四周,“舅舅和表哥们呢?” “一大早就去村里保管室了,这不是临近年关了吗,村里开始分物资了,以往我们家分到的都是最少的……” 霍喜话还没说完,想到什么,笑着说:“不过现在情况不一样了,表妹,幸亏你来了。” 所有人都明白她这话里的意思,霍惜弱只是笑了笑,本来想让姜沅坐到自己身边来,看到谢宥川挨着她,又把话咽了回去。 别说,这干女儿和干女婿坐在一起还特别养眼。 姜沅听到霍喜的话,也只是抿唇一笑。 王彩霞现在已经不好意思提那五百块钱了,霍青枫坚决不让她自己还,再说如果还也是姜沅给她找的工作里面的工资,怎么还也还不清了。 作为一家人,王彩霞心里默默领了这份情。 并且说:“表妹,你们今天下午就要回首都,我想和青枫去公社扯个结婚证,正好你和表妹夫还在,姑姑也能见证一下。” “酒席我现在不打算摆,等以后有了孩子满月再摆酒。” 家里的事让她伤透了心,王彩霞面上看着没什么,但现在确实没心情摆酒席。 还有就是霍青淮暂时没假,要等到过年才能回来,她也知道霍家人做什么都想一家人能团团圆圆,所以和霍青枫商量了一下,等下次霍青枫有假再摆酒。 过年的时候姜沅她们肯定不会来了,所以只能看看明年。 “挺好的。”霍惜弱点头,“彩霞,你和青枫都是好孩子,以后去了城里踏踏实实过日子。” “青枫有些一根筋,脑子也不会转弯,平时要靠你多提醒一下。” “就算去了纺织厂,也有些人情世故要讲,一昧的埋头苦干也是不行的。” “姑姑你放心,我都知道的。”王彩霞郑重点头。 其实她看中霍青枫的也是这一点,霍家男人都踏实能干,而且疼女人,她知道霍家人曾经为了给大嫂治病把家底都掏空了。 作为公婆,霍春来和王桂香不仅没有一点怨言,反而更加心疼儿媳妇。 这样的家庭,是王彩霞最喜欢的。 对于干妈的话,姜沅也深以为然。 “那就恭喜表哥表嫂新婚快乐,正好我们下午还能赶上吃喜糖。” 就是她没有准备什么礼物,下午再去供销社给新婚小夫妻添置点东西吧。 谢宥川安安静静喝着粥,听着她们的谈话。姜沅说话时不紧不慢,听起来很舒服,他眉头不自觉舒展开来。 霍喜注意到了,表妹夫的目光一直在表妹身上,冷淡的黑眸在看到她时会不自觉缓和下来。 大概是目光过于直白,被谢宥川察觉到了,男人淡淡朝霍喜颔首。 见姜沅想吃韭菜鸡蛋饼,知道她吃不了这么多,拿了一张饼,分了一半给她。 姜沅下意识接过来,小口小口吃着,两人默契的举动让霍喜有些羡慕。 表妹和表妹夫感情真好啊! 上午霍喜带着两人出去转了一圈,外面寒风凛冽,空气里夹杂着枯木的味道。 村里人看到他们都笑呵呵打招呼:“青梧媳妇儿,你爸跟男人都去鱼塘那里了,赶紧回去提桶装鱼啊!” “这是你表妹吧?白白净净的,一看就是大城市人,啥时候结婚啊。” “你表妹夫长得可真俊,这大高个,以后生的娃肯定好看。” 霍喜该应的应不该应的就笑笑,她可没忘了,之前说她是丧门星克爹克妈生不出娃又嫁给没出息的霍家这辈子都完蛋了的也是这群人。 鱼塘那边。 大队会计分好鱼,凑到霍春来身边,讨好道:“春来,你家两个儿子平时割的鱼草都比一般人多,这两条大草鱼你带回去。” “一条七斤六两,还有一条九斤八两。” “这桶河蚌你也拎回去烧汤,让你家外甥女外甥女婿尝尝。” 霍春来愣了一下:“王会计,是不是弄错了,以前分到我家不是只有两三斤的鲢鱼吗。” 他家青梧和青枫每年都是一样的放草料啊。 “……”见村民们看过来,王会计心里破口大骂,心里寻思你这个霍老实是故意的吧。 故意挖苦他。 “这不是年景不同了嘛,今年草鱼多,每家每户都有份,都有份。”王会计干笑一声,又给他多分了一桶田螺,然后落荒而逃。 一大早大队长就开会了,说洪厂长和宣城制衣厂的合作已经定下来了,而且对方说了,以后胜利大队能交多少原料他们就收多少。 大队长当时就差点乐晕过去,赶紧和公社打报告申请开垦荒地多种棉花和苎麻,原本计划的五百亩地直接翻到了一千二百亩。 钱啊!都是钱!只要能种出来,根本不用愁销路,直接拉到纺织厂去就成。 大队长和支书记现在就差把霍家人当祖宗了,他哪敢在分鱼的事上动手脚啊! “王会计,我家今年咋只有两条一斤多的鲢鱼?”有人凑过来,“咱俩可是亲戚。” “呵,年年都吃草鱼你配吗?塘里一年到头你们放过几次草?赶紧滚。”王会计不耐烦挥手,“以前你们占的是霍家的便宜,现在再敢伸手,爪子都给你剁了!” 同样的事还发生在霍青悟和霍青枫那边,他们今年分到的粮食是实打实的根据霍家人口还有工分来分到,不仅没有缺斤少两,反而秤杆翘得高高的。 霍青枫背着一袋子面粉,咧着嘴笑:“今年咱家能过个好年了。” 霍青悟点头:“不过大队长说了,从明年开始就要分田到户,不搞集体经济了。我还没搞明白这是啥意思,回去问问表妹。” “要是留爹妈两个人在村里种地,我怕他们吃不消。” 霍青悟在想要不要放弃纺织厂的工作,让媳妇儿和弟弟弟妹去城里,他在家照顾爹妈。 “分田到户?这是好事。”姜沅在半路上遇到他们,听完表哥的话,笑着说,“很多地方从七八年就开始这样了,黎城这边推行的还算晚。” “像你们这样的情况,分田到户更合适,交完公粮剩下的都是自己的,别人也占不到便宜。” “不过工作我不建议你放弃,舅舅舅妈还年轻,按照人口来分你 们能分到的田地也不多,他们还是吃得消的。” “你们都去了城里,舅舅舅妈也有自己的事要做,他们也会更有干劲。” 霍喜在旁边大点其头。 她肯定是希望和自家男人一起去省城工作,那里去医院也方便,还可以好好调养身子要个孩子。 但这话她不好说出口,毕竟丈夫的担忧也有道理。 所以在听到姜沅劝丈夫去省城,她反而松了口气。 听完姜沅的分析,霍青悟立马点头:“那我去城里,等爸妈吃不消了再回来。” 姜沅笑着应好。 霍喜没想到自家倔驴一样的男人答应的这么干脆,看向姜沅的眼神里也带着感激。 霍青枫在和谢宥川走在后面,谢宥川还帮忙扛了一袋红薯。 对于这个表妹夫,霍青枫是十分满意。 他没有半点城里人的架子,虽然话少面冷,但是性格很好,霍青枫觉得他是个顶好的男人。 “表妹夫,你跟我表妹什么时候结婚?”霍青枫突然问道。 前面和霍喜说话的姜沅闻言脚步有片刻停滞,谢宥川第一时间就发现了。 “还没有确定。”谢宥川语气平静道。 从她回国以后,两人一直没有开诚布公的谈过,谢宥川觉得这次回去也许该好好说一下这件事。 霍青枫看了眼前面的表妹,又看看谢宥川,总觉得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微妙。 中午的饭菜很丰富,辣椒炒河蚌,紫苏炒田螺,还有糖醋鱼和红烧肉。 青菜是自留地里的,都是打过霜的大白菜,吃起来清甜爽口。 吃饭时候,谢宥川察觉到姜沅的情绪好像有些低落,有些心不在焉。 “宥川,吃这个肉,是我们村里分的猪肉。”霍春来今天神清气爽,特别是在看到分回来的东西之后。 他这才发现自己以前到底是吃了多大的亏。 一回来,他就和妻子还有两个儿子以及大儿媳道歉,说以前都是他想法不对,以后肯定不会再委屈家里人。 “明天就要去量田地了,你们放心去城里,家里有我和你妈在。” “以后青梧青枫你们有了孩子,就送回来给我们带几年,你们专心工作,等孩子要上育红班了,再给你们送回去。” 霍春来现在对自己的要求就是守好家里即将分的这些田地,然后管好和纺织厂的交接工作,能帮儿子儿媳的就尽量帮点。 不会的他就慢慢学,虽然脑袋笨点,但总能学明白的。 谢宥川看着碗里的红烧肉,说了声谢谢舅舅,然后将瘦的夹下来放到姜沅碗里。 见她依旧垂着眸子没有说话,男人心里也有些疑惑。 吃完饭,姜沅陪霍惜弱去收拾行李,王桂香也跟着一起去了。 霍喜则是回房帮王彩霞准备待会儿去公社照相馆要穿的衣服,扯个结婚证当然要纪念一下。 霍春来在厨房刷锅擦灶台,霍青悟和霍青枫一个收拾碗筷准备洗碗,一个把桌椅板凳归位开始擦桌子。 谢宥川帮忙挪了下长条板凳,想了一下,问霍青枫:“你和表嫂是怎么在一起的。” 霍青枫“啊”了一声,将手里的抹布翻了个面,继续擦桌子,有些不好意思:“看对眼了就在一起了。嘿嘿,她说我砍柴火的时候看起来有劲,是个干活的好把式。” “当男人肯定错不了。” “村里挑男人就这样,要能干活能养家,工分赚得多,媳妇孩子就不会吃太多的苦。” 看他满脸憨笑,谢宥川自嘲地弯了弯唇角。 刚才确实是病急乱投医,他不应该问霍青枫的。 “不过表妹夫,我觉得女人找男人都一样,就是要看这个男人靠不靠谱踏不踏实,能不能疼她,过不过得上好日子先不说。” “只要我这双手还能干一天活,我就不会让我媳妇儿饿肚子。” “还有就是要坦诚。” 霍青枫说:“心里有事别瞒她。” 谢宥川有些意外地看向霍青枫。 大概是没想到他能说出这样的话,所以有片刻失神。 “咱们做男人的就是要坦坦荡荡,别让女人多想。”霍青枫意有所指道,“表妹夫,你心里有事瞒着我表妹。” 谢宥川挑眉,没想到霍青枫竟然也有这么敏锐的时候。 刚要说话,又听他说—— “你是不是在部队里看上别人了?不然之前我问你啥时候和我表妹结婚,你给不了个准信。” 谢宥川无语凝噎,打消了刚才的想法,煞是好笑地看着他。 原来霍青枫兜了一圈,是在这里等着他。 谁说他没心眼的,事关他表妹,这不是心眼多得很吗。 但很快,他意识到什么。 确实是因为说了这句话之后,她情绪才不对的。 “谢了。”谢宥川拍了下霍青枫的肩膀,心情颇为愉悦,“我明白了。” 直到谢宥川已经回了房间,霍青枫还是没想明白。 他到底明白什么了? 想得太多,霍青枫脑子有点受不了,只能待会儿去问下媳妇儿。 谢宥川不知道自己想的对不对,他有些不确定,但又觉得好像是有这种迹象。 她,是不是也喜欢自己? 从随身携带的行李袋里拿出钢笔和本子,拧开笔帽,谢宥川坐在书桌前,垂眸看着桌面,最后在纸上写下求亲书三个字。 字迹刚劲有力,力透纸背。 一墙之隔,谢宥川能听到姜沅在和霍惜弱交谈,听到她的声音,他心里无比安定。 沉思许久,男人再次落笔,不知不觉已经写了大半。 等隔壁房间传来开门声,谢宥川将墨迹已干的纸张折好,夹在本子里。 第一次她并非自愿,这一次谢宥川也不确定她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但就像霍青枫说的,应该坦荡一些。 坐在书桌前,谢宥川凝眸许久,才缓缓起身。 下午,大队长和支书记特意过来感谢姜沅,并且让她放心,村里不会再有人敢来欺负霍家人。 姜沅笑着道了声谢,婉拒了大队长递来的白面饼子。 “您放心,事关村里集体的利益,既然已经说好了,我就不会轻易反悔。” 被看穿心思的大队长老脸一红,不自然地干咳一声。 “那啥,村口的大巴车也快到了吧,我们一起送送送你们,也就几步路的事。” “以后有时间常来看看,你舅舅这边尽管放心,我们都会关照一二的。” “好。”姜沅笑着颔首。 王桂香有些不舍得姜沅走,鼓起勇气拉着姜沅的手,想说什么又不敢说出口。 姜沅读懂了她眼底的情绪,温声安抚:“等表哥表嫂办结婚酒我们还会回来的。” 说完,又看向不善言辞的霍春来:“舅舅,我会托人跟县植保站的农业技术员打声照顾,过段时间技术员会下乡跟你们说一下种植的事,你记得接待一下。” 姜沅自己是不认识这方面的人脉,但是余厂长肯定认识,到时候跟人打声招呼就行。 “好嘞,你放心。”霍春来立马点头,表示一定会把事情办妥当。 支书记和大队长对视一眼,心里苦笑不已。 这小姑娘,年纪轻轻就想这么长远了,每一步都是在为霍家人打算。 现在整个生产大队更加离不开霍家人了,更别说得罪。 把人送到村口,大队长小声道:“不愧是状元,这脑子就是好使。” 霍春来那个棒槌估计还没反应过来他外甥女为啥要这么做。 目送姜沅和谢宥川以及霍惜弱还有霍青枫两口子上了车,听着耳边霍家人的叮嘱,此时大队长和支书记还没想到,他们一念之间为了创收侥幸抓住的一个机遇,会给几个村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多年后这里也成了全国最大的苎麻生产加工基地,带动了整个市的种植,总产量超过七万多吨,占世界苎麻总产量的六分之一。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坐上大巴车,姜沅靠着车窗 ,朝舅舅舅妈挥手告别,随着车辆的启动,她离开了这个干妈从小长大的地方。 霍惜弱对去首都其实也有向往。 她刚结婚那些年也是住在首都的,那个时候丈夫工作有些忙,她也去了一所中学教书。 只是后来…… 想到这,她神色有些黯然。 不过可以再次见到张望津夫妇,心里还是有些开心的。 到了县城,谢宥川和姜沅没有陪表哥表嫂去拍照片,倒是霍惜弱跟他们一起去了。 霍青枫和王彩霞待会儿正好坐车回去的时候去镇上的公社扯证。 因为不知道两人要结婚,所以姜沅什么都没有准备,就想着去供销社给两人买点新婚用的东西。 陶瓷盆、暖水壶、肥皂、雪花膏…… 各种各样的姜沅都买了一点,她手里票很多,都是爸妈给的。 还买了很多糖果。 谢宥川则是负责拎东西。 出了供销社,姜沅问谢宥川:“要去百货大楼给表哥表嫂准备两床新棉被吗?” 她没有给人置办东西的经历,不过在霍家,稍微好一点的被子都放在她和谢宥川的房间,反倒是他们自己用的被子已经十分陈旧。 王彩霞已经和家里闹翻了,王家自然不会给她置办嫁妆,现在霍家也没什么钱,自己给的舅舅舅妈也不收,所以也没办法给新人准备东西。 所以她就想准备齐全一点,给表哥表嫂当新婚礼物。 “好。”谢宥川没反驳,“棉花票和布票都放在你行李带最右边的口袋里,随便用。” 姜沅莞尔,点点头,想到什么,又不自觉收了笑容。 等他们置办好出来和霍青枫他们汇合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火车是五点多,还有足够的时间。 看到两人大包小袋提着这么多,霍青枫和王彩霞对视一眼,连连摆手:“这些我们不能要。” “你们是小辈,我们做表哥表嫂还没有给你们什么,怎么能让你们出钱?” 霍惜弱反而笑了:“拿着吧,都是一片心意。” 她也趁侄子不注意,偷偷塞了两百块钱到霍青枫的口袋。 这些是她一半的积蓄,这些年多亏哥哥和嫂嫂的照顾,虽然哥哥嫂嫂不提,但她也知道,最近霍家过得很艰难。 哥哥其实是个很体贴的人,哪怕已经捉襟见肘,还是按月帮她定报纸。 家里有困难除非是急事,不然也不会和她说,就是怕她心里有负担,觉得住在家里一定要出钱。 所以她早就想好了,留一半的钱给霍家度过现在的难关,剩下的一半她想去首都给张望津夫妇买点东西,然后给干女儿置办一身衣服。 昨天阿沅跟她说了,云锦已经在首都帮她找好了工作,还是和以前一样,教中学,到时候户口会直接迁过去,所以不用担心工资的问题。 阿沅这孩子办事很像丈夫,十分妥帖,永远会把所有的事都安排好。 霍惜弱暂时还不知道姜沅和丈夫的关系,但是因为这一点,她对这个干女儿愈发喜爱。 霍青枫没办法推辞,只能拿着。 等去镇上的大巴车到了,谢宥川帮忙把搪瓷盆暖水壶这些给他们放上车,同时还从口袋里拿了几个纸袋包装的东西塞霍青枫兜里。 见霍青枫一脸疑惑,他面不改色拍了拍霍青枫的肩膀:“谢礼,药店买的。” 说完就下了车,对上姜沅询问的目光,他自己脸色也有些不自然。 霍青枫一头雾水,掏出来看到一叠票据还有那几个纸袋,跟王彩霞研究了半天,也不明白是什么。 两个人识字有限,直到晚上回了家,才研究出来一点门道。 夫妻俩闹了个大红脸,不过到底是用上了。 等上了火车,先把干妈送到前面那节卧铺车厢,姜沅才和谢宥川去了隔壁车厢。 “你刚才在车上给表哥什么?票吗。”姜沅问。 “……嗯,一些用不上的票据。”谢宥川将行李放在自己的床铺上,见她点点头没有起疑心,心里也不自觉松了口气。 第127章 第一百二十七章这个地方并不属于她…… 一路上,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沉默,只有吃饭的时候才会有几句交流。 谢宥川想到包里的求亲书,犹豫再三,还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送出去。 姜沅在旁边的卧铺,隔了一个过道,背对着他补觉。 昨晚和霍家人聊的太晚,早上又起太早了,她中午就有些犯困,只是一直在强撑着。 自从回国后,她的睡眠都很充足,像是要把这两年缺失的觉都补了回来。 谢宥川坐在床边看着她,眸色黑沉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晚上有些冷,这列火车也不是烧煤的,车厢里也没有热气冒出来。 看了眼单薄的被子,谢宥川将包里的呢子外套拿出来盖在她被子上面。 姜沅睫毛颤了颤,但是没睁开眼睛。 两人都知道有些话该说清楚了,但又都害怕说清楚。 年后她也要去分配的单位上班,虽然暂时还不知道去哪里,但集训办的张主任也提醒过她,多半是保密科研单位。 前两年因为还在考察期会比较松,还能回家,到了后面可能和家里人见一面都难。 这件事妈妈也提醒过她,让她和谢宥川商量一下婚事,然后两家一起拿个主意,结了婚的单位也更放心,不然上级领导也会给安排相亲对象。 而谢宥川应该也不会一直在云县,过几年他可能会有调动,两人会处于长期分开的状态。 这样看来,继续下去好像对他确实也是一种耽误。 姜沅白天睡了一会儿,晚上就有点睡不着了。 谢宥川衣服上的皂荚味道萦绕在她鼻尖,明明她也用了一样的皂荚粉,但和他的味道却总有不同。 车厢里已经关了照明灯,姜沅悄悄伸出手,指尖碰了一下他的衣服。 眼里的情绪晦暗不明,到最后只有无奈。 翌日上午就到了首都站,姜沅按照师母的要求,先带着干妈去了华大家属院。 现在已经是寒假时期了,张望津偶尔会去一下研究所,今天正好不在家,而穆云锦算好了她们回来日子,准备好了菜在家里等。 “惜弱!”看到这张熟悉却又多年未见的脸,穆云锦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最后两人相拥而泣。 “这些年苦了你了。”穆云锦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多亏了你们的照拂,”霍惜弱擦了眼泪,笑着说,“我在家里过得还好,青淮能去部队也多亏了守拙。” 守拙是张望津的字,他和燕珩以前互相这样称呼,霍惜弱也随着丈夫这样喊。 “应该的,青淮这孩子总是记挂着我们,隔三差五就寄东西来。” “昨天他给我们发了封电报,说还有半个月就回来休假,今年在首都过年。”穆云锦招呼完姜沅和谢宥川,让两个孩子自己随意坐。 她则是拉着霍惜弱的手去了沙发上,两人泪眼婆娑的说着。 “青淮也算是熬过来了,他说年后部队有调动,司令部让他去南部基地任职。” “我看着往上升一升应该也是板上钉钉的事,要是没有那件事,这孩子恐怕早就不是现在这种光景了。” “多磨砺磨砺也是好的,青淮小时候性格很跳脱,现在倒是沉稳多了。”提到儿子,霍惜弱也有些期待,“他记挂着妹妹,这两年都没有休假回来,我也有很久没有见过他。” 比起儿子,霍惜弱其实更想知道他和那个军医小姑娘的事,现在大哥的两个儿子都结婚了,她就这么一个独子,和小侄子同岁,却一直没有动静。 “是该记挂着的。”穆云锦看了一遍在厨房里倒热水泡茶的谢宥川和姜沅,压低了声音道,“阿沅这孩子不喜欢邀功,我一猜她就没有和你说。” “知微平反的事其实是她一手促成的。她在国外带领知微曾经的科研团队一起完成了他暂停的课题,那个研究对这个领域很重要,也证明了知微的科研能力完全没问题,他是真正走在物理前沿的科学家。” 听到这些,霍惜弱不敢置信扭头看向厨房那道纤细的身影,好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还有一件事。”穆云锦叹了口气,“阿沅是知微的学生,这一点也是研究论文发表后,我才知道的。” “阿沅以前从来没有向我和守拙透露过,直到前段时间回国,她才和守拙坦诚谈了一次。” “其实我早该发现的,这孩子的行事作风还有她的眼神,和知微太像了。” 穆云锦懊恼不已。 霍惜弱总算是明白了。 为什么这个孩子一开始在云锦的建议下认她当干妈就没有任何异议,在华大时自己给她寄东西她知道欣然接受,而且经常给自己寄一些东西还有信件问好。 霍惜弱最初还以为这个孩子只是单纯的乖巧体贴,所以不认生。 现在仔细想来,这哪里是不 认生,她分明是爱屋及乌。 阿沅早就知道了自己和她老师的关系。 所以对青淮的事也上心,甚至还特意去海岛上探过亲。 霍惜弱好半天说不出话来,直到姜沅端了一杯热茶到她面前,才回过神来。 “阿沅……”霍惜弱仰头看着眼前身形单薄眉眼温和道女孩,动了动嘴角,最后只说了句,“谢谢。” 谢谢你替知微正名,谢谢你帮了青淮,谢谢你对我们的照顾。 这一切的一切,终于都说得通了。 姜沅愣了一下,对上穆云锦的眼神,这才明白过来师母将一切都告诉了干妈。 她温声笑了笑:“没有老师就没有我的今天,我们是一家人,不用说谢谢。” “干妈,我希望您能安心住在我给您安排的住处,给我一个尽孝的机会。” “……好。”霍惜弱原本想的是去学校的教室宿舍,不想给干女儿添麻烦。 可知道了所有真相,她只想多点时间和干女儿相处,跟她了解一下丈夫的情况。 同时,她心里也抱有一丝希望。 既然阿沅在后来见过知微,那么他现在……是不是依旧在哪里好好地活着? 姜沅看出干妈的想法,有些于心不忍,最后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穆云锦留姜沅和谢宥川在这里吃了午饭,并且说:“我和惜弱要好好叙叙旧,在开学前她就住这里吧,正好还有些入职手续要跑,我带她去做交接更方便。” “你们的房子等你哥哥回来了再去住,这样你们一家也能好好说说话。” 霍惜弱也笑着点头:“阿沅,你不用担心我。” 姜沅见状只好应了,穆云锦还要她在这里吃过晚饭再回去,她摇了摇头:“我今天先回去休息一样,这两天要和朋友们聚一聚。” 林青颖一直盼着她回来,姜沅自从回来了还没有去过林家拜访,这让她也很不好意思。 家里确实还有很多资料要整理一下,关于建筑方面的图纸她手里有一些,一部分是她在国外自己画的,还有一些是米诺得知她的朋友是建筑系的,特意找来给她的。 还有之前米诺请她吃饭说是赔罪,送了一个礼物给她,是购物纸袋装着的。 里面有两款包,是路易威登的当季款。 姜沅对于包之类的并没有太大兴趣,而且是米诺送的,她也没有想过要转卖或者送给其他人,但是青颖不一样。 对她而言,林青颖是除了弗兰克他们之外最好的朋友,甚至在姜沅心里的地位要高于其他人,所以这两个包,她想和青颖一人一个。 得知她想和朋友聚聚,穆云锦就没有再挽留了。 年轻人就应该多和朋友交流交流。 回去的路上姜沅一直在想这件事,她也很期待见到林青颖。 谢宥川跟在她身后,手里提着两人的行李。 明明身高腿长,但始终落后她半步。 进了军属院,姜沅差点被迎面而来说说笑笑的两人撞到。 “不好意思啊,刚才说话去了没注意……”吴珍珍下意识扭头,话到了嘴边,才看清是谁,余下的话戛然而止。 “姜沅?!”她有些意外,但目光又带着几分躲闪。 自从知道姜沅回来了,吴珍珍都有刻意避开她,这次也是因为林白说了她去了黎城所以才大摇大摆从家里走出来,没想到刚打算出去,就和她碰上了。 姜沅看到她身边的沈安澜,略微颔首,脸色始终温和。 沈安澜一开始还有些不自然,但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 “我没有去见爸妈。”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解释,可能是不想姜沅觉得自己趁她不在耍什么小心机。 沈安澜不希望自己在姜沅面前低她一等,在这期间也有一直在打量姜沅。 说不上她有什么变化,容貌和以前没有什么不同,但是就是感觉姜沅的气质跟在华大的时候不一样了。 也许出国真的会潜移默化改变一些东西。 想到自己申请出国留学但屡屡没有通过,沈安澜心里多多少少有些心灰意冷。 以前她拿姜沅当假想敌,总想着要超过她,后来才发现,华大里面的天才非常多。 多到沈安澜根本无暇顾及其它的,每天只有努力学习才能不被落后太多。 也是这个时候,沈安澜才意识到姜沅当初能力压这么多天才有多厉害,哪怕她不愿意承认。 可这确实是事实。 姜沅并不在意她的想法,也不在意她有没有去过沈家,只是笑着颔首。 这让沈安澜更加感到挫败。 看到她身后的年轻男人,沈安澜和吴珍珍都不敢与之对视。 显然是想到了自己曾经说过他的坏话,还有嘲笑姜沅为了攀高枝连个瘸子都嫁。 而谢宥川冷淡的目光只是从两人身上淡淡扫过,并没有过多停留。 吴珍珍内心纠结不已,她想了很久,一直在犹豫要不要跟姜沅道歉。 其实她知道,姜沅可能不在意这些了,但自己一直拉不下这个面子。 直到姜沅和谢宥川走远,那句对不起还是没有说出来。 吴珍珍撇嘴,算了,再想想吧。 沈安澜走到军属院门口了,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高大挺拔的男人和身材窈窕纤细的女人同时消失在小路拐角处,很快就被院墙遮挡。 她心里那些介意的事,在姜沅那里好像不值一提,甚至对方从来不在意她和沈家的关系。 学校的老师提起她来总是赞口不绝,原主任经常在校会上用姜沅来鼓励学弟学妹们,以及看谁都板着一张脸但是唯独对姜沅另眼相待的张老师,还有门口保卫科经常念叨她的赵大爷…… 想起这些,沈安澜不由无声叹气。 喜欢她的那么多,姜沅确实有底气不在意是否会多一份爱或者少一份爱。 就连谢宥川的父母都拿她当亲生女儿看待。 这些也是珍珍的妈妈刚才跟她说的,大院里的人都知道。 沈安澜不知道吴阿姨是不是在提醒告诫她什么,但她确实没心思去跟姜沅争什么了。 从一开始,自己就输了。 沈安澜也不想再和自己较劲。 “以后经常过来玩呀,安澜。”吴珍珍把她送出军属院,朝她挥了挥手。 看着这熟悉的地方,沈安澜有些失神。 以前自由进出是家常便饭,现在只有珍珍的带领她才能进来。 她沉默了许久,然后扬起笑脸:“好,回去吧,珍珍,不用送了。” 以后如果没有必要,她应该也不会再来这里了。 这个地方并不属于她。 姜沅回到家,刚打 开门,芝士就摇着尾巴冲了过来。 先是在她的腿边蹭蹭,然后又跑去闻闻谢宥川的味道。 姜沅弯腰将它抱起:“想我了是吗,要不要喝水吗?跟妈妈在家里有没有乖乖的。” 谢宥川随手把行李放在沙发上,又将装在自己包里她的衣服拿了出来。 有两件是外套,装的时候就顺手塞他包里了。 他那件呢子衣也在她的行李袋里。 看到自己和她的衣服放在一起,谢宥川的心忽然短暂悸动了一下。 他很难说清现在这种感觉,就是有些难以言喻的愉悦感。 “我回楼上休息了。”姜沅抱着芝士对谢宥川说,“你也回去好好休息吧,这两天辛苦你了。” “要是你晚上方便的话,来家里吃个饭吧,我有事想和你说。” 如果确认要解除婚约,她要先和谢宥川说好,然后再跟爸妈说一下。 至于谢家那边,可能让谢宥川去说更合适。 姜沅心事重重,说完之后也不管谢宥川有没有回应,和芝士一起去了楼上房间。 这次谢宥川是真的能明显察觉到她情绪不太好,目送她上了楼,他皱着眉头回了家。 两家相隔不远,没多久他就到了。 虞必先坐在沙发上吃烤红薯,前面还放了个煤炉子在烤火取暖。 见他回来了,含糊不清道:“徐姨去兴邦那里了,说晚上会回来做饭。” 谢宥川颔首,在他旁边坐下,倾身去拿茶几上的水杯。 “阿沅也回来了?跟她去见未来干丈母娘还有舅舅一家感觉怎么样?” “她那边的家长你都差不多见过了,也时候说说婚嫁的事了吧,要是早点结婚还能打报告多申请一点假期,多陪陪她。” “你的结婚申请应该很容易批吧,阿沅的政审应该比你的还好过……” 虞必先嘴里说个没停,他这次过来也是想看看小师妹的。 “吃完再说。”谢宥川看了眼他手里的烤红薯,将水杯递给他。 原本不以为意,可在听到见家长三个字后,男人陷入沉思。 “你不会是不想娶阿沅吧?虽然我们搞科研的经常不着家,但是你也好不到哪去啊。”虞必先的心早就偏了,完全偏到了姜沅那边。 他细数谢宥川的缺点:“你们休假的时间短,又容易到处调动,而且你又不会体贴人。” “哪个有正经工作的女孩能跟着你这样跑?而且要是以后有了孩子,你能带的时候肯定少,女方出力更多,明显不公平。” “别说,真要这样说起来,你还真不合适。”虞必先越说越觉得这桩婚事不靠谱,“像阿沅这样的工作性质,最好找一个能经常在家顾着后方的男人。” 虞必先寻思起来,愁眉苦脸道:“可我身边也没有这种人啊!” 谢宥川一开始还愿意听两句,到最后他冷了脸,语气平静道:“说完了吗。” “吃东西都堵不住你的嘴。” 虞必先见他面色不虞上了楼,兀自挑了挑眉,心情颇好地继续剥着烤焦了的红薯皮。 红薯表层被烤到焦黄,闻着就觉得格外香。 吃到嘴里更是无比满足。 瞥了眼楼梯上的背影,虞必先哼笑一声。 也不知道这两人在别扭些什么,一个愿意让对方去见所有的长辈,一个乐意陪着到处跑,这感情不是很明显了吗。 两方的长辈肯定不急啊,这两人打眼一看就知道心里都有对方,过来人哪能不知道。 以前不是连求亲书都写了吗?现在人家姑娘不就是去国外两年,你在这装什么陌生疏离呢。 虞必先对自家表弟这副死样子特别看不上,一天天摆着那张生人勿近的脸,要不是相貌还过得去,他估计小师妹早就忍受不了了。 吃完红薯,拍了拍手上的灰,虞必先拿起煤炉子上另外两个烤得差不多的红薯,用牛皮纸包着,起身往外走。 小师妹他今天先不看了,静敏在报社快要下班了,这外头天气太冷,他得去接一下。 别人的未婚妻哪有自己的未婚妻重要。 想到即将要见到她,虞必先嘴角弧度更大了。 不过小师妹还是要见的,静敏知道她回来了也特别想和她见一面,只不过确实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虞必先觉得在下一次家宴上重新介绍一下两个人,可能更合适些。 到了晚上,谢宥川没有在家陪虞黎华吃饭,和她说了要去沈家。 虞黎华立马让徐姨将桌上的菜装了两个到篮子里,让谢宥川带过去。 “这两个菜都是阿沅喜欢吃的,你平时记记她的口味,哪天徐姨不在家或者映雪在上班顾不上她的时候,你也可以自己下厨。” 虞黎华看着儿子冷硬刚毅的轮廓,无奈道:“这段时间你好好和阿沅相处吧,等回了部队就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我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只有一句话,要是有别的想法,就不要耽误人家姑娘。” 谢宥川其实有些不明白。 为什么霍青枫还有虞必先以及他妈都觉得自己还有其他的想法。 他能有什么想法? 她也是这样想的吗。 在提着篮子去沈家的路上,谢宥川一直在想这一点。 好像一直以来都是他的态度不够明确,导致两人之间的关系有些模糊。 “还有就是要坦诚。” “心里有事别瞒她。” 霍青枫昨天说的两句话在脑海里回荡。 原本谢宥川确实有想过,要不要又和上次一样,以互相帮对方做遮掩为由,问姜沅要不要考虑和他结婚。 这个时代没有感情的婚姻太多,很多人只是见一面就定了终生,更何况两人工作特殊,他觉得自己做一个搭档应该是合格的。 但是听完霍青枫的话,谢宥川又不想这样了。 他确实是对姜沅有了感情,或者说很早就有了感情,并不是因为两人之间的特殊羁绊。 而是在每一次别人无意间提起她的名字时,就会不自觉为她心动。 这一点他应该说明,不能瞒她。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沈家院门口,谢宥川虽然比姜沅大三岁,但是在感情方面也是一张白纸。 想到等下要和她说什么,脊背不自觉紧绷。 推开门,他走进院子,进了客厅。 这段时间沈临都在家里,要是邱映雪下班晚,他就自己下厨准备妻女爱吃的菜,如果妻子回来早,他会和邱映雪一起商量晚上的菜单。 而今天邱映雪早早就回来了,夫妻俩都在厨房里。 姜沅坐在沙发上,腿上盖了条毯子,一边烤火一边逗芝士玩。 “宥川来了?”听到动静,沈临笑声爽朗,“来得正好,我听你妈说你爱吃蜂蜜山药泥,刚好蒸熟可以出锅了。” “麻烦您了。” 谢宥川和沈临以及邱映雪打了声招呼,将菜篮子里的酸辣藕丁和香煎黄花鱼拿出来放在桌上,目光不经意瞥到沙发那边。 看到她和芝士玩闹时,手腕上露出来的银色手表,男人紧绷的背脊也不自觉松弛下来。 “来了?”看到他朝自己走来,姜沅眸色微滞,随后神态自若别开目光。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思已经不在芝士身上了。 “嗯。”谢宥川没有像往常一样,和她隔了一段距离,而是挨着她坐下。 姜沅下意识动了一下,毛毯滑落,膝盖不小心碰到他的腿侧,隔着布料都能清晰感觉到男人身上炙热的温度。 她神色微怔,腿稍微往旁边收了点,不自觉看向谢宥川。 对方好像恍若未觉,弯腰拾起掉在地上的薄毯,重新盖在她身上。 第128章 第一百二十八章那我就去看看我未来孩…… 吃饭的时 候,邱映雪问女儿:“怎么不把你干妈接家里来住?现在青淮还没有回来,她一个人住在四合院太冷清了。” “平时你爸爸也不在家,我又要去上班,她住家里你们还可以说说话呀。” 沈临点头赞同:“家里还有客房,如果觉得不方便可以让霍老师住一楼,平时我们休息都在二楼,也不会互相影响。” 他还以为女儿是顾忌自己在家,霍老师终究是一个女同志,多少会有些不方便。 这一点沈临也没办法,女儿好不容易在家里休息一段时间,再加上月底就要过年了,他也希望能在家多陪陪妻女。 “干妈想和师母叙叙旧,这段时间住在学校家属院。”姜沅看到碗里父母夹来的菜,弯了弯眸子,“她说等过年的时候再来家里一起吃个饭。” “好,到时候我们一定提前备好菜。”邱映雪见女儿爱吃酸辣藕丁,蓦然笑了,“你们一个爱吃酸辣的,一个爱吃甜的,以后过日子也不知道该依谁的口味。” 姜沅眨了眨眼,见妈妈看向身边的男人,才意识到她说的是谢宥川。 因为家里只有四个人吃饭,而桌子又比较大,所以沈临和邱映雪坐在一起,而姜沅旁边就是谢宥川。 两两对坐。 姜沅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却听旁边的人语气平静道:“依她的。” 在她愣神之际,邱映雪和沈临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 这顿饭的菜样都很合姜沅胃口,但她没有多吃几口,而是在想谢宥川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吃完饭,谢宥川主动收拾餐桌,又去厨房洗碗。 有家属院的人来找沈临聊天,看到姜沅和蔼笑道:“老沈,闺女回来了?” “是啊,刚回国没两天。”沈临点头,“阿沅,这是陈伯伯,是爸爸的战友。” “陈伯伯好。”姜沅乖巧喊道。 “欸,你好你好。”陈建元还是第一次见沈家这孩子,反倒是那个安澜,他见过不少次。 这闺女刚认回来没多久就去了国外留学,大院里的人都知道,小姑娘本事不小。 谁家不羡慕老沈有个这么能耐闺女啊,又是高考状元。 妥妥的别人家的孩子。 “我小儿子跟你也差不多大,叫陈徴,有机会你俩认识认识。这小子可不让我省心,还不如生个闺女呢。” 陈建元嘴里念念叨叨,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话,说养儿子不如养闺女,看沈家这闺女多出息。 沈临只能笑着打圆场:“孩子还小,性子没定下来,以后长大了就懂事了。” 陈建元看着姜沅,长吁短叹:“行了老沈,别安慰我了,你又不是不知道,陈徴那臭小子比你闺女还大两岁。” 沈临这回没话了,父女俩大眼瞪大眼,最后都无奈笑了。 谢宥川适时出声:“沈叔,厨房收拾好了,我有事想和阿沅商量一下。” “行啊,你们去楼上吧,正好她的行李还在这里,顺便带上去。”沈临随口应道。 邱映雪在书房工作,房子隔音不错,外面的谈话声并没有影响到她。 “好。”谢宥川随意瞥了一眼,看到三角钢琴旁边的行李袋,顺手拎起,看向姜沅。 姜沅蓦然有些紧张,她大概猜到谢宥川想说什么了,心里无奈轻叹。 她抱着芝士,示意谢宥川跟上来。 两人一前一后消失在楼梯转角,步伐声逐渐远去。 陈建元也收回目光,问:“这就是你家姑爷?谢司令的孙子?” 沈临笑了笑:“还没到这个程度呢,喝白开水还是茶,最近你有公务在身,喝不了酒吧。” “肯定是茶啊,你珍藏的好茶叶给我来上一杯尝尝。”陈建元也不再继续之前的话题,而是说,“我看谢军长家这个儿子倒是不错,一表人才,听说立了不少功。” “老沈,你觉着我要不要把陈徴给送部队去锻炼锻炼?别跟我打马虎眼啊,大家都是战友,敞亮点。” “毕竟这小子也算是你侄子了,你帮我寻思寻思吧,总这样混下去也不是个事儿,他中专快毕业了。” “年轻人去部队磨砺一下挺好的,我家老大不也在岛上吗。”沈临知道陈家那孩子,是个混不吝的,“送去海岛或者边关都行,越苦寒的地方越能见到成效。” “阿徴这孩子有个优点,忍耐力极强,扔到哪里都能活,这就是他最大的优势。” “行,我听你的。”陈建元觉得还真是这么回事,他那儿子就跟打不死的小强一样,精力极其旺盛,用野草来形容他毫不为过。 以前他还想过,和老沈家结个姻亲,现在话到了嘴边,不知道该怎么提。 只好问:“安澜那孩子的婚事你们怎么安排?” 原来是为了这事过来的。 沈临心下了然。 但面上不显,只是打着马虎眼:“孩子大了,而且不是亲生的,我们也管不了这么多。她也成年了,有自己的想法,都由她自己吧。” 陈建元一听这话就知道没辙,其实怎么说,真要算起来,沈安澜如果和自家那臭小子成了,还算的上是沈安澜高攀。 毕竟这闺女又不是老沈的亲闺女。 只不过陈建元是看着这孩子长大的,而且以前也提过这事,所以这次才会再提一嘴。 行不行其实他都无所谓,都是看在老沈的面子上。 现在这样他反而轻松点。 “那行,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也不管了。”陈建元也不提这事了,转头聊起别的。 “你说陈徴那臭小子真要去了岛上,能适应得了吗?” …… 楼上。 姜沅在整理行李袋里的衣服,除了穿过的还没有拿去洗,其它的都叠好放回衣柜里。 芝士趴在床边,黑溜溜的眼睛看着她动作。 谢宥川站在一边,看到房间里明显用了心的装饰,神色也柔和下来。 沈家人确实是真心对她好,也在想办法弥补她。 姜沅关上柜门,就对上他深邃的眸子。 心不由自主颤了一下。 她若无其事道:“不是有事想对我说吗,谢宥川,你说吧。” “我也有事想跟你说。” 除了在外人面前,她对自己的称呼比较亲昵,其它时候都是谢宥川。 男人早已习惯。 掌心里握着折叠成小块的纸张,对上姜沅温和的眸子,他沉默许久。 在姜沅疑惑的又喊了声“谢宥川”时,男人终于开口。 “我想娶你。”他说。 姜沅一开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漂亮的杏眼一眨不眨看着他,眼底的茫然和错愕难以掩饰。 还是芝士叫了一声,她才回神。 “是因为什么,我们之间特殊的联系吗。”姜沅嗓音很轻,听不 出什么情绪。 她抬眸看着眼前的男人:“你害怕有一天,自己的灵魂会再次来到我的身体里,又或者说,你怕自己或者我昏迷,醒来后又离开了自己的身体。” “像我们这样的状态,天然就绑定在一起,其他人的介入对我们来说都是一种危险。” “所以你想跟我结婚,是这样吗。”她语气冷静道。 谢宥川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她,而是沉默地看着她。 最开始他并不了解她的想法,但现在,他已经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了。 她不想要一份不纯粹的关系。 “不是。”谢宥川将掌心的纸张交给她,漆黑的眸子难得带了些温情,“我没有考虑过这些。” 姜沅看着手里叠成硬方块的纸张,没有问他这是什么,就见他犹豫片刻,脱下外套,开始解衬衣纽扣。 她并没有作声,也没有惊慌失措,只是安静地看着。 姜沅了解谢宥川是什么样的人,他做不出来出格的事,也不会伤害她。 这一点她心知肚明。 也许她自己都没有发现,她对谢宥川极为信赖。 在看到他心脏旁边的伤痕时,姜沅原本黑沉的瞳孔骤然一缩,眼底带着不易察觉的心疼,许久说不出话来。 “本来是不想吓到你的。”谢宥川自嘲弯唇,他身上的伤很多,不止这一处,但这是最新的。 其它的他也不想再给她看了,以免她害怕。 重新扣上纽扣,谢宥川尽量让语气显得平缓。 “去年我失血过多晕过一次,没有出现灵魂离体的状态,这一点你可以放心。” 后果他也想过,如果再和以前一样,也不会太过于影响她。 两人灵魂同体,主导的还是她。 姜沅神色复杂,眼看着男人穿上外套,并没有质问他为什么要将自己陷入险境。 她清楚,一般情况下参谋长是不用上前线的,只有在紧急情况下,面临特殊任务要求才会这样。 谢宥川见她唇色有些发白,让她等一下,自己转身下了楼。 叠起来的纸张棱角分明,姜沅紧握掌心,却一点也没察觉到痛。 她沉默着坐在床边,左手不自觉摸着芝士毛茸茸的脑袋,以缓解心里的激荡。 并不是因为这个羁绊,他才说出这样的话。 所以,他是真心实意想要娶她? 姜沅脑袋有些昏昏沉沉,在她垂眸思索时,男人的身影再次出现。 他手里提着煤炉子,放在床边,又将一扇窗户打开,拉上那半边窗帘。 这样既能通风,又不会直接让风吹进来。 身前的暖意让姜沅逐渐回神,她看着重新站在旁边的谢宥川,哑然片刻,说:“坐下说吧,我不想仰头看你。” 谢宥川颔首,去书桌前提了把椅子过来。 他虽然看起来清瘦,但是手劲很大,实木靠背椅在他手里仿若无物。 男人坐在她对面,却依旧比她高了一截。 两人相顾无言,最终还是姜沅先开口。 “我的工作性质你应该清楚,我没办法时刻陪在你身边。” “也不可能像我妈妈一样,选择随军。” “谢宥川,我并不是你最好的选择,也许在以后你会后悔。” 谢宥川听完,语气平静道:“我不会后悔。” “不需要你随军,我会想办法调到首都军区来,这是我的事,你不用为我考虑。” “姜沅,你可以安心做你想做的事,我不是小孩子,也不会时刻需要陪伴。” “真要算起来,反而是我亏欠你更多。” 他难得有一次话这么多,姜沅听着有些愣神。 “我知道你在担忧什么,很多问题都是可以解决的。” “如果你愿意嫁给我,这些都交给我去做,我不会让你为难。” “如果不愿意,”谢宥川停顿片刻,说,“两边家长那里我会去说明,是我耽误了你,以后也不会给你带来困扰。” 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姜沅担一点责任,就算有人在背后说,也是说他的不是。 “……” 姜沅呆愣愣地看着他。 他们之间已经没有那种羁绊了,双方就算是去找别人,也不用过多忧心。 没有人会发现异常,也不会再有人知道他们之间的秘密。 可她确实是不愿。 她也不希望谢宥川这样。 本来今晚是想和他说开的,但是好像所有的方面他都考虑好了。 姜沅已经没有了任何顾虑。 谢宥川并没有催着她做决定,抬手看了眼腕表,时间不早了,虽然两人现在还是未婚夫妻关系,但是在这里待久了也不合适。 他正要起身,就听姜沅窘迫道:“太快了,谢宥川。” 男人动作一滞。 她有些不好意思道:“我还没想过结婚的事。” 谢宥川眉梢微扬,重新坐了下来。 “让我好好想想,可以吗。”姜沅温声道。 “好。”谢宥川颔首,心里骤然一松,大概也明白她的心意了。 “你之前想和我说什么?” 这回变成姜沅沉默了。 其实她想说的已经说完了,本来就是想和谢宥川开诚布公说一下两人的事,但是现在,好像已经解决了? 但她还是忍不住问一句:“你是什么时候对我……” 动心两个字她有些说不出口。 可能是已经把所有的事说穿了,她在谢宥川面前反而没有之前那么自然,看他一眼总会不自觉脸热。 也难得有一些羞怯姿态。 以前对他未婚夫的身份并没有太多实感,就好像是临时搭伙互相敷衍一样,更多的是像朋友那样互相依靠。 但却又比朋友更亲密一些。 她不忌讳谢宥川知道自己的事,也对他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 现在却有了微妙的变化。 未婚夫这三个字变得实质化起来。 两人之间只隔了一个煤炉子,男人英俊的面容在她眼里格外清晰。 他睫毛很长,鼻梁高挺,剑眉星目,嘴唇不薄也不厚。 视线再往下,可以看到突起的喉结,所有的男性特征,都极具力量感。 这在以前,她都是没有仔细打量过的。 谢宥川坦然面对她的目光,思忖片刻,说:“应该是在杨英家里,你赌上我们的命,换一线生机的时候。” “你运气很好,赌赢了。” 那次姜沅猜到杨英会对自己下狠手,算好了时间让孙小麦将孙主任还有其他人引过来,亲眼目睹杨英的罪行。 而她提前和谢宥川商量过了,如果自己昏迷过去,让他尝试能不能接管自己的身体。 也正是因为这一招险棋,谢宥川才能在关键时刻制住杨英,不至于让她在盛怒之下危及已经昏迷过去的姜沅的性命。 她全程都是在赌。 谢宥川也没有想到,外表柔弱的她会有那么反差的时候。 也是那时,他才真正对这个骨子里坚韧固执的姑娘感兴趣。 “你呢。”见姜沅陷入沉思,他直截了当问,“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谢宥川时刻谨记霍青枫说的坦诚二字,有什么想知道的他就直接说了。 见姜沅面色微红,他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感觉,酥酥麻麻的。 和平时所有的情绪都不一样,难以言喻。 “海岛。”姜沅轻声道,“看到你,我很惊讶,也很开心。” “……”谢宥川蓦然笑了,随后逗她,“这一点都不公平,阿沅。” 男人嗓音低沉,带着轻微笑意,眼底也有一丝戏谑。 也许是话都说开了,他反而比姜沅更自然一些,对自己的身份也更有实感。 现在说这些话也不用担心吓跑她。 “以后不公平的事还很多,你早些习惯为好。”姜沅认真道,“你今晚回去可以再慎重考虑一下我们之间的关系,结婚我认为是可以的,说实话,这对我的工作也有一些帮助,会更方便一些。” 她并不会羞于表达自己的需求,爱情和现实都会考虑。 谢宥川颔首:“我知道,婚期我会和两边长辈商量好,如果你没有意见的话。” “……我没意见。”姜沅不敢看他的脸,抱着芝士强迫自己垂下眸子,“但是婚后短时间内我不会考虑要孩子,也许是两年,也可能是五年甚至更久。” “都听你的。”男人没有丝毫犹豫。 “你还要给我一点时间。”姜沅深吸一口气,“其实我现在有些恍惚,总感觉像是在做梦。” “好。” 两人一应一答,姜沅随时想起什么就会补充一下,比如她可能没有过多的精力去关注他的事,又或者在婚后她也许会经常不回家,哪怕他已经调任到了首都。 谢宥川一一应着,到最后竟然觉得自己像是要随军的人。 他不禁有些好笑。 等说得差不多了,男人脸上还是没有丝毫不耐烦之色,姜沅这才明白表哥说他性格很好的原因。 他虽然看起来冷峻,不好说话,但其实不然。 直到谢宥川要回去的时候,姜沅才意识到,自己本来一开始只想和他商量两人的关系,看一下要如何解决。 没想到说来说去,竟然已经谈到了婚后。 而且所有的事都说好了。 她抱着芝士,起身送他下楼。 下楼梯时,谢宥川依旧是让她走在前面,在晃神之际,一只有力的大手托住了她的细腰。 “晚上好好休息,其它的事明天再说。”男人低沉的嗓音在身后响起。 温热的呼吸声就在耳边,姜沅不自然地点了点头,引以为傲的冷静自持在他面前有些克制不住。 好在邱映雪正好从书房里出来,看到两人,笑着问:“宥川要回去了吗?正好让阿沅送送你。” 姜沅立马应了声:“好的,妈妈。” 她抱着芝士下楼,和身后的人拉开些许距离,脖颈间才没有那种湿润温热的感觉。 但她自己没发现,耳后根已经红了一片。 谢宥川本来想问她明天要不要出去走走,去百货大楼或者其它地方买点东西,他也没有陪她去过哪里。 但忽然想起来,她好像要去找林青颖,也就没有再提。 快到门口时,他停住脚步,对姜 沅说:“外面风大,别出来了。” 看着他清润的眉眼,姜沅乖巧点头,就这样站在门口目送他离开院子。 走到院门口时,谢宥川回头看了一眼,正好对上她尚未收回的目光。 两人都不自觉笑了下,姜沅朝他弯了弯眸子。 邱映雪敏锐地察觉到两个孩子之间的氛围变了,她笑着看向女儿,脸上带着了然之意。 应该是好事将近了。 姜沅跟妈妈道了晚安才去洗漱睡觉,回到房间屋子里已经暖洋洋的,和她的心一样。 难以抑制的喜悦从眼底蔓延,姜沅抱着芝士,下巴蹭了蹭它柔软的毛发。 其实她真的很开心,但是早就擅长情绪不外露,也不好意思在谢宥川和妈妈面前表达出来。 这就是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吗。 很奇妙。 坐在床边,她拆开谢宥川叠好的纸张,看到上面的字迹后,脸色比之前更红了。 她珍而重之折起来,放进抽屉妥善保存。 这晚,姜沅睡得格外舒适, 知道她怕冷,邱映雪时不时会来房间里看一下煤炉子,注意通风情况。 又用夹钳把即将燃尽了的煤块换出来放了新煤,将煤炉子提到离床边远一些的地方。 掖了掖女儿的被角,看到她恬静的睡颜,邱映雪关了灯,轻手轻脚退出房间,带关上房门。 翌日一早,姜沅吃完牛奶吃了早餐,想了一下,她背着米诺送的包出门。 车篮子里放着另外一个包。 林青颖家离华大不算远,从军属院骑过去半个小时左右,没用多久就到了。 将单车停在洋楼外面,姜沅上了台阶,抬手敲门。 “谁呀?大清早的让不让人睡觉啦!” 林青颖从二楼窗户探头下来没看到人,又踩着拖鞋跑下楼,木质的楼梯嘎吱响。 姜沅站在屋檐下,不自觉弯了弯嘴角。 “来了来了!”女孩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拉开门,睡眼惺忪道,“找老林还是老凌的?我爸妈都不在家……” “青颖,是我。”再次看到熟悉的面容,姜沅眼眶有些湿润,微笑道,“好久不见。” 林青颖顿时瞪大了眼睛。 看清是谁后,她欣喜若狂,尖叫出声,扑到姜沅怀里就不肯撒手。 “我还以为你忘了我了!回国这么久了也不说来看看我,我在报纸上看到你回来了天天就在等!学校你也不去,军属院我又进不去!前两天我还去找你呢,你家外面的岗哨说你出去了。” “姜沅!你就是个狠心的女人!” 林青颖说着说着就哭了,等她注意到姜沅身上背着的包时,已经打起了嗝。 “呜呜你现在好洋气,这个包好漂亮……” 她忍不住上手摸了起来。 同时,还忍不住说:“吴珍珍要是看到了一定嫉妒死了!” “……”姜沅无奈又好笑,从单车框里拿出来一个纸袋包装的东西,递给她,“你看看这是什么。” 林青颖拆开后,看到是她的同款,就差直接亲上去了。 “我收回刚才的话,你就是世界上最好的朋友,阿沅,我爱你呜呜!” 见她爱不释手,姜沅也很高兴。 林青颖拉着她进了屋子,又给她泡了一杯红糖水,还不忘把煤火炉子烧好放到她面前。 在这期间,姜沅说了一些自己在国外的事,还不忘把包里的建筑图纸给她。 同时,她也向好友说了自己和谢宥川的进展。 “什么?你俩都谈婚论嫁了?”林青颖惊讶过后,又觉得理所当然,“未婚夫妻都两年了,这样算起来的话好像也不快哎。” 她坐在沙发上,靠着姜沅,一张一张看着图纸。 林青颖一边吐槽好友的画工,一边说:“那你俩什么时候生孩子呀?我要当干妈!这样宝宝就会有一个军官爸爸,一个科学家妈妈,还有一个建筑师干妈!” “咳,也许还会有个数学家干爸。”林青颖颇为不好意思道。 在姜沅的追问下,她才扭扭捏捏说出来:“哎呀,其实也没什么啦,也就是在你留学这段时间,我把咱们学校数学系的高岭之花摘了下来。” “好多人都喜欢他!但都没有我主动嘿嘿。” “他真的超厉害的!我觉得他是除了你以外,华大最厉害的同学!” 姜沅眉梢轻挑,似笑非笑看向好友。 林青颖被她看害羞了,撒娇道:“我下午约了他一起去市图书馆,到时候你们见见呀,帮我把把关嘛阿沅~” “正好背上你送的包。” “漂亮的嘞~” 姜沅没忍住笑了,她确实没想到,青颖竟然也谈了恋爱,不过她以前写的信里好像透露过,是自己没有察觉到。 “好。”姜沅点头,揶揄道,“那我就去看看我未来孩子的干爸。” 林青颖霎时脸红起来,她和姜沅笑闹成一团:“我一定要把你这句话告诉谢宥川!” 这下脸红的变成两个人了。 哪怕这么久没见,依旧毫无隔阂,是彼此最好的朋友。 第129章 第一百二十九章他在她眼里从来都不是…… 林青颖的爸妈都没有在家,她早就习惯一个人。 “你外公家的老宅可能要到明年才能初步修缮完成,我爸妈说今年接我去海城过年。” 她瘪瘪嘴:“谁能想到啊,我爸妈竟然是在给你家修房子!” 姜沅和邱家的关系她都知道了,刚听到的时候还觉得不可思议。 怎么带她过去玩一趟,还偷偷认亲了呢? 而且当时她什么都不知道。 “好啦好啦,以后有事一定先告诉你。”姜沅温声哄着,提到要陪她出去逛街,林青颖才眉开眼笑。 “我先上楼换套衣服,必须要配得上这个漂亮的包呀~” 林青颖放下图纸,在起身的时候猝不及防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这两年我真的很想你,阿沅。”林青颖紧抱着她,放低了声音,“我刚才一直在害怕,这是一场梦。” 她在华大还有别的朋友,比如同宿舍的王翠花,或者其他人。 可都代替不了姜沅在她心里的地位。 和姜沅相处的时候是她最舒服的时候,不用考虑太多,彼此都很真诚。 姜沅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柔声道:“我也很想你。” 等林青颖缓过情绪了,姜沅坐在沙发上等她换衣服下楼。 茶几上还有她的绘图稿,随意看了两眼,姜沅能明显看出她的进步。 这两年青颖也没有懈怠,而且图纸没有了以前那种青涩感。 “你不在学校,都没人陪我去测绘。”林青颖惦记着好友,恨不得时时看到她,换了衣服立马就跑下来了。 “让数学家陪你呀。 “姜沅揶揄道。 “……咳,我们还是出去逛逛找点吃的吧!你都不知道,现在街上有好多小摊贩,还有卖各种发饰的。像是发夹呀头绳呀珍珠发箍呀各种各样都有,虽然我还是觉得不如邱伯伯送的那个蝴蝶发卡……” 林青颖不好意思的时候就会说很多话转移话题,姜沅看透不说透,虽然平时青颖性格比较开朗,但是在感情方面脸皮还是很薄的。 她只是笑着点头说好。 米诺送的两个包很适合冬天背,姜沅穿的是一件浅杏色的毛呢长款外套,显得整个人更加温润。 林青颖上下打量她,纳闷道:“我总觉得你和以前气质有些不同了,但又说不上是哪里不一样。” “快说,是不是在国外的生活潜移默化改变了你!” “也许。”姜沅跟她一起走出门外,笑眯眯道,“你可以申请留学生名额去尝试一下。” “算了吧,我对出国其实没有那么大兴趣,而且国内的建筑我都没折腾明白呢。”林青颖兴致缺缺,“那个沈安澜和吴珍珍基本上每次考试都参加,我也参加过两次,被刷下来就懒得再去凑热闹了。” “阿沅,你是不知道,现在学校里的竞争有多恐怖!” “人才辈出,年年都有妖孽出世。”林青颖长吁短叹,“可惜我还要再读两年才能毕业。” 建筑系的学制是五年,林青颖已经忍不住想出去工作了。 “还是你好,直接领先我们几年提前毕业,唉。” 在好友面前林青颖忍不住抱怨起来,平时她在系里也是十分努力,才能不被那些天纵之才甩太远。 姜沅安安静静听着,刚把单车脚踏打上去,林青颖就说走路逛逛。 “咱们从学校那边那条路逛过去,赵大爷还经常念叨你呢,还有那个副食品店的谭阿姨。” 姜沅很自觉地重新把脚踏打下去,走在她身侧。 “谭阿姨那个女儿叫王浅浅吧,我还碰到过她几次,她现在不是也放假了吗,总是向我打听你。” 林青颖说:“小姑娘还问过我,你和你那个未婚夫结婚了没有,搞得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 姜沅出国的事除了学校以及身边的人知道,外人是不清楚的,报纸上也从来没有公布过名单。 谭家母女只以为她换了个地方住。 “不用说太多,我跟她们也不熟。” 姜沅打量着四周的景象,首都好像又变样了,高楼建筑多了不少,马路上来往的汽车也比以前频繁。 “放心,我都知道。”林青颖见她到处看看,又想到她寄回来的照片,忍不住道,“和国外比起来差的还是挺多的,没办法,咱们国家才刚开始发展嘛,迟早有一天会赶上的。” “我也这么觉得。”姜沅颔首。 林青颖挽着她的胳膊,又问她工作的事,听姜沅说还不清楚要等上面的分配,她若有所思道:“那你是要在工作前结婚吗?” “可能。”姜沅也不太确定,不好意思道,“我们还没有和双方父母说,昨晚才公开谈了一次。我觉得我跟他接触太少了,感情不是很深。” “啊?你们感情还不深吗?一见钟情哎!认识没多久就自己订亲了。”林青颖讶异道。 姜沅愣了片刻,想起以前搪塞她的说辞,有些哑然。 随后失笑道:“可能是这两年在国外没怎么见面,感情淡了一些吧。” 她自觉失言,只能给自己找补。 林青颖对她的话深信不疑,甚至还给她出谋划策:“你和他不是假期都很长吗?天天腻在一起呀!好久没见刚开始见面是这样的啦。” “我其实好羡慕你,家里都知道彼此的存在,而且很认可你们的感情,我就不一样了。” “我还没来得及跟我爸妈说……” 说着说着,林青颖的声音也逐渐小了起来,多少有点心虚。 姜沅默了片刻,问:“那你们现在,应该是恋爱关系吧?” “肯定的!我可是追了他好久呢!” 得到肯定的答复,姜沅才放下心来。 两人就在学校附近的小路上逛了一圈,走到门卫室那里,姜沅停顿片刻,缓步向前。 她轻轻叩了一下玻璃。 “赵大爷,我们可以进来喝点热水吗。” “行呗,咋不行,你们是住宿的同学,放假没回去?” 赵大爷正戴着老花眼镜看笔记,闻言总觉得有些耳熟,但也没有多想。 随手拎起旁边的暖水壶就要倒水,下意识抬头往窗户外面看了一眼。 等看清那张言笑晏晏的脸后,赵大爷淡定不了了。 “小姜同学?”他又惊又喜,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赵大爷立马放下手里的暖水壶就招呼着她们进来:“哎呀小林同学也来啦,别在外面吹冷风了。” “我这两天还在寻思呢,你都回国了咋不来学校晃悠一圈,蔡老师他们可惦记你了,就连红星机械厂的钱主任来机械工程系找人帮忙的时候也问过你。” 赵大爷看到她别提多热情了,不仅倒了热水,还拿出自己珍藏的红薯干和花生,放在煤火炉子上烤热了给她吃。 想起钱主任托人给她带的水杯已经在霍夫曼教授还有其它几个朋友手上了,姜沅忍不住弯了弯眸子。 “有点事要处理刚空闲下来,过段时间我会去拜访蔡老师和钱主任的。” “好好好,小林同学你也坐啊。来学校等江同学吗?”赵大爷笑呵呵道,“他估计要晚点才能出来。” 对上好友询问的目光,林青颖小声解释道:“就是江敛,你未来孩子干爸。” 姜沅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这才重新转头和赵大爷说话。 赵大爷也没有给林青颖留面子:“你在国外这两年都不知道,小林同学追江同学追的人尽皆知啊,就连江同学的导师都在想办法撮合两个人。” “咳,我去和江敛的导师自荐了一下,我觉得我挺适合做江敛对象的呀,又不会影响他学习。”林青颖这时候脸皮就厚起来了。 “虽然他很厉害,但我也不差吧,我的导师还经常夸我呢。” 林青颖的设计图纸还拿过不少奖项,这些她都在信里跟姜沅说过。 “这个确实,小林同学和江同学都是系里重点培养的优秀学生,不然也不会这么早就有导师负责了,别的同学还是任课教师带着。” 赵大爷替她说话:“小林同学学习好,性格又开朗,配江同学那是绰绰有余嘛。” 林青颖听完,腰杆挺的更直了。 姜沅剥开烤熟了的花生递给她,笑着点头:“青颖是很出色,以后一定会是非常优秀的建筑师。” 听着赵大爷和好友左一句右一句的夸赞,林青颖嘴角都快翘到天上去,直到赵大爷喊了一句:“江同学,进来啊,小林同学在这等你很久了。” 林青颖这才下意识转过头,看向窗外。 姜沅也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 一个身形单薄的男人站在外面,眼神平静的看着她们。 他脖子上围了一条深色的围巾,外面穿的是一件很厚实的黑色毛衣,皮肤冷白,眉毛浓密且有型。 气质和姜沅莫名有些像,沉稳冷静。 “快去吧小林同学,别在这陪我坐着了。”赵大爷调侃道,“我知道你早就坐不住了。” 林青颖不好意思地看向姜沅。 “那我们走吧。”姜沅哪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也没有拖延,笑着和赵大爷告别。 “下次我来学校再来看您。” “行啊,你都回来了经常有见面的机会,快去吧快去吧,不然小林同学要等着急咯。”赵大爷把烤好的花生和烤软了的红薯干用报纸抱着,塞姜沅手里,“拿着路上边走边吃。” “好。”姜沅没有拒绝他的好意,“谢谢您。” 赵大爷每次听到这姑娘说话,总觉得心里舒坦得很。 有能耐,又没什么傲气,谁不喜欢啊! 出了门卫室,外面的寒风呼啦啦的刮。 林青颖在江敛面前转了一圈,问他:“你觉得我今天好看吗。” “嗯。”江敛认真打量她,在林青颖以为他在斟酌用词想怎么夸自己的时候,就听男人说,“好看。” 林青颖重重叹了口气,对他没什么指望了。 于是拉过一边的好友,介绍道:“这是我的好朋友,姜沅。” “最好的朋友。”她刻意加重语气。 原本神色平静的男人在听到最后一句话,终于看向她旁边的人。 “你好,江敛。” 姜沅也忍不住笑了。 “你好。” 三个人一边走一边聊了起来,大多数时候都是林青颖和姜沅在说,林青颖走在中间,江敛在她的左手边。 只有在林青颖提到他的时候,江敛才会出声应一句。 “这可是姜沅欸!”林青颖不敢置信道,“江敛,我不是跟你说过很多次吗,她是我们学校的高考状元,也是第一批出国留学的人最年轻的学生。” “天才中的天才!” 在她预想中,像江敛这样的天才见到姜沅不是应该有很多话题可以聊吗,但是两人好像反应都平平。 “嗯。”江敛点头,“我知道。” “……”林青颖气笑了。 她扭头对姜沅说:“你现在知道我当初追他有多难了吧。” 同时还带点委屈。 姜沅温声安慰道:“没关系的,等你见到谢宥川就知道了。” “他们应该有话题。” 林青颖半信半疑。 她对谢宥川的了解程度仅限于以前吴珍珍说的那些话,什么瘸子之类的。 当然了,林青颖是不信的,她相信好友的眼光。 而且今天姜沅也和她说了一些谢宥川的事,在听到他愿意为了好友从边防调回首都时,心里其实还有点羡慕。 “我觉得你家军官哥哥比江敛会表达多了。”林青颖看了眼旁边的男人,又兀自叹了口气。 不过江敛除了沉默寡言点,其它都挺好的。 刚开始林青颖追他的时候没想这么多,就觉得江敛长得好看又厉害,这样的男人太符合她的口味了。 追了一年半才打动他,到手后又害怕这性格不好相处,但真正了解起来发现江敛这人挺纯粹的。 他的世界里基本上除了数学就是她。 林青颖没有背着江敛,而是直接当着他的面和姜沅聊两人相处的事,同时也有些困惑要请教姜沅。 “你觉得我们什么时候见家长合适?” 她认为姜沅懂得比她多,也更有经验。 “过年吧,先见一下双方父母,让江同学先去你家拜访,看一下林叔叔和凌阿姨的态度,同意的话再去他家。”姜沅笑着说道。 “那可能不行了。”在好友疑惑的目光中,林青颖无奈道,“江敛是个孤儿,从小在福利院长大。” 姜沅略微有些诧异,再看向江敛时,明显比之前郑重很多。 江敛并不在意林青颖在别人面前谈论这个话题,对上姜沅的目光时,他略微颔首。 原以为她眼里会有同情或者惋惜,但没想到女孩脸上只有赞赏和敬佩。 “在这样的环境长大,还能进华大,确实是像你说的,很厉害。”姜沅认同道,“青颖,你眼光很好。” 看得出来江敛是一个内心很成熟稳重的人,而且他具备一个特性—— 纯粹。 这样的人并不会因为自己的成长经历就阴暗自卑,也不会将自己的伴侣拉入泥潭。 不得不说,青颖挑对象的本事确实是极好的。 江敛这个人很简单,几乎一眼就能看穿他的内心,不会给人深不可测的感觉。 他也很适合大大咧咧的青颖。 江敛显然没想到姜沅会这么说,他也总算知道,为什么她会是林青颖最好的朋友。 学校里追求他的人很多,比林青颖聪慧漂亮的同学也很多,但是她们在得知他的出身后,总会觉得他很可怜,甚至带着怜悯之色。 但林青颖从来没觉得他的出身有什么不能说的,也不会藏着掖着,因为他在她眼里从来都不是弱者。 恰好,江敛也从来没觉得自己是弱者。 林青颖被好友夸了心里开心得很,特别是自己喜欢的人得到好友的肯定,那种愉悦感更加不用说,身心舒畅。 她现在看什么都特别顺眼,就连刮来的冷风在她看来也是温柔的爱抚。 让她更意外的是,江敛以前对她的朋友基本上不会过多搭理,介绍完了也就嗯一声。 可他这次竟然主动和姜沅聊天。 “我看过你的论文,里面涉及到了弦理论。”江敛语气清淡,“方便深入探讨一下吗。” “当然。”姜沅笑着点头,“正好下午我们准备去图书馆,青颖说提前和你约好了,那就不用更改行程了。” 林青颖脸色一红,拉着好友的手,难得有些害羞。 看到好友和对象聊得开心,她心里不觉得有什么异样,反而很高兴。 这两人的人品都是她最笃信的。 姜沅发现江敛的逻辑思维非常缜密,而且两人的思考能力几乎同步,不会出现延迟,所以交流起来十分轻松。 说着说着,就不自觉走到了副食品店前面。 谭秀兰一开始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她都一两年没见到那个租房的小姑娘了。 但是仔细看几眼,这么漂亮的人除了她还能有谁? 犹豫了一下,她喊了声:“姜沅?” 听到声音,姜沅停下脚步,笑着喊道:“谭阿姨。” “真是你啊!”谭秀兰有些激动,“这两年我都没怎么看到你,好多人还问我,帮浅浅补习的小姑娘是谁呢,她们也想请你帮忙补习一下。” 王浅浅考上了师范大学,这让谭秀兰也彻底放下心里。 家里出了个大学生,作妖的老太太也安静了,以前看不上这个孙女,现在处处说她比其他的孙子孙女要出息。 谭秀兰也算是扬眉吐气了。 “谭阿姨,阿沅现在没空帮忙呀。”林青颖眨了眨眼,帮姜沅解围,“不过我们学校也有不少学习成绩不错的同学,要不然到时候我替您介绍介绍?” “能考进华大的,都差不到哪去。” “行,那我到时候去你们学校找你。”谭秀兰毫不犹豫应了。 她也没问姜沅有没有跟对象结婚,自家闺女那点小心思她也清楚,只是觉得姜沅的对象模样周正多留了点心,真要说起来也没有别的多余的想法。 所以寒暄几句过后,就挥了挥手,看着姜沅三人走远了。 “秀兰,这姑娘谁啊?”有新来的同事好奇道。 “以前我家的租客,这几个孩子都是华大的学生。”谭秀兰说起来,也与有荣焉,“都厉害着呢。” “呦,那确实能耐!”同事忍不住往外多看了两眼。 中午在一个私营小饭馆吃,姜沅想付钱,林青颖不让。 在两人推搡之间,江敛已经点好菜结完帐了。 姜沅有些好笑,低声道:“你家数学家倒是务实。” “还行还行,他就这性子。”林青颖说,“我觉得他也挺开心的,可能是和你聊得来。” 姜沅轻声笑了笑。 她坐在窗边,无意抬眸,却看到街角有道熟悉的身影。 男人眉眼冷峻,身形挺拔修长,站在那里等无轨电车。 大概是察觉到她的视线,谢宥川也同时望来。 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汇,男人没有上电车,而是穿过街道,径直向她走来。 姜沅心跳陡然漏了一拍。 “怎么了阿沅?”林青颖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顿时被吸引住了。 男人穿了件黑色的呢子外套,下身是同色的西裤,衬得双腿笔直修长。 行走之间隐约能窥见他手腕处戴着一块简约的金属手表,气质冷冽,在人群中格外惹眼。 已经猜到了什么,林青颖揶揄道:“哦~原来是我们的军官哥哥啊。” “正好,让他提前认识一下,他未来孩子的干妈干爸。” 这回轮到姜沅有些窘迫了。 江敛听到林青颖的话,也没有反驳,而是给她倒了一杯热茶。 门被推开,很快,又被男人反手关上,将冷风隔绝在室外。 谢宥川走到姜沅面前,原本冷淡的眸子多了一丝浅淡的笑意,将手里的纸袋放在她面前。 姜沅摸了一下,是糖炒栗子,尚且温热。 “中午在这里吃饭吗。”男人嗓音清冷,低沉悦耳。 “嗯,和青颖还有江同学一起。”姜沅顺势往里坐,示意他坐下来,然后柔声向他介绍二人。 谢宥川虽然不认识江敛,但他对林青颖不算陌生。 姜沅以前和她的相处细节,他都知道。 “你好你好,一起吃吧,正好互相认识一下。”林青颖赶紧问好。 吴珍珍以前放的什么狗屁?这种极品男人在她嘴里竟然毫无是处?真是眼睛有毛病! 林青颖下意识看向他的腿。 嗯,很好,没问题。 “你好。” 谢宥川朝林青颖和江敛颔首,漆黑如墨的眼眸依旧平静。 林青颖总算知道,为什么阿沅说谢宥川和江敛肯定有共同话题了。 互相沉默的话题。 都是三棍子打不出两个屁来的人。 小饭店没有服务员,再加上现在是饭点,来吃饭的工人也多,需要自己去取餐。 在谢宥川和江敛起身时,姜沅和林青颖对视一眼,笑容都挺无奈。 以她们的关系,以后两个男人也免不了要经常见面。 他们该怎么相处啊。 难道就坐在旁边听她们说话吗? “哎呀,真是令人苦恼啊!”林青颖抓耳挠腮,小声嘟囔。 看着男人清隽的背影,姜沅指尖触到纸袋,温润的眉眼不自觉弯了起来。 第130章 第一百三十章以后可以用我的钱,够用…… 林青颖点的都是硬菜,京酱肉丝、葱爆羊肉、干炸丸子、溜肝尖、爆三样。 本来是点的三个人的量,看到谢宥川来了她还想加,被姜沅制止了。 “够了,再多就吃不完,只能打包带回去了。” “你在国外天天吃什么面包咖啡,当然要让你补回来。”林青颖没有听她的劝,又招手要了一份红烧带鱼和地三鲜。 “等哪天咱们再约一下,专门去吃个烤鸭,那才叫一个地道。”林青颖朝她挤眉弄眼,“带上你家军官哥哥,正好我也有借口约小江同学。” “行呀。”姜沅很爽快地答应了,“我最近都有时间,听你的。” “你有空要不要去我家玩玩,我养了一条狗叫芝士,你还没见过它呢。” “下周吧,”林青颖想了一下自己的作业,在心里规划了一下,“到时候我直接去军属院找你,你来接我就行。” “对了,年底你要去海城吗?我要在那过完元宵才回来。” “看情况,应该会去。”姜沅笑着说,“你可以考虑一下要不要提前带小江同学见一下叔叔阿姨。” “我也是这么想的,他和我们一起过年也挺好,起码不用孤零零一个人待在学校。”林青颖单手托腮,看着两个男人在厨房外面取餐。 “阿沅,他真的挺好的。” 姜沅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笑着点头:“嗯,是挺好。” “我们都有眼光,嘿嘿。” 林青颖见两个男人端菜过来,起身帮忙接一下,正要去盛饭,就听江敛说:“我来。” 林青颖乖巧把碗递给他,叮嘱道:“我要多一点米饭,要不你去帮我换个大碗吧。” 她胃口向来很好,测绘又是个体力活,一顿吃两碗不在话下。 江敛点头,再端饭过来的时候,确实给她换了个大碗,他自己的反而小一点。 见姜沅含笑看着自己,林青颖拿起一块豆皮,加了点京酱肉丝放上去,又加了点葱丝和黄瓜丝:“你吃这个,脆脆爽爽可好吃了。” “冬天蔬菜是个稀罕物件,你将就着多吃点肉吧。” “羊肉应该多吃,你体寒就行多吃羊肉补补。” 姜沅接过来,咬了一口,甜面酱混合着黄瓜丝的清香,别有一番滋味。 比国外的三明治好吃太多了。 这一口下去,她竟然有些久违的满足。 不知道是因为吃到了熟悉的饭菜,还是因为是好友亲手包的。 江敛坐在林青颖旁边慢条斯理吃着饭,而谢宥川也在她旁边。 大概是听到林青颖说她该多吃羊肉,所以用干净的筷子把羊肉夹到一个空碗里。 然后把她不吃的筋弄到自己碗里,瘦肉都夹给她。 林青颖忍不住“啧”了一声,用眼神询问姜沅 这就是你说的感情不深? 这可太深了! 只要她没有刻意要求,江敛都不会主动给她夹菜呢。 林青颖有些羡慕,看向旁边的江敛:“我也想吃羊肉。” 江敛看了眼谢宥川的动作,心下了然,学着他的把瘦肉都给林青颖。 虽然他不是个主动的性子,但是他学习能力很强,洞察力也很强,可以敏锐察觉到林青颖的情绪。 看到碗里的羊肉,林青颖脸上的笑容更大了,看起来还有几分甜蜜。 因为屋子里也有吃羊肉火锅的,所以热气升腾,很快就暖和了起来。 好友以及喜欢的人都在身侧,林青颖只觉得无比幸福。 吃饭的时候她和姜沅就有刻意引导两个男人聊天,原本以为两人除了“你好”“嗯”之外,就不会在说什么,没想到他们却有来有回聊了很久。 谢宥川和江敛基本上也了解了双方的情况,两人在吃完饭后的空档里,分别对姜沅和林青颖说:“人不错。” 姜沅和林青颖哭笑不得,他们大概是都以为自己是在帮对象的好友考察另一半。 不过两人对彼此的印象都很好,也这让姜沅和林青颖同时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的相处就轻松多了,吃完饭出了饭店,姜沅和林青颖在前面走,两人在后面跟着,先去百货大楼逛了一下,然后才去图书馆。 姜沅和江敛讨论一些物理和数学领域的共通之处,两人都很欣赏对方。 江敛第一次遇到这种能跟上他节奏的人,想了一下,在纸上写下一道题,推到姜沅面前。 “你试着推导一下。”男人言简意赅道。 这道题目他目前有一些思路,但是同时涉及数学和物理两个领域,难度有些高,暂时没有太大的进展。 姜沅仔细看完后,接过他随身携带的钢笔。 “这道题涉及到广义相对论和量子力学,”她声线温和,不急不缓道,“也需要微分几何和拓扑学的辅助,物理方面我可以推导,但是复杂的数学计算可能需要你来。” 术业有专攻,给她时间也能做出来,但肯定不如分工完成各自擅长的快。 “好。”江敛从斜挎书包里拿出他之前推导出来部分结论,放到姜沅面前,又重新拿了纸笔开始计算。 两人配合默契,完全看不出来是今天才认识的。 受留学的影响,图书馆里人很多,不仅有学生来自习,也有工人以及其他的社会人士进来看书。 男女老少都有,或坐或站。 首都图书馆作为重要的文化学习场所,为了让市民们在冬季也有舒适的阅读环境,里面的供暖设备都开着。 哪怕是坐在木地板上也不会觉得冷。 林青颖她们在图书馆一角,说话声音小点也不会影响到其他人。 吃了几颗糖炒栗子,她又剥了一粒喂到姜沅嘴里。 她喂什么姜沅就吃什么,两人你一粒我一粒,等吃的差不多了,林青颖起身去不远处的净手池洗手,用手帕擦干净后,才去拿书看。 谢宥川也拿了一本军事书籍,他就坐在姜沅身后,时不时会看她一眼。 在做题时姜沅和江敛都十分认真,脑海里在不断推演,最终落在纸上。 林青颖挑了一本建筑学方面的书,走到谢宥川旁边,盘腿坐在木地板上。 “你不用管她,他们这种人只要接触到自己擅长的领域,眼里就看不见别的东西了。” “你信不信,刚才阿沅都不知道她不经意间吃了很多板栗。”林青颖狡黠道。 谢宥川颔首:“你和他平时的相处也是这样吗。” 嚯。 林青颖觉得很稀奇。 谢宥川这种冰碴子竟然会主动问自己问题哎。 江敛虽然也不爱说话,但他不是性子冷,而是经常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懒得搭理别人。 对周围的一切下意识忽视了。 但谢宥川不同,他就是冷且傲。 林青颖通过刚才吃饭的时间,已经看出了两人的区别。 “是呀,阿沅和小江是一类人,都是天才,专注力也高于常人,做自己的事的时候不会容易受到外界的影响。” 林青颖给好友以及对象一顿夸,又问:“阿沅说你要为了她调回首都,你不会觉得自己在这段感情中有所牺牲吗。” 谢宥川瞥了她一眼,语气平静道:“不会,有些事需要取舍,我可以承担结果。” 他向来不是一个会后悔的人,也不是一个会推卸责任的人,更何况决定还是他自己做的。 “行,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林青颖看了眼全心全意解题的两人,压低了声音,小声道,“阿沅说了,等你俩有了孩子就 让我跟小江做干爸干妈,这一点你没意见吧?” 谢宥川眸色一滞,略微有些诧异看了眼姜沅,大概是没想到她会和林青颖提到这些。 又或者说没料到她会预想这么多。 随后,周身的冷意也缓和了下来,看向林青颖时,明显也比之前多了几分温度。 “可以,我没意见。” 林青颖嘿嘿了两声,想到自己以后是好朋友孩子的干妈,嘴角怎么收也收不住。 直到下午五点多,姜沅才揉了揉酸痛的胳膊,放下钢笔。 随后,江敛也完成了他的那一部分。 拿过姜沅面前的稿纸,原本波澜不惊的眸子在看完后也有几分动容。 过了大概十多分钟,江敛诚恳道:“你很厉害。” 她推算出来的结果是对的,过程也没有问题,这道题已经解了。 姜沅只是温声笑了笑,看着江敛推导出来的结论,也不由轻扬眉梢。 “彼此彼此,难怪青颖说你是数学系的天才,确实名不虚传。” “好啦好啦,你俩别互夸啦,我腿都麻了。”林青颖已经画了四五张建筑图稿,她没想到两人在这一坐就是四个多小时,连动都不带动一下的。 太可怕了! 姜沅这才察觉自己忽视了好友,想到原本是打算陪她来玩的,赶紧道歉:“晚上我请你吃火锅好吗,羊肉的,让小江同学好好向你赔罪。” “咳。”林青颖想到中午江敛给她夹菜的场景,立马领会到了她话里的意思,矜持了一下,“虽然有点破费,但也不是不可以。” 姜沅差点笑出声,和青颖在一起开心的时候太多了。 “那就吃火锅,不用替我省钱,等我工作就能开工资了。” “好耶!那我就不客气啦!”林青颖大大方方接受。 姜沅起身的时候腿麻了,没站稳往后倒,谢宥川从后揽住她。 温热的呼吸在她脖颈间停顿片刻,姜沅的心不受控制,噗通狂跳。 男人等她站稳,才缓缓松开手。 “小心。”他说。 瞥见她雪白的颈间,想到林青颖说的话,谢宥川眸色暗沉下来,呼吸愈发炽热。 姜沅不太好意思去看他的脸,只能转移话题,问江敛:“你会考虑去国外留学吗。” “不去。”江敛语气平和道,“开学我会进研究所实习。” 林青颖竖着耳朵听着,听到他不去国外,虽然有一丝窃喜,但还是劝道:“国外能学到的东西很多呀,也就两三年的时间,我等得起。” 要不然她也和阿沅一起,先把证给扯了? 林青颖黑溜溜的眼睛滴溜溜转个不停,在考虑最佳选项。 她不打算去国外,但也没想过要阻止江敛出去,影响对方前程的事她做不来。 但确实是很喜欢江敛。 如果能早点定下来也不错。 江敛看了她一眼,对上那双小鹿般灵动的眸子,沉默片刻,说:“不用等。” 林青颖呆愣愣地看着他,以为他要说出什么伤人心的话,眼泪都快出来了。 “你……江敛!你闭嘴!” 姜沅眉心微蹙,正要说话,就听江敛语气平静道:“不是要见家长吗,过年我去你家提亲。” “你家就一个独女,我可以入赘,孩子都跟你姓。” “不会让你远离亲人。” 林青颖不是性格娇惯的女孩子,相反,她胆子比很多男孩还要大。 十几米高的屋顶说爬就爬,从来没有胆怯过,也没有在江敛面前显露出脆弱的时候。 江敛虽然没有感受过亲情,但也清楚,她的父母很爱她,她也很爱她的父母。 思来想去,这是最好的结果。 反正他也没有什么牵挂,只想她可以开心。 话到了嘴边的姜沅默默退到谢宥川身边,眼底原本的恼怒之意也逐渐平息,再看向好友时,由衷为她感到高兴。 谢宥川没想到江敛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眼神也带着赞许之色。 见姜沅十分感动,他也秉着江敛之前的学习精神,在思考这件事对自己的可行性。 很快就发现,没必要。 两家离的很近,走一两分钟就到了,入不入赘没区别。 孩子跟谁姓他都无所谓,如果姜沅不想生孩子,他也没意见。 生孩子反而可能会影响到她的工作,孕期应该也不适合去实验室。 而且林白和她的表姐说过,她以前落了病根,体质偏寒,不太容易受孕。 虽说可以调理,但要不要孩子还是要和她商量一下,看她自己的决定。 现在说这个还太早了。 谢宥川看着如果不是在公众场合,就快要扑到江敛怀里的林青颖,眉梢一挑。 江敛确实是天才,以后可以多向他请教。 走出图书馆时,外面的天已经逐渐暗沉了下来。 林青颖很想牵江敛的手,但是街道上人多,又不太好意思。 所以只能趁走路时手臂的摆动不经意蹭他一下。 姜沅和林青颖走在中间,两个男人分别在左右两侧。 察觉到好友的小动作,姜沅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正当她弯眸和林青颖说话时,忽然觉得有温热的肌肤触碰到自己的手背。 姜沅下意识往旁边看。 天色渐沉,她有些看不清楚男人的面容,但是能依稀窥见他冷硬的轮廓。 在握住她柔软的手掌时,谢宥川眸色克制。 男人的手掌干燥温暖,指腹粗砺。 一开始带着轻缓的试探,在发现她没有挣开后,一点一点,与她十指交扣。 虽然力度不大,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柔。 姜沅猛地一怔,下意识停住脚步。 “怎么了?”林青颖说着说着,发现旁边的好友半天没接话,纳闷道。 “……没什么,在想去哪家吃火锅。” 姜沅脸颊滚烫,红晕从后颈蔓延至耳后,就连林青颖的话都有些听不真切了。 偌大的街道,行人来来往往,可周围的喧嚣却仿佛在这一刻全部消失不见。 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和呼吸声。 “去中午那家吧,我请客。”谢宥川平静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姜沅隐约还能从男人的话里听出一丝笑意。 “行哎,反正你们马上就是两口子了,花谁的钱都一样。”林青颖不知道她这句话让好友的耳根更红了,忍不住好奇道,“那啥,谢同志,我知道你是边防团的,你能透露一下每个月的工资和津贴有多少吗。” “不方便说也没关系,我就是随口问问!” 她家没有当兵的,林青颖是真不清楚这些。 听到她的话,谢宥川弯了弯唇角,与姜沅交扣的手指更紧了些。 “没什么不方便的,”他说,“按照行政级别和职务划分,每个月的工资 是一百七十五,加上四十块钱的特殊补贴,大概两百左右。” “二百一十五块钱?这么高?!”林青颖先是有些讶异,但是想到他们是在边防,所以又理解了。 “是应该高点,那我等下就不客气了嘿嘿,我要多吃点!” “嗯。”谢宥川反应平平,并不在意。 姜沅也是第一次知道他的工资不低,在心里算了一下,哥哥霍青淮也是团级干部,同样是在偏远的海岛,他可能比谢宥川只高不低。 哥哥寄来的钱她都没怎么动过,除了之前买四合院的时候花了一点,其余的都存下来了。 她打算等他结婚的时候添一些还回去,他的钱来之不易,以后总是需要置办些东西的。 在她盘算的时候,谢宥川清冷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以后用我的钱,够用。” 从一开始,姜沅就不接受他给的钱,反倒是霍青淮的接了。 显然,男人心里一直对这件事耿耿于怀。 掌心传来温度让姜沅面红耳赤,她轻声应了句:“好。” 谢宥川许久没有再说话。 他觉得,自己过年的时候,可能也要去沈家提亲了。 在中午那家私营饭店吃了火锅,谢宥川和姜沅一起往林青颖家的方向走。 姜沅的自行车还在她家。 林青颖吃饱喝足,和姜沅感叹:“冬天还真是要多喝羊肉汤,我感觉现在浑身暖洋洋的,特别舒坦。” “今晚肯定能睡个好觉!” 姜沅笑着点头:“那下次我们再来吃,但也不能过于频繁,太补了。” “行,都听你的。”林青颖没有任何意见。 在她和姜沅聊天时,江敛主动握住了她前后摆动的手掌。 原本攥成拳头的掌心被他一点点摊平,在林青颖不敢置信回头时,他用力紧握。 林青颖盯着他看了许久。 眨了眨眼睛,反握住他的手,力道比他的只大不小。 对于她暗戳戳的要强和较劲,江敛不以为意,任由她折腾。 四个人慢悠悠在街上散着步,有夜色的遮掩,除了她们自己,没人能看到紧握在一起的手。 回去的时候是谢宥川骑单车,姜沅坐在后面。 一开始还是像以前一样,轻轻抓住他腰侧的衣服,思忖片刻后,姜沅伸手,揽住了男人劲瘦的腰身。 谢宥川只觉得有股酥酥麻麻的痒意沿着后颈椎骨的位置慢慢往上攀爬,他头皮发麻,有种难以言喻的快感。 面上虽然不动声色,但却暗自吐出一口浊气,在寒冷的冬夜凝成白雾。 天气虽冷,但他的心却无比炙热。 到了军属院,把她送到家门口,谢宥川跟她说了句“早点休息”,转身就往家里走。 看着他仓促决绝的背影,姜沅虽然有些不解,但也没有多想。 等他背影彻底消失在夜色里,她才收回视线。 沈临打着手电筒从屋内出来,女儿昨天说了今天要去找朋友玩,见她这么晚还没回来,他正打算出去接一下,不然不放心。 刚推开门就看到她站在屋檐下,沈临愣了一下,随后笑着问:“阿沅回来了?今天玩得怎么样,开心吗。” “妈妈给你煲了一盅人参汤,正好喝完再睡觉。” 姜沅看到他拿着手电筒就知道怎么回事了,眉眼弯弯道:“很开心,谢谢爸爸妈妈。” “不用谢,这人参还是宥川上午送来的,那个时候你不在家。”沈临关了手电筒,让她赶紧进屋烤火,外面冷。 “应该是百年以上的老参了,他托战友在边境收购的,估摸着这两天才邮过来,宥川还特意去中药房炮制好了才送到家里来。” 沈临对他很满意:“这孩子有心了。” 姜沅怔了片刻,也笑了。 回想了一下,应该是上次刚回国时林白哥哥给她诊断说气血不足,被他记在心上了。 姜沅心里暖洋洋的,并不是因为百年老参的珍贵,而是他诚然一片心意。 谢家。 虞黎华在书房里听到动静,出来一看,就见儿子大步走上楼梯,周身裹挟着外面的寒意。 “回来了?晚饭吃了没?你徐姨在锅里热了饭菜。” “吃了。” 谢宥川唇角紧抿,神色有些难耐。 他没有多说什么,回房间拿了衣服摘下手表,就去卫生间冲澡。 半个小时后,只穿白衬衫和黑西裤的男人披了件外套,走到书桌前坐下。 骨节分明的手指翻开战争论的译本,上面是她清秀的字迹。 眉眼间的燥意逐渐平复下来,湿润的黑眸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情。 130-140 第131章 第一百三十一章迟早有一天,你们会再…… 转眼就到了元月十九,也是腊月二十五,马上就要到除夕夜了。 这几天邱映雪也闲了下来,约上虞黎华一起出去采买年货,如今南来北往做小生意的倒是越来越多,各种货品也应接不暇。 “买点牛肉和羊肉吧,我看孩子们都不怎么爱吃鸡肉。再去市场买几条鱼腌一下放外面冻着,现在这天气储菜可是再好不过的了。” 虞黎华挎着菜篮子,东张西望回应道:“还得去副食品店买点粉丝豆腐还有大葱,烟就免了,两家都没有抽烟的,酒但是可以多买几瓶。” “行,那咱们就去看看。”邱映雪跟在虞黎华身边,笑着说,“早知道就让柏聿跟我们出来一起拎拎东西了。” 两个女人合计要买的太多了,过年了先要解决吃喝问题,各种蔬菜肉类要置办起来,还有各种零嘴儿。 水果糖花生糖芝麻糖是必备的,枣花酥江米条糖耳朵也得买点,一圈下来手里提满了东西,都有些走不动道。 “是,我也应该叫上宥川一起的。”虞黎华深以为然。 以前虽然说也置办,但也不至于什么都想买,毕竟家里基本上就谢家夫妻俩,最多是老爷子老太太来一下,徐姨她都打发回去陪家人了。 谢宥川要是年中休了假,年末都很少回来过年,这两年更是攒着假一直在部队。 就算谢宥川回来了最多也是买点菜,什么零嘴儿也不会给他一个大男人置办,现在不同了,有姜沅在,两家都惦记着小姑娘爱吃什么。 “今年衣服倒是不用去裁缝店定制了,前两日宣城制衣厂寄了一大袋过来,咱们两家分完还有剩余。”邱映雪想起女儿在国外做的事也是忍俊不禁。 也不知道这孩子胆量怎么那么大,这种跨国贸易也敢去谈,不过确确实实做了一件大好事,宣城制衣厂的衣服现在在国内也很流行。 “阿沅能耐大。”虞黎华说到她也不由展眉,“虽然制衣厂送了不少衣服过来,但我也想带她去百货大楼试试新款的。小姑娘长得娇俏,就该多穿漂亮衣裳,等进了实验室统一服装,也没什么时间穿了。” “那我们明天再去百货大楼看看?阿沅一大早就去了集训办,也不知道她到时候有没有空。” “行啊。” 两人一边走一边说,提到孩子们的婚事时,都不约而同露出笑容。 最近一段时间两个孩子的变化她们都看在眼里,比刚回国那段日子还黏得紧,每天晚上谢宥川都会过来陪姜沅说说话,白天的时候各做各的事,倒也和谐得很- 姜沅刚吃完早饭就接到了集训办打到家里来的电话,让她过去一趟。 电话里没有明说是什么事,姜沅只以为是手续交接的问题,骑着单车就去了集训办公室。 门口的岗哨知道她要来,登记过后就放行。 之前在这里集训过半个月,姜沅轻车熟路去了张主任办公室,抬手叩门。 “进。”里面传来的声音浑厚有力。 姜沅推门进去,正好对上张主任含笑的眼睛。 “来了?”他示意姜沅随便坐,又给她介绍办公室里另外一个人,“这是保密单位的叶教授。” 多余的话也不方便说了,叶教授的 信息他不知道太多,即便知道,也不能透露出来。 时隔两年多,姜沅再次见到这位面容严肃的老教授。 她笑着感谢道:“叶教授曾经给了我一些手稿,至今还是受益匪浅。” 姜沅并没有当着张主任的面提起生日蛋糕的事,她心里有些疑惑,希望能私下里问叶教授。 叶教授看到是她,面色也缓和几分:“你的事我都知道,做的不错。” 对于两个人竟然会认识,张主任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疑惑,显然是早就知道了。 每个留学生的家世以及平日里的言行举止还有曾经接触过的人,早就有人调查得一清二楚,姜沅的档案就在他身后的铁柜里。 张主任自然知道,两人曾经在研究所见过。 对于叶教授的夸赞,姜沅依旧恭谦,脸上没有丝毫得意之色。 不骄不躁的模样,让他想起好友,心里愈发满意。 等两人说完话了,张主任才再次看向姜沅,开口道:“把你叫来也没有别的事,目前你们的工作上面还在分配,可能也要出了正月才能有正式任职。” 见姜沅有些疑惑,张主任就直说了:“在这期间,我想问一下你的意见,愿不愿意去华大物理工物系甲班任教半个月。” “你也是甲班出来的,应该清楚他们的学习强度有多大,但是我们和国外的差距你应该也知道,回国的这批留学生里接触过国外高级物理实验室,做过核心研究课题的也只有你了。” “工物系的院长也有这个意思,想让你在候职等待的期间帮同学们提升一下。” 不等姜沅说话,叶教授沉声道:“你的学术论文我都看过了,不用谦虚,你完全够资格去任教。” 姜沅的科研能力已经不单纯是一个刚毕业的学生了,这一点也得到了业内很多科学家的认可,不然美国顶级实验室也不会想留下她。 再加上她身份特殊,能从国外获得很多核心研究资料,这一点也是其他人比不上的。 “这是霍夫曼教授和埃德森教授托联络处的工作人员帮忙捎回来的资料。”张主任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密封文件袋递给她,“我们没有打开过。” 张主任也没有急着催姜沅做决定,还有几天就要过年了,真要去任教也得过了元宵,慢慢考虑也不碍事。 姜沅心里有数,虽然张主任说没有打开,但她也不能真的就这么直接拿回去了。 接过来后,她坐在张主任对面的椅子上,拆开密封条,里面是一些课题资料。 这些算不上什么美国核心研究机密文件,只是一些高级研究课题,霍夫曼和埃德森教授给她备一份的事,奥莱斯大学的物理实验室想来也是知情的。 姜沅将资料放在桌上,一页一页不紧不慢看着,看完后,还不忘让叶教授也过一遍。 虽然她知道张主任对自己没有疑心,但也想让他放心,确定里面的东西是什么。 叶教授年纪大了,看的速度比她慢上许多,也更细致。 但姜沅和张主任都没有催,后者还起身给两人都泡了茶。 姜沅捧着搪瓷杯暖手,在这间隙和张主任聊起其他留学生的事。 “方思文和成玉都是要进特殊单位的,暂时和你一样还没有去任职,有一部分同学已经落实到各大高校了。” “当初上面派遣你们出去的初衷也是学习国外先进技术,学成归国后可以教导我们国内的学生嘛。” “他们去大学当老师,也是为祖国的教育事业出一份力。” 当然了,这也是看留学生们自己的意愿,其中大部分都是要进研究所的。 姜沅如果后续对工作的分配不满意也可以提,但张主任觉得她应该会挺喜欢。 拒绝了国外顶级研究所的邀请,但是国内的顶级研究所也在等着她回来嘛。 两人聊了许多话,还说年后那些留学生会再来集训办一次,姜沅到时候可以和她们再聚聚。 叶教授也看完资料了,他还给姜沅:“这些研究课题都很有意义,平时你也可以多去研究所走动走动。 这就是让她去实验室做科研的意思了,至于实验团队,研究所会帮她临时配备的。 姜沅也明白,叶教授说的研究所就是虞必先所在的单位,她笑着点头应好。 资料没有任何问题,也算是过了明路,姜沅喝完茶重新装进密封袋,准备带回去。 “任教的事……” 张主任刚想说让她回去再考虑考虑,就听姜沅语气温和道:“正月十六我会去华大报道,您放心,一定会尽力而为的。” “好好好。”张主任喜上眉梢,既然姜沅亲口答应了,他也放下心来。 华大工物系的院长也是,这事他自己就能说,姜沅也不可能不答应,非要让他来说。 不过想想也是,工物系也是怕耽误她的任职,和他先说一下可以协调下时间。 研究课题资料拿到了,去华大暂时任职半个月的事情也确定了,见张主任没有别的事,姜沅也打算回去了。 大概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叶教授也起身:“那几位同学请尽快落实到我们单位。” “好的好的,”张主任起身送他们,满脸笑容道,“叶教授您放心,申请已经提交上去了,等上级确认,我们就把人安排过去。” 叶教授颔首,看了眼旁边的姜沅,语气平静道:“正好我也有点事想跟你说,一起走吧。” 姜沅自然不会推辞,乖巧跟在他身后。 等把人送出门口了,张主任才转身回办公室,继续处理公事。 外面寒意深重,风一吹,姜沅鼻尖通红。 跟在叶教授身后走出集训办,姜沅推着车跟在他身边。 “您知道我想问什么?” 叶教授点头:“你是知微的学生,要打听的自然是他的事。” 他身上穿的是一件老旧的呢子衣,脚下是一双有些掉皮的皮鞋,显然年头久远了。 叶教授从兜里掏出皮手套,不紧不慢戴上:“孩子,你所猜想的都是真的,蛋糕也是有人经我的手转交给你,你来首都以后做的事,他都知道。” “他一直在默默关注着你。” “迟早有一天,你们会再相见。” 言尽于此,多余的话也不必再说了,姜沅已然明了。 她眼眶比鼻尖更红,嗓音虽然有些哽咽,但依旧带着笑意—— “谢谢您,请您替我向老师带好。” 叶教授随意一抬手,表示知道了,身影沿着长街,逐渐消失在眼前。 姜沅在原地伫立许久,一阵风吹来,她才默然回神。 并没有骑车回去,她推着单车走在街道上,一直忧心的事有了好的结果,心里一片火热。 只是这件事,可以告诉干妈和哥哥吗? 姜沅不太确定。 叶教授并没有明说,并且提到以后会有见面的机会,说明老师现在不方便与人相见。 姜沅对一些保密条例也有所了解,大概清楚了老师如今所处的境地,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这件事暂时不能告诉干妈。 想通以后,她长舒一口气,骑上单车回军属院。 在看到路边有卖糖炒栗子的小摊时,停下来买了两斤。 中午骤然飘起了雪。 邱映雪已经回来了,在厨房炖汤,沈临最近在休假,手里拎着一把菜刀在处理鱼。 沈柏聿睡够了,坐在沙发上和姜沅一起烤火。 他慢悠悠剥着板栗,放到茶几上的搪瓷小碟里,示意姜沅吃。 年货也都摆出来了,瓜子花生水果糖牛奶糖还有各种点心酥糖,满满当当一桌子。 “不必等过年,想吃就吃。”这是邱映雪的原话。 沈柏聿虽然不是馋嘴的,但也吃了不少糕点。 “去华大工物系任教半个月?”听到妹妹的话,沈柏聿温润笑道,“那也挺好的,我看你最近也在家闲不住了。” 两人愈发熟稔,说话也像寻常兄妹那样,可以开开玩笑,没有太多顾忌。 姜沅最近确实挺闲,要么在书房看书,要么和谢宥川在一起,虽说两人是未婚夫妻的关系,但沈柏聿看到了多少会觉得有些碍眼。 这不,刚说完话,男人就像是卡着点来的。 他手里还拿着两串糖葫芦,一串给了姜沅,另一串让沈柏聿有些没预料到。 看着手里鲜艳欲滴的冰糖葫芦,沈柏聿颇有几分好笑:“我又不是小孩子。” 嘴上这么说,还是咬了一口糖衣。 甜丝丝的。 谢宥川在他旁边坐下,没有回答他的话,随口问:“霍青淮没跟你一起吗。” “没有,他就在这两天吧,我们又不是隶属一个作战单位的,哪清楚这些。”沈柏聿摇头。 两人虽然因为姜沅有些许交集,但也不多,平时鲜少见面。 谢宥川颔首,看向坐在对面沙发上,咬着冰糖葫芦,翻看着资料的姜沅。 她对于两人的聊天没有太多兴趣,而是在看哪个课题项目适合直接上手研究。 等吃完饭,她还打算问一下妈妈的意见。 酸酸甜甜的 冰糖葫芦很合她口味,姜沅神色有些惬意。 谢宥川不动声色将煤火炉子往她那边挪了点,又继续和沈柏聿聊天。 两人同是军人,又都是陆军,有挺多可以聊的。 沈临见未来女婿来了,又添了两道菜。 阿沅每次去谢家,那边都会做她喜欢吃的菜,谢宥川来了他自然也不会亏待。 做父母的都是将心比心,你对我女儿上心,我自然也对你儿子好,更何况马上就是真正的一家人了。 沈临看了眼外面的女儿,小声和妻子商量:“阿沅的意思是婚事不大办,领完证家里几个人吃顿饭就行,你觉得呢。” “女儿思虑的很周全,”邱映雪在切葱花,“搞科研的不管做什么事都要低调,更何况她也快要分配工作了,认识她的人越少越好。” “这件事再看看吧,等谢家过来和我们商量,其实也不用着急。” 邱映雪觉得女儿还小,也才二十岁,哪怕是女婿也才二十三岁。 更何况谢宥川说了,在明年年末之前会调任到首都来,阿沅头两年还算是比较松的,能经常回家,两人见面的机会也多。 “我倒是不急,我看那孩子挺急的。”沈临瞥了眼坐在儿子身边的人,无奈叹气,“老秦说他为了能调到首都来,去年负过一次重伤,命悬一线。” “这件事恐怕谢军长和老司令都不知情,如果不是老秦通知我,我也不会听到半点风声。” 邱映雪正在往汤里撒葱花,听到这话手抖了一下,眸色惊颤。 “所以我也不想过多为难他。”沈临低声道,“孩子们有自己的主见,他们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邱映雪听完,对谢宥川愈发心疼了。 知道他爱吃甜食,又添了一道糖藕,在饭桌上也一个劲的让他多吃点。 邱映雪总觉得他太瘦了。 沈柏聿将一切看在眼里,他倒是没想到,谢宥川这种面冷的人还挺会收买人心。 吃完饭,谢宥川也主动收拾碗筷,反倒衬得他不像是沈家人了。 摸了摸鼻子,沈柏聿起身去厨房洗碗。 “阿沅,今年过年我们想邀请你干妈和干哥哥一起来家里,你觉得合适吗?”邱映雪泡了一杯红糖水给女儿,让她补补气血。 “可以呀,我到时候去和干妈说一下,她应该愿意的。”姜沅也希望可以一起过年,这样就不至于厚此薄彼。 邱映雪笑着点头,坐在姜沅旁边揽着女儿,和她说着悄悄话:“阿沅,你和宥川打算什么时候去领证?” 姜沅被红糖水呛了一下,脸色通红,咳个不停。 邱映雪伸手顺着她的后背,柔声细语道:“慢点喝,是不是太烫了?放旁边凉一下。” 姜沅摇头,等气顺过来了多少有些害羞。 邱映雪看穿她的心思,揶揄道:“是不是想正月结婚?你干妈哥哥他们都在家,难得有这样的机会。” 姜沅脸颊滚烫,但依旧不好意思地点头:“是,妈妈,您觉得合适吗。” “合适呀,怎么不合适,开年大吉嘛。”邱映雪想也没想就说,“宥川是个好孩子,你们结了婚我们也放心。” 看了眼厨房里的两个男人,邱映雪从茶几下的抽屉里拿出一串钥匙交给女儿。 随后柔声道:“妈妈给你们在外面置办了一套房子,离华大不远,可以当做你们的婚房。” “虽然虞大姐人不错,但是新婚小夫妻还是自己住比较好,这样你们也可以拥有属于自己的小家。” 邱映雪自己是过来人,知道不和长辈住在一起可以避免很多矛盾。 更何况两人以后工作都很忙,也许相处的机会不多,自然是有自己的空间最好。 房子的事邱映雪早就开始留意了,等确定了地段后她就找人帮忙去商量了下价格。 因为女儿的户籍资料不在她这里,而是在集训办统一保管,所以房子只能暂时放在自己名下。 姜沅大概是没想到妈妈早就有了成算,还替她考虑了这么远,恍惚许久,没有出声。 邱映雪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让她靠在自己身上:“阿沅,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最开始你回到家里时,妈妈一直在想,该怎么样才能弥补你这些年受过的苦。” “但时间久了,妈妈却逐渐忘了一开始的弥补和愧疚,满心眼都是想着怎么多疼爱你一些。” 一开始是自责,觉得自己不称职,所以想尽办法对她好。 但是越相处母女天然的血缘羁绊就出来了,各种真情流露也更自然,就好像这么多年,女儿一直在她身边。 姜沅听懂了她的话中之意,伸出双手,轻轻环抱住她,趴在她肩头。 “我都懂的,妈妈。” 确实,她刚回家的时候父母对她的内疚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凡事都依着她顺着她,并不像现在这样,是正常的子女和父母的相处交流。 但时间逐渐过去,彼此都找到最舒服的相处方式,现在姜沅并没有觉得自己和大哥有什么不一样。 邱映雪温柔地和女儿耳语,两人说了很多悄悄话,她也明白了女儿的心意,确定了女儿是真的很喜欢谢宥川。 “这件事先不急,等谢家过来找我们商量。要是正月领了证,正好带宥川一起回老家,见见你爷爷奶奶,再去海城看看外公。” 姜沅轻轻颔首,握紧了掌心的钥匙,心里一片暖意。 母女俩说了很久的话,直到邱映雪去了书房,谢宥川才从厨房出来。 吃了他给的冰糖葫芦,沈柏聿也不好意思在客厅里碍眼,对妹妹说:“我去林家一趟,半个小时后回来。” 林白这小子不声不响成了他表妹的对象,沈柏聿还没跟他好好聊聊呢。 他倒是挺会帮自己照顾家里的,趁他这两年没回来,都照顾到海城去了。 姜沅点头说好。 等沈柏聿出了院门,谢宥川顺手把客厅门关上,走到姜沅旁边的沙发上坐下。 客厅就剩两人了,彼此都有些沉默。 还是谢宥川先开口:“这两天我去看了一套房子,也是四合院,虽然没有你之前购置的大,但位置不错,在华大附近,已经买下来了。” “如果你觉得合适,那里就当做婚房。婚后你不习惯,可以回沈家住,也可以住单位宿舍,不用特意住在谢家。” “这件事我会和家里说,爸妈以后也不会对你有任何意见。” 说着,他从口袋里拿出来一串钥匙,交给姜沅。 “有空可以去看看房子,表哥给我发了电报,舅舅已经在准备家具了,到时候会让火车带过来。” “啊?”姜沅垂眸看着手里的钥 匙,茫然片刻后才回神。 想起什么,她摊开右手,哭笑不得道:“妈妈刚才和我说,她也给我们准备了一套婚房,也在华大附近。” “……” 看到她掌心的钥匙,谢宥川顿时哑然。 两人对视良久,齐声失笑。 第132章 第一百三十二章您放心,我绝不会辜负…… 很快到了除夕夜,谢家已经登门和沈家定好结婚日子了,正月十六。 两家决定今年一起过年,邱映雪和虞黎华在客厅边看电视边择菜。 “阿沅和宥川去接她干妈和哥哥去了,今年我们可以过个热闹年。”看了眼院子里贴对联的父子俩,邱映雪会心一笑。 但又想到要是小儿子也在家就好了。 他比女儿晚了一年去国外,而且学习进度没有她那么快,地质学本硕连读要五六年,等他回国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前段时间沈昭给家里寄了很多照片,是他探索南极冰川时拍的,看着他真心热爱自己所学习的专业,邱映雪也由衷为他感到开心。 虞黎华也察觉到她的失落,知道肯定是想儿子了,安慰道:“阿昭前十八年都在你身边,让他多出去闯荡闯荡也好,只是咱们不方便出国,不然也能去看看这孩子。” 邱映雪露出一抹笑容,口是心非道:“我才不想他呢,以前在大院里经常呼朋唤友胡闹,让他自己去国外折腾一下看看能不能稳重点。” “他们姐弟都像极了你。”虞黎华也不戳穿,一边剥毛豆一边笑着说,“当初你和你哥哥不也去了国外留学吗。” “是啊。”回忆起往昔,邱映雪唏嘘道,“一下子就过去二十多年了,时间过得真快。” 她工作特殊,不像哥哥可以经常往返国外,不过以后退了休总有机会再去外面看一看的。 想必也和以前大不一样了吧。 徐姨也放了假去谢兴邦那里了,谢璋直到今天才有时间休息,去买了瓶酒拎着一些卤味,慢慢悠悠地进了军属院。 岗哨看到他,立马敬礼。 谢璋抬手回礼。 “老沈,你这对联是不是要往左边来点。”轻车熟路进了沈家院子,谢璋打眼一看,指挥起梯子上的沈临来。 “院门口的倒是贴的挺好,应该是柏聿贴的吧。” 两人熟起来了也能开开玩笑,更何况还是儿女亲家,说话自然也随意许多。 “谢叔。”扶着梯子的沈柏聿眉眼弯弯,声线温润道,“您没说错,外面是我贴的。” 谢璋本来是随口一说,听沈柏聿正儿八经回答,忍不住笑出声。 沈临调整了下对联,没好气道:“今晚不醉不休,不喝个过瘾不许回去。” “行啊。”谢璋晃了晃手里拎着的茅台,还有油纸包着的卤味,笑呵呵道,“就等你这句话呢。”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沈临正要从楼梯上下来,就听到外面传来熟悉的声音—— “干妈,您下次来就不要带东西了,我是晚辈,更何况这些年您和哥哥给我的已经够多了。” 姜沅的声音温和又无奈,隐约带着笑意。 沈临知道他们来了,赶紧从楼梯上下来,对沈柏聿说:“快去泡茶!” 而屋子里的邱映雪和虞黎华也听到了动静,对视一眼,纷纷放下手里的菜,从客厅出来。 沈柏聿和霍青淮不算陌生了,两人见面很自然地聊了起来。 “年后就调任吗,去哪里。” “不确定,等通知。”霍青淮接过热茶,道了声谢。 他今天穿的不是军装,也是简单的常服,而且还是姜沅亲自去给他买的,霍惜弱也有。 “那就提前祝贺你了。”沈柏聿轻笑道。 霍青淮也笑了。 看向和长辈们说话的妹妹,听到他妈提起韩巧云,脸上多少有些不自然。 沈柏聿看在眼里,暗自好笑。 霍惜弱问他:“柏聿,你也在岛上,见过这位韩军医吗?” “嗯,伯母,韩军医是个不错的女同志。”沈柏聿点头,“而且她对青淮也很上心。” 霍青淮放下茶杯,无奈揉了揉眉心:“妈,今天过来不是商量阿沅和宥川的事吗,怎么又说到我身上来了。” 霍惜弱有些诧异:“我只是问一下韩军医而已,你妹妹在岛上受了伤是她医治的,怎么就扯到你身上了呢?” “还是说你喜欢韩军医?” 对上母亲似笑非笑的眸子,霍青淮有些语塞,许久说不出话来。 沈柏聿见状笑得更开心了。 果然,知子莫若母,能治他的也就霍伯母。 家里热热闹闹的,男人们到了时间就去厨房忙活。 女人们在客厅看电视吃零食,芝士到处窜来窜去,尾巴一摇一摇的。 “我们初二回老家,初五去海城,等初九再回来。”邱映雪说出自己的打算,“阿沅,虽然说不想办婚事,但老家和她外公家那边总要请亲戚们一起吃个饭才好。” 她已经和哥哥通过电话了,到时候去海城的大饭店一家人聚一聚。 “虞大姐,就是要麻烦你们夫妻俩跟我们一起去趟海城了。等从海城回来请这边的亲朋好友一起吃个饭。” “映雪,你这说得哪里的话。”虞黎华握着姜沅的手,笑着说,“我们作为男方家长,肯定要去见一下两边的亲家长辈,这也是该有的礼数。” “老谢也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到时候我们先跟你们一起去看望亲家叔婶,然后再去海城。” “好。”邱映雪心里熨帖不已,能遇到谢家这么和气的亲家也是一种福气,“霍大姐和青淮也别留在首都了,跟我们一起,有个伴儿多好。” 霍惜弱有些心动:“就怕会叨扰……” 邱映雪笑着摇头:“我们都是亲家,总归是一家人,这有什么好叨扰的。” “林家那孩子还有林师长他们都会去海城,到时候我们都在海城汇合,正好老宅也修缮一部分出来了,完全能住得下。” 说起来邱映雪也非常感谢林穹夫妇,如果没有他们,老宅的进度不可能有这么快。 更何况林家那孩子和阿沅还是好朋友,彼此的关系也更亲近一些了。 “行,那就这么定了。”虞黎华也和霍惜弱逐渐熟稔起来,“咱们都是儿女亲家,不用太拘束,算起来你应该比我大,以后我就叫你一声霍大姐。” 霍惜弱笑着应好。 姜沅左边是妈妈,右边是黎华阿姨,对面的干妈,她听着几人的笑声也不自觉弯了弯眉眼。 曾几何时,她还被姜家人当成给儿子换彩礼的工具,录取通知书和婚事都由不得自己。 而现在,最亲的人都在身边,商量着她的婚事,这种感觉让她恍如隔世,忍不住想要泪目。 唯一的遗憾大概 就是老师不在身边,但知道他尚且安好,她也就安心了。 就像叶教授说的,以后总会有再见的机会。 就在她思绪不断时,手心里突然被塞了一把钥匙。 冰冷的触感让姜沅瞬间回神,讶然看向虞黎华。 虞黎华满脸慈爱道:“阿沅,虽然彩礼这些我们和你爸妈已经商量好了,但总觉得不够,所以我和你谢叔叔在华大附近给你们置办了一套院子。那里地段好,离几个核心的研究所也近,以后你要是就在附近上班也比较方便。” “不过房子也总归是你们看了才满意,等哪天你得闲了就去瞧瞧,这些天我也有往里面置办点东西,你们结了婚就能直接住进去,不用在家陪着我们。” “你们小两口工作又特殊,以后有了孩子也没时间带,我和徐姐说好了,到时候你们就把孩子送到家里来,休息的时候我再让她把孩子给你们送过去。” “当然了,你们小两口要过自己的日子也行,但也孩子我们这边是完全可以照看的。” 对于姜沅,虞黎华可以说是一万个满意。 先不说她一开始就和儿子情投意合,就凭她独自来首都,来到了家属院,对儿子不离不弃的情谊,虞黎华和谢璋就很难不喜欢她。 徐姐在家里不止一次提过了,姜沅是宥川的福星,虞黎华也一直记在心上。 以后只要两个孩子能把日子过好,她们能搭把手的肯定要帮忙。 邱映雪闻言,心里感动不已,但同时也哭笑不得:“虞大姐,这钥匙啊,阿沅已经收到三把了,你说她和宥川结了婚该住在哪儿呢?” 沈柏聿也有些好笑:“宥川就算调任到首都来,以他的级别也可以分到房子,他是团级干部,说不定就分在前头那一排里面了,还是在同一个军属大院。” “你们买这么多房子,恐怕到时候也是闲置。” 虞黎华和邱映雪面面相觑,这一点她们倒是没有想到。 “不打紧,宥川自己不是也买了一套房子吗,说不准是年轻人想有自己的空间,不然我们天天过去,也愁得慌不是。”邱映雪含笑道。 谢宥川切了盘水果,从厨房出来,放在茶几上。 他面色如常道:“我们没有这个想法。” 霍青淮打趣他:“是吗,那怎么要买婚房出去住。” “说起来你们还有套房子,我妈现在住的就是。” “那套是你的婚房。”姜沅看着手里的钥匙,无奈笑道,“以后干妈经常首都,你要是结婚了想调回来正好可以住在家里。” “等你的孩子大了,我亲自来教。” 她嗓音清清润润的,如同清风徐来。 霍青淮却皱眉道:“不行,那是你的房子,哪有当哥哥的拿妹妹的房子当婚房?阿沅,你不用替我操心,我的工资并不少。” “是不少,大部分都在我这里了。”姜沅这两天仔细想了想,到时候把钱还给他,他也未必会收。 恰好那套房子在干妈名下,就当她作为晚辈孝敬长辈的,再往里添置一些家具和生活用品,以后他结婚就可以直接用现成的。 霍惜弱也不愿意收,并且很不赞同:“阿沅,我知道你记挂着我们,但这不代表需要你为我们付出。” “这是孩子的一片心意,霍大姐,你别让孩子伤心。”邱映雪知道女儿有今天是因为谁,这套房子霍惜弱不仅能收,而且还给少了。 燕教授在女儿生命中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作为他的妻子,阿沅的干妈,霍惜弱完全能受得起。 而且以前青淮每个月按时给阿沅汇钱票,在她出国那段时间还成了一年汇一次,都是由张教授代收的。 姜沅回来去了趟张老师家里,拿到了厚厚一叠钱和通用票,这是一笔不小的钱了。 就连沈柏聿都自觉自己做的没有霍青淮这么好。 虞黎华和邱映雪一起劝霍惜弱收下这套房子,霍青淮给谢宥川使了个眼色—— “这种事不合适,以后你老婆要是天天给大舅子家送东西,你乐意?” 他原意是想让谢宥川帮忙劝劝,毕竟他这妹妹有时候挺执拗的。 没想到男人却点头说:“嗯,乐意。” 霍青淮顿时没声了,有些无语。 行,好人都让你当了。 最后这事还是定下来了,霍惜弱和霍青淮反对也没有用。 看到姜沅一脸愉悦还带点得逞的样子,霍青淮愣了一下,也笑了。 “那哥哥就不跟你客气了。” 仔细一想,以后能住在首都也挺好的,跟她离得近,热闹。 沈临前两天买了个铜锅,又买了很多牛羊肉,还有不知道从哪弄来的海鱼和冻虾。 他们是打算中午吃火锅暖暖身子聊聊天,下午一起把家里收拾一下,晚上吃团年饭,然后守岁。 谢宥川和沈柏聿都在厨房切菜洗菜,沈临和谢璋也在忙碌,霍青淮见状,起身去帮忙拿碗筷了。 好在沈临有准备,知道今年人多,特意去找木匠定制了一张圆桌。 等人一坐下,刚刚好。 除了酒家里还有橘子味的汽水,火锅锅底已经沸腾了,谢宥川端着洗好了的菜和鱼肉片从厨房出来。 “别忙活了,快来坐吧。”沈临招呼着他坐自己旁边,“今天我们几个男人喝点酒,女同志们应该没意见吧?” 虞黎华看了眼谢璋,慢悠悠收回目光:“要是醉了让他睡这里都行,我无所谓。” “那感情好。”沈临笑呵呵点头。 这俩人的事他们也都听大院里的人说了,当年事虞黎华追的谢璋,一开始谢璋还有些高冷不答应,到后来被虞黎华拿捏得死死的。 这谢家啊,是有妻管严的根脉的。 “我肯定回家。”谢璋看了眼儿子,“我们都回家。” 他这是提醒谢宥川,喝酒也要有个度。 别真傻乎乎的在沈家喝了个烂醉,人家看到这副样子心里多少会不舒服,哪还能放心的把女儿交给你。 谢宥川顺势在沈临旁边坐下,他没有刻意去姜沅身边坐,他心里也清楚,这也算是未来岳父的考验。 对于父亲的提醒,他颔首,表示知道了。 霍青淮和沈柏聿知道自己喝也可以,不喝也可以,倒是乐得轻松,不过大过年的,陪几位长辈乐呵一下也行。 到底谢宥川是他们妹夫,该护的时候还是护着点。 邱映雪一边和虞黎华霍惜弱聊天,一边在铜锅里涮肉,长长的筷子也是特意去定制的。 熟了的肉她就夹到姜沅碗里,之前还特意跟丈夫说了,让他熬锅底羊棒骨汤的时候给女儿留一些,她身子虚要多喝点羊汤补补。 姜沅喝着羊汤听大人们聊天,爸爸他们说了一些部队里有意思的事,都不是涉密的,她也觉得挺有趣。 “之前军区比武有个少林寺出来的,身板比部队锻炼过的军人还要结实,拇指粗的铁棍在他手里都能轻松掰弯。” “这种都是特殊人才啊。” “来,宥川,咱们几个喝一杯。” “……” 从中午十一点开始,这顿火锅持续到下午三点多还没有吃完,姜沅早就吃不下了,抱着芝士坐在沙发上。 屋子里有煤火炉子,又有火锅的热气,一人一狗都有些昏昏欲睡。 邱映雪和虞黎华在商量往小两口的婚房里添置什么东西,过了一会儿,两人面面相觑:“用哪套房子做婚房啊。” “不如用宥川买的那套吧。”霍惜弱想了一下,开口道,“到底是小两口自己的事,他置办的也更有心意一些。” “我看可以。”邱映雪颔首,“其余的两套房子就当置产了,小两口要是愿意租出去也行,闲置也没问题。” 在她小时候,父亲就很喜欢置办房产,在海城有很多房子。 后来大部分都卖掉了,连带着家里几乎所有的钱也捐给了政府,这也是邱老爷子爱国商人的由来。 再就是前些年,政府确定了他爱国商人的身份,把祖宅还了回去,田产这些是没办法归还了,但是也有另外的补偿。 邱老爷子都没要,本来祖宅都没打算要的,不过因为各种原因还是收下了祖宅。 但是邱家如今在海城也有别的住处,邱老爷子还有一座养老的别墅,邱疏寒一家人住的是独栋老洋楼。 三个女人商量了一下,把要购置的东西列了个单子,打算在元宵之前就去把东西采购齐全。 “最主要是婚服,要不下午让他们几个男人在家打扫卫生,我们去百货大楼服装店挑挑婚服?” “阿沅也去,上身试一下。” 不等姜沅说话,几个女人已经决定好了,不容置喙。 她摸了摸芝士的脑袋,幸福又无奈,轻轻点头:“好呀,妈妈。” 靠在沙发上,姜沅稍微偏头。 谢宥川还在陪爸爸喝酒,一杯接一杯,看起来面不改色,但是脖颈后面已经泛起了红意。 如果不是有霍青淮和沈柏聿帮忙挡一下,他现在喝的只会更多。 察觉到有视线停留在自己身上,他手里拿着酒杯,略微转头,就对上一双温和带笑的眸子。 谢宥川已经有七分醉了,只是面上看不出来。 他和姜沅对视许久,矜持地颔了颔首,然后像没事人一样继续喝酒。 屋内温度上来了,再加上坐在火锅前有些热,于是男人不紧不慢解开了纽扣,随手将外套挂在椅背上。 他体子好,在部队里锻炼出来了,哪怕是冬天,里面也就一件衬衣。 姜沅目不转睛看着,嘴角噙着笑意。 芝士也从她怀里探出脑袋,黝黑的大眼睛水润润的,略微歪了歪头,似乎不懂为什么她一直看着那个男人。 邱映雪出去的时候还和几个男人说了一声,看了眼神色依旧如常的女婿,轻轻拍了拍丈夫的后背:“差不多就行了。” “放心,我有分寸。”沈临其实也不是故意灌他酒,毕竟人家爸妈都在这儿呢,而且又是女儿真心实意喜欢的人。 虽然心里多多少少有点不开心,女儿才回到他们身边没多久,又去了国外两年,现在就要嫁人了。 这让沈临很是郁闷。 “心里有数就行。”邱映雪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多说什么。 其实在她看来,她和丈夫没有资格干涉太多女儿的事,毕竟是真的没怎么养过女儿。 对她而言,确定了谢宥川的人品,也了解了他家里人的性格,知道女儿以后不会被为难,会过得很幸福,她已经很开心了。 谢家人从各方面来说,都是极好的亲家,谢宥川在部队里的 一举一动老秦都帮忙看着,也知道这孩子表里如一。 他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邱映雪不想过多为难他,甚至很感谢他先她们一步,认识了女儿,并且善待她。 沈临看出妻子眼里的意思,放下喝了一半的酒,笑着说:“也喝的差不多了,宥川,扶你爸回去休息吧,晚上再来一起吃饭。” 谢宥川反应没有平时那么灵敏,过了一瞬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沈临微笑看着他起身,语重深长道:“宥川,叔叔真心希望你以后和阿沅可以一直幸福,不要让她伤心。” 谢宥川本来在拿椅背上的外套,闻言,默了片刻,重新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酒。 他端起酒杯,语气平静但真诚—— “您放心,我绝不会辜负她。” 说完,他仰头,喉结滚动,将酒全部喝完。 沈临眼眶有些湿润,笑声爽朗道:“好,好孩子。” 姜沅和妈妈她们一起来到了百货大楼,先在一楼随意转了一圈,又去了二楼的服装店。 “这是专门卖宣城制衣厂衣服的店面,平时人就不少,现在估计更多。”邱映雪牵着女儿的手,和旁边两人说说笑笑,一起往店里走。 今天是除夕,之前要置办衣服的也差不多买完了,但依旧是人满为患。 “小同志,你们这的婚服有什么款式的呀?”有人开口问,“我女儿正月要结婚,你快拿出来让我们看看。” 宣城制衣厂的婚服很是出名,质量好做工好款式好还洋气,穿着去照相馆拍几张照片留念那可是再好不过了。 还有几个附和的,都是儿女正月要结婚的。 邱映雪笑眯眯道:“看来大家都是挑的正月里的好日子,小同志,我们也要看婚服。” “行呀,各位同志稍等一下啊!宣城制衣厂的今天来送货,待会儿还有批新款式的衣服到,你们可以慢慢试慢慢选。”服装店的售货员小姑娘穿的也很洋气,不停招呼着客人们往里进。 姜沅还是第一次来制衣厂的服装专卖店,她看了几件都觉得很不错,上手摸起来也很舒服。 “阿沅!”邱映雪站在不远处朝她招手,手里还拿着一件绯色旗袍,笑意盈盈的,“来妈妈这里,试试这件衣服。” 第133章 第一百三十三章毕竟我们很快就会成为…… 这个服装店的配套服务比其它店要好,内置十几个换衣间,就连店内面积也是百货大楼里最大的。 现在各种私营服装店也多了起来,还有直接在厂外面摆摊卖货的,国营服装店也不好再像以前那样矜持了。 售货员们洋溢着笑脸,不仅主动帮忙拿取衣服,还会根据顾客的身形进行推荐。 姜沅乖巧去换衣服,等她出来时,三个女人同时眼前一亮。 羊绒质地的旗袍细腻柔软,保暖性又好,再加上做工精良剪裁得体,穿在她身上仿佛量身定制般。 旁边的婶子看到了也夸个不停:“哎?这姑娘可真俊啊!这身衣服好看,我闺女结婚也得选这种!” “同款的旗袍还有吗同志?都拿出来看看啊!” “这色儿衬得小姑娘真水灵,跟地里的嫩菜芽儿似的……” 几个想给闺女或者儿媳挑婚服的婶儿见状都围了过来,这姑娘身段和模样可是真真儿的好。 “这衣服看起来也挺挑人啊。”有婶儿忧愁道,“有没有款式再简单些的?不过也得是这个颜色的旗袍啊!喜庆!” “还有还有,正好上了新款,刚送到仓库,正在理货呢,各位稍等啊。”售货员同志看到姜沅穿旗袍也被惊艳了,眉如远黛眼若桃花,腰身纤细婀娜有致。 这么瘦的人竟然有胸有屁股,简直是天生的尤物。 也不知道是哪家的男同志这么有福气…… 售货员一边感叹一边往仓库走,正好迎头撞上来送货的制衣厂办事员。 “对不住啊同志。”售货员揉着脑袋道了声歉。 办事员退后一步,看着服装店热闹的场景,笑了笑:“你们店生意不错啊,不愧是首都。” “很多都是来给儿女置办婚服的,宣城制衣厂的婚服很出名,大家都知道嘛。”售货员努努嘴,示意他往左前方看,“那个女同志试的旗袍可惹眼了,大家都喜欢,这次你们送来多少件?” “应该有十五件,每一件款式都不同,那套本来也不是做婚服……”办事员说着说着突然没声了,因为在姜沅转过身来时,他看清了她的面容。 似乎是有些不确定,办事员揉了揉眼睛,又仔细打量起来。 “同志,怎么了?”售货员不明白他怎么说着话就走神了。 “没事没事,见到我们厂的贵人了!”办事员脸上扬起笑容,三步并作两步走,跑到姜沅面前—— “小姜同志?” 姜沅的头发是披散着的,邱映雪正在为她挽发,听到声音,两人同时看过去。 “同志你好,你是?”姜沅愣了一下,含笑问道。 “我是宣城制衣厂的办事员,今天过来送货的,没想到能在这儿碰到你。”怕认错人了,他还特意确定一次,“你叫姜沅,没错吧?” “是。”姜沅笑着颔首,听到他是制衣厂的,忍不住疑惑道,“我们以前见过吗?” “那倒没有,不过我们厂大部分人都看过你照片。”办事员赶忙解释道,“在厂长办公室,有你和诺布尔百货公司那位先生的合影。” 姜沅略微挑眉,她确实和米诺一起照过相,只是没想到会出现在余厂长办公室。 见她穿着旗袍,办事员笑着说:“小姜同志,你想要什么样的衣服直接打电话跟车间说就行,我们直接给你邮过来,哪用得着你亲自来买。” “我也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不然就直接带过来了。” 旁边挑衣服的婶子们听到是宣城制衣厂的办事员就一直支着耳朵,现在又听到他对一个小姑娘态度和蔼甚至还带点讨好和尊敬,忍不住问—— “这位同志,这小姑娘为什么可以直接从你们厂拿衣服啊?” 关系户? “这……”见姜沅轻轻摇头,办事员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小姜同志帮过我们一个很大的忙。” 接下来不管婶子们怎么问,他都不肯继续说了。 办事员得知她是来挑婚服的,并且婚期定在正月十六,语气诚恳道:“我们也是不知道你要结婚了,不然肯定早就开始做准备。” “这样吧,你和你爱人的婚服就交给我们,尺寸报给我就好,一定在半个月内给你们定制出最最好看最合身最独一无二的婚服!” 至于邮寄的事办事员没说,他估摸着余厂长要是知道这消息,肯定会亲自来参加。 让厂长坐火车带过来,既省事又省钱。 姜沅一开始是婉拒,但是办事员态度坚决,并且走了迂回路线,劝了邱映雪很久。 邱映雪想了一下,点头:“那就谢谢你们的好意了。” “应该是我谢谢您,生养了这么一个好女儿。”办事员立刻拍马屁道,“如果不是小姜同志,我们制衣厂的仓库恐怕堆满了滞销货,更别说能做到现在这种规模,成为国内数一数二的外贸出口服装厂。” “我们不仅加了几条生产线,还进了几台新设备,都是红星机械厂自主研发的。而且工厂也扩招了不少人,现在在岗工人也有差不多三千多个了。” 办事员说到这,忍不住挺直了腰杆子。 要知道宣城制衣厂最鼎盛的也就一千八百多个人,后来国营厂经济下滑,只剩了八百余人,而且工厂还经常只上三四个小时的班。 自从姜沅拉了海外服装散户的生意,他们不仅把滞销积压在仓库的库存全部清出去了,每个月还要按时交十来万件的货。 这些散户的吃货量大到吓人,都快要达到诺布尔百货公司的三分之一。 如今宣城制衣厂可以说是如日中天也毫不为过,商务部的部长还亲自为制衣厂重新写了牌匾题了字,就挂在厂门外面。 加上他们有了很多自主设计的服装,宣城制衣厂如今已经成为了著名的服装大厂,国内各大百货大楼抢着要货。 见邱映雪和其余人讶异,办事员也与有荣焉。 “小姜同志,这里面你的功劳最大,几件衣服算得了什么?你要是不让我们做你的婚服,反而寒了大家伙的心。” 话已至此,姜沅只能点头应允,虞黎华也报上了谢宥川的穿衣尺寸。 “这才对嘛。”办事员嘿嘿笑道,“等什么时候你有空了一定要带家属回咱们云县看看,余厂长可惦记你了。” 姜沅笑着颔首:“好,一定。” 邱映雪闻言,也忍不住笑了。 “真要说起来婚服确实该由你们厂做,阿沅和宥川就是在云县一见钟情的。” 霍惜弱听了似惊似叹:“那确实是缘分了。” “别说,还真是这样。”虞黎华脸上也露出笑意,“那就麻烦你们了。” “应该的应该的。”办事员又找售货员帮忙,拿来软尺,仔细核对了她的身量尺寸,这才将记下来的纸条收回兜里。 “我还要去别的地方送货,就不陪你们多聊了,小姜同志,以后记得一定要回云县啊!” 姜沅笑着朝他点头。 等办事员走了,周围的人才重新围拢过来,刚才他们说话声音太低了,都没人听见。 有人向邱映雪打听:“妹子,你们和宣城制衣厂啥关系啊?之前我看中了一个外套,一直都没货,能不能……” 售货员赶紧过来解围:“各位女同志们,你们不是要看旗袍吗?来来来都在这儿,拢共就十来件,晚了可就没啦。” 邱映雪感激地看了售货员一眼。 最后选定了这件旗袍,邱映雪又给谢宥川挑了一套黑色的西装。 姜沅也没有忘记爸爸妈妈还有未来的公婆以及干妈,她陪着几位长辈试好了衣服,最后拿了一大堆去结账。 包括霍青淮和沈柏聿,个个都有份。 售货员连连摆手:“不用付钱,制衣厂的办事员和我们交代了,你们尽管挑,到时候从进货单上扣就行。” “已经出货了,这样不好对账。”姜沅还是给了钱和布票,家里这么多在部队的,还有在科研单位的,攒下来的布票绰绰有余。 “好意我们心领了,谢谢你呀,同志。” 售货员没办法,最后只能收了钱把衣服都包装好递给她们。 “新婚快乐呀,同志。”她由衷祝福道。 “……”姜沅怔愣片刻,轻笑一声,弯了弯眉眼,“谢谢。” 等她们大包小袋到了家的时候,男人们已经打扫完卫生,在厨房里准备晚饭了。 团年饭放在晚上,总共有十五个热菜三个凉菜,还有一个海鲜汤一个人参汤,也算是个大工程。 谢宥川把父亲送回家休息,自己又过来帮忙。 他换了一身衣服,身上的酒气少了许多,见姜沅回来了,眉梢微挑。 看他这模样,姜沅就知道他大概是醒了酒。 “衣服都买好了?”沈临从厨房出来,笑着问妻女。 “是啊,不过阿沅的就先买了一身。”邱映雪把在百货大楼发生的事和丈夫说了,眼里带着骄傲,“我们阿沅真厉害。” 哪怕早就知道事情经过,可那个办事员说的话还是让她有些心潮澎湃。 沈临笑容宠溺看向妻子:“毕竟我们女儿可是曾经的高考状元,做什么事都会成功的。” 霍惜弱和虞黎华也在旁边夸:“阿沅向来聪明。” 姜沅有些口渴,刚想去倒水,一杯热茶就递到了她眼前。 谢宥川握着水杯,平静地看着她,两人对视的时候,眼底都有暗流涌过。 姜沅接过水杯,炙热的触感不知道是水温还是他掌心残留的温度。 “宥川,你去试试衣服看看合不合身,要是不合适还能改改。”邱映雪笑着说。 “这衣服是你映雪阿姨买的。”虞黎华将纸袋拿给他,“去试试吧。” 霍惜弱也含笑看着天造地设的小两口:“不然阿沅也再试试?” “对啊,我们还没看到呢。”霍青淮手里拿着两根芹菜,站在厨房门口,笑眯眯道,“让哥哥提前看看,我们阿沅穿婚服是什么模样。” 姜沅有些耳热,但是对上家人们和善的笑容,还是轻轻点头。 她拿着衣服要上楼,见谢宥川还站在原地,眉眼间有几分羞涩:“去我房间吧,我在卫生间换,你在外面。” 姜沅房间有单独的卫生间,里面还有一面很大的镜子,方便看到上身效果。 而且她的房间是由书房和卧室组成的,中间还有一道墙,换衣服也合适。 再说了,她又不会偷看谢宥川。 男人几不可闻笑了一下,提着纸袋,顺从地跟在她身后。 两人上了楼,身影消失在拐角处。 沈柏聿神色复杂道:“怎么一转眼,我就成大舅哥了。” “应该是我。”霍青淮认真掰着手指头,“我比你大几岁,你最多算个二舅哥。” 见他拿自己打趣,沈柏聿睨了他一眼,无奈叹气, 霍青淮弯起唇角,不过心里多少也有些感慨。 距离当年第一次见这个妹妹也快三年了,当时确实没想到会和她产生这么深的羁绊,也没想到…… 她还是他的学生。 得知她为自己家做的事,比起以往对她的疼惜,又多了几分感激。 好在谢宥川确实是个好男人,这一点也让他能稍稍放心下来。 沈临收回目光,继续去厨房备菜,心里更是诸多感叹。 思来想去,倒是想到了个好处—— 女儿不是远嫁,就在他们眼皮底下。 谢家和沈家距离几十米,以后想要见面轻而易举,哪怕小两口自己出去住,他们过去也方便。 邱映雪知道他的想法,她自己何尝不是这样。 “儿女大了总是要嫁娶的。” 沈柏聿一听到这个话头,赶紧找了个由头出去买东西了。 虽然说爸妈很开明,特别是妈妈,出国留过学,见多识广,哪怕他真不打算结婚也不会说什么,可多多少少还是会提两句的。 而霍青淮,也被霍惜弱追问韩巧云的事。 他无奈道:“妈,现在是妹妹要结婚,您应该把注意力全部放在她身上。” 霍惜弱无言以对,没好气道:“等你妹妹结完婚我再问!” 霍青淮倒是无所谓,那个时候他也差不多回部队了。 楼上。 姜沅把谢宥川带到卧室里,下意识反手关上门。 但又意识到这样好像有些不妥。 她抬眸,正要解释,就对上男人好整以暇的视线。 谢宥川垂眸看着她,问:“刚从外面回来,冷吗。” “还好。”姜沅捏着纸袋提手的手指不自觉收紧,此刻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就连芝士都在 楼下沙发旁边睡觉,她的心跳有些急促。 男人颔首,将手里的纸袋放在一边,又拿过她手里的东西,同样搁置。 在姜沅愣神之际,谢宥川拉着她的手,坐到窗户旁边的长椅上。 男人修长的手指包裹着她的手,慢慢地揉着她的掌心和手背,替她暖手。 姜沅能清晰感受到他指腹的薄茧,很硬,但是他的心却很软。 她蓦然笑了一下,安静地和他并排坐着。 女人柔若无骨的手在男人宽厚的掌心里,身体逐渐回暖,脸上的温度也缓缓攀升。 室内很安静,甚至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不需要说话,只是一起静坐,都能觉得欢愉。 等她掌心红润起来有了血色,谢宥川才开口:“初二要去老家,乡下比较冷,要不要提前准备什么,我去买。” 沈临的老家也是北方的,离首都没多远,不过坐火车回去也要四五个小时。 现在本来就是很冷的季节,老家那边的河估计都冻住了,冰面能有几尺厚,谢宥川怕她吃不消。 姜沅眨了眨眼,刚想说不需要什么,对上男人晦暗不明的视线,才发现过几天好像是自己的生理期。 她略微有些窘迫,犹豫许久,才吞吞吐吐道:“……我的卫生巾用完了。” 去了国外,她用的都是卫生巾,回来才不到一个月,还没有来过例假。 家里倒是有月事带,但是去了老家肯定不方便,不仅要洗,还要晾干,姜沅脸皮厚,实在是不好意思这样。 谢宥川略微蹙眉,他不知道卫生巾是什么,但应该也是特殊时期的卫生用品。 “百货商场能买到吗。”他问。 外面确实太冷了,他也不想再让姜沅出去,他骑个车很方便,再看看要不要置办点其它的东西。 像是红糖块这些,她气血虚,冬天多喝点也可以暖暖身子。 “应该可以,国营药店也有。”姜沅有些不好意思,“你方便去吗?” “嗯,方便。”谢宥川虽然不认识这些东西,到时候问一下售货员也就行了。 姜沅抿唇笑:“那谢谢你呀。” 谢宥川瞥见她脸上还有些许尴尬,缓声道:“以后还有什么需求都可以直接告诉我,不用不好意思。 毕竟我们很快就会成为——” 他停顿片刻,在姜沅清凌凌的目光中,语气寻常道:“夫妻。” 如果不是看到了他白皙脖颈处的绯意,姜沅大概也以为他心态如常,十分镇定。 男人的话还言犹在耳,姜沅听到夫妻二字,也有少许微怔。 “我等下出去买,”谢宥川唇角上扬,语气平和道,“先换衣服吧,别让大家久等了。” 直到去了卫生间,姜沅脸上还是热热的。 不知道是因为谢宥川帮她暖了手,还是因为刚才的话。 但现在她的心也是暖的。 姜沅不知道,在这个间隙,谢宥川又下楼去提了个煤火炉子上来。 本来趴在沙发上睡得十分舒适的芝士睡着睡着突然觉得有些冷,一睁眼,旁边烤火的炉子不见了。 霍青淮摸了摸它的头,在它懵懂清澈的目光中,调侃道:“别看了,傻狗,有人拿你的炉子去讨好媳妇儿了。” “你懂什么。”霍惜弱没好气道,“小谢这是会心疼人,以后学着些,总能用得上的。” 霍青淮收回手,摸了摸鼻子,起身问:“沈叔叔,家里的酱油还有吗?我出去买吧。” “不用,柏聿刚才也出去买酱油去了,你俩消停点吧!”沈临看穿他的心思,毫不留情揭穿道。 听他的语气是直接把霍青淮当自家子侄了,所以说话也没那么客气。 霍青淮故意叹了口气,耸肩道:“那好吧。” 说完,抱着一边的芝士,嘴里念念有词:“你姐姐姐夫怎么还不下来,也不知道给她哥哥解解围。” 霍惜弱有些好笑,到底还是没催他了。 姜沅换了旗袍穿上,柔软亲肤的羊绒面料不仅保暖还舒适。 旗袍的长度也够,虽然有一截脚踝露在外面,但也不算太冷。 她推开卫生间的门,问外面的谢宥川:“你换好了吗。” “好了。”男人嗓音清冽,依稀听得出几分温柔。 姜沅握着门把手的指尖略微发紧泛白,回头看了眼镜子里眉眼如画的面容,脸上有了热意。 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些不好意思让谢宥川看到自己穿旗袍的样子。 犹豫片刻后,还是挺直脊背,往外走。 谢宥川换上了衬衣西裤和西装外套,手里拿着领带,听到动静,随意回眸。 第一眼看过去就被吸引住了。 绯色的旗袍衬得她肤色更加白皙细腻,剪裁合身的尺寸仿佛为她量身制作一样,完美勾勒出她曼妙的身姿。 女人盈盈细腰不堪一握,浑身透露出一种沉稳冷静的气质,宛若空谷幽兰,令人沉醉。 如墨般的长发绾在脑后,露出修长优美的脖颈。 而她眼波流转间,隐约可见笑意。 “怎么样,还可以吗。”姜沅走到他前面,眉眼弯弯,温声问道。 谢宥川眸色幽深。 “嗯。”他说,“很美。” 姜沅笑了。 仰头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拿过他手里的领带,她柔声道:“谢宥川,你低头呀。” 男人依言照做。 女人纤细的手指捏着领带,在他脖颈上绕了一圈,回忆了下以前在大学里看到物理实验室的同事们打的领带。 思忖片刻,她指尖稍微用力,谢宥川下意识前倾,两人鼻尖几乎要碰上。 她身上有股淡淡的香味,是什么他闻不出来,但是令人心旷神怡。 谢宥川稍微垂眸,就能看见她浓密长翘的睫毛。 姜沅认真细致给他系领带,用了两分钟,一个漂亮的温莎结就映入眼帘。 领带也是邱映雪给女婿选的,不是那种大红色,而是和姜沅的旗袍一样,是带有暗纹的绯红色。 两人呼吸交缠在一起,女人呵气如兰,退后半步:“好了。” 谢宥川也缓缓直起身子,眸底隐忍克制,任由她打量。 男人身形挺拔,面容俊朗,西装穿在他身上十分合身。 姜沅的目光从他宽阔的肩膀往下,落在紧实劲瘦的腰身上,想到昨晚妈妈教她的一些生理常识,略有些狼狈地移开视线。 耳根一片通红。 谢宥川洞察力极强,察觉到她有些心虚,有力的大手忽然揽住她纤细的腰身,往自己面前带。 “有事瞒着我?”他问。 姜沅只是摇头。 被他扣在怀里,她不敢怎么动。 余光随意一瞥,就看见衣柜外面镶嵌的镜子上,清晰地映着自己依靠在他怀里的身影。 她一直都知道谢宥川长得极为好看,只是五官太冷硬了,性格又寡淡,让人忽视不敢直 视。 此时就这么看着镜子里的男人,她有些挪不开目光。 谢宥川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看到她的容颜时,许久没有说话。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是在姜家。 当时他从姜沅的身体里醒来,看到镜子里的相貌时,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着实貌美,但也确实柔弱。 但他没想到,这姑娘后来顶着一张楚楚可怜的脸,做的却都不是普普通通的事。 更没想到的是,有朝一日,她会成为他的妻子。 揽着女人腰身的手不自觉收紧,看着镜子里这张容貌昳丽的脸,谢宥川的目光落在她嫣红的唇瓣上。 喉结不自觉滚动了一下,男人眼神愈发晦暗,下颌微微压低,湿热的呼吸拂过女人耳畔。 嘴上的触感温润柔软,恰似棉花糖在舌尖轻轻化开,有一瞬间的清甜,但又如蜻蜓点水,浅尝辄止。 姜沅不自觉睁大了一双杏眼,水润润的眸子氤氲着雾气。 因为害羞,再次望向他时,眼尾逶迤泛红。 第134章 第一百三十四章看她,我都可以…… 要下楼时,谢宥川瞥见旁边的椅背上有一件长款浅色毛衣,他随手拿过来,给姜沅披上。 肩上忽然一重,姜沅回眸看了他一眼,抿唇轻笑。 两人一前一后下楼,本来在聊天的霍惜弱和虞黎华下意识抬头看过去。 姜沅走在谢宥川前面,眉眼温软,虽然在服装店已经看过她穿旗袍的样子了,但现在却又别有一番风味。 她身后的男人神色冷淡,黑色西装衬得他肩宽腿长。 他注意力全在身前的女人身上,哪怕她走得比较慢,也没有催促半分。 看到两人旗鼓相当的出众相貌,霍惜弱笑着感叹道:“还真是一对璧人。” “阿沅这孩子我第一眼见她的时候就觉得真漂亮。”虞黎华丝毫不掩饰自己对未来儿媳的喜爱,看向她的目光带着疼惜。 “而宥川,是像他奶奶。老太太当年是文工团出了名的大美人儿,老爷子长得也周正,祖祖辈辈基因好。” “这孩子就是性子冷了些。以前我也是图他父亲的容貌,追了很久,一开始他爸还不怎么搭理我呢。”提起这个,虞黎华还有些来气。 “后来呢?”霍惜弱好奇问。 她确实是没想到,像虞黎华这种看起来很自持的性格,还会主动去追求另一半。 “磨了很久才追到手,”虞黎华想起以前,诸多感慨,“其中也有老太太的帮忙。” 再就是结婚生子,顺理成章了。 等两人下了楼,邱映雪围着女儿女婿打量,欣慰道:“正合适,看起来也相配,虞大姐,你眼光很好。” 谢宥川的衣服是她挑的,而女儿的衣服则是虞黎华选好了让邱映雪给姜沅试的。 结账时一个出了儿媳衣服的钱,一个出了女婿衣服的钱,而她们还有家里人的衣服则是姜沅出的钱。 霍青淮坐在沙发上,侧身看着二人,笑眯眯道:“是挺合适,郎才女貌。” “你要是羡慕自己也抓点紧。”霍惜弱看了儿子一眼,“表哥们都结婚了,现在妹妹也要结婚了,就剩你……” “好的好的。”霍青淮敷衍道,“我尽量,妈。” 沈临和从外面回来没多久的沈柏聿也看到了姜沅穿旗袍的样子,父子俩对视一眼,眼底都带着不舍。 齐齐叹了口气。 但沈临还是竭力扬起笑脸:“很漂亮,很登对,爸爸祝你们幸福。” 沈柏聿情绪尤为复杂。 他和妹妹相处的时间很短,根本没来得及为她做什么或者说疼爱她。 甚至可能还没有霍青淮对她那么好。 他心里是有愧疚的。 沈柏聿走到姜沅面前,想说些什么,可在对上那双温柔剔透的眸子时,只剩一句—— “阿沅,你会幸福的。” 姜沅像是明白他所思所想,笑着点头:“谢谢大哥。” 谢宥川的目光落在她鲜润濡湿的唇瓣上,想到在楼上的场景,眸色又暗了几分。 煤火炉子在她房间,邱映雪怕女儿冷,让她回房间休息。 “前两天不是说想吃萝卜丸子吗,待会儿爸爸炸好了,让宥川给你送点上去。” “今天我们要守岁,晚点再吃饭。” 姜沅温声应好,看了谢宥川一眼,显然也想起了刚才的事,脸上有些许热意。 等女儿上了楼,邱映雪问准女婿:“宥川,你们想好什么时候去领证了吗。” 婚期定在正月十六,但是他们也可以提前去领结婚证。 谢宥川本来也想去换回自己原本的衣服,闻言,停住脚步:“阿沅想和她的朋友同一天领证,暂时还没有确定日期。” 他和姜沅的结婚申请已经提交上去了,姜沅的在首都这边审核,由集训办转交。 谢宥川的则是由宣城司令部那边审查同意,到时候政治机关会出具婚姻状况证明。 等部队那边将条子给他邮寄过来,他就可以携带军官证直接在首都这边的民政局和姜沅进行结婚登记。 只是林青颖那边还没有具体的时间,她昨天和江敛去海城过年了,能不能结婚还要看她父母对江敛是否认可。 “林家那孩子吗,我倒是听过她几次,就是还没有见过。”邱映雪笑着说,“等她结婚了,我们也该去随个礼。” 不管是因为她的父母帮邱家修了祖宅,还是因为她和女儿是好友,这都是必须要去的。 谢宥川又陪她说了几句话,等上楼换衣服时,发现姜沅已经在书房窗前的长凳上睡着了。 她换了一套厚实一些的睡衣,身上盖着毛毯,凳子前面前面就是煤火炉子。 好在凳子够宽,大概有差不多一米,又垫了厚厚的褥子,不然一翻身就能滚下来。 谨慎起见,谢宥川还是将炉子提到前面一点,以免她不小心碰到。 弯腰时,看到她恬静的睡颜,男人呼吸蓦然一滞。 饱满红润的唇近在咫尺,他却只能克制,强迫自己挪开目光。 楼下也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刚才他父亲醒了酒,已经去厨房打下手了。 家里也早就打扫完毕,谢宥川没什么事做,于是在书桌上随意拿了本书,坐在她旁边垂眸看着。 外面不知不觉下起了小雨,滴落在窗沿上,只留下淡淡水痕。 谢宥川看的是一本物理方面的书,翻开后才发现,每一页每一行,她都在旁边做了备注。 姜沅端正的学习态度让他有些赞叹,一开始很多他都看不懂,但渐渐地,根据她的标注,也能看出一些门路来。 姜沅不知不觉睡到了晚上七点半,她是被鞭炮声惊醒的。 而谢宥川又出去了一趟,回来时,将买来的东西放在她床边的床头柜上。 “不用怕。”男人嗓音平和,温热的手掌捂住她的耳朵。 姜沅一开始有些茫然,但是很快,就知道是大院里的小朋友在放二踢脚这些东西。 脸颊和耳朵上都是有他的体温,姜沅弯眸,反握住他的手掌,眼底笑意盎然。 “谢宥川,你现在和以前很不一样。”她说。 男人不置可否,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给我一种在谈恋爱的感觉。” 姜沅拉着他的手,缓缓坐起来,见他穿的不多,将身上的毛毯扯了一些过去,盖住他的腿。 她睡了很久,毯子滚热,都是她身上的温度。 骤然盖在他腿上,还隐约带着香气。 谢宥川脊背绷直,下颚发紧。 他冷静反问:“我们现在不是在谈恋爱吗。” 姜沅有些哑然,也许是她太迟钝,又或者两人之间的互动不明显,她自己是没有看出来的。 不过想到青颖和江敛的相处方式,她又有些默然了。 或许,这确实就是谈恋爱? 而谢宥川也在想,什么才算谈恋爱。 下次问问江敛。 他好像懂得挺多。 姜沅有些哭笑不得,余光瞥见他旁边有本书,下意识倾身过去:“在看什么。” 她没注意自己已经靠在他胳膊上了。 “书桌上拿的。”突如其来的柔软让他身体僵硬,不敢妄动。 谢宥川能察觉到自己身体的变化,好在有毛毯掩盖,并不会让她看出异常。 姜沅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全然不觉,拿过物理书看了两页后,又放在一边。 她很清楚,他对这些并不感兴趣,只是因为她才坐在这里。 外面的雨停了,此起彼伏的是小孩的嬉闹追逐声,时不时还有鞭炮声响起。 姜沅忍不住转头看向窗外。 谢宥川忍着燥意,问她:“要下去看吗。 “不用,我只是突然想到,你小时候在大院里可能也是像他们这样。” 姜沅知道过两天就要回老家,不想现在出去受了寒,更何况她小腹已经有些隐隐作痛了。 她的话让谢宥川有些意外,男人语气缓和下来,平静道:“我小时候很少和别人出去玩。” 他是由谢老爷子和老太太带大的,那个时候老太太还在文工团当团长,经常是他一个人在家,除了上学时间,每天基本上都是独自在房间里看书。 “啊?”姜沅 有些讶异,“小时候和现在都一样,没怎么变过吗。” 她听过妈妈说大哥和弟弟小时候的事,大哥是在老家长大的,弟弟虽然带在身边,但小时候很调皮,出去玩回来都是磕磕碰碰一片青紫。 姜沅还以为谢宥川小时候起码能比现在活泼点。 “嗯。”谢宥川眸色柔软了些,任由她握住自己掌心。 他没有就这个话题问姜沅小时候的事,他知道,她小时候过得并不如意。 姜沅倚靠在他肩上,偏头看着窗外。 因为在二楼,所以可以看到附近家属院的院子以及外面的小巷。 其实她小时候也并不是特别难过,因为老师出现了。 她那个时候跟着老师学习,比别的小朋友过得更加充实,精神上也更加富有。 现在回忆起来,关于姜家人的记忆逐渐变淡了,能想起来的都是美好的事。 也许是因为她的生活愈发平静美好,所以看一切事物的时候也更加宽宥。 两人安静地依偎在一起,谢宥川也顺着她的视线往外看。 三年前,他也经常这样,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的风景。 那个时候他已经心灰意懒,觉得自己的军旅生涯已经到此为此,余生无望。 直到自己莫名昏厥过去,醒来是在一具陌生身体里。 说来也很有意思,她本来就应该在这里长大的,第一次来到军属院,却是因为他。 也许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谢宥川反握住她柔若无骨的手指,与她紧扣。 晚上吃完饭,就是守岁。 一家人围在煤火炉子前聊天,沈柏聿出去买东西时还带了两副扑克回来。 沈临和谢璋要下象棋,没有加入他们,三个年轻男人正好凑一桌。 姜沅陪妈妈还有干妈以及未来婆婆在打麻将,她是新手,刚开始熟悉规则,出牌比较慢。 但是没打两圈,就已经差不多摸清了。 而且她记牌算牌很厉害,幸好只是娱乐,不玩钱,不然另外三个女人恐怕要把口袋里的东西输了个干净。 “聪明的人做什么都容易上手。”虞黎华见她又胡了,也不恼,笑着问,“阿沅,集训办那边还没有说给你分配到哪个单位吗。” 姜沅大概也意识到了只有自己胡牌没什么意思,会刻意给三位长辈让牌。 过年本来就是图个开心嘛。 “还没有,不过我要去华大任职半个月,从正月十七开始。” 那个时候大学正好也开学了,谢宥川之前看的那本物理书就是她在准备教学方案时查阅的。 “阿沅的工作我倒是不担心,还是更希望小两口能多点时间相处。”邱映雪笑着说。 谢宥川的探亲假有一个半月,可婚假只有三天,只有满了二十五岁的团级干部才能有七天的晚婚假,加起来是十天。 不管怎么算,时间都太短了。 差不多正月二十二前后,谢宥川就要回部队。 好在他的调任命令年后也快下来了,用不了多久就能一直留在首都。 这也是邱映雪和沈临最满意的一点。 她曾经就和沈临分开过一段时间,这对于刚结婚没几年的小夫妻都是一种煎熬,更何况是新婚夫妇。 而谢宥川顾及到了这一点,所做的事方方面面都让他们觉得妥帖。 霍惜弱也点头:“新婚小夫妻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是该多腻在一起。” 见几道打趣的视线同时落在自己身上,姜沅颇有几分不好意思:“其实我没关系的。” 隔壁桌的霍青淮对谢宥川说:“阿沅可以这么说,但你千万别信,谁不希望丈夫能陪在身边。” 沈柏聿也十分认同:“阿沅虽然性格比较独立,不过刚结婚还是尽量不要分开太久,毕竟她以后工作忙起来,你们更没有时间相处了。” “对了,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提前计划一下,到时候我们想想办法,给你们减轻一下负担。” 沈柏聿觉得妹妹的工作性质是不太适合带孩子的,哪怕有了孩子最好也是奶粉喂养,这些都可以提前筹划一下,到时候也不用手忙脚乱。 多点人帮衬小两口也轻松些。 沈柏聿之所以提到孩子的事,不是催生,而是妹妹在家里弹钢琴时,妈妈有些惋惜她的钢琴天赋。 而阿沅和妈妈闲谈时提到她有个朋友,是一位钢琴家,还说以后要妹妹的女儿跟着她去学钢琴。 当时邱映雪就孩子的事和她聊了起来,姜沅的意思是她婚后会想要孩子。 如果不是她提过,沈柏聿也不会这么没眼色,提起这个。 “看她。”谢宥川打出对二,语气平静道,“我都可以。” “啧。”霍青淮笑着对沈柏聿说,“那你到时候得让你那个表妹好好给他看看身体,如果有什么暗伤就调理一下。” “我听说男人如果体质差,妻子怀孕时也十分受罪。” 沈柏聿点头:“行,正好这次去海城就让望舒好好给他把把脉。” 正好阿沅也去看看体寒之症,让望舒重新开药。 不过谢宥川拿来的那根百年人参挺有用的,阿沅喝了几天人参汤,看着气色是比之前好了很多。 想到之前他还送过安澜一根五十年的人参,沈柏聿有些默然。 说不上是后悔什么的,只是有些唏嘘而已。 他也不认为和安澜断了关系就对她有所亏欠,先不说这些年来沈家对她的养育之恩,就说花在她身上的心血与疼惜,就难以衡量了。 自从沈安澜搬离沈家后,沈柏聿也没有再见过她,这对阿沅不公平。 不过等回了部队,倒是可以再去想想办法找人收一下人参,只不过现在不在陆地,没有以前那么方便。 但为了妹妹的身体,总要想些办法的。 在沈柏聿沉思之际,谢宥川冷不丁来了句:“从哪听到的,韩军医那里吗。” 果不其然,霍惜弱一听这话,立马追问了起来。 对上男人冷淡的眉眼,霍青淮好气又好笑。 谢宥川从来不是多管闲事的人,对别人的事一点也不在意,之所以多这一句嘴,完全是因为自己刚才暗戳戳说了他。 “嗯,韩巧云说的。”霍青淮大大方方承认。 姜沅闻言,弯了弯唇。 看来哥哥应该也是好事将近了,巧云姐姐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 霍惜弱和干女儿对视一眼,也轻笑出声。 自己这个儿子她最了解,能开口提起另外一个人的名字,就说明有这个心意。 但她很快又想到,要是霍青淮调任去了别的地方怎么办。 不过看到儿子沉静的模样,大概他心里也有数,所以也没有多问。 沈临和谢璋一边喝着热茶一边下象棋,芝士趴在他腿上,毛茸茸的小脑袋时不时拱一下。 一家人其乐融融的,一起过了一个热闹年。 在午夜十二点之际,沈家父子一起去外面放鞭炮迎新年,而姜沅手里的压岁红包也一个比一个厚。 最厚的反倒不是邱映雪和虞黎华给的,而是霍惜弱笑意盈盈塞她手里的。 姜沅知道干妈现在手头不富裕,但压岁红包又不好拒绝,她看向哥哥,多少有些无奈。 霍青淮假装没看见她求助的目光,不仅给她发了个压岁红包,就连谢宥川和沈柏聿都有份。 沈柏聿这回是真的服气了,声线温润道:“谢谢哥。” 一向都是弟妹喊他哥哥,头一次到他叫人哥哥,这感觉还挺新奇的。 霍青淮之前只听过别人说这沈柏聿虽然脸上总是笑眯眯的,但是城府深,现在看来不仅城府深,而且还是能屈能伸。 霍青淮拍了拍他的肩膀,爽朗笑道:“客气了,弟弟。” 这个时间点,大院里的人基本上都还没睡,有的守岁守通宵,也有等十二点放完鞭炮再去睡的。 吴珍珍不知不觉走到了沈家外面,这个她曾经来过无数次的地方,如今却踌躇不前,不敢踏足。 还是沈柏 聿先看到她。 略微讶异过后,他走过去,从兜里摸出一沓打算派给大院里小朋友的小面额红包。 “新年快乐啊珍珍。”沈柏聿递了个红包给她。 吴珍珍下意识接过,鼻尖忍不住一酸。 “谢谢柏聿哥。”她以前挺喜欢沈家这个哥哥的,因为他温柔又好看。 每次沈柏聿从部队回来,都会给安澜带东西,有时候她也能有一份。 过年的时候,吴珍珍也能收到他给的压岁钱。 只有这两年,她没来过沈家,所以也很久没见过他了。 手指捏着红包,吴珍珍心里百般滋味无法言说,对上男人那双笑意吟吟的眸子,只能硬着头皮问:“姜沅睡了吗。” 沈柏聿倒是有些讶异,还以为她是在大院里遛弯经过这。 他对吴珍珍的印象就是大院里的小妹妹,每逢过年,她身后就跟着一群小尾巴,挨家挨户讨红包,就连她自己家也不放过。 每家给的钱都差不多,最后各家的孩子回去一合算,除了孩子特别多或者孩子特别少的,基本上亏不了什么。 大过年的,几分钱一个的红包,就算亏个几毛几块钱,各家各户也不会心疼,反而觉得挺喜庆。 没想到她这次不是过来讨红包的,还是找阿沅。 沈柏聿笑着摇头:“她没睡,你等一下,我去喊她。” 吴珍珍捏着红包,原本还有些纠结,现在也只能坦然面对了。 她重重点头:“好,谢谢柏聿哥。” 没一会儿,姜沅出来了,这次沈柏聿并没有再过来。 她仿佛忘了以前的事,语气温和道:“有事吗。” 可吴珍珍却知道,两人再也回不去以前亲近的时候了。 “对不起,姜沅。”吴珍珍鼓起勇气,把藏在心里许久的道歉说出来,“我当初不应该质疑你的人品,也不应该拿你的事在学校里到处说,更不应该那样说谢宥川……总之,对不起。” “请你替我向谢宥川转达我的歉意。” 她爸妈在得知这件事后,狠狠骂了她一顿,也带她去谢家道过歉了,但吴珍珍一直没敢在姜沅面前亲口说声对不起,是她错了。 不知道是自尊心作祟还是其它,随着现在两人差距越来越大,吴珍珍也已经释怀了。 错了就要认,哪怕已经很迟了。 “好,我会跟他说的。”看出她的局促和不自然,姜沅笑了一下,“新年快乐,珍珍。” “……新年快乐。” 吴珍珍在离开时,下意识往客厅那边望了一眼。 姜沅刚走到屋檐下,就被男人揽入怀中,她仰头和他说着什么。 男人只是随意颔首,并不在意。 屋内的人都笑意盈盈看着两人,欢声笑语,新年气氛浓厚。 吴珍珍看了一会儿,心里堵着的大石也彻底落下。 她知道,以后恐怕再也很难有机会这么近距离和姜沅接触了。 不过没关系,各有各的路,虽然以前对姜沅的天赋有些嫉妒,不过现在吴珍珍却希望她能站得越高越好。 这样就会有个目标,一直驱使着她往前走。 捏着手里的红包,吴珍珍脚步轻快,彻底释然。 第135章 第一百三十五章任何困难都不能阻挡你…… 正月初二,三家人一起去了首都火车站,回乡下老家。 林白一家也要去海城,在火车站打了个碰面,就各自坐上列车往截然相反的方向去。 乡下早就收到消息知道他们要回来,把家里的房子都打扫得干干净净。 沈柏聿是爷爷奶奶带大的,自然也是老两口的心肝宝,刚到家门口,沈奶奶就牵着他的手嘘寒问暖。 看到姜沅时,沈奶奶和蔼道:“乖孙,你们的事奶奶都知道了,好孩子,你受苦了。” 其实以前沈安澜回来的次数也不多,所以老两口对她也没什么感情,不过换孩子的事还是让两位老人难受了很久。 所以看到姜沅,自然而然就生出了一种怜惜。 “奶奶。”姜沅眉眼弯弯,笑盈盈问好。 谢宥川也跟着叫了一声。 “都进屋吧,屋里暖和。”不善言辞的老爷子穿了件蓝色的土布棉袄,招呼他们进去。 大概是都不怎么爱说话,沈爷爷倒是挺喜欢谢宥川的,时不时拿点花生之类的东西给他,一个不说话递过去,一个安静地接着。 霍惜弱见了这一幕,要笑不笑的,还提醒虞黎华看一眼。 邱映雪并不是很想来这里,她和婆婆的关系谈不上很差,但也不算好。 她喊了声“妈”的时候,沈奶奶也是随口应了一声,然后就顾着和儿子以及大孙子说话了。 围坐在柴火炉子边上,姜沅轻轻倚靠着妈妈,无声安慰着她。 直到晚上分房间睡,姜沅才从妈妈那里知道缘由—— “你奶奶一开始就看不上我,觉得我是资本家的大小姐,会拖累你爸爸。” 邱映雪停顿片刻,无奈笑道:“事实也确实是这样,因为我,你爸爸一直升不上去,所以他才会一直在边防想多立战功。” 后来沈临受了重伤,邱映雪从首都赶过去照顾,好几年后,直到沈临接到调任命令,才重新跟着他一起回首都。 沈临不想妻儿跟着他在边防受苦,当时也是铆足了劲,身上大小伤无数。 只是邱映雪没想到,自己去边防怀孕生子,竟然会因此被换了女儿。 这也是她最愧疚的事。 姜沅今晚是和妈妈一起睡,她挨着妈妈,柔声细语道:“您并没有拖累爸爸,反而成了他的动力,我想他应该是甘之如饴的。” 邱映雪轻轻拍着女儿的后背,语气里也带着笑意:“嗯,最开始其实你奶奶还跟你爸说过,我并不是真心喜欢他。” 姜沅好奇询问:“为什么?” “乖女儿,你不了解那个时代。”邱映雪语气低落道,“当时很多成分不太好的人会绞尽脑汁和部队里的人结婚,在你奶奶看来,我也是这样的人。” “而且当时的我又年轻漂亮,又有才华,你爸爸识字不多,还是后来去军事学院才有了现在的样子。” “其实我是真的很喜欢你爸爸,他并不像一些五大三粗的男人那样不懂得尊重女人,相反很注重我的感受。” “就连我和他妈妈有矛盾分歧,也是他在中间调和。” 真要说起来,沈奶奶也不是一个不好相处的人,不然当初邱映雪还在工作忙不过来的时候,也不会选择把大儿子送回老家来带。 而老两口也确实把沈柏聿养得很好。 邱映雪说了一些自己和沈临的往事,也聊了一些沈爷爷和沈奶奶的事,姜沅听着听着就打起了瞌睡。 大概是妈妈身上的味道很特别,没多久,姜沅就睡着了。 邱映雪看着女儿乖巧的容颜,轻声一笑,替她掖了掖被角。 正要起床拉灯线熄灯时,沈柏聿敲门进来了,他手里还拿了个用毛巾裹住的盐水瓶子,里面灌满了开水。 “妈,阿沅睡了?”沈柏聿轻声问道。 “刚睡着。”邱映雪略微起身,询问他有什么事。 “宥川怕她肚子不舒服,让我把这个送过来。”沈柏聿走到床边,把手里的东西交给邱映雪,温润的眸子满是无奈,“老家冬天冷,她这几天怕是只能待在柴火炉子边上了。” 邱映雪这才意识到女儿大概是来月事了,接过盐水瓶子后,轻轻掀开被子放在她腰腹间。 察觉到小腹处有一股暖意,姜沅在睡梦中也舒服地松开了眉头。 “还是宥川细心,之前我还总担心他太年轻,不会疼人,现在看来反倒不是这样。” “你今晚跟你爸爸睡吗?” 沈柏聿颔首:“宥川和青淮一起,虞阿姨跟霍阿姨一个屋,谢叔叔单独一间房。” “这样挺好。”邱映雪点头,“不早了,你也赶紧去睡吧,帮我关一下灯。” 正好她也不用起身了,免得惊醒了女儿。 沈柏聿应了一声,很快,屋子里黑了下来,门也被从外带关上。 邱映雪轻轻地躺了下来,一开始还有些睡不着,老家她也很久没来了,多少有些不习惯。 可听着耳边女儿平缓绵长的呼吸声,脑海里杂乱的思绪也逐渐消失,不知不觉陷入睡眠。 在老家的这两天基本上都是见各种亲戚,姜沅跟着哥哥的称呼喊人就好了。 这天,村里组织去河面凿冰打鱼,沈临父子都去了,霍青淮也去凑热闹,还不忘把谢宥川拉过去。 到了中午,几个男人回来的时候,手里提了五条胖头鱼三条草鱼还有两条鳌花鱼,也就是平时说的鳜鱼。 正在烤火的虞黎华看到鳜鱼,讶异道:“这种鱼冬天一般不是都在深水处吗?怎么打捞上来的?” “胖头是拉网拉上来的,鳜鱼是宥川冰钓出来的。”沈临笑呵呵道,“村里人都夸我这个女婿厉害,适合在这里生活。” 邱映雪一看他笑容满面,就知道沈临心情很好。 不过想想也是,妻子儿子女儿女婿都陪他回来了,不管哪个男人,回了老家都会很开心。 邱映雪点头 :“鳜鱼刺少肉多,还可以补气血益脾胃,现在就去处理了吧,中午做个红烧鳜鱼。” “胖头鱼可以加两块豆腐炖汤喝,正好人多,吃起饭来也热闹。” “行,我去弄。”见她要起身,沈临摇头道,“大冬天的水冷,你们消停点在这里待着吧,我跟老谢去弄就行了。” “是吧老谢?”他还偏头问了一嘴。 谢璋身上都是水,鞋子都湿了。 “我先去换身衣裳,马上来。” 沈临和谢璋都是疼媳妇的,姜沅又是两人的女儿和儿媳,自然不会让她动手。 霍惜弱就更不可能了,哪有让客人下厨的。 所以几个男人又去了厨房,开始张罗饭菜。 沈奶奶已经在厨房弄得热火朝天了,沈临看了眼锅里,是正在炸的小酥肉。 “妈,你不是不爱弄这个吗。”他有些纳闷。 “你们难得回来一趟,你媳妇儿爱吃小酥肉和茄盒,以前我也没弄过几次给她吃。”沈奶奶握着筷子,将炸好了的酥肉夹出来,“你赶明儿就要去丈人家里了,给她做点尝尝。” 沈临好半天没说出话来,心里万千感慨,最后只是连连点头说好。 霍青淮有些不明所以,但也没多问,等他跟谢宥川在外面刮鱼鳞的时候,沈柏聿才把他妈和奶奶的纠葛说了一下。 都是自家人,也没必要藏着掖着。 霍青淮笑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沈奶奶有心和邱阿姨修复关系,也挺好的。” 他注意了一下,沈家还有其他的兄弟姐妹,虽然没住在一起,但分了家后也隔得不远。 沈奶奶也没有让沈叔叔和邱阿姨给她们养老的意思,这次应该是发现了邱阿姨的好,所以也真心实意起来。 谢宥川没说话,只是专心做着手上的事。 沈柏聿点头:“我奶奶并不是一个糊涂人,这么多年了,也清楚我妈是什么样的人,只是多少有些拉不下面子。” “大概是这次看到阿沅也快结婚了,察觉到已经过了这么多年,没必要再和以前一样僵持下去。” “老人家上了年纪,心就会越来越软。” 沈奶奶年轻时也是个强硬的性子,家里家外被她管得井井有条,沈爷爷反倒只知道在地里埋头苦干,想得没她那么长远。 家里也幸亏是有沈奶奶操持,不然沈临说不定也不会去当兵,而且这么多年也没什么后顾之忧,老两口还主动帮他们带大了长子。 邱映雪私底下也和儿女们说过很多次,爷爷奶奶其实都是很好的长辈。 沈柏聿和霍青淮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在院子里的谢宥川见姜沅从堂屋出来去了外面的茅房,他不紧不慢端起搪瓷盆,里面是两条处理干净的鳜鱼。 谢宥川去了厨房,把鱼交给沈临发挥,又从碗橱里找了个搪瓷杯洗干净,冲了一杯红糖水。 而姜沅此刻也无比感谢谢宥川买的卫生巾,让她在老家方便许多,省去了很多麻烦。 回了堂屋,很多沈家的亲戚或者同村的人知道沈临带着妻儿家眷回来了,都忍不住过来唠唠嗑。 在得知沈临的儿女以及女婿都有出息的时候,一顿夸赞,就连沉默寡言的沈爷爷听到这些,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映雪,院子里和柏聿一起说话的那个是谁呀?不是你女婿,就是另外那个小伙子。” “我看他精气神不错,身材也板正,家里有个侄女还没说亲,要是年轻人愿意就谈一谈相处一下……” 邱映雪听完,笑容不变道:“你说的是青淮吧,他是惜弱的儿子,也是我家阿沅的干哥哥,不过可惜了,这孩子在部队里有了喜欢的姑娘。” 霍惜弱本来还在想怎么拒绝才合适,没想到邱映雪就开口替她解了围。 姜沅坐在一边烤火,听着长辈们说话。 谢宥川从外面进来,递给她一杯红糖水,没有多说什么又出去了。 他在沈家这两天做了不少事。 不仅把院子里的柴火全劈了,垒在厨房外面,每天早上醒来还把院子和堂屋扫得干干净净,沈家人都很喜欢这个姑爷。 姜沅也早就习以为常,小口小口喝着糖水,小腹那里暖洋洋的,舒服很多。 初五下午,他们离开老家,拎着沈爷爷和沈奶奶以及亲戚们给的大包小袋,去了海城。 邱曜早就在火车站等了,他自己开了部车,林穹又开了辆车,正好把这群人都给接老宅去住。 林青颖本来想来火车站接姜沅,林穹怕坐不下,不让她来。 她就只好在老宅外面等着,一边搓着手一边踱步,时不时往街口看一眼。 “怎么还没到啊。”她嘴里嘟囔不停。 看到江敛从老宅出来,她连忙跑过去把自己的手塞他衣服里面暖着,男人脸色不变,任由她动作。 江敛的情绪稳定到连林穹都赞叹,对于林青颖各种情绪化或者无理的要求,他都能保持淡定,并且解决问题。 所以没怎么多想,林穹就承认了这个女婿。 林青颖已经和爸妈说了,她要和姜沅同一天领证,林穹沉默了很久,还是同意了。 也不完全是因为女儿喜欢江敛,而是这小伙子确实不错,前途肯定是一片大好。 而且女儿以后不用远离自己身边,就在首都,凌萱反正是答应的很干脆。 于是林青颖和江敛的婚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他们 来了!“看到远处缓缓驶来的汽车,林青颖将手从江敛衣服里抽出来,跳起来挥手。 林穹也看到了女儿和准女婿,叹了口气,无奈道:“这皮猴儿,也不知道在对象面前注意点形象。” 姜沅看到好友,也笑弯了眉眼:“没关系,林叔叔,江敛不会在意这些的。” 虽然没有夸奖的话,但是林穹也从中窥见一丝肯定的意味。 看来姜沅应该是比较认同江敛的。 也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这种天才都属于同一类人。 而且林穹比较相信姜沅的眼光,看来这个女婿是真的很不错,他也就彻底放心下来了。 到了老宅,邱映雪和沈临先带儿女和女婿去看望父亲邱老爷子。 他还是和以前一样,不认识人,不过看到姜沅来了倒是很欣喜。 特别是在见到了她特意戴上的翡翠玉镯之后。 邱望舒手上也有一个同样的。 见姑姑有话想和老爷子说,邱望舒带着姜沅离开房间。 “姑姑太久没见祖父了,让她多陪陪祖父吧。” 姜沅温声应好。 邱望舒带姜沅去了厅房,给她把了个脉,眉头倒是松了点:“最近有喝人参汤?气血还不错,没有以前那么虚了。” 姜沅笑着点头:“还要继续吃药吗,表姐。” “当然,这次就不给你做药丸了,这几天我会在药房熬好药给你带回来。”邱望舒见她眉头紧锁,忍不住嘲笑道,“这么怕苦啊,到时候让你未婚夫去买点蜜饯回来,喝完药吃一颗缓缓。” 姜沅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说:“我待会儿跟他讲。” 邱望舒觉得这个表妹非常有意思,两人聊了一会儿,她也告知自己和林白的情况。 “等他在海城稳定下来了我们再结婚。”邱望舒不怎么在意这个,她平时忙着呢,除了药房,还有自己的药园子要打理。 如果不是林白主动说以后会来海城工作,邱望舒大概会重新考虑两人的关系。 姐妹俩说了一阵话,见她有些疲惫,邱望舒就让她去休息了。 邱疏寒和妻子秋白薇在晚上也赶了过来,一家人一起吃了个团圆饭。 在看到谢宥川时,邱疏寒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然后温声笑道:“阿沅找对象的眼光和她妈妈一样好。” 沈临立马给大舅哥递了杯热茶。 谢宥川喊了声“舅舅”后,若有所思,将未来岳父的举动都记了下来。 他刚才问了江敛,怎么谈恋爱,江敛说勤学,多看。 包括如何和女方家人相处也是这样。 不论江敛说的是对是错,他以后确实要对两个大舅哥好一些。 翌日,姜沅和谢宥川在海城最大的饭店举办了一场只有亲友参加的婚礼。 舅舅和舅妈工作都比较忙,正月十六没时间去首都,而且外祖父年纪大了,不方便舟车劳顿。 所以,他们提前在这边一起办个简单的婚礼仪式,让谢宥川正式成为大家庭的一份子。 让姜沅感动的是,在改口的时候,邱老爷子竟然清醒了一瞬。 他慈爱地看着姜沅,从兜里拿出两个长孙替他准备的红封,分别交给两个孩子。 “阿沅,你和宥川要好好过日子,外祖父祝你们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邱映雪捂住自己的嘴,靠在丈夫肩上,眼泪不自觉滑了下来。 她想起自己结婚的时候,父亲也是这样,将自己交给沈临。 姜沅和谢宥川跪在他面前,接过红包,夫妻俩一起弯腰磕头。 等他们直起身来,邱老爷子又恢复了之前的模样,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错觉。 邱望舒语气平静道:“祖父经常这样,不过他老人家身体还不错,只是清醒的时候比较少。” “想必父亲也想能清醒的看到阿沅和宥川结婚。”邱疏寒神色柔和道。 姜沅捏着手里的红封,看着眼前慈祥的老人,心里的感受难以言喻。 谢宥川扶着她起身,又去另外几位长辈面前行改口礼。 在海城住了几天,待到正月初九,一行人回了首都,开始给姜沅的婚房置办东西。 在他们回来后没两天,林青颖一家也回来了,并且去了沈家登门拜访。 两家的婚事都定在正月十六,不过沈家和谢家是打算直接在家属院办一下的,大院里的人也知道这两家的喜事,到时候会过来帮忙。 而林家则是去饭店举行婚礼,林穹和凌萱的朋友基本上都是同行,来的人应该也不会太少。 很快到了正月十五,元宵。 “舅舅让表哥送来的家具到了。”谢宥川对姜沅说,“已经放到了婚房里。” 姜沅颔首:“我的结婚报告也批下来了,户籍资料如今在我这里。” 她白天去了趟集训办,得知她要结婚了,张主任还说到时候一定来讨杯喜酒。 “嗯,我的审批也过了。”谢宥川坐在她旁边,掌心里是婚房的钥匙。 小两口一致决定将他买的房子作为婚房,姜沅去华大任教也很方便。 虽然也才半个月,但是走过去才几百米,早上可以多睡会儿。 迄今为止,姜沅最开始的不真实感已经完全消弭,心落到了实处。 这晚,她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但却意外地睡得格外香甜。 第二天的婚礼很顺利,谢家摆了差不多二十来桌,沈家也同样。 虽然都是一个大院里的,但是各有各的朋友,至于那些平时不怎么亲近的也没有主动邀请。 即便是这样,人还是不少,还有特意从远处赶回来的。 譬如沈临在边防团的老战友,也就是他经常在儿女面前提到的秦伯伯。 两人喝了点酒,老秦看到谢宥川,不由感慨:“我是真没想到,他能成你的女婿。” 老秦向来对谢宥川极为看好,一开始他并不知道谢宥川的身世,还是沈临找他问人品,才知情。 “缘分,都是缘分。”沈临也喝了个七八分醉,“我也没想到,他会把我的女儿带回我身边。” 在此期间,姜沅和谢宥川在两边来回敬酒发喜糖,两家距离很久,对他们来说并不费劲。 只是姜沅没想到,她会在沈家看到叶教授的身影。 “您……”姜沅好半天说不出话来,随后小心翼翼问,“是老师让您来的吗。” 她嗓音很轻,只有两人能听见。 叶教授依旧是那身老款的呢子衣,不过今天特意换了双新的皮鞋。 在姜沅期待的目光中,叶教授颔首道:“他不在首都,短时间内也没办法出现,来不了你的婚礼。” “他让我代他向你说声抱歉。” “不过他提前托人给你准备了结婚礼物,这两天才运回国,是一架美国产的星朗特天文望远镜。” “明天我会让人送到你家。” 叶教授指的是姜沅在华大附近的房子。 “……好,谢谢您。”姜沅重重点头,拿了几盒喜糖过来,眼眶红红的,语气有些哽咽。 她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您能替我把这个交给老师吗?” 其实老师也是爱吃甜食的。 哪怕老师来不了,她也希望老师能吃到她的结婚喜糖。 任何东西送过去都要经过重重检查,比较麻烦,不过叶教授还是接过来了。 “好。”叶教授点头,“我会替你转交。” 在离开时,叶教授忽然回头。 对上姜沅温和的目光,叶教授也有一瞬间失神,仿佛此刻就站在好友面前。 默了片刻,他才说道:“你的老师跟我说过,你是他最钟爱的学生,也是他见过的,天赋最高的学生。” “前路艰辛,但姜沅,我相信,任何困难都不能阻挡你前进的脚步。” 第136章 第一百三十六章做科研讲的是实事求是…… 到了晚上,谢宥川已经有了五分醉意。 好在林白提前给他配制了解酒汤,沈柏聿去厨房端来给他喝了。 看着男人英俊刚毅的面容,沈柏聿欲言又止,接过碗,拍了拍他的肩膀:“对我妹妹好点,新婚快乐。” 谢宥川颔首,目光越过人群,落在身穿绣着海棠婚服的女人身上。 她容颜娇俏,正在低头和邱映雪说话。 大概是察觉到他的视线,姜沅蓦然抬头,朝他露出笑容。 谢宥川也不自觉勾了勾唇角。 姜沅没有犹豫,朝他走来,闻到他身上有浅淡的酒味,笑着问:“醉了吗。” 谢宥川有心逗她,点头:“有点。” 姜沅想了一下,说:“那今晚留在这里过夜吧。” “……” “我没醉。”谢宥川垂眸看她,姜沅鬓边戴了一朵红花,人比花娇。 直到听到她清浅的笑声后,谢宥川才发觉,自己反而被她逗了。 男人有些好笑,骤然伸手揽住她的细腰,带入怀中。 他嗓音低沉,气息逼近:“你之前不是问我,那次在公交车上塞给霍青枫的是什么吗。” “除了钱票,还有……” 男人与她耳鬓厮磨,温热的呼吸洒在她白皙的脖颈间,几不可闻说了几个字。 姜沅却听清了。 漂亮的杏眼带着一瞬间怔愣,眼底茫然的情绪很快被羞涩取代,浑身上下仿佛过了电般微颤。 谢宥川原本只是逗她的,但她的反应,却让他心里翻起酥酥麻麻的痒意,喉咙也不自觉发干。 此时所有人都在喝酒聊天,还有妇女和小孩的说笑嬉闹声,完全没有人注意到这边的新婚小夫妻。 谢宥川眸色暗沉,语气冷静道:“时间不早了,我去和爸妈说一声——” “我们该回家了。” 想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姜沅轻咬嘴唇,眼底带着羞怯。 这段时间邱映雪跟她说了很多这方面的知识,她差不多也清楚夫妻生活是什么样子的。 只是…… 对上他炙热晦暗的黑眸,姜沅还是忍不住有些害怕,但隐隐又有些期待。 在她思绪飘忽不定时,谢宥川扣住她的纤腰,忽然低头,安抚地在她唇瓣上落下一个轻轻的吻。 这一瞬间,姜沅所有复杂的心绪全部消失,心里也逐渐安定下来。 谢宥川松开手,冷峻的眉眼也柔和下来,大步去找父母以及岳父岳母。 当晚,两人回到了谢宥川在华大附近买的院子。 里面已经重新装潢过了,房间里明净透亮,因为她体寒怕冷,谢宥川花了不少钱,在室内都装了铸铁暖气片。 家具都是霍家人亲手打造的,货真价实的实木,十分厚重,质量也比外面卖的好很多。 两人的婚服包括红色的睡衣都是制衣厂寄过来的。 姜沅洗完澡换上睡衣后,又取下头上的发饰,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散落在身后。 谢宥川比她先洗完,四合院不小,做的房间和卫生间也比较多。 在等她的时候,他就坐在卧室窗前看书,旁边有一盏橘黄色的落地灯。 姜沅从卫生间出来,就看到换上了睡衣的男人背对着她坐在那里,脊背挺拔瘦削,暖色的灯光倾泻在他身上。 听到脚步声,男人合上书本,起身往她那边走。 姜沅刚洗完澡,眉眼湿漉漉的,眸子清润剔透。 雪肤乌发红衣,笑意盈盈地看着身前的男人,似含着一泓秋水。 谢宥川眸色克制,牵着她的手走到床边坐下。 外面一片寒冷,屋内却温暖如春。 屋内只余一盏落地灯。 姜沅恍惚之间往窗口一瞥,灯光很快就被撞碎,在她眼眸中摇曳。 桌上那本合上的书被灯影笼罩,书的封面写着《新婚卫生顾问》。 直到半夜,两人的气味混合在一起,才将将停息。 姜沅被男人拥在怀中,闻着他身上浅淡的草木清香,浑身力竭,有些昏昏欲睡。 在她睡着的时候,迷迷糊糊能感觉到谢宥川在帮她擦洗身子,没过多久,又被男人圈在怀中。 谢宥川在她额头浅酌了一下,闭上眼睛,与她一同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姜沅就醒来了。 不管多晚睡,她的生物钟都很准,六点钟就会醒。 这也是之前在国外养成的习惯。 刚起床,她就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换成了舒服的棉质睡衣,也没有黏糊糊的感觉,反而很清爽。 走了两步,姜沅神色有略微变化,下意识揉了一下腰。 好在昨晚男人还算温柔克制,不然她今天也只能请假了。 她去卫生间洗漱的时候,抬头看了眼镜子。 镜子里的自己眼尾泛着红晕,状若桃花,嘴唇嫣红,像是刚被晨露泽润过的花瓣。 与平时的温和不同,漂亮的眼眸里带着几分勾人的娇嗔。 “醒了?”谢宥川站在卫生间门口,笑着睇她,“早上吃牛肉面,待会儿我送你去华大。” 大概是亲密的事已经做过了,姜沅不像以前那么娇羞,连看他一眼都会脸红。 她盯着谢宥川俊朗的容貌看了许久。 男人一贯冷淡的神色早就被温情取代,看向她时,漆黑的眸底残存一缕意犹未尽的情愫,细看还有几分疼惜。 “有觉得什么地方不适吗。” 姜沅听到最后一句话,仓促地移开目光,拿起牙刷,脸色更加绯红:“……没有。” 谢宥川站在她身后,看着镜子里害羞的女人,不由低笑出声。 两人之间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姜沅会下意识靠近谢宥川,男人也很自然的和她多了许多肢体上的接触。 “过几天我要回趟云县,调令要在一个月后才生效。”谢宥川眼底带着不易察觉的不舍,“这段时间你回家里住吧。” 他不太放心让姜沅一个人留在这里。 “好。”姜沅靠在男人身上,慢吞吞地刷着牙,含糊不清应道。 洗漱完后,姜沅去厨房吃早餐。 一张不大的小方桌,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等姜沅坐下,谢宥川又端来一杯温好了的牛奶。 得知她回国后沈家一直给订了奶,谢宥川也凭借奶票在附近的牛奶站继续订了。 因为她体寒加上气血虚,牛奶性偏凉,加热饮用会稍微好一些,在牛奶工送来之后,他就一直放锅里温着。 两人一边吃早餐一边说着话,等吃完了,谢宥川坐在煤炉边上,将她皮鞋里面的鞋垫抽出来烤热,又重新放进去,让她换上。 结了婚后,姜沅才发现这个男人到底有多细心,甚至可以说是无微不至。 他不仅不让她洗碗,也不让她碰冷水,并且会提前炖好表姐给她开的药还有人参汤。 姜沅穿好鞋子,有感而发道:“谢宥川,这样下去我会离不开你的。” 男人正在往她的保温杯里装热水,闻言,也无奈道:“只能先委屈你等一个月了。” 见他神色认真,姜沅有些乐不可支。 华大距离家里也就几百米的距离,走过去最多七八分钟,现在风气相对保守,姜沅没有和谢宥川牵手,只是并肩而行。 赵大爷看到姜沅,笑着打招呼:“小姜同志!今天怎么想起来学校看看了?” 看到她旁边的男人,赵大爷愣了一下,想起之前那个军官是她哥哥,所以不太确定他的身份。 也没敢直接开口,怕误会了闹笑话。 “过来任教半个月,”姜沅笑意吟吟,给了赵大爷一袋喜糖,主动介绍道,“他是我的丈夫,谢宥川。” “宥川,这位是保卫科的赵大爷,热爱学习,十分勤恳,也是我们学校数学系的‘同学’。” “您好。”谢宥川礼貌颔首问好。 “哎,好好好,小谢同志你也好。”赵大爷心里惊讶不已,怎么小姜同学就有丈夫了?! 这位男同志看起来板板正正的,和小姜的哥哥气质挺像,多半也是位军人。 不过听到姜沅说他是数学系的同学,赵大爷还是很开心的,心里美滋滋。 得知 姜沅是过来工物系任教,心里也不由感叹—— 不愧是我们华大的状元啊! 真能耐。 头一次听说这么年轻来给学生任教的,大部分学生的年龄还在她之上呢! 谢宥川并没有进校门,而是站在外面目送她进去,又和赵大爷打了声招呼,才转身回去。 赵大爷本来就看姜沅很顺眼,现在连带着看她的丈夫也顺眼了起来。 没过多久,林青颖和江敛也来了学校。 两人昨天一早就和姜沅谢宥川去领结婚证,拿到了那张纸又去照相馆拍了几张照片留念。 姜沅的相机在海城把胶卷用完了一直没有去补货,两对新人都是在照相馆照的相。 忙完这些又忙结婚的事,等一切都结束了,林青颖躲在房间里数钱,并且打算用这些份子钱也去购置一处房产。 江敛现在手里并没有什么钱,所以没办法像谢宥川一样提前购置婚房,小夫妻昨晚是住在林家的。 林穹夫妇倒是不介意这些,他们巴不得女儿女婿就在眼前。 前半夜数完了钱,后半夜林青颖又缠着江敛放纵到天边泛起鱼肚白,到现在除了浑身酸痛,还睡眼惺忪打着哈欠。 好不容易睡了一个小时,一醒来就看到穿戴整齐的江敛跟没事人一样坐在床边,林青颖直接踹了他两脚。 昨晚看起来是她主动,可一切都是他引导的,林青颖不是傻子,稍微回味一下就明白过来了。 看着面色如常的男人,林青颖恨得牙根直痒痒。 “赵大爷早啊。”林青颖揉着眼睛给他递过去一袋糖,眼尖地瞥见旁边还有一袋同样的,顿时呲牙咧嘴道,“阿沅也来学校了啊?” “那可不,比你早来半个小时。”赵大爷笑呵呵看着她,还有她身后寡言的男人,“咋,你俩是约好了一起结婚的啊。” 林青颖哈欠连天:“是啊,不说了,我得进教室了。” 赵大爷摆摆手:“赶紧去吧,过会儿我换班,我也得去数学系听课了。” 工程物理系,甲班。 作为工物系尖子生汇集的地方,甲班一直是没有硝烟的战场。 现在的甲班总共有二十名学生,除了前十名基本上没动过之外,后十名过一个礼拜就会从各班更新一次。 除了甲班的同学,其余班的也在努力,初级目标就是后十个名额,所以变动比较大。 甲班的师资和资源一向是工物系最好的,他们不仅可以随意使用学校的实验室,还能去研究所跟着各位前辈学习。 现在虽然刚到七点半,可甲班的同学早就晨跑完在教室自习了一个小时了。 “听说这次会有新的老师过来教我们。”有人忍不住好奇,“没听说过学校最近来了哪位物理教授啊。” 带他们的老师都是教授级别的,而且大部分都是正教授,学校偶尔也会请院士来给他们讲课,足见国家和学校对他们的培养和重视。 “我听原主任说这位是刚回国的,别的没有透露过,应该也是非常厉害的人物吧。” “是不是那几位著名学者啊?” 虽然学习任务重,但同学们对于即将来任教的新老师还是会有几分探究心理。 “待会儿就知道了。” 有人说完这句,又继续看文献,没有再参与其他人的谈论。 见他这样,其余同学也纷纷收了声,继续学习。 甲班就是你追我赶,后十名大家差的都不多,但是你落后一分就有可能被后面的同学甩出几名开外,然后别的班有可能又出现拔尖的同学来顶上这个名额。 学习氛围十分紧张。 姜沅站在教室门口,看到里面分散坐开的同学们,心里也有诸多感慨。 两年前,她也曾坐在这间教室。 当时的想法只有一个,努力学习,站在更高的的地方,寻找机会替老师正名。 当初的愿望已经完成了,她的心态也早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整个人更加平和从容。 今天姜沅穿了件灰色长款的针织毛衣,外面加了件风衣外套,里面是白衬衣和牛仔裤,下面是一双浅色的小皮鞋。 毛衣是制衣厂做的,内有加厚的衬里,穿起来很暖和。 在外面站了片刻,她抱着教案,走进教室。 “同学们好,我是新来的任课老师,姜沅。” 温和的嗓音忽然响起,埋头苦学的同学们下意识抬头望去,在看到那张年轻漂亮的容貌时,顿时怔愣起来。 许久没有人出声。 新来的任课老师? 看起来才二十岁吧! 有人先反应过来,无语道:“同学,你是哪个班的啊,干嘛要开这种玩笑?我们时间很紧张的!” “对啊,一点也不好笑。” 在部分同学质疑之际,有人不可思议道:“等等……姜沅?七七届那位学姐也叫这个名字,年龄也对得上,你真是姜沅?!” 她这么一说,其他同学想到那位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状元,纷纷噤声。 最初的甲班同学要么出国留学了,要么提前去一些科研单位实习了,全校师生基本上都知道姜沅这个名字,但是见过她的人很少。 而在座的二十位同学,却没有一个人见过这位传奇人物。 她发表在前沿物理洞察上的几篇论文至今还在他们学习的目录当中,各位教授们也经常提起这位天之骄子。 没有人对她的名字陌生。 之前质问她的几位同学也瞬间反应了过来。 对啊!这位学姐在十二月底已经回国了,所以…… 她可能确实是姜沅。 同学们的目光惊疑不定,不过大部分人都信了。 不过即便她是姜沅,这么年轻,哪怕发表了几篇重量级的论文,应该也不具备带教学生的能力吧? 自己学习和教学生是两码事。 坐在这里的人都可以说是全国各地考进来的天才,他们自认为自己的学习能力非常强悍,可是如果让他们教学生明显能力就不足了。 这些天才们都具备自己的想法,并不会因为她的成就就被吓倒,哪怕她是某方面的权威,他们如果觉得不合适,也会敢于提出质疑的。 有人率先开口道:“学姐,你觉得自己具备教我们的能力吗。” 他一开口就直指问题核心,并没有留半分情面。 张望津有些不放心姜沅,所以特意过来看看。 他很了解甲班这些学生,一个比一个傲,让他们对一个年级恐怕比自己还小的带教老师心服口服,恐怕有些难度。 站在窗户外面,听到里面的声音,张望津心头一紧,但想到姜沅的能力后,也就稍微宽心。 他没有贸然进去解围,这种事必须她亲自应对。 讲台上,姜沅笑着看向发问的人,不答反问:“你是郑明宇同学吧。” 郑明宇点头:“学姐,我听过你的光辉事迹。不管是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状元,还是第一个被奥莱斯大学承认的华籍优秀毕业生,这些都值得我们学习。可个人成就不代表就具备教学能力,我也并不觉得我们会比你差太多。” “如果是你来带教,我不太服气。” 在这里的每个学生都是尖子中的尖子,自有傲骨在,姜沅年纪小,又不是教授,他们很难信服,更不想浪费时间陪她玩过家家。 甚至有同学觉得校领导对姜沅过于偏爱了。 她是天才没错,可不代表她这位天才就有资格来教一群天才。 比起把她当老师,同学们更希望她是以交流的姿态,大家互相学习。 虽然别的同学们没有说话,但大家都认可他的说法。 班里仅有的两位女同学也觉得他说的不错,但还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句:“郑明宇,下次说话请你委婉一点,再怎么样姜学姐目前的成就都在我们之上,值得我们尊敬。” 郑明宇却不吃这套:“做科研讲的是实事求是,而不是情面。” 两位女同学翻了个白眼,懒得再搭理这个一根筋。 姜沅也明白同学们并没有恶意,只是觉得以她目前的年龄以及履历,并不够资格来教他们。 所以她没有生气,只是笑了笑说:“那我就和同学们从实事求是的角度来谈一下,为什么是由我来任教吧。” 郑明宇昂着头颅,目不转睛看着她,想知道她能说出什么花来。 姜沅温声道:“先从郑明宇同学说起,你在理论物理方面的天赋很突出,数学建模的能力也很强。” 郑明宇没想到她一开口就是夸赞,虽然有几分自得,但还是撇嘴道:“学姐,这种招数对我没用。” 同学们也有些失望,就连之前替她说话的两个女同学都泄了气。 姜沅却只是笑了一下,继续道:“可是郑明宇同学,虽然你数学基础扎实,逻辑思维能力强,在统计力学与电磁学的课程中可以独自推导高阶公式,但你注重理论推导,在实操方面略显欠缺,并且对自己的逻辑极为自信,或者也可以说是自负——” 没有理会他逐渐难看的脸色,姜沅语气平和道:“你缺乏对不同学术路径的包容,不适应团队合作,导致光有理论,而无实操成果。” “科研从来不是单打独斗,理论和实验是科研的双眼,缺一不可。如果你不加以改善,并且不适应团队协作的话,理论再厉害,到最后也只能去做纯理论。” “我想你应该也清楚,没有实验结论支撑的理论只是空中楼阁,以后从事科研会导致研究方向受限。” 同学们都很认可她的话,下意识看向郑明宇。 他无疑是天才,但确实也有短板。 郑明宇握紧拳头,他知道姜沅说的都是对的,原本的愤怒也消散了几分,原本昂着的头悄无声息垂下,反而多了几分无力。 他也曾试图融入过团队,可非常难受,到最后只能放弃。 姜沅声线依旧温和,不急不缓。 “而我具备帮助你从实验的旁观者到科研的关键参与者的能力,这就是为什么,我可以当你的带教老师。” “因为不管是在理论还是实验方面,我的综合实力都远在你之上。” 郑明宇愣了一下,沉默不语,攥紧的拳头缓缓松开。 他不由自主坐直了身子,眼神也追随者讲台上的人,逐渐明亮起来。 “至于李淑兰同学,你的优缺点也同样很明显,跨学科联想能力卓越,思维极其敏锐,可缺乏严谨性,重应用轻基础,并没有把自己的天赋发挥到极致,还有张序同学—— 哪怕你图像解读能力强,在空间 几何方面的天赋很高,想象力丰富,但是数学推导能力薄弱,不够脚踏实地……” 姜沅不仅了解他们所有人的优点,就连缺点也同样清楚,教室外面的张望津都听得汗涔涔的。 难怪阿沅之前向他要了这些学生的课堂作业以及各种考试答卷和实验记录表现,这是早就完完全全的把他们摸了个透啊。 他还是第一次见她锋芒毕露,完全不复平时的谦逊。 从这一点就足以窥见,她一个华人学生到底是如何在国外那种存在课堂歧视以及学术打压的极端环境的下脱颖而出的。 涉及科研领域,她其实也并不像表面这么温和。 张望津看了眼教室里这群平时自诩天骄的学生,他们一个个蔫头耷脑,不敢说话,没有了之前卓尔不凡的傲气。 他心情颇好,背着手,慢悠悠往办公室走。 看来之前的担心完全多余了。 天才和天才之间的差距,有时候也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啊。 何况这位天才还是由另一位顶级天才亲手培养出来的。 郑明宇想和她比学术理论?谁能比得上她和她老师脑海里储存的理论多。 在背后支撑她的甚至可以说是来自物理巨擘伯纳赫的整个学术派系。 至于实操,奥莱斯大学的物理实验室鼎鼎有名,她能打破学校对外籍学生百年以来的偏见,成为其中一员,并且做出科研成果,甚至还带领过她老师曾经的团队,足以证实她的能力到底有多强。 难怪工物系的院长要磨着集训办的主任让她回来任教半个月。 这是想借机挫挫这些天才们的傲气,让他们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在未来的科研道路上更加稳重,脚踏实地,苦心钻研。 为了将这些璞玉打磨成材,系院长也是煞费苦心啊。 张望津感慨万千,但面色却是无比愉悦。 教室里的同学们挨个被点名,如坐针毡,被夸了没感觉,听到自己的缺点却有些无地自容。 有人甚至在大冬天出了一身冷汗。 姜沅说完后,停顿片刻,见大家脸上都有了认真之色,笑了笑,说:“刚才说的这些,我都会按照你们的优缺点制定教学计划,届时由郑明宇同学将计划表发给你们。” “时间不早了,接下来我们该上课了,还有同学对我的任教有意见吗?” 同学们互相看了看,老老实实端坐,异口同声道:“没有!” “那好。”姜沅颔首,捏着粉笔,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一行字。 “这节课余下的时间我们就来讨论一下这个课题——” “关于量子隧穿效应在核反应堆中的应用。” 第137章 第一百三十七章寸有所长,尺有所短嘛…… 这堂课同学们都听得酣畅淋漓,哪怕下课了也意犹未尽。 姜沅就像一个极好的引导者,她了解每一位同学的优缺点是什么,因材施教,带领他们不断突破思维局限,将抽象理论具体化。 同学们都受益匪浅。 在这节课上,大家踊跃发言,各种新奇的观点层出不穷,和以前的体验完全不一样。 而姜沅也会循循善诱,引导她们的思维深入,再层层推进,确定可行性。 看着黑板上工整的板书,以及她缜密强大的逻辑思维和推导计算能力,郑明宇才明白自己和姜沅的差距到底有多大。 根本就不是差不多,而是差太远了。 比起他们在某个方向的天赋很突出,姜沅更像是全能型的天才。 不仅抽象思维能力强,逻辑推理能力也十分恐怖,还有她的推导能力,郑明宇甚至觉得她的大脑就像一台无比精密的数据处理器。 每个同学提出来的问题她都能毫不费力解答出来,一开始大家都还跟得上她的思维,到中途却都有些吃力。 姜沅大概是察觉到了,后面刻意放缓了进度。 他有些羞愧,并且为之前自己口出狂言而感到惭愧。 和她讨论课题可以切身感受到,姜沅的科研思维就像一辆高速行驶的列车,而他却只能望其项背。 和他有一样想法的同学不少,不过好在他们没有直接像郑明宇那样提出质问,所以没有他那么尴尬。 姜沅大概清楚他们在想什么,整理教案的时候,笑着安慰道:“就像你们说的,你们并不比我差,只是缺少了接触物理学核心书籍资料的机会,所以在理论方面稍显青涩,没有扎实的基础。” 至于实操方面,因为相处环境不同,更加不能相提并论。 奥莱斯大学的物理实验室也算得上是全美一流的科研机构。 她在奥莱斯大学的时光,除了在实验室,也就是图书馆了。 姜沅也忘了自己看了多少书,但显然不少。 哪怕现在回来了,她每天依旧在看书,导师霍夫曼会定期给她寄最新入库的书籍以及各种物理期刊论文资料。 眼前这些同学们在学习资料匮乏的环境下,能有现在这样的见解和能力,确实是当之无愧的天才。 不过没关系,她会在这段时间内,尽量将一些核心知识点整理出来。 她也希望这群天才能完全发挥自己的天赋,为国家的科研事业添砖加瓦。 姜沅清楚,单打独斗永远成不了气候,她也从来没有藏私的打算。 张序叹了口气:“学姐,你就别安慰我们了。” 要是他蠢一点,可能也真的就信了她的话。 姜沅只是轻声笑了笑。 除了李淑兰,班上还有另外一位女同学,叫杨月琴,她将姜沅所说的话以及黑板上的推导过程都记录了下来,然后仔细收好。 有些理解不太深刻的,她打算等午休有机会再去问一下学姐。 这节课结束,同学们课间休息了一会儿,消化完知识后,第二节课也开始了。 许教授知道姜沅过来任教的事,瞥见黑板上尚未擦去的板书,认真看了一阵,然后点头说:“看来你们应该也清楚,为什么学校要请小姜同学回来任教了。” “她早就毕业了,即将参加工作,本来也可以拒绝这个请求,毕竟没有工资嘛,还要占用她本来就为数不多的休息时间。” “不过我想,她应该也挺想和母校的天才们交流一下……”许教授余下的话没说话,看到底下学生们的神态,就知道他们已经被折服了。 所以讲话也带着几分揶揄。 这群恃才傲物的天才们,平时经历的挫折少,是该打磨一下他们的锐气,让他们可以收收心。 张序猛地点头:“清楚清楚,姜沅学姐太强了,我们都见识到了。” “不过一 开始郑明宇同学有些不服气。” 这话一出,其余的同学“扑哧”笑了。 郑明宇脸色涨红,一路红到了脖子,对上许教授戏谑的笑容,他赶紧解释:“老师,我已经服了!” 刚才在课间,同学们就已经开过他一次玩笑了。 李淑兰笑眯眯问他:“郑同学,你现在服气了吗。” “哦,你应该还是不太服气吧。” 又是一场哄然大笑。 虽然同学们是善意的,可郑明宇还是很不好意思,并且决定到时候去找学姐道个歉。 许教授也笑出了声,他年纪不算大,也不像张望津那么古板严肃,只对爱徒有笑脸。 他更喜欢和同学们一起说说笑笑,将教学悄无声息融入到日常生活中来。 郑明宇搓了搓脸,正色道:“老师,我是真的服气了,刚才一堂课下来,我觉得自己进步不少。” 许教授看到黑板上的推导公式就大概明白姜沅教了什么,不过在听到同学们都纷纷夸赞姜沅的长处后,还是忍不住笑道—— “毕竟你们这位学姐是在美国顶尖学府两年就修完了所有课程,并且还能去物理实验室做出科研成果的狠人,比你们厉害很正常嘛。” “同学们也不要气馁,咱们国家的科研尚且处在起步阶段,你们现在能接受的教育也没有国外那么系统和完善。不过你们只要努努力,也能和你们的学姐一样,去学习国外先进的科研知识回来,将来说不准还能比她更出色。” 有他的激励,同学们又瞬间精神抖擞起来,开始认真听课。 姜沅只负责给甲班上课,下午她还要带一轮实验。 她去学校的物理实验室看了一眼,基础的仪器设备是齐全的,不过如果要做一个中高难度的实验就不太行了,只能去研究所借场地。 想到奥莱斯物理实验室的设备,姜沅有些眼热,但目前她并没有足够的钱去采购这些。 想了一下,她还是觉得先听一下工物系院长的建议最好,看学校是否有采购先进仪器的需求。 或者她和查尔斯联系一下,看能不能低价从他家的埃弗理论物理研究所购买一批淘汰的仪器。 以她和查尔斯的交情,这并不算难,更何况查尔斯的父亲和老师一样,是伯纳赫博士的学生。 老查尔斯更不会拒绝。 姜沅不免有些郝然。 很多时候她都是沾了老师的光。 看完实验室后,姜沅去了自己的临时办公室—— 张望津办公室的一角。 学校要给她安排一个单独的办公室,姜沅觉得没必要大费周章,毕竟她在这里待不久,正好有时候还可以和张老师探讨一些问题。 她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拿出纸笔写了一页采购设备清单,想着待会儿再去交给系院长。 华大肯定是想不断培养出优秀的科研人才,这一点毋庸置疑,但现在确实也拿不出足够的科研经费建设自己的实验室。 上面有钱也先拨给各大科研单位了,那些地方是重中之重。 将纸张叠好放进大衣口袋,姜沅想起之前在课堂上答应大家的事,又开始根据他们的长短板制定计划。 写的时候,她不免有些怀念瑟琳娜三人。 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如何了。 美国,奥莱斯大学。 现在是晚上九点半,梁慧琳打着哈欠从图书馆出来。 她明年才能从奥莱斯大学毕业,并且不打算继续修硕士学位了。 明明和姜分开才一个多月,可她却觉得已经隔了很久了。 梁慧琳无比想念她。 “去食堂吃个苹果派?”于洋和周诚也抱着书从她身后出来,疲惫询问道。 自从姜沅回国后,他们不仅没有松懈,反而更加严格要求自己。 除了日常的学习课程,三人还要去实验室做实验,然后晚上又到图书馆看书。 一开始卢卡斯和弗兰克还询问过三人,要不要加入他们的科研团队。 在他们看来,姜沅才是这个小组的主心骨,不过看在她的情面上,两人都愿意接收他们。 可梁慧琳直接拒绝了。 三人除了到处去跟实验外,还会自己去实验室做实验,哪怕姜沅没在这里,依然井井有条运转。 他们清楚自己的短板,就努力去跟实验补足,再加上三个人大多数时候都在一起学习,默契早就不是旁人能比的。 在刻意训练下,几人的实验能力也突飞猛进,早就可以操作中级实验了。 比起其他来实习的学生,他们反而看起来天赋卓绝。 以前不和他们玩的同学们现在也和他们处的不错,甚至打趣道:“看来当初你们是被姜的光辉遮蔽了,所以没有人看到你们身上的长处,原来你们也都是天才啊。” 梁慧琳却不以为意,反问道:“姜在学校的时候,谁的眼里能看到别人呢?” “就连卢卡斯也只能屈居第二而已。” “更何况,如果没有姜,我们这几个所谓的天才大概也早就因为积分不够而被清退了吧。” 那位同学愣了一下,显然是已经想起姜沅曾经带着他们三个一起进入物理实验室时的场景了。 瞬间噤声。 姜啊,那个来自华国的小姑娘,竟然在连续两年内,以一己之力压的整个物理系的天才抬不起头来。 现在大家路过布告栏,还会下意识看排在第一的名字,早就形成条件反射了。 还有,她能在毕业时让老校长亲自为她拨穗,注定就和其他人不同。 另外一人小声嘟囔道:“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还会回来……” 梁慧琳却思绪飘远。 姜沅什么时候回来她不清楚,但她和其余两人已经决定好了,等明年毕了业就去华国。 只有姜沅在,小组的团队协作才能发挥出最大的效果。 梁慧琳不仅是因为和姜沅的情谊才想要回国,她并不是这么冲动的人。 相反,她很清楚,自己如果想在科研领域留名,就必须去到姜沅身边。 她也是为了自己未来的科研前途着想,其他两人也一样。 不过梁慧琳也很期待,姜到时候看到自己出现在华国,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想到这,她忍不住露出笑容。 思绪逐渐回笼,梁慧琳加快步伐,应道:“行啊,除了苹果派,我还想要一个菠萝派。让约翰多撒点糖粉,我最近确实用脑过度了。”- 华大,中午十二点。 姜沅已经将采购清单交给系院长了,他会先和教研室的老师们商量一下是否需要这些设备,然后再往上报。 暂时还没有这么快确定,所以姜沅最近也不用操这个心。 她和林青颖来到食堂,林青颖用粮票肉票打了红烧肉和鸡腿,姜沅则是用张老师的饭票买了一份青菜肉饼饭。 学校食堂的人员变动很小,她也才出国两年而已,打饭的同志都还记得她。 “哎?是姜沅同学啊。”食堂阿姨笑呵呵喊了一声,笑容和煦灿烂。 “是我呀,阿姨。”姜沅弯眸点头,打过招呼后,端着饭盘和林青颖去找地方坐。 这两年的新生虽然没见过她,但是听旁边曾经和姜沅同届的同学提起她的名字时,忍不住齐唰唰望过去。 “这就是姜沅?” “嘶——确实漂亮,难怪都说她又聪明又貌美,工物系的一枝花啊!” “比她聪明的没有她漂……算了,”这人说到一半摇摇头,“比她聪明的少,比她漂亮的也少,反正这两种我目前是都没见过。” “你们都别想了,”见他们视线胶着,旁边有老生开口提醒道,“两年前就有师兄替你们打听过了,她早就有了未婚夫,恭恭敬敬喊学姐吧,学弟们。” “……” 林青颖没理会别人对姜沅的议论,看到江敛后,带着她去过去。 嘴里还小声抱怨道:“阿沅,你都不知道他昨晚到底有多过分!我在 上面都累死了,他还慢悠悠挑三拣四……” “我腰现在还痛呢,都有淤青了~”林青颖可怜兮兮道。 姜沅听得面红耳赤,同时也有些哭笑不得。 “放了学带你去药房拿点药擦擦?” 林青颖以前是寄宿,现在结婚了自然不会想住学校,她馋江敛很久了…… 昨晚还特意警告他,也不允许他住宿。 “行呀,顺便再买点嘿嘿嘿嘿嘿嘿嘿……” 林青颖朝她挤眉弄眼,姜沅无奈摇头,瞬间明白了是她倒打一耙。 过分的多半是她,而不是江敛。 “你昨晚和你家军官哥哥的体验感怎么样?”林青颖声音压的很低,只有她们两人能听见。 “……还好。”姜沅微窘,看到江敛后,和林青颖一起坐下,“应该是没有你和你的数学家这么过分。” “你现在就很过分!”林青颖哼了一声,娇嗔道。 姜沅只是弯唇笑。 正在研究域代数结构规律的江敛抬头看了两人一眼,见新婚妻子将碗里的鸡腿和红烧肉分到姜沅碗里,他顺手把餐盘里两个带壳的水煮蛋递了过去,一个人一个。 姜沅受宠若惊,正要出言感谢,江敛把草稿纸递到她面前—— “你看看这个。” 又是熟悉的话语。 姜沅轻叹了一声,见旁边的好友跟只小仓鼠一样鼓着腮帮子吃东西,眼睛弯成月牙儿朝她笑,于是认命道:“好。” 她接过草稿纸,仔细看了起来。 林青颖早就见怪不怪了。 很多物理学顶尖人才在数学方面的造诣也很强,如果在这方面有所欠缺,也会找数学家合作,弥补不足,共同推进物理学的进步。 以前姜沅在前沿物理洞察发表的一篇论文就曾经间接促进过物理学家和数学家合作的热潮。 这些是江敛告诉她的。 林青颖也好奇问过:“那数学家在物理学方面也很厉害吗。” 江敛只是平静说:“不一定,不过大部分数学家都具备学习和研究物理的良好基础。” 而姜沅恰好就是那种物理和数学都很强的顶级天才,当初江敛从她的论文里看到弦理论这个高度数学化的物理理论时,就证实了这一点。 第一次见面,江敛就知道姜沅具备深厚的数学功底,不然也不会贸然开口让她帮忙推算题目。 姜沅在认真看他写在纸上关于域的同构与自同构的思考,还有一些公式和数学表达式。 过了一会儿,她温声开口,和江敛探讨起一些关于特殊域的自同构群的结构。 江敛在等待的期间并没有吃饭,而是在帮林青颖剥鸡蛋。 将煮鸡蛋在桌上磕了一个口子,江敛不紧不慢剥着,待她开口后,一边说自己的想法,一边把剥好的鸡蛋放在林青颖餐盘里。 两人都是很平静的声音,一来一回,听起来很舒服,林青颖提前把姜沅的鸡蛋给她剥了,待会儿好友就能直接吃。 对于两人专心讨论没搭理自己的事,林青颖一点儿也不介意。 心里也没有任何想法,更加不会觉得插不进嘴自卑什么的。 她又不是搞物理学的,也不是搞数学的,听不懂很正常。 真要说起建筑学的事,这两人在物理和数学方面再天才也能干瞪眼。 寸有所长,尺有所短嘛。 要是谢宥川在这,也只能老老实实坐在旁边这两人说。 林青颖不仅没觉得自己被新婚丈夫忽略了,反而看到自己的丈夫和好朋友能聊得来,心里很开心。 要是不合才是大麻烦,她都不知道该偏向哪一个为好。 姜沅的想法让江敛有了新的方向,两人讨论了差不多半小时,后者开口道:“我有个数学理论想请你帮忙验证一下,你什么时候方便。” 他提出来的理论需要物理学辅助实验和观测,而姜沅和他的逻辑非常相似,实验能力又强,又是妻子的好友,于公于私,他都在第一时间想到找她帮忙。 “周末应该可以。”姜沅笑着说,“你的构想确实很有意义,我愿意帮忙。” 她对此也十分感兴趣。 江敛颔首:“好,麻烦你了。” 今天是周三,等两三天并不久。 “你俩终于说完啦。”林青颖催促道,“快吃吧,要不是食堂里有暖气,饭菜早就冷了。” 姜沅拿起筷子,看到餐盘里被挑走肥肉只剩下瘦肉的红烧肉,还有鸡腿和剥了壳的鸡蛋,心里感动不已。 “青颖……” 林青颖得意道:“这就是我对你的爱。” 说完,还在等她夸赞自己。 姜沅却慢悠悠吃了口瘦肉,笑容狡黠灵动:“这是我应得的呀。我帮你老公分析了这么久,你用肉蛋给我补补脑子,很公平哦。” 林青颖无语凝噎:“算你狠!” 江敛收起纸笔,没有看笑闹成一团的两人,而是准备开始吃饭。 余光一瞥,看到隔着过道站在对面望着这里的男同学,他略微蹙眉。 郑明宇本来是想找学姐道个歉的,正好打完饭就看到她了,下意识就走了过来。 没想到他竟然全程听完了学姐和这位数学系著名冷漠天才的对话。 两人的思维跳跃快到他根本反应不过来,郑明宇心里的震撼难以言喻。 原本他对自己在数学方面的天赋还隐隐有些自傲,现在彻底破碎了。 原来学姐在课堂上不止是迁就他们一点点啊! 郑明宇欲哭无泪。 早知道就不过来了。 现在对上江敛冷淡的眼神,他更加不好意思出声,只能扭头灰溜溜地跑了。 没关系,到时候再找机会和学姐道歉吧。 现在他要去多吃两碗饭,修复一下备受打击的弱小心灵了! 姜沅下午带甲班的同学们去了物理实验室。 他们的操作都没有问题,而且在班级排名前六中,除了郑明宇,其他五人隐隐自成一个团队。 今天才刚开始,姜沅并没有刻意彰显自己的存在感,而是站在一边观察同学们。 一场实验下来,她对于尚未制定完成的学习计划心里也更有数了些。 到了五点半,姜沅在校门口和赵大爷聊了一会儿,又帮他看了数学题,耐心引导他的解题思路。 过了十几分钟,林青颖和江敛一起出来了。 “赵大爷,那我们先回去了。”姜沅笑着放下笔。 “行。还得是你啊小姜同志,不愧是状元,门门通,你这么一点拨,我瞬间就懂怎么解了。” 姜沅知道他是在夸自己,也没有当真,不过对于门门通这几个字,她还是有些汗颜的。 愧不敢当。 姜沅住的地方不远,就几百米,她纯粹是为了陪林青颖去买药才在这里等着。 一边走,林青颖一边挽着她的手说:“等我以后有孩子了,男孩和江敛姓,女孩和我姓,都认你做干妈。” “好呀,”姜沅笑着问,“为什么是女孩跟你姓。” 她还以为青颖以后的孩子都会姓林,这一点江敛之前说过。 他愿意入赘。 “主要是我家情况特殊,你也知道。我觉得只有女孩才能完整延续家族的血脉嘛,以后长大了也可以和我一样留在家里,不管怎么样,女儿和女儿的女儿生的孩子始终都是我们家的人。” 林青颖挠着头,干笑道:“我也不知道这样行不行,先试试,我爸妈都觉得挺好,他们只在意我幸不幸福,别的无所谓。不过也不是只要女孩姓林,男孩女孩都跟我姓也行,都是我的孩子,我都喜欢嘿嘿。” “江敛说他没意见,随便我折腾。” 最后这句话让姜沅忍不住笑出了声。 “我也觉得这样挺好的呀。”她温声道。 江敛全程跟在她们旁边没出声。一抬头,恰好对上来接老婆的谢宥川的视线。 两人礼貌性地点了点头,姜沅看到谢宥川,不由得再次笑弯了眉眼。 第13 8章 第138章 不是相貌相似,而是风…… 得知林青颖要去药店,谢宥川意味深长看了眼江敛,倒是没想到表面自持的人,会这么不知节制。 只一个眼神,江敛就看出来他的想法,愈发沉默了。 其实自己身上的淤青更多,但没必要跟他解释。 到了药店外面,谢宥川没有进去,江敛也止步不前。 等两个女人买完东西出来了,四个人一起沿着华大和京大散了会儿步。 一开始是姜沅和林青颖在说话,谢宥川和江敛聊了几句,到后来就是江敛跟姜沅探讨涉及物理和数学的共同领域。 而林青颖则是问他部队里有没有什么适合普通人锻炼身体的训练方法。 “要简单一点的,不能太复杂。”这是林青颖的唯一要求。 听到她是因为要爬各种建筑需要锻炼体力,谢宥川想了一下,教了两三种比较容易上手的。 四人在街上转了一圈就各自回家,都是新婚小夫妻,姜沅和林青颖都觉得好友现在可能更想和爱人多相处会儿。 回去的路上,谢宥川买了一袋糖炒栗子和两个烤红薯,还去买了一些姜沅爱吃的菜。 看着身边的男人,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才刚结婚,姜沅却有一种老夫老妻的错觉。 她愣神片刻,脚步不知不觉跟着谢宥川回到了家。 外面是冷的,但是进了屋子就暖了起来。 谢宥川去厨房放好了东西,洗干净手,在姜沅依旧有些恍惚的时候,拿出项链,不紧不慢给她戴上。 直到颈间传来冰凉的触感,姜沅才回神。 她下意识摸了一下,清楚是什么后,笑着说:“怎么又给我买这些,家里有很多。” 结婚的时候谢家和沈家给的金银首饰不少,都是专门找匠人打制的,只有无名指上的钻石戒指是谢宥川买的。 两人是同款的对戒,不过男人的比较简约,没有镶嵌钻石。 “经过首饰铺,想给你买,就买了。”谢宥川帮她戴上后,在背后将她拥入怀中,语气平静道。 还有几天他就要回边防团了,才刚结婚,让她等自己一个月,她也只是笑着说好。 越是这样,谢宥川心里越愧疚,总感觉亏欠她许多。 姜沅大概明白他的想法,只是轻轻拍着他的胳膊。 两人温存了一阵,谢宥川去厨房做饭,姜沅并没有撇下他去书房,本想帮他洗洗菜的,但男人只是让她在一边坐着就好。 姜沅慢声细语跟他说着话,偶然听到外面有雨声落在屋檐,不由望向窗外。 雨水像丝线一样,织成了一张朦胧的网。 直到晚上熄了灯,雨水落在院中青石板上的声音,依旧还在耳畔回响。 姜沅白皙细嫩的手指下意识抓紧了身下的百福被,她和院中水缸里的浮萍一样,在风雨中飘摇不定,承受雨水的泽润。 男人几不可闻喟叹一声。 眼角眉梢都是餍足之意,将她拥在怀里缓了片刻,他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午夜时分,外面的雨声也逐渐停了。 男人帮她擦洗完,换了套睡衣,抱着她放在窗边的软榻上,而后将床单被套都拆出来,打开衣柜门,从最上面的顶柜拿出新的被单。 从东西的放置情况来看,就知道换被单这些都是由谢宥川来做的,以他的身高可以轻而易举拿到。 姜沅慵懒地靠在软榻上,身上盖了一条毯子,雾蒙蒙的杏眼看着男人宽阔的后背。 谢宥川背对着她,正在换被套。 看了一阵,她有些累了,眼皮子发沉。 在将睡未睡之际,忽然察觉到有人将自己凌空抱起,清瘦的胳膊紧实而有力。 姜沅没有睁开眼,下意识揽住男人的脖子,直到他将她轻柔地放在床上。 谢宥川替她掖好被子,自己去洗了一个澡,过了一会儿才重新熄了灯,回到床上。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持续到正月二十二,姜沅已经习惯了每次穿鞋子,鞋垫都是暖的。 谢宥川再上火车之前叮嘱了姜沅一些事,同时也拜托林青颖夫妻俩照看她一下,还有两家的长辈。 姜沅这段时间会回沈家住,芝士还在那里。 等谢宥川调过来了,每周他都有假期,会回来一次,到时候再把芝士接过来。 天天都能回来不太现实,就连沈临和谢璋都做不到,姜沅也不会去要求他什么。 她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自从回了军属院住,姜沅每天都要骑自行车往返华大,邱映雪心疼女儿,提出以后陪她一起住在婚房里。 “正好你爸爸也要忙起来了,哥哥过段时间也要归队,我一个人住在家里也没意思,去你那边上班还方便一些。” 邱映雪所在的研究所就是之前姜沅帮忙翻译稿件的那个,从华大附近过去比军属院近多了。 她想着自己和女儿住在一起,还能照顾照顾她,等女婿回来了,在他休假期间,自己就回军属院。 姜沅觉得这样挺好的,于是在爸爸和大哥回了部队之后,就抱着芝士和妈妈一起住回了婚房。 母女俩住在一起,不仅可以聊聊生活上的事,也可以探讨一些物理课题,这让邱映雪心里无比感慨。 当初安澜在家里的时候,学英语很困难,很多文献资料她都看不懂,在物理学方面的天赋也有限。 而那时邱映雪并没有觉得有什么,每个人擅长的不一样,她只是心疼安澜要勉强自己做不喜欢的事实。 可这段时间和女儿相处,邱映雪觉得自己不仅多了一个知心朋友,还多了一个科研伙伴。 她容光焕发,看起来倒还年轻了不少。 四合院附近还有不少院子,里面住的大多是工人,十几户住在一起。 对于她们可以一家人独门独户住在一起,都有些羡慕,看到邱映雪和姜沅也会主动打招呼。 有时候虞黎华和霍惜弱会过来给姜沅送东西,一来二去的,邻居们大概也清楚了这家人的背景。 家里男人都是当兵的。 哪怕之前还有点什么心思,现在也都完全烟消云散了。 就这样过了十来天,甲班的同学早就习惯了姜沅的带教,按照她的教学计划,每个人的进步都是肉眼可见的。 他们本来就是天才,理解能力和执行力更是强得吓人,哪怕在高压环境下,依旧精神头十足,而且更加兴奋了。 这天,姜沅刚讲完课回到办公室,张望津就和她说:“从国外采购设备的事上面都通过了,不过资金有限,可能要割舍一部分。” “原主任的意思是让你选一下,先把暂时需求没那么大的仪器搁置一下,以后再买。” 姜沅无声叹息,她列出来的单子已经是斟酌过很多次的了。 不过她能理解上面的难处,现在财政处依旧是十分拮据,能批准购买这批设备已经是为了培养人才下了很大的决心。 所以她微微颔首:“好的,张老师,稍后我会再去找系主任确认一下清单。” “辛苦你了,本来这些你都可以不用做的。”张望津给她倒了杯水,就像聊家常一样,随口问道,“阿沅,你后悔回国吗。” 姜沅接过茶缸,好奇道:“老师,您为什么会这样问。” “你所在的奥莱斯大学物理实验室拥有最先进的科研设备和雄厚的了要资金,如果留在那里或者接受其它研究所的邀请,你可以不用顾及其它的,安心做实验。” “可回了国,即便你进了最顶级的研究所,依旧要受到这些困扰。” 姜沅的工作安排快要下来了,稍微一想就知道她会被分配到哪个单位。 七九二研究所。 这个无数科研人士听过,但是门槛非常高的研究所,能进去的都是有所成就的顶级人才。 不仅是物理方面的,而是汇集了各个科研领域的天才。 国家的科研资金也是优先提供给他们。 可即便是 这样的研究所和奥莱斯大学的物理实验室比起来,还是捉襟见肘。 如果是为了搞研究,那么显然在国外成长后再回来,更合适。 “我不后悔。”姜沅放下茶缸,温声道,“您应该清楚,有时候一两年的差距就能导致错失很多机会,虽然我在科研领域微不足道,但我愿意尝试一下。” “假如我的力量能在其中起到万分之一的作用,那么也是非常值得的。” 虽然她没有明说,但张望津听懂了她在说什么。 国家现在非常缺各行各业的人才,更何况是科研人才,以她的天赋,注定不是籍籍无名之辈。 张望津听完,久久无言,最后只是点头说:“阿沅,你和他真的很像。” 姜沅笑了笑,拿出纸笔,重新列了一张清单。 中午她都是和林青颖二人一起吃饭,以前都没怎么碰到吴珍珍和沈安澜,这次却恰好遇到了。 大概是因为道过歉了,心结解了,所以吴珍珍很自然地跟她打招呼:“早就听说你去工物系任教了,不过这段时间我都是很晚才来食堂,今天终于见到一次了。” 旁边的沈安澜比以前沉默了很多,看到姜沅,她只是微微颔首。 姜沅也笑着点头,算是回应了。 她对吴珍珍的观感一直不坏,从吴珍珍并没有因为沈安澜的身份就和这个朋友疏远也能看出来,除了心直口快有时候讲话不过脑子,吴珍珍其实是个挺好的女孩。 吴珍珍跟沈安澜找了个地方坐下,她下意识看了眼姜沅那边,然后小声嘀咕道:“安澜,幸好你早就转系了,不然要是想到她当了你的老师,估计成绩掉的更厉害。” “……”沈安澜无言以对,夹了块排骨放到她餐盘里,“吃饭吧,珍珍。” 林青颖也看到那两人了,耸了耸肩:“我还以为吴珍珍这辈子都打算躲着你呢。” “她除夕夜跟我道过歉了,以前的事其实我都记不太清了。”姜沅喝了口蛋花汤,语气平和道。 林青颖知道她并不是故作大度,而是这两年经历的事太多了,也没有精力再去想以前的事。 “行吧,那下次我再看到她就不给她甩脸色了。” 听完她的话,姜沅立马给她加了块肥肉相间的五花肉:“谢谢啦,青颖。” 谢谢她一直毫不犹豫站在自己这边。 林青颖哼唧两声,心情也愈发好了起来。 下午姜沅带甲班的同学去了师兄虞必先所在的研究所,借用他们的实验室进行课题实验。 叶教授不知道从哪得知她要帮华大找渠道购买一批设备,单独找她出来:“能不能帮研究所也买一些?” 接过他递来的清单,姜沅仔细往下看,都是一些高精度的高端仪器,确实都是实验室所急需的。 “我们想从国外购买设备很难,虽然现在国际形势有所缓和,但是国外对我们一些关键技术领域依旧在进行封锁。而且我们的采购渠道有限,很多以前采购回来的设备后续的售后技术支持都是靠我们自己摸索出来的。” 并不是一定没有办法从别的地方买到这些,只不过如何由姜沅来做,会简单省事很多,也能节约时间。 听到叶教授的话,姜沅默了片刻,目光从清单上挪开,问道:“您之前没找过老师帮忙吗?以他的身份去采购高端精密仪器应该不是很难。” 叶教授却问:“你以为当年他为什么要假死脱身?为什么我们这些老朋友对他的家眷不闻不问?除了知情的几人,很多人都以为他已经不在了。” “他不适合再出现,起码目前不能。” “你应该也猜到了一些,所以没有在得知他还活着后,将这件事告诉他的家人还有张望津,这一点你做得很好。” 见姜沅略显诧异,叶教授难得露出一丝笑意。 “也许你并不知道,在你曾经接了研究所的文稿翻译任务后,就有人一直在暗中观察你的一举一动。” 那个时候姜沅才初到首都,不过因为她身份特殊,和燕珩有些千丝万缕的关联,所以一直有人在注意她。 姜沅无奈道:“是,我只知道回国后每天都有人在我周围。” 也因为这一点,哪怕她一个人住在四合院里其实也不怎么害怕,不过能和妈妈多待会儿也挺好的。 “他们要警惕你身边有可能出现的陌生人,也算是对你的一种保护吧。”叶教授没有说其它的,两人都心照不宣。 姜沅笑着颔首,又想到什么:“那老师托人从国外给我购买的天文望远镜会不会透露他的消息?” “不会,这一点你不用担心,除了是他提出的之外,后面的全程没有涉及到他半点。”叶教授笃定道。 “好,这些仪器我会想办法找朋友购买。”姜沅瞬间就想到了查尔斯和弗兰克,如果实在不行,她只能找导师霍夫曼帮忙了。 如果能够从埃弗理论物理研究所购买到这些当然是最好的,后续的维修和技术支持她也可以直接找查尔斯沟通,需要的话也许他还能亲自来国内帮忙调试。 现在只能尽力试一试。 她在国外的人际关系网上面也清楚,这段时间集训办保密处关于她的资料,又多了厚厚一大叠。 所以叶教授并不意外,也没有多问,和她聊了几句后,就继续去忙自己的事了。 甲班的同学还在实验室,姜沅并没有进去指导,她已经带过不少次实验了,郑明宇现在也能融入集体团队,所以并没有什么好操心的。 期间师兄虞必先还过来给她送了点吃的,是食堂的烤馍,里面夹了一些辣椒酱和酸豆角,一口下去滋味十足。 姜沅很喜欢这种口味,和云县差不多。 “宥川什么时候调回来?”虞必先最近都在忙实验项目,除了小两口结婚和爸妈去了一趟军属院,后面就没见过他了。 现在姜沅本来也该喊他一声表哥的,不过依旧是按照以前的习惯叫师兄。 虞必先反而更喜欢后面那个称呼,也可能是听顺耳了。 “要一个半月左右。”姜沅笑着说,“等他回来了,我再和他一起去看望舅舅舅妈。” “行,随时来家里都行,我爸可太喜欢你了,你要是他女儿他做梦都会笑醒。” 虞必先能说出来这话也是因为偶尔回去,他爸就念叨说姜沅有多优秀,他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 “舅舅最近的科研项目也很忙吧?应该没空催你和赵记者。”姜沅喝了口保温杯里的水,揶揄道。 听到赵静敏,虞必先忍不住嘿嘿两声:“催也没关系,到时候你们就准备改口吧。” 听他这么自信,姜沅也轻笑出声,吃完烤馍后,不紧不慢用手帕擦着嘴角。 “好,拭目以待。” 很快就到了正月月底。 姜沅在华大的任教也即将结束。 她站在讲台上,给同学们上最后一堂课。 “首先我要提到的一个想法是关于物理学的跨学科融合,同学们应该也曾动过这个念头。” 看着教室里一张张认真的面孔,姜沅嗓音轻缓道:“物理学不仅可以和数学相辅相成,也可以和生物学结合,说不定就能在生物分子结构等方向取得突破性的进展。” “当然,如果和材料学融合,可能就会推动新型材料的研发,而以上的这些不仅可以为我们解决物理学本身的问题,还能和其它学科的同学交流互动,碰撞出新的研究课题和方向。” 有同学举手提问:“学姐,你平时会和其它学科的同学一起讨论吗?” “当然,”姜沅笑着补充了一句,“如果有时间的话。” 同学都忍不住笑出了声,课堂气氛越来越活跃。 郑明宇知道她说的都是真的,她是一个实事求是的人。 因为他亲眼见过且听过,她和数学系那位沉默寡言的天才关于数学方面课题的研究讨论。 “第二点,就是创新精神了。” “这也是我想要着重讲的一 点。” 闻言,同学们都收敛神色,坐直了身子,看着讲台上年轻的女人。 姜沅神色温和,不急不缓道—— “希望同学们以后能够勇于突破传统思维,跳出框架外,保持对未知领域的探索心和好奇心,大胆去假设,并且提出自己的想法和理论,然后再去实验中去验证这一点……” “即便错了也没关系,每一次成功的背后都是无数次错误的修正。我们要敢于犯错,保持无畏之心,永远不要熄灭心里关于科研的火种。” 她话音刚落,同学们的掌声随之响起,如同雷鸣。 姜沅说的每一句话,杨月琴都记在本子上。 “要敢于犯错,保持无畏之心”这句话,也成为了她的座右铭,时刻谨记在心。 后来这句话陪着她度过了很多挫败和沮丧的时候,给了她莫大的力量。 姜沅示意大家安静,而后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一行字—— 关于物理学在国家以及社会层面的应用与责任。 “想必同学们已经知道我要说什么了,学成报国,这是所有学子的想法。” 姜沅想到了叶教授说到的科技封锁,她垂眸思索片刻,又抬头,眼底的坚毅不容撼动。 “从建国初期到现在,西方国家欺我国家孱弱,对我们的科技封锁从来没有停止。而我们的前辈们,顶着无数压力,呕心沥血为国家科研做出巨大贡献,用他们手里的笔,铸成了我们的脊梁和筋骨——” “今天,在座的各位同学们都毫无疑问是物理学年轻一代的顶级天才,也是这个时代最敏锐的探索者。” “你们的每一次伏案努力,或许就是促进国家发展的新动力,社会进步的新希望,国家的繁荣、社会的福祉都与大家紧密相连。” “我相信,迟早有一天,你们会成为国家突破封锁困境的利刃,让整个世界都看到,我们中国科学家的坚韧与不屈。” “而今身处在这个伟大而又充满挑战的时代,科研报国不仅是我们的责任,也是我们的机遇。时代浪潮滚滚向前,在这幅绚烂的画卷上,我们终将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这,也是我们要交给祖国和人民的答卷。” 教室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目不转睛看着她。 姜沅深深吸了口气,收敛好情绪后,目光一寸寸扫过台下同学们的脸,将他们的模样都记在心里。 她轻笑一声,眉眼温和道:“我的课上完了,同学们,下课。” 没有人喊起立,所有同学却都不约而同站了起来,朝讲台上的年轻人弯腰鞠躬。 “老师再见!”声势之大,隔壁的教室都能听见。 低头时,有人眼眶里的晶莹泪花砸在课桌的书本上,逐渐晕开字迹。 哪怕在多年以后,同学们在科研领域都占据了一席之地,可这一课在他们心里留下的深刻印象和科研火种,永远难以磨灭。 教室外面,站在窗户那里的原主任心里激荡不已,久久未语。 在宣城第一次见面,他就觉得姜沅有些眼熟,但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现在他明白了。 不是相貌相似,而是风骨。 曾经那位教授回国时,也上过一堂公开课。 原主任年纪比他大,一开始并不以为意,觉得那人只是比他多喝了一些洋墨水而已。 但课后,所有人都被他的专业素养和人格魅力所折服。 他温和,谦逊,有礼。 一腔爱国之心炽热,赤诚,矢志不渝。 姜沅亦如是。 第139章 第一百三十九章好钢要用在刀刃上…… 一九八二年,二月二十八。 姜沅正式去七九二研究所任职。 她骑着自行车来到研究所外面,一抬眼,就看到一座灰色调的砖混结构建筑。 门口是双开的铁门,旁边设有传达室。 保卫科值班的同志是两个中年人,看起来像是部队里出来的,和华大门口的赵大爷不同,两人五感敏锐,鹰顾狼视,朝姜沅身后多看了几眼。 没过多久,姜沅就能察觉到后背那股被人注视的感觉消失了。 “同志,过来登记。”保卫科的同志收回视线,言简意赅道。 过了一会儿,另一位同志替她打开大门,姜沅推着单车进去,见院子里停了数十辆单车,略显诧异。 而后又将自己的单车也停在一边。 姜沅身上的挎包里有集训办开具的任职信,她根据张主任说过的话,先去主楼找人事处的同志办理入职手续。 主楼墙上到处都是标语—— 严谨求事,勇攀高峰。 向科学进军。 独立自主,自力更生。 姜沅沿着走廊上了楼梯,很快就在二楼找到人事处的牌子。 她叩门三下,听到“请进”后,才推开门进去。 里面有两排木桌,四张桌子拼在一起,坐在桌后的是一个戴着红袖标的女同志。 “同志你好,我是来任职的。”姜沅将自己的任职信交上去。 人事处的女同志说了声“请坐”,接过任职信,又根据上面的名字从身后的铁柜里拿出对应的资料。 认真审核后,女同志才给她的任职信上盖了章。 “同志,你被分配在物理部门,主楼右边第二栋红色的房子那里就是了,这是你办公室的钥匙。” 女同志递过去一把黄铜钥匙,继续道:“记得去一楼后勤科领办公物品,在你的办公室里有间独立的休息室,暖壶、搪瓷盆这些生活用品都在仓库,让后勤科给你开条子就行。” 姜沅温声应好。 “你每个月的工资是八十五块六毛二,每个月月底可以去财务部支取,这些是你下个月的饭票。” 女同志将资料重新收进牛皮纸袋,连带着她的任职信一起封存。 姜沅从女同志嘴里了解到,食堂吃饭并不完全免费,不过有一部分补贴,也就是她手里的饭票。 用完这些饭票,就要自己出钱了。 将钥匙和十几张饭票收好,姜沅道了声谢,又去了一楼后勤科领取办公所需物品。 没多久,她就到了物理部门所在的楼栋。 一共五层,一层大概有十二个套间,都和她的办公室一样,里面有独立休息室。 每一层的卫生间都在楼层最末端,是共用的,一层两个。 大概了解楼栋的布局后,她去了三楼,放下办公用品,摸出钥匙,打开办公室的门。 白墙,水泥地,原木桌,这是第一眼的印象。 在桌子后面还有两个很大的铁皮柜子,是用来存放资料文件的。 窗户上的帘子都是厚重的遮光帘,平时如果不希望别人打扰,可以直接拉上,研究所的同事看到后就不会敲门,避免打断你的研究思路。 姜沅觉得这个设计挺好的。 办公室里干干净净,显然是有人打扫过了。 里面还有一扇暗门,推开就是一个五六平米的休息室,床单被褥都是军绿色的,应该浆洗过,有一股淡淡的肥皂味。 大致看了一下后,姜沅就坐在办公桌前,拿出自己之前准备的课题资料开始研究。 她今天是提前一天到的,本来是明天报道,但她想熟悉一下研究所的情况。 一直到了中午,姜沅才放下笔,从草稿纸上抬头,神色有些疲倦。 她打开保温杯,喝了口人参茶,眉眼间才舒缓下来。 之前江敛让她帮忙验证一个猜想,他在此期间自己创造了几个公式,已经获得了数学领域内权威人士的认可。 而姜沅也受他的启发,在物理学方面有一些新的想法,不过进度没有那么快。 “小姜同志。”有人轻轻叩了下门,在外面喊,“该去食堂吃饭了,下午两点还有例会,主任让我来通知你,别忘了参加。” “好的。”姜沅应了一声,放下保温杯 ,起身往门外而去。 等她出去的时候,那位同事已经消失不见,可能是去通知其他人了。 姜沅往楼下走,看到稍微低矮的建筑物,想了一下应该是食堂。 过去一问,果然是,她便直接走了进去。 用饭票打了一个油焖茄子和素炒土豆丝,姜沅又要了一碗米饭,她看了眼四周,来吃饭的同事不少,三十多个人是有了。 见空桌比较多,她不急不缓走了过去,刚放下餐盘,就有人跟她打招呼—— “同志,我可以坐你对面吗。” 问话的是一位短头发的女同事,戴着厚重的黑框眼镜,穿着深灰色涤卡布的中山装。 一头短发整齐的别在脑后,露出线条利落的耳廓。 和她这个人一样,看起来精神,利索。 “可以的。”姜沅颔首,将餐盘往自己面前挪近一点,以免占用过多的桌面位置。 女同事道了声谢,坐下后也没有过多和她搭讪,而是安静地吃着饭。 姜沅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 大概是察觉到她的视线,女同事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生硬地问了句:“你是新来的研究实习员?” 刚毕业分配过来的都是实习员,最近刚入职一批,所以女同事也不怎么讶异。 还不等姜沅说话,旁边有道声音响起—— “姜沅同志哪是什么是研究实习员啊,她可是所长特批的助理研究员。” 一个男同事笑呵呵的说道。 他可是从人事处那里听说了,一看她的年纪就认出来了。 女同事闻言,神色终于有了变化。 “你就是姜沅?” 她对研究实习员和助理研究员都无所谓,反倒是听到姜沅的名字后,眼底有一丝光彩。 这个年轻人风头很劲,物理领域内大多数人都听过这位后起之秀,最让她感兴趣的还是姜沅带领燕教授曾经的团队,证实了他当时提出的理论,为他正名。 那篇论文她看了,印象十分深刻。 “是。”姜沅笑着颔首,“你也是物理研究所的吗。” 在这个研究所里又细分很多领域的小研究所,看她的态度,姜沅觉得应该是同行。 “嗯,我是做理论物理研究的。”女同事点头,没再看旁边的男同事,而是问,“关于新型超导材料你了解多少?” 研究员的脑回路都很直接,姜沅在国外实验室待过很久早就习惯,所以并没有在意她的语气,很自然地接了话。 男同事站在一边听两人聊了很久,本来想开口,实在插不进去,只好叹了口气走了。 他原本是想和姜沅打个招呼,拉她进自己的课题组,现在只能暂时搁置。 女同事有些诧异姜沅对于自己提出的话题的了解度,而且她的见解很有前瞻性。 “难怪所长夸你是创新型科研人才。”女同事已经认可了她的能力,“我叫徐宁,以后有机会可以一起探讨研究课题。” “好。”姜沅笑着颔首。 食堂这样的情况层出不穷,除了她们,其他同事也在探讨学术和科研方面的问题—— “非线性曲线,用微扰理论展开时,是不是要考虑晶格畸变?” “我的想法是这样……” 哪怕结束和徐宁的交谈,姜沅依旧能听到不远处的研究员们的讨论,以前在食堂吃饭都控制时间的她,第一次觉得食堂和图书馆相比更甚一筹。 在下午开例会的时候,办公室主任向大家介绍了她,姜沅也认识了很多新同事,同时办公室主任也给她分配了科研任务。 等例会结束后,姜沅就回了办公室,开始着手明确核心课题,然后开始细化研究问题。 让她觉得很舒适的一点是,大部分同事都会直接把你当成透明人,只有在需要你做什么的时候才会主动找你,有足够的时间专心做研究。 而且更让她十分欣喜的是,研究所的科研资料调取室里有很多前辈的手稿,本来是来查找资料的,她不知不觉就看到了傍晚。 直到不经意抬头瞥见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才惊觉自己该回家了。 晚上七点多,她没有在研究所食堂用餐,因为她知道,妈妈会在家里做好饭菜等她。 姜沅骑着车行驶在街道上,满脑子都是自己的研究课题,迎面而来的寒风反而让她的思维愈发清楚。 等到了家门口,看到有人站在那等她,姜沅不由得露出笑容。 “妈妈,我回来啦。” 进了屋子,邱映雪笑着询问:“在研究所还适应吗?” 姜沅点头,抱起芝士暖手:“我很喜欢这样的科研环境。” “喜欢就好。”听到她一入职就是助理研究员,邱映雪愣了一下,而后笑着点头,“虽然平时在科研团队要处理一些协作工作,但也有自己的时间做研究,比研究实习员的灵活度高,查阅资料也方便,这样挺好的。” “我们慢慢来,先适应两个月,等你有了突破性的进展,就会接触一些核心项目,做出成绩后就能往更高的地方走。” 邱映雪说的是目前保密级别最高的研究所。 姜沅注定是要去那里的,这一点集训办的张主任也没有藏着掖着,而是直接明说了。 但在这之前,她有两年的观察期。 她有海外关系这一点是一方面,毕竟留学也是当时上面批准的,另外就是要考察她的个人能力了。 海外关系倒是没那么紧要,她的家世以及夫家的背景都足以打消疑虑,更何况她还是那位的学生。 最主要的是个人能力。 姜沅到底还是太年轻了。 母女俩一边吃饭一边聊天,邱映雪还提起一件事:“你干妈说一个人住在家里太空荡了,想去学校住宿舍,我觉得不如让她来家里,平时也好互相照顾一下。” “好呀。”姜沅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家里房间多,又有暖气,干妈早年也受了些苦,冬天住在这边身体也能舒服很多。” 说完,姜沅忽然想到老师也曾有旧疾,他在姜家村的生活过得很清苦,平时在生产队干的都是重活,身体比普通人差很多。 原本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她有些担心老师的身体,在冬天是不是分外难熬。 一直到睡觉前,她都有些忧心忡忡,想着到时候再去问一下叶教授关于老师的情况。 躺在床上,姜沅没有想研究课题放空大脑,呆愣愣地盯着天花板。 哪怕床单被罩都洗过了,可身边好像还有男人的味道,霸道地往鼻子里钻。 抱着被子,姜沅无声叹了口气。 她有些想谢宥川了- 在研究所待了一个星期,科研团队 知道她在海外的高级物理研究室待过,并没有把她真的当成一个普通的助理研究员。 助理研究员的在团队里的日常工作是计算推导、文献调研以及实验辅助。 如果不是要按流程走,她现在起码也是一个研究员。 以姜沅的能力,她完全可以独立主持重大课题,这一点团队成员对此并不质疑。 因为她在这段时间内表现出来的实力也说明了这一点。 姜沅在研究所也学到了不少,她们团队领头的研究员是一位五十多岁的男同志,科研作风非常严谨,在低温物理领域是有名的专家。 还让她印象深刻的是同团队里一位负责粒子探测器研发的女同志,名字叫张丽华,是核探测技术方面的专家。 她的办公室姜沅去过几次,里面挂满了手绘的设备电路图。 一边学习一边做研究,姜沅的生活过得无比充实。 一个月后,科研团队在《物理学报》《半导体学报》发表了论文,部分成果被国际会议摘要收录,而姜沅的名字赫然就在前列。 办公室主任不止一次感慨:“小姜同志天生就是块搞科研的料子,这才刚来多久,就能做出成果了,下次给她上上难度,好钢要用在刀刃上嘛。” 这个研究成果并不是姜沅一个人的功劳,和她共事的都是国家万里挑一选出来的天才,团队协作能力强到可怕。 但姜沅早就习惯和天才共事了,不管是梁慧琳三人还是物理实验室的弗兰克和卢卡斯还有其他同事们,都是物理领域的天才。 所以一切都是那么的得心应手。 也有部分人原本对姜沅有些轻视,不过现在完全改变了想法,姜沅用自己的实力和展露出来的天赋征服了他们。 四月中旬,谢宥川的调令下来了,他已经去了首都军区报道,平时只有周末才能回来一次,不过姜沅也可以选择随军,毕竟很近,谢宥川级别够了,可以分配房子。 这样两人平时就可以住在一起。 但姜沅还是住在婚房里,她有自己的事要忙,从家里去研究所也近,不愿意在上下班浪费时间。 谢宥川自然是随了她的想法,除了尊重她,另外就是因为他可以分配到的房子也不在军属院里,而是另一个地方,所以也不想折腾姜沅。 四月下旬,从国外采购的仪器设备已经运回国了,留在华大的是埃弗理论物理研究所淘汰下来的仪器设备,但放在国内已经是无比先进了,甚至不少研究所都眼热起来。 华大工物系的院长人逢喜事精神爽,看谁都笑眯眯的,连走路都带风。 得知一些实验项目可以直接在学校的物理实验做了,甲班的同学们也激动不已。 这样他们就可以不用再去申请使用别的研究所的实验室,节省了不少时间,而且学校并不限制他们在物理实验室逗留的时间。 “好好爱惜这些设备,用之前一定要洗干净手,这一点比你们多写几个公式都重要。”许老师笑着揶揄道。 虽然知道他是在开玩笑,但同学们每次都是反复洗完手后才换上实验服进实验室。 与此同时,虞必先所在的研究所也迎来了一批高精度仪器设备,整个研究所上下喜气洋洋,食堂甚至还给加了餐。 而且这次还有国外的研究员以及工程师随着设备一起过来,安装好后还教他们怎么操作维护。 和他们一起来的还有一个人。 “查尔斯?”姜沅收到虞必先的邀请,过来研究所看设备时,见到他,也十分讶异。 “姜,好久不见。”查尔斯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上前给了她一个拥抱。 这还是他第一次给自己拥抱,倒是弗兰克和瑟琳娜会经常这样。 姜沅还有些不适应。 这不像查尔斯的作风。 “爱丽丝让我替她拥抱你,顺便问好。”查尔斯语气平静道。 听到他的解释,姜沅眨了眨眼。 对嘛,这才正常。 “爱丽丝还好吗。”她问。 “她最近在欧洲巡演,我也很少见到她。”听到这个名字,查尔斯难得露出几分无奈。 “这是米诺和路易让我带给你的礼物,这些是弗兰克和卢卡斯的。” 查尔斯交给她几个纸袋,姜沅打开其中一个,看到熟悉的路易威登的包,她轻笑道:“替我谢谢他们。” 查尔斯对此不以为意,在他眼里,这些东西毫无价值。 路易也很省事,这些都是他家里的东西。 “霍夫曼还有埃德森让我给你带了一些资料以及物理实验最新的研究课题,还有一些霍夫曼的手写笔记,等下拿给你。” 这些才是他最看重的。 “好。” 姜沅笑着询问:“你住在哪里?” 以查尔斯的身份,只能住在涉外酒店,但如果离华大近,她还可以尽尽地主之谊。 “星海国际宾馆。”查尔斯和随身人员打了个招呼,“我会在这里停留一个礼拜的时间。” 姜沅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星海国际宾馆离华大很近,走路大概十五分钟,她过去也方便。 “姜,你们的物理学报我看了“。” 姜沅不由莞尔,语气温和道:“埃弗理论物理研究所发布的期刊我也有看,祝贺你,在暴涨理论方向取得新的突破。” 哪怕不在一个地方,他们都有互相关注彼此,不仅是因为两人同属伯纳赫这个学术门派,也是因为两人惺惺相惜。 也许是同宗同源,比起弗兰克和卢卡斯,姜沅和查尔斯的科研思维更加贴合,两人都属于创新派,查尔斯至今都在遗憾,姜沅没有加入埃弗理论物理研究所。 虞必先本来是想让姜沅来看看设备有没有什么问题,见两人聊起来了他也不好意思开口,只能偷偷给姜沅眼神暗示。 接受到他给的讯号,姜沅无声一笑,直截了当道:“我可以看一下你带来的设备吗,查尔斯。” “当然。”查尔斯带她去实验室,“我会给他们留一份操作手册,后续有问题你可以随时与我联络。” 姜沅所在的研究所可以拨打国际长途,这是上面特批的,并且有专人记录。 在实验项目碰到一些理论资料欠缺的时刻,姜沅也有打电话向导师霍夫曼教授询问。 奥莱斯的大学的图书馆以及物理实验室的资料库有最齐全的资料书籍,如果不是没有时间,姜沅真希望能再多看一些。 检查完设备后,姜沅和查尔斯又和实验室的研究员说了操作注意事宜,等一切结束后,她对查尔斯说:“这次真的太感谢你了,如果不是你帮忙,我可能很难从国外购买到这些设备。” 她有些担心道:“这会不会对你们造成影响?” “不会。姜,我不是很在意这些。”查尔斯说,“我祖上是爱尔兰人。” 所以让他爱国或者其他的,他并没有多大的感受。 姜沅杏眸微怔,随后忍俊不禁。 “那我晚上请你吃饭吧,希望你不要推辞。”姜沅笑容清浅道,“正好可以正式向你介绍一下我的丈夫。” 在瞥见她手指上的戒指时,查尔斯就有所猜测,对于她已经结了婚也并不意外。 “乐意之至。”他点头,脸上早就没有了第一次见面时的冷意,虽然也并不算太温和,但已经代表了他承认姜沅这个朋友。 “我带了相机,爱丽丝和弗兰克希望能看到你的近况。” 姜沅笑着点头,对此并无异议,能和朋友多留影几张她也很开心。 “姜,爱丽丝托我转告你,她愿意亲自培养你的女儿成为一名世界顶级钢琴家的承诺依旧算数。” “她认为有你的基因天赋以及她的教导,这必然会成功,哪怕她目前还不是一名顶级钢琴家。” 最后一句有些诙谐,以查尔斯的性格是断然说不出来的,所以姜沅可以肯定,他确实是在一字不漏转达爱丽丝的话。 “好,我尽量满足她的愿望。”姜沅弯眸道,“但你也清楚,短时间内恐怕是不能实现。” 她暂时还没有要孩子的准备。 “没关系,爱丽丝目前也并不着急。”查尔斯和她并肩走出研究所,其他随行人员会自己去宾馆。 闻言,姜沅脸上的笑容更加温润了。 第140章 第一百四十章叫老公,我听着 查尔斯在国内逗留的这一周,姜沅提前做了安排。 除了陪他在首都逛逛,接着就是介绍他和谢宥川认识,然后两个人探讨一些课题上的见解。 这天是周末。 谢宥川换了一身常服,陪妻子一起去见他的朋友。 对于姜沅说的,他和查尔斯性格很像的事,谢宥川不置可否。 林青颖一开始也觉得他和江敛性格相似,但很快就否决了,所以谢宥川并没有当一回事。 这次去的是一家烤鸭店。 刚进去,谢宥川一眼就认出了查尔斯。 他是典型的白人面孔,金发碧眸,眉眼深邃,身穿黑色的西装和同色系的呢子大衣,身材比店里其他人要高大许多。 见姜沅来了,查尔斯站起来身来朝她颔首,随着他的动作,能看到黑色大衣口袋里有半截露在外面的银色表链。 “查尔斯,久等了。”姜沅眉眼弯弯,笑着介绍道,“这 是我的丈夫,谢宥川。” “宥川,他是我的朋友,查尔斯,也是爱丽丝的男朋友。”姜沅在他耳边轻声提醒道,“爱丽丝就是那位年轻的钢琴演奏家。” 谢宥川瞬间就想了起来,姜沅和她在音乐厅合过影。 对于眼前的查尔斯,他也不算陌生,在照片上见过。 “你好。”谢宥川礼貌伸手。 查尔斯点头,和他握手后,分别落座。 他也见过谢宥川的照片,上面除了谢宥川和姜沅,还有另外两个男人。 饭店服务员对于外国人倒是见怪不怪的,近两年来华的外国友人不少,到了首都基本上都会来这里吃烤鸭,不过还是被这一桌客人的相貌惊艳到。 外国人本来就五官好,加上查尔斯身材高大,很容易就引人瞩目。 哪怕是这样,另外两个同志的长相却更甚一筹,举手投足之间都是从容淡定,特别是那位女同志。 姜沅始终笑意盈盈的,时不时给谢宥川翻译查尔斯的话。 在烤鸭店用完餐以后,夫妻俩带着查尔斯在首慢慢悠悠逛着,留下了不少照片。 姜沅站在两个男人中间,笑容温暖明朗,查尔斯和谢宥川脸上也露出浅淡笑意。 三天后,查尔斯要离开中国了,出发前他将洗出来的照片留了一份给姜沅。 “姜,关于量子场论的重整化资料等我回国后会邮寄给你,希望你能在这方面深入研究。” 因为姜沅白天都在研究所,查尔斯这一周除了周末,只有下午五点多才能见到她,虽然姜沅一直在带他体验首都的美食和景观,不过专业相关的事也没有落下。 “好。”姜沅笑着颔首,“我不会松懈的。” 查尔斯要去首都机场坐飞机,谢宥川如今在部队,只有姜沅可以去送他。 目送他登机后,姜沅在原地站了许久,直到飞机起飞才离开机场。 很快到了六月。 研究所小道两边栽种的国槐枝干茂盛,绿意盎然,已经有了朵朵花蕾。 走在中间,可以闻到浅淡的香味,驱散一天的疲惫。 姜沅穿了件蓝色棉麻的宽松长袖,脖子上挂着工牌,手里抱着一叠资料。 她最近在研究凝聚态物理与量子计算领域,意在探索新型超导材料。 姜沅在奥莱斯大学的毕业论文就是与高温超导材料有关的,她在这方面有所积累,再加上有查尔斯给她寄来的关于量子场论的资料,对她帮助颇大。 而她将量子场论与材料科学相结合的创新思维也引起了办公室主任的重视,并且大力支持她深入研究。 通过复杂的理论推导,姜沅构建出了一种全新的数学模型。 “我预测,在特定原子结构与电子态的组合下,可以产生具有独特电磁特性的超导材料。” 姜沅在例会上汇报道。 有同事对她的推测持怀疑态度,徐宁目前的理论研究也是新型超导材料,所以她对这个很感兴趣。 两人也有深入探讨过,不过包括徐宁在内的同事,没有人觉得她能在短时间内出成果。 姜沅并不气馁,这段时间她没有回家,吃住都在研究所,谢宥川周末会来给她送人参鸡汤,不过只能放在门口传达室,而且要认真查验过才会送到姜沅手里。 对于妻子比自己还忙,谢宥川并没有什么怨言,各有各的追求和理想,这是好事。 邱映雪最近也很忙,再加上女儿没有回家住,她和霍惜弱又去住宿舍了。 周末闲暇时,谢宥川会回婚房把家里的床单被套以及姜沅的衣服都洗干净晾晒在院子里,冬天的毛毯过于厚重,而他手劲大,很轻松就拧干水挂在竹竿上。 谢宥川觉得男人在体力方面比女人更适合做家务,所以基本上都是他打扫卫生清洁家里。 哪怕姜沅不在家,院子里的青石板依旧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就在不久后,姜沅在实验室成功合成一种临界温度远超目前已有的超导体的新型超导材料。 十月初,前沿物理洞察收录了一篇学术论文—— 《临界温度远超当代水平的新型超导材料合成及特性分析》 而论文的署名业内人士并不陌生。 Jiangyuan. 这种新型超导材料的诞生迅速在科学界与社会上引发了强烈反响,不少科学家在看到这篇论文后,对这种材料的特性和机制展开了深入的研究。 一时之间,凝聚态物理又进入了新的研发热潮。 姜沅研究出来的新型超导材料无疑是一项非常重大的科研成果,研究所将这件事报上去的时候,上面的人连连夸赞她是国内科研界年轻一辈的领军人物,肯定了她的专业能力。 并且要求研究所对这位同志给予表扬和奖励。 在提前预见到这种新型超导材料在能源、医疗、交通以及电子方面的应用后,许多国家的科研机构纷纷向华国提出申请,希望可以成立一支国际科研团队,共同合作研究该材料。 “上面的意思是可以考虑一起合作,共同推动该领域的发展,而且这也是一个很好的契机。” “有了第一次国际合作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这也是我们展示科研实力,增加国际影响力的好机会。” 研究所所长和办公室主任进行了一场深入谈话,两人决定,让姜沅从助理研究员晋升到副研究员。 这个决定无疑是疯狂的,副研究员已经是高级职称,而姜沅目前才二十一岁。 可她又担得起这个荣誉,不管是学术能力还是科研成果亦或者带过科研团队的经历,她都具备,而且她在奥莱斯大学物理实验室的那段日子,还是高能研究所的核心成员。 更别提她和燕教授曾经的团队合作过。 那是真正的顶级科研团队。 而且研究所所长还有另外一层考量,想让姜沅成为这支国际科研团队的核心骨干成员,她的职称也不能太低了。 于是,在年底的大会上,研究所正式宣布了这件事。 “姜沅同志在专业领域有着深厚的造诣,她不仅具备卓越的创新能力,还拥有出众的研究水平,这次她研究合成的新型超导材料对相关领域来说是一项重大的技术突破——” “结合她的科研项目承担能力、团队协作能力以及在学术方面的影响力等各方面综合考虑之下,我单位在前不久已经通过关于姜沅同志的晋升审核。” “职称评审委员会根据她以往的科研成果、学术影响力还有对学科发展带来的贡献考量,全票赞成姜沅同志的晋升申请。” “因此,我单位于今日正式向姜沅同志授予职称证书。” 大会堂里,沉寂过后,是无比热烈的掌声。 徐宁看着台上接过证书的年轻女人,有些恍然。 一年前,她初入研究所,还只是一个助理研究员。 不过那时的她就已经比大部分人厉害了,同批次进来的到现在依旧还只是研究实习员。 从研究实习员晋升到助理研究员表现好也需要两三年,虽然现在是缺人才破格提拔的时候,可这才是正常进度。 回过神来,徐宁推了一下鼻梁上厚重的黑框眼镜,抬手,为台上人的科研能力而鼓掌。 这么快的晋升速度极其罕见,虽然其中有成立国际科研团队的因素推动,但姜沅本身的天赋与能力不容置喙。 远在异国他乡的查尔斯看到姜沅的论文后,毫不犹豫申请加入这支国际科研团队,和他一起的还有卢卡斯。 霍夫曼最近在奥莱斯大学可谓是春风得意,一向古板严肃的脸上经常带着笑意。 物理实验室也向姜沅发了电报祝贺她所取得的成就,并且希望她有时间能回母校看看。 地球的另一端。 伯纳赫并没有因为姜沅的成就而惊叹。 而是在想,为什么他的学生燕珩会在这么多年里,沉寂无声。 燕珩是他见过的最惊才绝艳的天才。 以他的天赋,不该在回国后籍籍无名,在物理界销声匿迹。 他比姜更出色,这一点毋庸置疑。 这位物理学界的泰斗想起自己最钟爱的学生,眼底不由带着遗憾和悲痛。 他已经猜到了什么了,但却迟迟不敢承认。 之前查尔斯去华国,并没有查探到任何关于燕的消息。 哪怕是他的学生姜沅,听到老师的名字,也只是沉默。 结果显而易见。 手搭在心脏的位置,伯纳赫缓了一阵,拉开抽屉,拿出一个小瓶子,倒了两颗药丸出来。 过了片刻,抽痛的心脏才得以缓解。 靠坐在沙发椅上,翻开姜沅的论文,伯纳赫仿佛看到了学生的影子。 眼底的痛苦逐渐褪去,眸色也愈发平和。 埃弗理论物理研究所帮姜沅购买的高精度仪器设备是他默许的,出口手续也是他让人审批通过的。 对于燕的学生,他很难袖手旁观- 眼看着又到了年关,姜沅最近在着手新课题的研究,关于成立国际科研团队的流程还在推动,等正式启动也要到了明年年中了。 而她和查尔斯以及卢卡斯的交流越来越多,几乎没有断过信件往来。 在学术研究方面如果有难题,她也会果断寻求导师霍夫曼的帮助,他虽然不是伯纳赫那个派系的,但他的老师在物理界也赫赫有名。 对于解决不了的问题,霍夫曼也会去找他的老师。 研究物理学的科学家都不缺天赋,但姜沅比别人更具有优势,她总是能拿到除保密性质以外,最核心的科研资料。 “小姜同志,提前祝你新年快乐。”办公室的主任笑呵呵道,“休完假记得赶紧来上班,还有许多研究等着你们去做啊。” “也祝您新年快乐。” 姜沅忙碌了一年,难得有十天的假期,想了一下,她还是打算放下手头的实验课题,好好陪家人过个年。 邱映雪和虞黎华也采购好了年货,今年一致决定在小两口的婚房过年,房间都足够,而且室内又有暖气,无疑是非常舒适的。 就连谢爷爷和谢奶奶都提前过来了。 霍惜弱本来不打算打扰一家人团聚,可邱映雪非要让她一起,如今霍青淮也调到沽海驻守,离首都很近,他有半个月的假期。 一大家子人又重新聚在了一起,林青颖时不时带着江敛过来串门,四合院里热闹非凡。 因为姜沅随口说了一句过年想吃烤肉,沈柏聿和谢宥川特意去铁匠铺订了一个烧烤架,搬回来的时候费了很大的劲。 姜沅这一年来基本上每天都有喝中药调理身子,而且又时不时喝参汤,身体素质明显比以前好很多。 男人们在院子里组装烧烤架,邱映雪和虞黎华在堂屋聊天看电视,姜沅和江敛在书房推导公式,林青颖抱着铁盒装的饼干在一边吃着,时不时往姜沅嘴里喂两块。 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喂到好友嘴边看她吃下都觉得这样很有成就感。 姜沅本来过年没打算工作的,可是在江敛拿出草稿纸后,她就不知不觉摸到了笔,过了一阵,江敛又帮她一起计算粒子之间的相互作用。 林青颖在一边看得昏昏欲睡,吃了个半饱后,放下手里的饼干,跑去外面帮忙穿烤串了。 直到夜幕降临,院子里飘来肉香味,姜沅才揉了揉手腕,放下笔—— “今天先到这里吧。” 江敛也有些饿了,他点头,整理好手边的一沓稿纸。 严格来说,两人目前在某些研究方向是一致的。 姜沅最近在深入研究量子场论,而江敛则是在运用算子代数理论,对量子场中的算子进行深入研究,分析其中的代数结构与性质。 所以算是互帮互助,两人合作都可以为对方减少很多繁琐的工作量。 不过两人的日常接触也会注意分寸,就和普通的同事一样,只不过因为林青颖这层关系,说话会更直接随意一些。 见女儿出来了,邱映雪递过去一杯蜂蜜水:“饿不饿?” 姜沅笑着点头:“好饿,妈妈,我想吃烤鱼。” 听女儿向自己撒娇,邱映雪也笑了,轻轻蹭了下她鼻尖。 “不仅有烤鱼,还有生蚝和虾,你哥带了不少回来,他说你爱吃。”这种天气将生蚝放在外面雪地里冻着,可以保存一两周。 沈柏聿回来的时候背了一麻袋,衣服上都带着海腥味。 各种海鱼也是不少,反正烧烤是很合适,也不用特意去买食材。 谢宥川已经在烤羊肉串了,他坐在烧烤架旁边和霍青淮聊天,露出半截戴着腕表的清瘦手骨,侧脸线条硬朗。 听到姜沅来了,他回头看了一眼,眼底带着零星笑意。 姜沅走到他身边坐下,男人顺手将熟了的羊肉串递过去。 “尝尝咸淡。” 姜沅轻轻咬了一口,还带着油脂香味的羊肉串烤得有些焦,但里面是嫩的,口感很好。 不等她说话,霍青淮笑眯眯道:“应该不咸不淡,是酸的。” 见姜沅无声询问,他继续道:“有些人不知道往书房那边看了多少次,你再不来他都望眼欲穿了。” 姜沅轻声笑了一下,看向谢宥川时,带着揶揄:“你应该不至于吃江敛的醋吧。” “老公。” “……” 谢宥川没说话,看了她一眼,不紧不慢吃了一串羊腰子。 这回轮到姜沅收敛了。 长辈们都在闲聊,霍惜弱也说起了霍家村的事:“我哥哥说现在家家户户都种了棉花和苎麻,一家人对收入也能相当于一个城里工人,日子比以前好过不少。” “没有影响庄稼收成吧?”虞黎华问。 “虞大姐,说出来你不信,自从分田到户后,产量反而提高了。大家都知道这是自家的粮食,更加不可能荒废田地。”霍惜弱笑着回。 “那就好。” 沈临和谢璋没有参与小辈之间的热闹,在陪谢老爷子下象棋,听到外面的欢声笑语,都忍不住露出舒心的笑容。 “如果不是阿沅,我们家远没有这么热闹。”谢奶奶戴着老花镜在旁边看书,忽然看向窗外。 姜沅安安静静地坐在谢宥川旁边,男人时不时给她递一些吃的,鱼烤好了还会把鱼刺挑出来,放到一边的小碟子中端给她。 “是,阿沅身边总是能聚集很多人。”沈临听到亲家长辈夸女儿,自然是高兴的。 外面院子里,沈柏聿看着妹妹瘦了一圈的脸有些心疼,递过去一串虾:“做研究虽然重要,身体也同样不能马虎。” “这段时间你好好休息,明天我去问一下林白有什么食补的药膳。” “好,谢谢大哥。”姜沅乖巧点头,面对家人的关心难以拒绝。 林青颖吃得很饱,还不停给江敛喂东西:“这个生蚝男人吃了好,你别只顾着补脑子,别的地方也要补补。” 谢宥川听到后,略微挑眉,看着烧烤架上的生蚝若有所思。 姜沅见状,立马将烤好的生蚝都夹到盘子里:“青颖,这些都给你。” 见她神色躲闪,谢宥川不由有些好笑,也不再故意逗她。 江敛看着面前的羊腰子和生蚝,颇为无奈:“是不是太多了。” “可你最近懈怠了哎。”林青颖不理会他无声的抗拒,笑眯眯哄骗道,“乖,吃完我们就回家。” 江敛无声叹了口气,认命地吃着生蚝。 瞥见妻子狡黠的笑容,他心里也有几分明悟。 最近自己比较忙,忽略了她,所以她生气了。 清楚缘由后,不用林青颖主动喂,他将盘子里的生蚝都吃完,又伸手拿烤好了的羊腰子。 今晚向她赔罪。 从他主动吃生蚝开始,谢宥川发现自己还是不如他,要学习的地方还有很多。 只能说天才不愧是天才,在某些方面的天赋也极高,哪怕不说话,光是行动,也能哄得爱妻眉开眼笑。 直至晚上九点多,热闹逐渐散去,沈柏聿用雪灭了炭火,和大家道了晚安,回房间休息去了。 四合院拢共有差不多二十来个房间,哪怕家里人多,一人住一间都足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私空间。 不用和霍青淮挤着睡,沈柏聿心情颇为愉悦。 姜沅吃饱了也有些犯困,她洗完澡回到房间,发现谢宥川已经铺好床了。 床单和被套越看越眼熟,她仔细一瞧,正是新婚时的百福被。 一抬眸,男人正好整以暇看着她,冷淡的黑眸带着不可言说的意味。 姜沅下意识回避他的眼神,忽然有些退缩了。 “谢宥川,”她小声道,“我肚子有些痛,你今晚睡书房可以吗?” “可以。”男人干脆利落答应。 姜沅刚松一口气,就听他故作不解道:“不过是什么原因呢。你经期刚过一个礼拜,刚才吃的海鲜也不多,都是熟的,不至于吃撑了或者腹泻。” “还是说,你在躲着我。”男人声线冷淡,步步逼近,垂眸睨着她,不紧不慢道,“老婆。” “……” 姜沅被他逼得连连后退,跌坐在床边。 男人单手撑在她腰侧的床沿,手臂线条紧绷,锐利的眉眼带着侵略性,似乎非要她给出一个解释。 近距离与他对视,姜沅头脑一片空白,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不知不觉间就被美色蛊惑了,浑身瘫软无力。 无需再解释。 谢宥川伸手熄了灯,黑暗中,他的气息 沉稳而有力,十分清晰。 反而是姜沅的心愈发乱了起来,眼尾泛红,逐渐沦陷。 “谢宥川……” 她低声呢喃,神色难耐,语气不知不觉间带了几分娇嗔。 “叫老公。”谢宥川眉眼缓和下来,十指与她紧扣,语气平静道,“不是喜欢叫吗。” “我听着。” 140-144 第141章 第一百四十一章终于来到了父辈做梦都…… 清晨薄雾四起,屋外树梢上透着寒意。 沈柏聿和霍青淮一大早就起床去锻炼了,等跑完两圈回来也才六点半,外面天都还没亮。 “我去锅炉房换一下煤炭。”沈柏聿对霍青淮说。 四合院采用的是热水暖气,在院子里有个小杂物房用来放锅炉和煤炭,昨晚睡着不冷也是因为中途谢宥川半夜起床加了煤。 “行,都还没有起床,要不然晚点再做早饭吧。”霍青淮拿了个扫把开始打扫院子,昨晚风一吹,院子里到处都是枯枝残叶。 他动作很轻,怕吵醒睡觉的长辈们。 “都可以。”沈柏聿随口应了一句。 谢宥川早就醒了,只不过姜沅窝在他怀里,他才没动,只是睁着眼睛瞥了眼窗外。 然后又收回视线,重新闭上眼睛。 姜沅靠在他身上汲取热源,半睡半醒间,含糊不清道:“……以后不许随便吃那些东西了。” “嗯。”男人随意应了声,将她的腰身揽得更紧,吻了吻她的额头,“还早,继续睡吧。” 姜沅本来不是个赖床的人,也早就习惯了六点半起床,可确实是太累了,眼皮子发沉,再加上男人的低声安抚,又不知不觉沉沉睡了过去。 过了一个小时,她才缓缓睁开眼。 原以为这次醒来谢宥川已经起床了,可抬头时还是对上一双温情的眸子。 他少有这样的时刻,所以姜沅有些愣神,呆呆地看了他许久。 谢宥川任由她打量,温热的大手轻轻地揉着她的腰,缓解酸痛感。 哪怕她这两天吃的稍微多了些,腰身依旧盈盈不堪一握,揉着揉着,他的目光就逐渐变了,愈发暗沉。 姜沅对谢宥川已经十分了解了,察觉到他的变化,瞬间清醒过来。 “该起床了。”从他怀里起来,姜沅不轻不重推了他一下,“马上要除夕了,家里到处都要打扫,还要写对联。” 闻言,谢宥川按了按眉心:“好。” 贴对联和写对联都是个大工程,里里外外这么多门,幸好人多。 写对联可以请老爷子和两位父亲帮忙,贴对联就是他们这些小辈来做了。 谢宥川靠坐在床上,看着女人起床换衣服,缓了一阵,他捞过床头柜上的腕表,不紧不慢戴上。 两人在卫生间一起洗漱完,外面天色已经亮了起来。 家里的菜都储存在院外的水缸里面,水缸里有厚厚的一层冰,这种温度也不容易融化,反而更加结实了。 邱映雪从里面翻找出来一块猪肉,还有一些扇贝和虾,早上煮了一锅热气腾腾的肉丝海鲜面。 家里总共十一个人,还有一条小狗,吃起东西来也很热闹。 就连谢老爷子食欲也比之前好了很多,一个人吃了两大碗面。 “上了年纪了少吃点,不容易消化。”谢奶奶在旁边劝道。 谢老爷子吃完最后一口,放下筷子,感慨道:“和小辈在一起吃东西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看着年轻人朝气蓬勃的样子,不自觉就胃口大开了。” “不然怎么说吃饭要人多。”谢奶奶递过去一块帕子让他擦嘴,看着孙子和孙媳,脸上的笑意就没停过。 以前还担心孙子的婚事,没想到他竟然能娶到这么好的一个媳妇儿,而且两家门当户对,也省去了很多麻烦。 谢奶奶对姜沅特别满意,知道她工作忙,也没有催她要孩子,反而和谢宥川说平时生活上的事他要多做一些,不要让孙媳太累。 谢宥川自然是一一应下。 这段时间林青颖和江敛经常来,姜沅和江敛在探索分形几何在物理系统中的普适性,而林青颖则是跟着沈柏聿和霍青淮一起锻炼。 这天谢老爷子正好在书房里写对联,得知要贴对联,林青颖当仁不让,扛着梯子就开始干活。 霍青淮在刷浆糊,沈柏聿将他递过来的对联交给楼梯上的林青颖,笑着问:“怎么想着要锻炼了。” “备孕啊。”林青颖毫不避讳道,“还有一年我就要毕业了,要是在这一年内生完孩子,毕了业我直接去工作也没什么影响。” 她都提前规划好了,不能让孩子影响工作,到时候忙起来天南海北到处跑,哪里还顾得上孩子。 “那你得让江敛锻炼锻炼。”林白提着两块肉,从院子外面进来,语气真诚道,“男的体质好就容易受孕,而且你还在读书,他身体好你孕期不容易孕反,也不会太影响学业。” 因为林家夫妇帮邱家修缮祖宅,他和林青颖也挺熟的了,更何况他还是个医生,说话也没有藏着掖着。 “回来了?”沈柏聿接过他手里的肉,“我表妹今年不来首都吗。” “草安堂过年也不休假,她忙着呢。”林白无奈耸肩,“我是回来陪爸妈过个年,过完年我就要去海城了。” 林白已经在海城工作快一年了,现在两家订了亲,但是婚事还没办,邱望舒的意思是不着急。 他自然是依着她。 听完,沈柏聿点头:“中午留在这里吃饭吧,晚点再回去。” “行啊,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两人是好兄弟,感情也比旁人深厚些,不然以前沈柏聿也不会托付他照顾家里了。 现在马上又要成一家了,自然是有多随意就多随意。 算起来沈临夫妻俩还是他正儿八经的长辈,要跟着喊一声姑姑姑父。 等两人说完话,林青颖才问:“要怎么锻炼,我让江敛每天跑步?” “都行,他抽烟喝酒吗,备孕期间这些都要戒了。”林白见沈柏聿提着肉去了厨房,随手扶着梯子,接过霍青淮刷好浆糊的对联伸手拿给她。 “不抽烟也不喝酒。”林青颖都不用别人帮忙看贴的怎么样,她自己在这方面的敏锐度十分高,随手一贴都很对称。 “那没问题。”林白笑呵呵道,“像你们这种优质基因可以多生点孩子,好好培养,以后为数学界和建筑界添点栋梁之材。” “行啊。”林青颖爽快道,“那以后要是我的孩子想学医……” “我和望舒亲自教。”林白知道她在开玩笑,还是笑着接茬。 “你要是生得多,一个送去学建筑,一个送去学数学,一个送去学医,一个送去学物理, 一个送去当兵。“林白都替她安排好了,“正好五福临门。” 林青颖摆摆手:“我倒是都行,这得和江敛说。” 他恐怕得天天吃生蚝吧。 虽然每个房间的隔音都不错,但是窗户开了条缝,姜沅和江敛都能听到外面的闲聊。 她笑着问:“你和青颖打算备孕了?” “嗯。”江敛颔首,“上个月我们去看了一套房子,已经买下来了,过完年打算重新装修一下。” “她明年要分配工作,等孩子生下来奶奶会过来帮忙带。” 江敛是个孤儿,他说的是林青颖的奶奶。 林穹和凌萱夫妇都很忙,没有空帮女儿女婿带孩子,为了不影响以后的工作,林青颖也想早点生完孩子。 她和家里商量了一下,奶奶说可以帮忙过来带,老人家也才六十来岁,身体也很好,想为孙辈分担一些。 江敛的想法是到时候再请个保姆,平时做做饭打扫一下卫生,再帮着看一下孩子。 他是在福利院长大的,所以清楚孩子小时候有多难带,老人家一个人肯定是忙不过来的。 家里装修的设计也不用找别人,林青颖自己就能解决,而且施工队都是熟人。 姜沅的婚房能这么快入住也是因为林青颖帮忙设计的图纸以及她父母找来的施工队。 “挺好的。”姜沅颔首道,“青颖的工作不太轻松,目前在学校里还算稍微空闲一些,以后开始工作就比较难腾出时间了。” 江敛点头,两人继续说课题研究的事。 等吃过午饭,林青颖把自己备孕的想法和姜沅说了,顺便问道:“你和你家军官哥哥什么时候要孩子呀?” 看了眼不远处的男人,林青颖压低了声音:“按照林白的说法,他的质量应该很好吧。” 谢宥川不仅不抽烟,除非过年敬长辈这种必要场合,不然也不会喝酒,而且他是陆军出身,常年锻炼。 每一条都很符合。 “……”姜沅想到男人昨晚并不克制的行为,瞬间觉得腰侧有些隐隐作痛。 “暂时不考虑这个,明年开始我可能就没有现在这么多空闲了。” 她将剥好的瓜子仁倒在林青颖掌心,无奈道:“你先生吧,我心有余而力不足。” 按理来说最好的时机是在刚入职研究所的那段时间,不算特别忙,怀孕了也不影响,生完孩子徐姨也会过来帮忙。 可当时她没有这个想法,现在就更加不会想了。 研究所给她晋升职称的事也让她意识到了什么,接下来肯定是另外有任务安排给她的。 “那行。”林青颖吃着东西,含糊不清道,“那我就不等你啦。” “等孩子出生了必须认你当干妈。” “好呀。”姜沅笑眯眯颔首,“我会提前给宝宝准备礼物的。” 两个人的话谢宥川和江敛都听见了,后者没什么反应,前者也只是眉梢微挑。 这是三家人在一起过的第二个年,加上姜沅夫妻俩的小家庭都能算是四家人了。 霍青淮和韩巧云的事目前还没有进展,霍惜弱问了两句也没有继续了,孩子大了,可以问,但是不能一直问。 他有自己的主见。 不过霍惜弱还是不由得想起丈夫,她觉得有些事可能要和儿子说清楚,以免他一直活在父母婚姻的阴影之下。 这天晚上,霍惜弱和儿子聊了很多。 “我这么多年不嫁人,并不是惧怕外面的流言蜚语。” 见儿子沉默不语,霍惜弱语气缓和道:“你父亲是一位很好的丈夫,他温柔体贴,也很尊重我,甚至在那种困难处境……还在替我们安排后路。” “我并不愿意和他离婚,不仅因为他是一个很好的人,也因为我一直深爱他。” “你的父亲,也无时无刻不在爱着我们。我和他的婚姻并不是一场失败的婚姻,只是迫于当时的境况,无可奈何而为之。” 霍惜弱想摸摸儿子的头发,才发现他已经长大了。 无声轻叹后,她收回手:“我知道,你是害怕自己给不了那个姑娘幸福,也怕当时的场景,会再次重现在她身上。” “可青淮,一切都过去了,你现在这样拖着人家,才是真正的不负责任。” “要是真的举棋不定,就和姑娘说清楚,不要耽误她。” 霍惜弱微笑地看着儿子:“我相信你能将这件事处理好,但青淮,妈妈更希望你可以拥有把握住幸福的能力。” 霍青淮许久没有说话,身子坐的笔直,偏过头看着窗外的夜色出神。 韩巧云对他的心思,从阿沅登岛探亲那个时候起就很明显,去年他调任到沽海,她也随着调动了。 要说不心动是不可能的。 手指无意识紧握成拳,在霍惜弱准备起身回房时,他嗓音低沉道:“明年我带她回来看您。” 霍惜弱愣了一下,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过了一阵,她才回神,眼眶泛着水意。 “好。”她点头,欣慰道,“我也想见见那个孩子。” 而另一边,姜沅也和谢宥川进行了一场谈话。 “青颖在备孕了。”姜沅时刻观察男人的神色,但始终没有什么变动。 “嗯,江敛说了。”谢宥川颔首,“我是那个军官干爸。” 姜沅莫名被他逗笑,这是她第一次见江敛那时,青颖说的。 “你不想要孩子吗。”她眉眼弯弯,笑眯眯问。 “你想要?”谢宥川不答反问道。 “暂时不想。”姜沅看着他起身走到窗边,拉上窗帘,将夜色隔绝在外。 男人的背脊挺拔,很宽阔,看起来也很让人安心。 室内有差不多十八度,他只穿了一件白衬衫,下摆扎进黑西裤内,腰身线条劲瘦。 “那就不要。”他语气平静道。 他从衣柜拿出睡衣扔在床边,不紧不慢摘下腕表,开始解衬衣纽扣。 姜沅不由得失了神。 被她直勾勾看着,谢宥川动作微顿,也不躲避,大大方方任由她看。 反倒是姜沅有些不好意思了,无意间想起好友说的那句他“质量肯定很好”,别过头,看着另外一边。 过了一会儿,她语气温和却笃定道:“可你现在是在勾引我。” 谢宥川挑眉。 “如果这样算,你也天天都在引诱我。” 姜沅没话了。 男人换好睡衣,拉开床头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未拆的安全套。 看到他的动作,姜沅不由得瞳孔一缩。 直到男人又放了回去,她才轻舒一口气,如释重负。 后腰侧现在还有些疼,可能是有点淤青了。 谢宥川年轻气盛,血气方刚。日日这样,她有些承受不来。 瞥见他意味深长的眼神,姜沅察觉到他又是故意在逗自己,面色微窘,翻过身去懒得再搭理他了。 她的情绪向来不怎么明显,大概是从养成的习惯。 在她有些生闷气的时候,忽然觉得后衣摆被人撩开,男人指腹温热,带着薄茧。 冰凉的膏体轻轻在她后腰痛的地方揉开。 “下次痛不要忍着,说出来,”谢宥川嗓音平缓道,“这样我才知道以后要克制。” 看到她娇嫩的白皙肌肤上,自己留下的淤青,男人漆黑的眸底带着不易察觉的心疼以及懊恼。 有时候手劲太大,总是不自觉弄伤她。 以后会多加注意。 “……嗯。”姜沅应了一声,“我知道了,老公。” 谢宥川无声勾唇,手上的动作更加缓和。 等他擦完药,姜沅也睡着了。 去卫生间洗了一下手,谢宥川关了灯,他刚上床,姜沅就下意识朝他怀里挤。 温香软玉在怀,谢宥川却无半点旖旎心思,只是用下巴轻轻蹭了一下她的眉心。 将她背后的被角掖好,谢宥川这才闭上眼睛。 今年又过了一个很热闹的年,姜沅收了不少红包,也没有忘记要提前给青颖的孩子准备礼物。 谢宥川带她去金铺,给她打了一条双层的金项链,说是海城那边的时兴款,可以叠戴。 同时也给林青颖尚未出生的孩子准备了两条纯金的长命锁,这也是怕到时候她如果生了双胎,顾此失彼。 虽然这种几率很小。 林白在回海城前,给姜沅提来了几包温养的草药,还为她把了脉,这是邱望舒的嘱托。 她性子虽冷,但是对这个表妹却极为上心,哪怕是同在海城的堂妹们都没有这个殊荣。 林白把之归结为眼缘。 “参汤的效果不错,还可以继续喝。”林白收回搭在她脉搏上的手。 听到她提前给林青颖的孩子准备了双份出生礼,摇头说:“这种概率应该挺小的,她家没有双胎基因,不过也是有可能,但是不大。” “反而是你。”林白看着她貌美的脸庞,肉疼道,“要是你怀孕了,很大的几率是双胎,到时候我还得准备双份礼物,以后逢年过节都得给两个红包。” 说着说着,他想到了什么,不由自主瞪大了眼睛:“妹子,你不是在这等着哥吧,故意用这种方式提前提醒我?” 旁边的谢宥川有些意外。 如果不是林白提到这个,他都快忘了,自己还有个远在国外的小舅子。 沈昭会时不时给姜沅寄东西,但是和他基本上没什么联系,除了两 人结婚的时候寄了块金刚石原石回来,谢宥川对他就没什么印象了。 如今那块金刚石还在书房里的架子上放着,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弄到的。 姜沅眨了眨眼:“那倒不是,我暂时不会打算要孩子。” 林白也只是逗逗她:“双胎也挺好,这点钱我还是拿得出来的,晚点生也可以,你们夫妻俩还年轻,又有自己的工作要忙。” “不过青颖那姑娘想多生的愿望估计也实现不了,现在提倡计划生育嘛,一对夫妻只能生一个。” 他上次说五福临门也是和林青颖开玩笑而已。 “不过她家这情况生一个也行,反正是跟着她姓,她老公也没意见。” 江敛那个人林白也算是有点浅显的了解了,除了数学和林青颖,别的他都不怎么在意。 姜沅倒是忘了计划生育这件事,估计青颖自己都没注意,看来到时候得和她说一下。 过了年,休完了假,该回部队的又回了部队,姜沅也从闲适的生活中转换到忙碌状态。 过年时间她还借用过虞必先所在的研究所,后续又在自己所在的七九二研究所重新验证过。 在一九八三年二月底,她和江敛共同署名的论文《论分形几何在常见物理系统中的普适规律与量化验证》在物理数学交叉研究期刊上发表。 这一次江敛的署名在她前面,因为他在前期付出了很多精力,姜沅只是后期才开始和他一起研究这个课题。 本来姜沅并不想署名的,她认为自己贡献并不大,可江敛从来不是一个喜欢占便宜的人。 这篇论文也引起了物理界和数学界同行的广泛兴趣,不仅带动了两个学科的交叉发展,还为物理学家研究物理系统提供了全新的视角。 有数学家开始注意到物理系统中的分形问题,开发了新的数值计算方法和近似理论,大大推动了两个学科之间协同发展。 这天,有物理学家正在吃早餐,听到助理说又新出了一篇促进物理和数学共同发展的期刊论文时,忍不住打趣道:“不会这次又有那位小姜同志的名字吧。” 他放下豆浆,拿起桌上的期刊,看到熟悉的论文风格,哑然失笑。 “还真是她啊!” 姜沅的风格其实很好认,用两个词形容就是扎实、严谨。 她的每篇论文这位物理学家都看过,从研究设计到结论推导,逻辑严谨,层层递进。 对实验数据的反复核验还有参考的文献也是精准详实,且在论证过程中,每个观点都有足够的论据支撑,充分证实了她拥有深厚扎实的学术底蕴。 所以在看完了这篇具有创新性的学术论文后,物理学家毫不意外看到了后面她的署名。 不过有些意外的是,前面这个名字比较陌生。 物理学家放下期刊,慢悠悠端起豆浆,喝完后又吃了一碗小米粥。 随后他才说:“七九二这个小同志的学术能力很强啊,也难怪她们研究所力荐她短时间内晋升评职称。” “看来那个国际科研团队的国内领头人非她莫属了。” 很快,时间来到了五月,期间姜沅一直在实验室。 关于国际科研团队的具体名额还没有确定下来,等真正组建并且开展研究也要下半年了。 与此同时,一架来自洛杉矶的国际航班途径巴黎,落地首都。 梁慧琳和于洋以及周诚终于来到了父辈做梦都想回来的故土。 第142章 第一百四十二章世界人民大团结万岁…… 梁慧琳从航站楼出来,见外面阳光刺眼,于是便戴上墨镜。 “姜看到我们肯定会很惊喜的。”于洋也露出笑容。 这一年半以来在实验室的疲惫好像在这一刻被抚平,他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航站楼上面有一排红色的汉字—— 世界人民大团结万岁。 此刻,他心里有些许震撼,说不出来的激荡。 “希望姜还记得我们。”周诚耸肩,手里提着两个箱子。 一个是行李箱,装着衣物和一些在物理实验的手札笔记,还有一个手提箱里装着便携电脑。 三人不确定国内目前的情况,都将自己的便携电脑带回来了,里面还储存着很多实验关键数据。 “不要把姜说成负心汉好吧,她怎么可能忘记我们,我们还经常通讯呢!我有自信,我们绝对也是她最称心的小组成员。”梁慧琳没好气翻了个白眼,只是被墨镜挡住了,没人能看见。 在她看来,国内虽然在发展科技,但和国外比起来还是差了很多。 三人在国外一流的物理实验室待了这么久,哪怕实验室在美国不算顶级,但是也领先于国内,而且他们具备丰富的理论知识和实操经验。 她自认为自己不比国内的天才们差,甚至因为资源等环境原因,要更甚一筹。 不管怎么算,自己三人都更合适当姜的团队成员。 于洋只是挑了挑眉,没有接话。 三人在路边打了一辆面的,坐上这种微型面包车后,几人都忍不住四处打量。 航站楼外面没有高楼大厦,反而是各种农田,时值五月,风一吹,到处黄澄澄的。 于洋和周诚祖辈当年都是因为时势所逼,为了躲避战乱才偷渡 出国,哪怕国外再繁华,可心里总是惦记着家乡的稻子。 “司机先生,这些稻谷是不是已经成熟了?”于洋三人的普通话虽然不算很标准,但都能听懂。 现在大部分人说的还是方言,他们讲的也算不错了。 “你们是南方人吧?”面的师傅总觉得他们说话有些怪异,留了个心眼,笑呵呵道,“咱这是北方,种的是冬小麦,这个月底差不多就能割了。” “是的,南方人。”于洋三人祖籍都是南边的沿海城市,所以这个说法他也没否认。 “那就难怪了。”司机师傅点点头,随后,他又和于洋聊起来,听到梁慧琳和周诚叽里呱啦说了一堆听不懂的话,心里忍不住警惕起来。 “我说几位同志,你们是外国人?” 司机师傅不动声色,悄然换了个方向。 这几个人看起来鬼鬼祟祟的,而且手里提着的也不知道是什么,箱子他也帮忙拎过,可沉了。 还有个手提箱,他估摸着里面装的多半是电台,指不定就是国外的特务,潜伏进来刺探情报的。 还装南方人,除了会说点普通话,多聊两句就知道压根不是中国人! “不是,我们是中国人。”于洋郑重道,还带着几分自豪。 他们在去年年底就提前和大使馆的工作人员联系过了,在大使馆的帮助下,经过了半年的审查手续,于这个月月初获得了国内户籍以及护照。 三人是作为科研人员回国的,各方面审核都非常严格,如今他们对自己的中国身份非常满意。 家里长辈们得知他们要回国,也非常支持。 “呵呵。”司机师傅冷笑一声,心想你编,你再编。 不过嘴上还是说:“哦,那挺好的,毕竟我们都是中国人嘛!” 他往另外一个方向开过去,嘴上一直和于洋在聊天,试图稳住他们。 于洋几人刚到国内,看什么都新鲜。 虽然没有国外那种高楼大厦和宽阔的街道,但是大街上来往的行人以及各种热情洋溢的笑脸,也让他们目不转睛。 在不认识姜沅之前,他们并不理解父辈口中的“故土难离”。 从出生开始,他们就是美国公民,说着英语,和白人做同学。 哪怕有时候这些同学好像并不怎么待见他们。 直到姜沅放弃顶级实验室开出的优渥条件,毅然决然回国时,三人才对祖国这两个字稍微有了些实感。 他们想来看看,让父辈魂牵梦萦、以及牵绊住姜沅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 看着外面到处开裂的水泥路,梁慧琳也想起来一件事。 以前她问过姜,为什么要回国,明明国外各方面都要比国内好。 而姜只是笑着说:“正因为这样,所以我更要回去建设它。” “建设”二字在梁慧琳的舌尖绕了一圈,她趴在车窗上,看着窗外,伸出手,凉爽的清风从她指缝穿过。 与国外的浮躁不同,这股风是不急不缓的、脚踏实地的。 过了半个小时,司机突然停车,跟他们说在车上等一会儿,他去上个厕所。 梁慧琳三人没觉得有异,因为一路上于洋和他聊得很开心,他们都觉得这是一位非常热情和善的面包车司机。 梁慧琳甚至还在期待待会儿姜沅看到她时的反应。 她知道姜沅家里的地址,如果姜不在家,那么在附近等一下也没关系。 于洋和周诚也神态轻松,好不容易可以远离实验室好好休息一下,自然要享受当下的闲暇时光。 几人有说有笑,直到过了几分钟,看到司机师傅带着一群穿制服的人出来,他们都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公安同志!就是他们!三个外国间谍,还骗我说是南方人!”司机师傅大步跨过去,拉开车门,“你们都下车!抱头!” 梁慧琳几人不明所以,也不懂为什么和善的司机师傅突然变了脸色。 直到三人被带进询问室,公安将他们的随身物品都开箱检查后,几人才明白事情原委。 得知司机将他们当成外国间谍了,于洋和周诚互相看了看,脸上只剩苦笑。 “从美国回来的科研人员?”公安对他们的解释半信半疑,不敢轻易放人,“我们要和有关部门的同志核实一下你们的身份,几位,你们先在这里待一阵吧。” 随后又看向司机师傅,没有对他们几人的严肃,面色和蔼道:“辛苦你了同志,有警惕心是好事,下次继续保持。” 面的司机挠着头,他不确定这几人到底是不是如他们所说,是回来建设祖国的科学家。 要真是,那可得给人赔个不是。 所以他也没走,而是问:“公安同志,我能在这跟他们一起等结果吗。” 这要是走了心里也不踏实啊! “行啊,等着呗。”公安同志给他倒了一杯凉白开,“我们所里熬了绿豆汤,待会儿一起喝点。你们这大热天的跑出租也不容易。” “得嘞,谢谢您啊,同志。” 本来几人是上午到的首都机场,可直到下午三四点钟了,还依旧在审讯室。 公安也没饿着他们,一人一个馒头一碗绿豆汤,还有一些萝卜咸菜。 梁慧琳咬了一口馒头,她家里是开中餐馆的,所以吃得惯。 她一边细嚼慢咽,一边用英语含糊不清道:“汤姆,我觉得我们不能再这样等下去了,要不然给姜打个电话吧。” 于洋心里有些烦躁,点头道:“好,我也是这样想的。” 特别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心里愈发没底。 公安一直没说别的,只说和相关部门核实,可到了现在,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他们都有些坐不住了。 公安看了他们一眼,又收回目光,继续看卷宗。 这些人带的东西都查过了,有一个箱子看起来很异常,他们说叫手提电脑,但是所里也没人会看,也不清楚是不是什么先进的电台联络设备。 他们已经联系了相关的科研部门以及上面户籍办的同志,核实他们的护照真假。 结果还没有那么快出来,只能等着。 “警察先生,”于洋抬了抬手,“我们想给国内的朋友打个电话,可以吗。” “行啊。”公安没拒绝,如果不是间谍最好,要是间谍的话,接电话的那个肯定也是。 所以果断按照他们说的拨号,开口问道:“是姜沅吗。” “我是,哪位。” 因为是科研单位,所以总机转接的时候并没有暴露地址,而是立刻接通。 听到温和沉敛的年轻女声,公安讶异片刻后,才说:“我这里是机场片区派出所。是这样,有几个从美国回来的年轻人,我们现在怀疑他们是间谍,已经扣留在派出所里了,正在核查他们的身份。” “这三个年轻人说你是他们的朋友,方便过来协助调查吗。” 姜沅听到几人的名字后,立刻放下手里的研究资料:“好的,公安同志,我马上过来。” 她没有在电话里过多解释,对方也不一定信,所以出了办公室后,就立刻去找主任。 姜沅确实是没有想到,梁慧琳三人会回国。 她回来后,三人经常有书信上的往来。 自从她来了研究所工作,因为要和查尔斯还有导师霍夫曼以及弗兰克他们讨论学术问题,所以经常保持联络,三人也知道她办公室的号码。 然而在此期间,他们并没有透露出半分要回国的意思。 姜沅稍微一想就明白了,三人大概是想给自己一个惊喜。 她有些无奈,同时心里也暖洋洋的。 只希望瑟琳娜几人没有受到惊吓才好。 “小姜同志,你稍等,我找人查询一下。”听到她说的话,办公室主任立马打电话给上级单位,并且报上了几人的姓名。 姜沅提醒道:“您还可以让他们询问一下外事部的同志。” 几人在回国前肯定是联系过了大使馆的工作人员。 办公室主任点头,立马在电话里和他们说了。 十分钟后,上级单位给他们回电:“外事部的同志说公安部在月初就已经发放了这三位科研人员的户籍以及护照,他们现在是中国公民。” “好的。”办公室主任挂断电话,对姜沅说,“小姜同志,你现在去一趟机场片区派出所,坐研究所的车去,把人接出来。” “他们万里迢迢来到这里,不能寒了几位同志的心!” 姜沅应了声好,没有来得及回办公室,径直就往机场片区派出所而去。 一个小时后,她才到机场片区派出所。 开车的是研究所保卫科的同志,见姜沅下车,他也跟着下去。 一双眼睛如鹰隼般打量着四周。 姜沅摘下工牌放进口袋,进了派出所大厅,说明来意后,出示自己的证件。 “按上级指示,我来接他们离开,你们可以给研究所打电话核实。”姜沅语气沉稳,不急不缓道。 看到她证件上的名字年龄以及照片,还有职称,公安同志有些意外。 这么年轻就是副研究员了? 他不敢怠慢,按照她说的,给研究所打了电话确认,得到准确回复后,又和所长汇报。 得知研究所来人了,所长也亲自过来了一趟。 “不好意思啊小姜同志,因为派出所需要层层上报,所以进度有些慢。”所长示意公安拨打内线电话,立刻放人。 姜沅笑着颔首:“正常流程,可以理解。” “确实是从美国回来的华裔科学家?好,好,我都知道了。”在询问室的公安挂断电话,再看向几人时,变了脸色。 “对不起啊几位同志,现在国内情况特殊,我们必须要小心谨慎,以防有敌人渗透进来。”公安向他们道歉,“你们的身份已经核实了,感谢你们愿意回来建设祖国。” 说完,还立正,抬手朝他们敬了个礼。 夏天本就闷热,在这里待了六七个小时的三人原本心里多少有些怨言,但是听到他诚挚的道歉看到他的行为后,最后那点不满也烟消云散了。 “没关系,你们也是对国家安全负责,我们可以理解。”梁慧琳揉了揉酸胀的眉心,“警察先生,我们的随身物品可以带走吗?” “当然可以,”公安赶紧让人把他们的东西都装回行李箱,“你们的朋友也到了,在外面大厅,我带你们过去。” 听到这,原本无精打采的几人才缓缓露出笑容:“好,谢谢你。” 梁慧琳穿了一套正装,白衬衫配杏色西装裤,而于洋和周诚也都是白衬衫配黑西裤,外套搭在手臂上。 因为宣城制衣厂出口的款式也会在国内售卖,现在国内很多人都这么穿,所以司机最开始也没有因为他们的穿着而 怀疑。 因为要见姜沅,几人都穿上了外套,互相整理了着装后,才提着自己的行李箱出去。 看到一道熟悉身影,梁慧琳再也克制不住,放下行李箱,飞奔过去从背后抱住她。 “姜!”她嗓音激颤,内心的感受无法言说。 姜沅正在大厅签字,忽然被人撞得一个踉跄,随后就感觉到一片温暖。 她转过身,垂眸,看着抱着自己的梁慧琳,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后,温声细语道—— “我来了,瑟琳娜。” 于洋和周诚也很想给她一个拥抱,并且真的这么做了。 大厅里的公安大眼瞪小眼,想到他们是从国外回来的,最后还是没有多说什么。 现在风气也还没有开放到异性可以随意拥抱的地步,平时在街上哪怕是夫妻也要注意分寸。 “欢迎回国。”姜沅分别和他们拥抱完,笑着对他们说。 而此时,站在另外一边的司机师傅也从公安那里知道了原委,得知他们是真的放弃了美籍身份,加入中国籍回国搞科研后,肃然起敬。 “对不起,几位同志,你们确实是中国人,是我们的同胞。”司机师傅也是个敞亮人,直接给几人鞠躬道歉,“这事是我办得不妥当,要不我请你们下馆子吃个晚饭?正好也快要到饭点了。” 于洋叹了口气,神色有些复杂。 他是真没想到,这位司机先生会把他们当成外国间谍。 “没关系,不用了,我们的朋友来了。就像警察先生说的,维护国家安全,你并没有错。”于洋露出笑容,真诚道,“以后如果再遇到你,我还是会坐你的车。” “哪怕经历过刚才的事,可我依旧认为你是一个很好的人。” 这一番话说得司机师傅有些汗颜,就连于洋要给他打车费,也死活不愿意收。 实在是太不好意思了! “我们该回去了,”姜沅和公安同志打了个招呼,对几人说,“你们暂时还没有落脚的地方吧?这段时间就住我家,可以吗。” 正好,她也想询问一下几人的工作安排。 他们回国肯定是为了搞科研,但是去哪个单位还是要确定一下。 “那最好啦。”梁慧琳一扫脸上的萎靡之色,笑嘻嘻道,“我们好久没有在一起了。” 于洋和周诚也没有意见。 现在美元和人民币的汇率是1:1.975,他们在回国前置换了一些人民币,而且家里人都在国外做生意,可以经常给他们汇款。 在经济上并没有压力,甚至可以随时购置房产。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们并不在意收入多少,所以才能下定决心回国,打算和姜沅一起心无旁骛的搞研究。 等他们上了研究所的车离开,司机师傅才跟在公安旁边走出来,并且感慨道:“现在这群年轻人了不得啊!” 那个来接人的小姑娘看起来也才二十出头,竟然已经是科学家了,还有他带过来的三个年轻人。 哪怕是看起来最大的,年龄也不可能超过二十五。 “要不然国家怎么一批一批地送留学生出国,外国佬搞科研还是厉害,在培养人才这方面也强,不过我们以后也不会差嘛。”公安从兜里摸出一根烟,派给他,“今天做得很好,谢了啊,同志……” “嘿,这话说的,您客气了不是。”接过烟,司机师傅随手别再耳朵上,和公安挥了挥手,然后开着自己的面的离开派出所了。 晚上再去机场转转也能接到活,不能耽误挣钱啊! 保卫科的同志把姜沅送到家门口,然后略微颔首,打过招呼后,又回了研究所。 梁慧琳本以为姜沅住的地方应该不怎么样,她在国外过得十分节俭,有时候连一个面包都不舍得多吃,吃得最多的是食堂里最便宜的三明治和免费的咖啡。 所以在回国前,三人都做好了准备,甚至打算暗中支援她一点。 可站在偌大的四合院前面,几人都有些傻眼。 “姜,这是你家?”梁慧琳不自觉咽了口唾沫。 于洋和周诚也有些不敢置信,好奇地四处打量。 “是呀。”姜沅示意几人不用拘谨,带着他们进了门,给他们安排好房间,“你们安心住在这里,先好好休息一晚上,关于工作上有什么想法明天可以和我说。” 从外面来看,四合院还没有什么出奇的,只是占地面积大了一些。 可到了里面,看到客厅以及各个房间里的装潢,几人都鸦雀无声了。 除了没有空调,这就是现代化的卧室,洗漱很方便,并且窗明几净,桌子上还有鲜花,看起来就很温馨。 而且每个客卧里面都配备了书房,这是三人没有想到的。 “这样的布置我真的很喜欢!”梁慧琳毫不犹豫道,“除了吃饭,工作睡觉还有上厕所都可以在同一个房间里完成,可以节省非常多的时间!” 其他两人也很赞同。 见他们神色认真,姜沅莫名有些想笑。 最开始装修的时候是考虑到家里人的工作性质,所以每个房间配备了书房,方便办公。 现在用起来也确实很方便,哪怕是沈柏聿和霍青淮在这里也有他们自己的房间,平时除了打扫,一般不会有人进去。 所以可以放心的放一些私人 物品。 家里房间充足,姜沅带他们去的客房也没有占用其他人的房间。 “喜欢就好。”姜沅笑着说,“晚点我妈妈会回来,你们先休息一下,吃饭的时候我再叫你们。” 她平时很少下厨,但是朋友从异国他乡来了也确实很开心,姜沅也很清楚,他们为什么会回来。 所以想着现在出去买一点菜,亲自做饭,让他们尝尝自己的手艺。 “好。”梁慧琳也确实有些累了,她没有拒绝,等姜沅出去了就关上门,连行李箱都懒得打开检查,直接躺床上睡觉。 不知道是航行时间太久太累了,还是这里环境太舒适,一向有些认床的她,很快就睡着了。 房间里有淡淡的花香,更加让人心旷神怡,睡眠舒适。 于洋和周诚没有住在一起,而是在隔壁房间。 两人私底下在感慨:“姜的家境看起来不错,为什么她在国外的生活让我觉得她很困难?” “谁知道呢。”周诚也无奈道,“看来她不需要我们的帮忙了。” 在不久后,他们无意间得知姜沅的家里人不是军官就是科学家,舅舅还是外交官,甚至她丈夫那边的长辈还有一位将军,几人都沉默了。 姜沅这样的家庭不管在哪个国家都能算得上非常好的了。 可她的身上却看不到半分傲气,只有温和恭谦。 这让几人心里对她更加的佩服。 六月上旬,在姜沅家里住了小半个月的几人因为政审通过,终于安排了工作,同样,也在七九二研究所。 并且在他们的强烈要求下,研究所将他们分配到了姜沅手下,有以前在奥莱斯大学培养的默契,几人做起研究来更加事半功倍。 而在六月底,人民日报发布一则新闻—— 【近年来,我国科学家在科研领域的研究成果斐然,在粒子物理、凝聚态物理等多个前沿领域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 各国科学研究所于去年向我国申请共同成立国际科研团队,这一行为标志着我国在科研领域方面取得的成就已经获得国际社会的高度认可,也预示着国际科研合作即将开启全新篇章。 我方于今日给出明确回应,愿意携手各国一起攻克科学领域的重大难题,推动基础科学的发展,成为全球科研合作的引领者,促进不同国家的顶级学者在科研领域的深入交流和融合。 而首个实验基地,将会于本年底在首都建成,于明年年底之前正式投入使用。 展望未来,这一历史性举动或将为我国进一步提升在国际科研领域方面的影响力,吸引更多国际科研人才来华,共同推进人类文明的前进。 而实验基地的建成,不仅是我国科研领域走向世界的里程碑,也代表着全球科研合作迈向全新高度,开启全新局面。 待来日,借着这股科研热的浩荡东风,我国必将傲然屹立于科学之巅,成为世界一流的科研强国。】 撰稿人:赵静敏。 一九八三年,六月二十九日。 姜沅今天休假,她有看早报的习惯。 看完赵记者发的这篇文章,随手放下牛奶杯,会心一笑。 “妈妈,您看看这个。” 邱映雪接报纸,看完报道,笑着点头:“建立实验基地恐怕不止是为了组建国际科研团队这么简单,还可以趁机为国家培养人才。如果以后参加国际科研团队的人越来越多,也能吸引一批科研人才回国。” 姜沅也浅笑颔首。 不过看到要明年年底才能投入使用,又想到青颖已经怀孕五个月了,她瞬间有了别的想法。 谢宥川……明天好像休假吧。 第143章 第一百四十三章十分乐意,尽心尽力…… 谢宥川也是第一次见她这么黏人,休假这两天晚上只要回了房间,她就在床边笑吟吟看着自己。 男人解腕表的动作一顿,有些不解,不动声色问:“是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他以为姜沅需要他帮忙办什么事。 但很快就知道了。 确实是办事,并且他十分乐意,尽心尽力。 因为姜沅的主动,谢宥川最近都很餍足。 在空闲时间他自己去书店,买了《实用产妇护理》《现代育儿大全》《孕产大百科》《怀孕呵护指南》《孕妇心理学》等书籍。 姜沅平时在研究所忙的时候,他休假在家就会坐在书房看这些书。 这天,林青颖提着一袋小龙虾过来,这是她家亲戚从南方用冰块镇着,放在火车上捎过来的。 她不想自己独享,于是提着加了冰块的网兜挺着肚子就往姜沅家来了。 “阿沅!”刚进了院子她就热得不行,后背都有些淌汗,“邱阿姨?有人在家吗。” 院子门是打开的,林青颖以为她们母女俩总有一个人在休假,而且现在是周末,一般霍阿姨也会过来。 十五斤的小龙虾拎着有些沉,哪怕她有劲,走了这么久,还是有些累了。 外头太阳大,院子里的石桌石凳都烫得不行,林青颖走到屋檐阴凉处,顺手放下网兜,揉了揉被勒得有些发红的掌心。 听到外面有声音,谢宥川起身,将孕产大百科放回书架,正好在战国策旁边。 林青颖以手为扇站在屋檐下,抬头看着炙热的太阳,嘴里嘀咕—— “才七月初怎么就这么热了……” 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她下意识回头看,见是谢宥川,有些讶异:“你今天在家呀。” 谢宥川颔首,瞥了眼地上的小龙虾,轻松拎起:“她调休了,今天在研究所。” 林青颖“哦”了一声,跟着他的脚步进了堂屋。 堂屋里除了有可以容纳二十余人的大圆桌以及许多条椅子,还有一个小方桌,这是平时长辈和朋友们没有过来时,谢宥川和姜沅自己吃饭的地方。 堂屋里呈凹字状放了三条长沙发,都是纯木的,是霍家舅舅一点一点帮小两口添置的,木沙发上放着蒙了绿色粗布的软垫,还有裁剪得当的凉席。 林青颖刚坐下,谢宥川就搬来了风扇,开了个低档风,稍微侧着点,对着她旁边吹。 而后又提着小龙虾去了厨房。 没一会儿他端来了一杯凉白开,还有半个西瓜。 林青颖喝完水,也没跟他客气,接过西瓜拿着上面的勺子开始吃了起来,吃了四五口才觉得暑意渐消。 哪怕彼此都很熟了,谢宥川还是怕她会尴尬,开了电视让她看。 “小龙虾想怎么吃?”他随口问道。 这种东西他也不是第一次吃,虽然现在饭馆里很少有,不过谢宥川也知道该怎么处理。 “辣炒。”林青颖毫不犹豫道,“你先处理虾线过一遍油,晚点江敛会过来,我跟他说了要带调料,到时候让他弄。” 比起谢宥川,那肯定还是自家老公更加知道她的口味,而且姜沅跟她一样,也很喜欢吃辣的。 “嗯,可以。”谢宥川点头,视线不经意扫过她的肚子,若有所思问,“你孕期不适感强烈吗。” 他还是有些担心会影响姜沅工作,特别是林白当初说了,她如果怀孕,双胎的概率很大。 “还好吧,可能和个人体质有关,我是不怎么难受,也可能像林白说的,江敛质量好。”林青颖也不避讳,直言直语道。 见谢宥川不说话了,林青颖察觉到什么,眼前一亮:“阿沅打算要孩子了?” “嗯。”谢宥川在另一条沙发上坐了下来,“在备孕。” 林青颖嘿嘿笑道:“那你晚点可以和江敛聊一下,他买了很多书,还有孕妇食谱,还有孕妇和新生儿必备的物品清单。” “这些都可以提前准备一下,不过我到时候生完也可以直接把那些东西给你们。” 现在都是提倡只生一个,这些留着也没用。 至于姜沅会不会嫌弃是用过的东西…… 林青颖倒是 没想过。 多年好友,林青颖知道她不是那样的人。 “好。”谢宥川颔首,向她了解了一些孕妇孕期的感受,以及他在孕妇心理学上看到的疑问。 林青颖有问必答,因为江敛也是这样的人,所以她也没有觉得男人的行为有什么不妥,反而很欣慰他时刻关心着好友。 不说别的,林青颖觉得自己和姜沅看人的眼光确实没得说,不管是朋友还是老公,人品都很好。 她在学校平时也有王翠花照看着,日子过得倒是轻松。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过了一会儿,谢宥川去了厨房处理虾线,让她自己随意,需要什么就自己拿,也可以喊他。 直到下午五点半,江敛从研究所下班。 因为昨天提前说好了,所以他在副食品店买了一些姜葱蒜以及莲藕辣椒还有一些调料就直接来了四合院。 谢宥川已经把龙虾洗刷干净抽了虾线过了一遍油,江敛进了厨房,和他打了声招呼。 “我来吧。” 天气很热,江敛穿的依旧是长袖。 他不紧不慢卷起衬衣袖子,洗菜切菜都很自然,仿佛是在自家厨房。 他们自己买的房子早就装修好了,而且刻意买在华大附近,离学校以及姜沅家很近。 不过考虑到林青颖怀孕了有时候他不在家,需要人照顾,还是一直住在林家。 好在过来也不远,林青颖经常买好菜带着江敛过来做饭,所以对于谢宥川家里的厨房,江敛还挺熟的。 谢宥川点点头,也没有闲着,淘米煮饭后,又开始准备别的菜。 十五斤小龙虾有一半剥了出来,另外一半带壳炒,即便是这样,份量也挺多的。 今晚姜沅带了梁慧琳三人回来继续研究手上的课题,再加上邱映雪,一共有八个人,总算是把这些都吃完了。 吃完后,几人闲聊了一阵,林青颖摸着肚子,打着饱嗝。 邱映雪见她很爱吃辣,笑着问:“青颖,林白上个月回来是不是帮你诊过一次脉?” “是呀。”林青颖顺手接过江敛递来的西瓜汁,喝了半杯后,笑眯眯道,“他说我肚子里这个八成是个闺女呢。” 林青颖对男孩女孩都无所谓,和喜欢的人生的孩子不管怎么样都喜欢,不过在听到是女孩的时候还是觉得很开心。 有种得偿所愿的满足感。 “虽然说酸儿辣女不完全准确,但也有些依据的。”邱映雪看着她的肚子,眸光温柔道,“当初我怀阿沅和阿昭的时候,也是爱吃酸辣口的东西。” 闻言,林青颖轻轻地摸着肚子,一向大大咧咧的人眼睛里也带着柔情。 “她踢我的时候可有劲了,以后长大了肯定也跟我一样,是个身强体健的小姑娘。” 江敛原本平淡的目光在听到妻子的话后,也有了些许变化。 他视线下移,眼底一片温情,宽厚的大掌轻轻附在她的手背上。 两人的互动其余人都看在眼里,梁慧琳和于洋以及周诚对此倒是没什么感觉。 他们三个人回国是为了和姜沅一起做科研的,对于结婚生子的事没什么想法。 如果以后上了年纪真的想要孩子了,也可以直接去领养,这在国外很常见。 倒是谢宥川,看着江敛对比以前有了细微的变化,觉得挺意外的。 直到九月中旬,姜沅似有所感,去医院诊出怀孕两个多月的身孕后,他才理解了江敛的变化是从何而来。 谢宥川自己都没有发觉,他的眼底已经很少有冷淡了,而是不自觉流露出来的柔情。 最近沈临经常在家,邱映雪已经回家住了。 谢宥川回了趟军属院,告诉两边长辈这个好消息,并且请徐姨帮忙来家里照看妻子。 虞黎华和邱映雪都放不下心,来了小两口的家里,每天和徐姨商量着准备什么食材给她补补身子。 她平时工作就不清闲,现在又怀孕了,两家的长辈都怕她吃不消。 九月底,谢宥川休假,陪姜沅去医院做产检。 这个时候的姜沅怀孕差不多三个月了,但是肚子和平时看起来没区别,穿的也还是以前的衣服。 “同志,你爱人怀的是双胞胎。”医生看了眼b超单,叮嘱道,“你们以后每个月要过来产检一次,还有要多给孕妇补充些鱼肉蛋奶这些营养,多吃点蔬果青菜,对胎儿和孕妇都好。” 谢宥川虽然早有准备,可听到是双胎后,还是愣了一下,唇角紧抿,看向姜沅时眼底带着不易察觉的心疼。 姜沅也有些意外,手掌下意识覆上并不显怀的肚子,心里有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很奇妙,她说不上来。 “大夫,平时还有什么要注意的吗。”谢宥川沉声问道。 “孕妇不能过度劳累,平时要多注意休息,还有,不要让她做重活。”看两人气质与众不同,再加上姜沅手指白嫩修长,医生也只是随口一说,没有多次强调。 这位女同志一看就是家里条件不错的,也不像是干过活的样子。 而且她能察觉到,现在这位男同志虽然看起来很平静,但是浑身紧绷,时刻在注意这位女同志。 应该平时就很关心妻子。 不过她还是提醒了一句:“有些怀孕的同志我们会和她的丈夫说,孕中期可以同房,不过幅度要小,而且适当的夫妻生活有助于以后的生产。但是你们这个情况,我建议最好不要,一次都不要有。” “一定要按时过来检查,怀双胎要注意的事项更多,作为丈夫,你也要多上点心。” 谢宥川颔首,将医生说的话都记在心里。 出医院的时候,谢宥川下意识伸手,在后面护着她的腰。 和平时的镇定不同,看起来有些无所适从。 姜沅打趣道:“你在紧张什么?” 谢宥川沉默许久,才说:“怕你在孕期太辛苦,也怕我照顾不好你。” 虽然之前有所准备,但是听到她怀了双胎,心疼比惊喜更多。 他这段时间看了很多关于女性在孕期中的生理以及心理反应,更何况她还是一位科研工作者,工作强度并不低,他有些怕姜沅吃不消。 姜沅却笑了。 她停下脚步,看着谢宥川,认真道:“你一直以来都考虑的很周到,从孕前就开始做准备,并且在第一时间请徐姨来家里帮忙。我的食谱也是你参考江敛的清单制定的,家里的事我都不需要操心。” “我也知道,你为了让我保持心情愉悦,特意给林白哥哥打了电话请教,收集了一些橘皮挂在家里的各个角落并且定时更换。” “作为丈夫,你已经做得非常好了。”姜沅挽着他的手,言笑晏晏道,“谢宥川,我从来都不是什么易碎的瓷器。在备孕之前我就已经考虑好了在孕期关于工作和生活上要面对什么,你不用这么小心翼翼。” 听完她的话,谢宥川默不作声点头,直到现在,放下所有的担忧后,才有了一些初为人父的实感。 知道孙媳怀的是双胎,就连谢奶奶也坐不住了,连谢老爷子都不管了,亲自过来照顾她。 姜沅本来就是两家的心头宝,现在更加牵挂着所有人的心,都怕她怀了双胎孕期会不容易。 炎炎夏日格外漫长,姜沅本来一直是吹风扇的,谢奶奶也不知道从哪买来的两台空调,在她的房间还有客厅都各装了一台。 邱映雪本来是想晚上陪女儿一起睡,她有经验,还可以好好照顾女儿,可看了眼如胶似漆的小两口,又看到十分贴心的女婿,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将注意事项反复叮嘱女婿,邱映雪这才稍微安心。 得知她怀的是双胎,林青颖也很高兴,并且让江敛按照给自己准备的东西,都给姜沅准备了双份。 以前是想着如果阿沅怀了孕可以用自己的,现在她怀了双胎就不合适了。 两个孩子怎么好厚此薄彼,都该用新的才是! 姜沅怀孕有如实告知研究所的主任,并且在孕前就有提前说,自己在备孕。 这一点也是办公室主任所希望的,他认为在实验基地落成之前,姜沅能把这桩大事办成了也是好事,以后可以专心在实验室工作。 所以这段时间姜沅虽然有参加研究课题,但是基本上不怎么进实验室,反而开始进攻学术方面了。 在年底,实验基地宣告建成,但是实验设备成了一个难题。 作为国内第一个国际科研基地,太寒酸了自然是不行,上面一咬牙,斥巨资在海外购置设备。 而这次,其他国家并没有从中阻拦,毕竟全世界都在看着。 一九八四年,元旦。 驻美大使馆收到了一笔来自海外华人商家自发募集的钱。 金额之大,让大使馆的工作人员不敢怠慢,立刻向外事部汇报。 梁母还是第一次来大使馆,她这次带了两万美金过来,被工作人员请到使馆内休息。 “邱先生,海外华人同胞带来了一百五十二万美金要支援祖国的科研建设!” 因公刚抵达美国的邱疏寒听到消息后,眉眼怔忪,随后反应过来,放下手中的公事,亲自前往大使馆。 来大使馆的人不少,总共是七十六户在美商家,做服装生意的最多,然后就是开餐馆的,还有一些其它行业的。 他们在得知国内科研基地建立好了以后,每家商量出两万美金,为祖国在科研领域的发展添砖加瓦。 在见到这群爱国华人同胞后,一向善言的邱疏寒却忽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目光扫过一张张面孔,他整理好西装,朝在座的华人同胞深深鞠了一躬。 “诸位同胞,我代表祖国人民感谢你们送来的一场及时雨。” “邱先生。”有认识他的商家赶紧开口道,“我们也只是想尽一点微薄之力,您不用这样。” “对呀,谁都希望祖国越来越好,我们在海外的华人华侨腰杆子才能越来越硬嘛。” “我们都是同根同源的一家人,哪怕如今我们已经移居海外,可说到底与祖国还是血脉相连,我们都知道,祖国需要这笔钱。”梁母真诚道,“祖国的面子也是我们海外华人的面子,科研基地必须弄起来,不能让外国人小看我们!” 老一辈人的对祖国的羁绊都很深,家国情怀也很重,不然她也不会同意女儿回国搞科研。 以梁慧琳在物理实验室的经验,哪怕去了美国境内别的研究所,月薪也不低,一千美元总是有的。 而梁慧琳在回国后,月薪只有五十三块八毛二。 梁慧琳 三人对此却并没有任何异议。 因为她们不是奔着钱而回国的。 姜沅如果留在美国,光是在物理实验室的月薪都有将近两千块,更别说各种科研奖金还有奥莱斯大学的奖学金。 可她回到国内,照样拿着八十多块钱的工资。 这些科学家只有一个共同的愿望—— 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让祖国成为科研强国。 邱疏寒将这些海外同胞的名字以及金额登录在册,并且亲自送他们出去。 一向温和的眸子有些微红,却依旧带着笑意,目送华人同胞们的背影离开。 这件事传回国内后,掀起了轩然大波。 以宣城制衣厂、首都红星机械厂、黎城纺织厂为代表的国营企业,纷纷召开职工代表大会。 “同志们!海外同胞已经行动起来了,咱们也不能落后!这两年我们厂的经济效益节节攀升,不仅超额完成了国家分配的任务指标,并且还预留了相当充足的自有资金。” 余厂长站在台上,挥舞着拳头,慷慨激昂道:“咱们工人向来是最先出力的,国家有什么困难,我们哪怕咬着牙也要顶上!这次经过厂领导班子会议全体决定,我们制衣厂准备向科研基地捐款两百八十万!” 这笔钱厂领导和财务科都是严格计算过的,根据厂年入千万以上的利润来算,除了按照规定应该上交的款项,再扣除生产成本、职工工资福利、以及各项扩产支出,这个金额属于定格了。 但如今的制衣厂在保证厂子的正常运作之下,咬咬牙还是能拿出来。 国外的华人同胞都表态了,作为一个经济效益非常好且有社会责任担当的国营大厂,余厂长觉得这个金额最合适。 而且现在国家鼓励企业支持科研教育等领域,他们这项决定汇报上去,上面主管部门也会大力赞扬。 职工们也纷纷举着拳头附和:“捐!咱们必须要搞科研!” “我们都同意!” 而同样的场景也发生在其它国营厂,钢铁厂的经济效益向来不错,还有化工厂机械厂这些。 不过孙厂长没有余厂长这么豪气,制衣厂说利润上千万,但他估摸着是上了好远了。 这几年宣城制衣厂可谓是国内国外的钱都赚,员工都扩招好多批了,俨然成了超大型国营企业。 不像他这种小县城钢铁厂。 所以孙厂长比较谨慎,只凑出了二十万。 其它的国营企业也纷纷贡献出自己的一份力量,甚至带动了很多改革开放后自己做生意的小商贩,还有一些工人以及普通百姓。 几块钱,十几块几十块几百块的都有,人民日报和收音机以及新闻联播天天播放同胞们的爱国之举,海外也不断有同胞向大使馆捐钱。 这时候的姜沅也怀孕六个多月了,过年这段时间她在家休息,天天都能听到电视机关于国人积极支持科研的新闻。 和谢宥川商量了一下,夫妻俩几乎将所有的存款全部捐出。 她每个月的工资不少了,有八十多,加上各种补贴也快一百了,谢宥川因为是团级干部,虽然现在工资加津贴没有在边防团那么高,但也有差不多两百。 哪怕捐了存款,养孩子还是够的。 而邱疏寒邱映雪兄妹俩更是在第一时间就向有关单位捐了款项。 邱家在邱老爷子那个时候就是爱国商人,现在虽然没有经商了,但在这些时候总是会积极贡献出自己的一份力量。 谢家和林家还有虞家都纷纷跟上,用林白的话来说,这也算是支持自家小姨子,毕竟她也是搞科研的嘛。 这次由海外华人带头组织的募捐,也让世界见识到了国人团结起来的力量,人民日报对同胞们的爱国精神高度赞扬。 相关部门在统计收到的资金总数后,专款专用,很快,从国外购置的科研设备航运回国。 梁慧琳等人因为对这些设备非常熟练,被派去科研基地验收且安装调试仪器。 林青颖在上个月月初已经生下了一个五斤六两女孩儿,白白嫩嫩的,特别招人喜爱。 一向寡言少语的江敛抱着自己孩子,都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姜沅对这个干女儿也十分稀罕,不仅送了早就备好的全金长命锁,还有两个金手镯以及一个大红包。 春三月,姜沅的预产期也快到了。 在此之前,谢宥川和姜沅商量过了,他在军医院做了结扎手术。 在三月底,也就是二月二十八日,姜沅进入首都医院待产。 这一天,谢沈两家人都在医院等候,就连谢老爷子和谢奶奶都来了,林青颖更是抱着孩子和江敛一起坐在外面走廊的椅子上,时刻盯着产房上面的灯。 比她自己生孩子还要紧张。 因为是双胎,生起来没有那么容易,直到晚上九点多,两个孩子才相继出生。 护士抱着两个孩子从产房出来:“恭喜家属,是龙凤胎,来位同志和我们一起去看着孩子清洗。” “我来。” 刚从美国匆匆赶回来沈昭眉眼间都是疲倦,看到他出现,沈家人都很意外。 “阿昭?你怎么回来了?!” 朝家人颔了颔首,沈昭目不转睛看着两个孩子:“护士同志,我跟你去。” 男人身穿白衬衫黑西裤和一件卡其色风衣,已经褪去了眉眼间的青涩,取而代之的是沉稳。 第144章 第一百四十四章脊背如苍松般笔直…… 邱映雪本来想去看着孩子的,但是见儿子过去了,她脚步微顿,转身去产房看女儿。 因为是双胎,姜沅是剖腹产,如今还是麻药状态。 医生将她安置在一个单独的病房里,谢宥川一直在这里守着她。 两个小时后,姜沅已经清醒了过来。 一睁眼,就对上妈妈担忧和心疼的目光。 “阿沅,是两个龙凤胎宝宝。”邱映雪温柔地轻抚她的脸庞,“女儿,辛苦你了。” 虞黎华去问医生产妇注意事项了,如今病房里只有邱映雪还有林青颖以及谢奶奶。 谢宥川站在床头,眼底的疼惜不言而喻。 “两个孩子看起来都很漂亮,还是基因好啊!”林青颖的女儿现在是江敛抱在外面,这种场合他进来也不合适。 林青颖有些羡慕道:“以后长大了肯定不得了。” 这时,沈昭也和沈临一起抱着两个孩子进来了。 从见到孩子的那一刻起,沈昭一瞬都不敢错眼。 而此时,看到姜沅,万千思绪在心头,最后只剩一声:“姐,我回来了。” 姜沅温声一笑,握着谢宥川的手,看向弟弟的目光十分温暖柔和。 “回来就好。”她说。 姜沅在医院住了三天,这三天,沈昭一直在病房守夜。 谢宥川大概知道他是为什么,拍了拍他的肩膀,和他轮流守着。 等可以出院了,姜沅就回到了四合院。 研究所给了她两个月的产假,可以好好修养一阵。 这几日,替姜沅护理伤口以及处理恶露的事都是由谢宥川亲力亲为的。 他还请来了表姐邱望舒,月子期间的早期护理以及药膳都由她来配制。 而两个小朋友的名字也定下来了,是由谢老爷子和沈家商量好后,一起取的名字—— 哥哥谢朝旭,妹妹谢骄阳。 家里的长辈们盼望两个孩子永远充满希望和活力,健康成长。 林青颖时不时抱着女儿来四合院看两个小不点,还给宝宝们准备了和女儿款式相同的长命金锁,红包更是十分丰厚。 沈昭只有半个月的假,他依依不舍和两个孩子还有姐姐道别,又踏上了去美国的路程。 这种天气坐月子是最舒服的,不冷不热,谢宥川按照邱望舒的指示,用她配制的中药材加入艾叶和生姜熬水给姜沅洗澡,而他时刻都在观察姜沅的心理情况。 好在她状态一直不错,伤口恢复的也很好。 再加上两个孩子从出生后一直是羊奶以及奶 粉喂养,时不时补充叶酸以防叶酸性贫血,哪怕不喝母乳也没关系。 平时都有徐姨和家里长辈轮流带着,所以压力不太大。 家里其余人都要上班,谢奶奶怕徐姨一个人忙不过来,影响到孙媳产后恢复和休息,所以她也留了下来。 很快,到了五月。 姜沅休假期满,又骑着单车去研究所了。 研究所里都知道她是修了产假回去生孩子去了,徐宁看到她,还有些纳罕:“你这腰身怎么看起来比生之前还要细了,而且脸色好像更加红润有光泽了些。” 她年纪比姜沅大很多,生了两个孩子,但是产后身材一直恢复不了,还是后来上了年纪加上研究所又忙,才慢慢瘦下来的。 姜沅心知这都是家里人的功劳,所以也只是笑笑。 孩子从出生到现在没让她沾手太久,晚上不用喂奶起夜,而且还有表姐替她准备药膳以及产后修复,丈夫怕她弄到伤口更是亲自帮她擦洗…… 而且徐姨和奶奶带孩子经验十足,干妈从学校里回来也会过来帮忙,总之这一切都需要庞大的人力。 姜沅对此也十分感激。 梁慧琳三人最近连轴转都快累晕了,偶尔抽个空去四合院看看她,其余时间都住在办公室的单间里。 看到她来了,如同看到了救星:“姜,周诚说有个数据测算需要你核实,你快帮我们看看!” 姜沅颔首,没有过多磨蹭,跟着他们进了数据分析室。 一九八四年,九月底。 接近国庆假期。 人民日报却突然发布了一条足以震惊世界的消息—— 【我国西北实验基地于国庆前,顺利研发出来一款名为猎隼-200的中程多用途导弹。 这款导弹运用两级固体火箭发动机,飞行速度在10-15马赫以内,具备多重打击能力,射程在1500-2500公里,可携带常规高爆头。 猎隼-200的出现不仅增强了我国的战略威慑与战术打击能力,更填补了中程多用途导弹的空白,是我国无数隐姓埋名的科学家在国庆前,用他们的无私奉献和科研工匠精神,为祖国献上的一份伟大贺礼!】 这份报道让全世界为之震惊,国内同胞举国欢庆,海外同胞也纷纷沸腾起来。 首都的街上一片热闹,欣欣向荣。 与此同时,首都国际科研实验基地也宣布将于十二月份正式开启,欢迎国外科学家们入驻。 姜沅在电视机看到新闻报道,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自己的老师。 她怔怔盯着屏幕看了许久,直到徐姨抱着孩子过来,才回神。 “阿沅,明天就是国庆了,要不咱们去街上看看?” 姜沅摇头,拿起一边的拨浪鼓逗弄着一双儿女:“研究所有项目要忙,我要赶紧处理完。” 她去国际科研基地是必然的,与她一起的还有梁慧琳三人,整个国际团队的首批人数定在五十,国内各个研究所总共占了二十个名额,剩下的就是国外科学家了。 马上就到了十月,还有两个月的时候,她想争取在这个时间段把手头这个课题项目完成。 “行吧,那我们明天去凑个热闹,到时候我和黎华还有你妈妈一起去。”徐姨笑呵呵问放在沙发上的两个小不点,“好不好呀朝朝,我们和妹妹还有外婆奶奶一起去~” 小朝旭朝徐奶奶吐了吐小舌头,眼睛笑眯成一条缝儿,就像月牙儿。 他好像听懂了徐姨话里的意思,努力偏头去看一边嘴里吐着小泡泡的妹妹。 小骄阳和哥哥心有灵犀,一抬脚,蹬在了他的屁股上。 两个小不点玩得不亦乐乎,嘴里咿咿呀呀个不停。 谢宥川所在的部队要参加明天的阅兵仪式,这段时间哪怕是周末都没有回来,两个小朋友的爸妈最近都忙得不行。 好在他们平时都是由徐姨和谢奶奶带着,也不会黏着爸爸妈妈。 姜沅在家的时候也会抱抱孩子,香香软软的小团子格外乖巧,也不爱哭闹。 随着容貌长开,小骄阳越来越像她爸爸,小朝旭反而像妈妈更多。 蹭了蹭女儿柔嫩的脸颊,又分别亲了亲一双儿女,姜沅这才依依不舍回房间办公。 翌日。 姜沅像往常一样,来到研究所。 刚放好单车去办公楼,就听到物理研究所所长喊她。 “小姜同志!先别忙工作。” 姜沅有些疑惑,不过还是过去了。 “所长,您找我有事吗?” “叶教授送来两份邀请函,其中有一份是你的。”所长越看这小姑娘越欢喜,这可是他们物理研究所的宝贝疙瘩。 来研究所还不到两年,科研成果出了不少,还自己组建了科研团队。 她那个科研小组可了不得,算得上是研究所的骨干了。 不过想到她即将调去国际科研团队,所长还是有些舍不得的。 “邀请函?”姜沅眨了眨眼,不懂叶教授会给自己什么邀请函。 她当下就拆开看。 红色为主调的邀请函上是横版简体字,看到是国庆观礼请柬,原本不经意的目光愈发郑重。 “怎么样,去看阅兵,这个时间不管怎么样都得腾出来吧!”所长见她有些怔然,开怀大笑道,“小姜同志啊,上面一直有人在关注你 哦。” “不说其它成果,你研究出来的新型超导材料如今也在国家各个领域展开应用了,这份请柬,你当之无愧。” “小同志,前路漫漫,要继续努力啊!” 所长心情颇好,说话也没有平时那么绷着。 不管是谁,自己的研究所人才辈出,又拿到了国庆阅兵观礼请柬都很难开心不起来。 姜沅也笑了,她颔首:“好。” 当下两个人就出发去目的地,离研究所不远,两人也没有坐研究所的小汽车,而是骑的自行车。 街道上飘扬着国旗,人们脸上笑容洋溢,到处都是欢声笑语,十分热闹。 所长感慨道:“我们平时大多数时间都在研究所,很少能有闲暇时刻出来逛逛,现在突然看到这么多人,还有点不习惯。” 姜沅笑着回道:“可这也正是我们为之奋斗的意义。” 看着一张张笑脸,所长脸上的笑容也舒展开来。 “这么一说还确实是,你那个研究项目还要多久?不能在走之前把烂摊子留给所里的同事啊!” 姜沅无言以对。 所长却舒心大笑起来。 按理来说一个研究项目的周期是很长的,可姜沅和她的小组成员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总是能在短时间内取得突破性的进展。 当然,对此所长是喜闻乐见的。 两人一边骑车一边聊一些不涉密的公事,等到了禁止通行的中心区域,两人从车上下来,拿出自己的证件以及观礼请柬,交给相关工作人员。 等核实无误后,工作人员才伸手,示意哨兵放行。 将单车随意停在哨兵旁边,所长招呼姜沅进去,同时还不忘整理自己的衣服。 他穿的是深蓝色的中山装,姜沅则是白衬衫配黑色长裤,倒是也适合出席这种正式场合。 不过姜沅属实是没想到,自己会在国庆当天收到请柬。 有工作人员引领他们到相应的座位,每个观礼嘉宾都有自己的专属位置,身份也是经过多重核实的。 本来在和老战友说话的谢老爷子看到孙媳,不由讶异道:“阿沅?” 作为军区司令,他自然是有资格来观礼的。 姜沅下意识看过去,随后露出微笑:“爷爷。” 谢老爷子哈哈大笑,和蔼道:“这是你王爷爷,江北分军区司令。老王啊,这是我孙媳,姜沅,科研工作人员。” “王爷爷好。”姜沅笑着问好。 王司令见他这得意样,就知道老友是在炫耀。 谁家小辈有资格和长辈一起被邀来观礼?谢晋的儿子谢璋还是个军长呢,不也只能在家里老实呆着么。 不过看到眼前温和有礼的小姑娘,还是乐呵呵道:“好,科研人员好啊,今年阅兵展览的新武器猎隼-200就是你们这些科学家研究出来的嘛!好孩子,以后有空多来家里坐坐。” 姜沅倒是有些意外,没想到这么快新武器就会拉出来,看来也是为了震慑某些国家了。 她笑了笑,点头应好。 姜沅的座位离谢老爷子还是有些距离的,她跟着所长去一边坐下,对于她家长辈是一位老将军,所长也并不意外。 能进七九二研究所,祖宗十八代肯定都被查了个底朝天,所有的资料他那里都有备份封存的。 阅兵仪式开始,城楼上不仅有党和国家的领导人,还有各界代表、英模人物、退休老干部以及友好国家的嘉宾。 随着国歌奏响,所有人员同时起立,国旗在广场上空飘扬,猎猎作响。 阅兵部队如钢铁洪流,整齐划一,等待检阅。 在卡车装载着新型武器亮相时,所有人都用力鼓掌。 这一天,注定是难忘的一天,在所有人心里都留下了深刻印象。 姜沅似有所感,下意识看向城楼观礼台。 有一道消瘦的身影挺拔如松,但是隔太远了,戴着棉质口罩,看不清面容。 可她却莫名觉得熟悉。 在阅兵仪式结束之后,姜沅还有些恍惚。 叶教授从人群中过来,找到她后,看了眼旁边的研究所所长。 对方会意:“小姜同志,我就不等你了,研究所还有很多事要忙。” 说完后,和叶教授打了个招呼,马上离开了。 “有人要见你,时间有限,跟我来吧。”叶教授没有多言,只是示意姜沅跟上。 姜沅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一向平缓的情绪有些细微变化,心脏猛然跳个不停。 她从来没有觉得几分钟这么漫长过,跟在叶教授的身后,仿佛像是走了十几年。 直到走到一个会客厅。 空旷的场地里面静谧无声,但是有一道清瘦的身影负手而立,背对她而站。 这道身影瘦削却挺拔,背脊如苍松般笔直,没有丝毫佝偻。 他身上的衬衫经过岁月的侵蚀,已经有些褪色了,但仍然整洁干净,规整地扎进深色长裤里。 姜沅手指不自觉有些颤抖,下意识脱口而出:“老师。” 多年来,一直在她梦中的身影如今真的出现在眼前,纵然早就模糊,可她却片刻都不敢忘。 话刚出口,泪水夺眶而出,姜沅轻咬嘴唇,眼底带着希冀和憧憬。 很快,她听到了一道魂牵梦萦的熟悉声音—— 一如往昔那么温和。 “阿沅,”这位儒雅的教授轻笑道,“我们终于见面了。” 燕珩缓缓转身,整齐向后梳拢的发间掺杂着银丝,如雪落青松。 他摘下口罩和墨镜,露出一双含笑的眼睛。 眼底深邃如湖水,好似蕴藏着无穷尽的智慧。 姜沅目不转睛盯着他,在看清他的面容时,毫不犹豫扑进他的怀里。 小时候掉进水里,她以为自己会被溺死,窒息而亡,是一双温暖的手将她从水里托起,一直托举到现在。 姜沅对老师的眷念就像是孩子对父亲的慕孺之情,早已深深超越了血脉。 泪水模糊视线,她泣不成声。 一向温和从容的人,在经历过各种磨难时都没有落泪,可现在,她却完完全全像个小孩子。 见她难受,燕珩心中有愧,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抱歉,阿沅,让你担心了。” 这么多年积压在心里情绪瞬间决堤,姜沅哭得十分畅快,哭湿了自己的衣服不算,老师的衬衣也被她的泪水洇湿。 燕珩知道她这些年来受了不少委屈,并且因为他的死讯心里惶恐不安。 哪怕是从叶教授那里知道他如今尚且安好,可心依旧落不到实处。 他并没有出声安抚她,双手垂在身侧,等她哭够了,才笑着看向叶教授:“明岳,我有话想和阿沅说。” 叶教授颔首会意,看了眼像个小孩子一样的姜沅,还觉得挺新奇。 这个小姑娘从出现在首都开始,不管什么时候都是淡定从容的,他从来没有见过她有情绪失控的时候。 除了第一次听到关于知微的消息。 现在这场景倒是有意思,不过他也够识趣,给了师徒俩单独相处的时间。 这么多年没见,肯定是有许多话要说的。 他悄无声息退了出去,偌大的会客厅只有两人。 姜沅哭够了,嗓音也有些沙哑,不好意思地从老师怀里退出来。 哪怕是小时候,她都从来没有和老师如此亲近过,她刚才太激动,现在才后知后觉察觉到有些不合适。 燕珩却恍若未觉,故意忽略,不让她尴尬。 随手拿过一边的外套给她遮掩,随后递过去一块手帕,眼角的笑纹带着岁月的痕迹。 “干妈身体还好吗。”他嗓音温和道。 姜沅穿上黑色的中山装外套,挡住了衬衣上的了泪渍,用手帕擦了擦眼角的泪痕。 对于老师知道她和霍家的关系,姜沅并不意外,重重点头:“干妈很好,哥哥也很好。” 随后,她又忧心道:“您的身体……” “有保健医生替我调养,没有大碍。”燕珩端起 一盏清茶,递给她润润喉咙,随后又走到一边,示意坐着说话。 姜沅默不作声坐下,仔细打量老师的脸色。 他和记忆里没有什么不同,还是一样的温润如玉,只是鬓角的白发愈发多了起来。 但却更具文人风骨。 她这才彻底放心下来,一双眼睛红通通的,目不转睛看着老师,生怕他什么时候又突然消失。 “我还要回西北。”燕珩笑着说,“干妈和哥哥那里继续帮我保密,好吗。” 他来见姜沅也是经过层层审批的,如今还在保密期,可以接触他的人不多。 叶教授是因为身份特殊,且他身上也有国家保密任务,属于高级别科研人员,所以才能接触燕珩。 姜沅的情况也差不多,她的身份让上面很放心。 “好。”姜沅在研究所工作了这么久,自然知道相关条例,郑重点头道,“您放心,我会照顾好干妈的。” “好。”燕珩温和笑道,“那就拜托阿沅了。” 听他这么说,姜沅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因为好像平时生活中,干妈照顾她更多一些,现在又惦记着她的两个孩子。 师徒俩聊了很多工作上的事,姜沅也说了一些关于干妈和哥哥的近况给他听。 虽然老师并没有主动提起,但姜沅知道,他最挂心的还是妻儿。 一下午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姜沅从来没觉得时间流逝这么快,在老师身边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让她无比眷念。 直到叶教授进来,她才意识到已经是下午六点多了。 “到时间了。”叶教授朝老友颔首,看向眼睛红肿的小姑娘,“我送你回去。” 姜沅恋恋不舍看向老师,最后还是顺从地站了起来。 燕珩不适合在外面出现,只能送她到门口。 在分别之际,他笑着问:“还记得老师以前让你时刻谨记的一句话吗。” 姜沅愣了一下,随后点头,语气温和且平缓,一字一句道:“当敩附金重,无贪曜火明。” 小时候,老师就教导她,要像金石之器一样沉稳厚重,不要贪恋焰火般短暂的浮华。 她一直记在心里,不敢忘记。 “你已经做到了,阿沅。”燕珩温声道,“你是我最满意的学生,也是一位非常杰出的科研工作者。” “秉持本心,深耕学术沃野,老师相信你的未来定然如长明的火炬一般绚烂多彩。” 姜沅原本浮躁的心莫名平静下来,她退后一步,深深朝老师鞠躬行礼。 “我记住了,老师。” 已经跟着叶教授走出一段距离的姜沅,还是忍不住回头看。 她知道,那道温和的目光始终带着笑意,在背后默默注视着她。 等出了禁区,姜沅看向叶教授,真诚道:“谢谢您,让我能和老师见一面。” “是他想见你。”叶教授说,“为了这次见面,他提前准备了很久,审批都有半年。” “姜沅,别留恋,以后你们还会再见面。” 她重重点头,没有让叶教授送自己,而是骑着单车在街道穿行,没过多久就到了家。 刚停好单车,就听见谢宥川的声音:“回来了?” 姜沅抬头看过去,点了点头,在手下垂的时候无意间碰到衣服口袋,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现在穿的是老师的衣服。 略微蹙眉,她怕老师有什么重要的物品放在衣服里,如果是这样要赶紧送回去。 她伸手摸了一下口袋,摸出两块玉。 谢宥川见她有些愣神,疑惑地走过来。 看到她手里的东西,男人眉梢微挑,语气平和道:“看质地,应该是和田玉,边疆那边盛产这个。” 姜沅为了看得更清楚些,进了屋子,打开台灯。 细腻温润的和田玉线条圆润,色泽纯净,如同羊脂。 玉扣中间穿了一条红绳,看得出来手工磨砺的痕迹。 而在两块玉扣内侧,分别有一个字。 旭、阳。 一笔一划,代表着长辈对后辈最纯粹的疼爱。 姜沅攥紧玉扣,眼睛泛起水雾。 这两枚平安扣,是老师一点一点,亲手为她的孩子打磨出来的。 【正文完】 第145章 第一百四十五章传承有序,…… 十二月初,国际科研基地预备启用。 因为有半年的封闭期不能回家,姜沅在等待调令的这段时间都在家里陪孩子。 小朝旭和小骄阳还不会走路,就收获了很多玩具。 院子里的跷跷板和木马都是霍家村的舅爷爷亲手做的,一点一点用砂纸打磨光滑,又刷上一层桐油,放在外面晾干了味道。 小舅舅沈昭也时不时从国外寄一些小汽车和洋娃娃回来,自家的舅爷爷邱疏寒更是每次回国都要给两个小朋友带东西。 因为姜沅的朋友多,经常送衣服奶粉这些,原本邱映雪还打算自己给外孙们织衣服,现在倒是省事了。 林青颖时不时抱着孩子过来,她的女儿叫林灿星,比小骄阳大半岁,特别喜欢弟弟妹妹。 总是用自己的小脸去蹭妹妹,还偷亲妹妹和弟弟,被干妈和妈妈发现了就偷偷笑。 姜沅打趣道:“这性格倒是像你。” 江敛是做不出来这种事的。 堂屋里都铺了厚厚的地毯,桌椅板凳都包了边边角角,三个孩子就在地上到处爬。 林青颖一边吃着水果罐头一边含糊不清道:“像我好呀,江敛那种榆木疙瘩才不讨喜呢。” 姜沅但笑不语。 过了一会儿,林青颖问:“你们那个科研基地是不是会有学习名额?” “对,为了更好的利用资源,来的都是不同国家的科学家,我国缺乏这些先进技术和经验。”姜沅笑着点头,“不过暂时还不会开放名额,要明年年初了。” 见林青颖点头,姜沅笑问道:“江敛想要去吗。” 这些科学家里除了物理领域的,还有数学化学等方面的人才,现在跨学科合作也是一种大趋势。 江敛如果去的话,也很合适。 “他应该是有这个意思,我也不知道。”林青颖拨弄了一下女儿头顶上的小揪揪,耸了耸肩,无所谓道,“他的事我是不怎么管的。” 目光又看向干儿子和干女儿,她问姜沅:“你这次要封闭半年,两个小家伙没问题吧?” “有徐姨和奶奶帮忙看顾着,应该可以。”姜沅看向一双儿女时,眼底带着笑意,“这两个小朋友很聪明,我在的时候就黏我,我不在家就黏着其他人。” 而且也不怎么哭闹,徐姨说这是因为像了爸爸妈妈。 姜沅一看就是个性格恬静的,而谢宥川更是冷淡,所以两个小娃娃也乖巧可爱。 林青颖点头,拍着胸脯道:“你放心,我有空就会过来看他们。” 哪怕她已经是孩子的妈妈了,依旧和以前没有区别,看起来还是那么大大咧咧的。 “好呀。”姜沅眉眼弯弯,“那我就替两个孩子谢谢宝宝的建筑师干妈啦。” 随后,还不忘揶揄道:“也谢谢数学家干爸。” 林青颖和她笑成一团,把女儿塞姜沅怀里,让她喊干妈- 很快,到了科研基地正式投入使用的时候。 姜沅四人组被选到基地除了能力出众,还有一个原因—— 四人都有国外留学的背景,和外国科学家不管是语言沟通还是思维方面更接近。 本来上面是考虑两年期满,把姜沅调到更高级别的保密单位去,可有科研基地的事,就只能改变调动。 而且从另一个方面来说,国际科研基地对国家的性质和意义不一样,更代表了国家如今在国际的科研地位以及大国担当。 所以这才是重中之重。 国内二十名科学家有各个领域的,不单纯是物理,而姜沅却从中看到了一个非常熟悉的面孔。 “姜沅,又见到你了。”化学研究所的成玉看到她,大步走来,一向波澜不惊的脸上也难得露出了笑容。 在来之前,她大概就猜到姜沅肯定也在其中。 关于姜沅在物理方面的成就她也有所关注,虽然这两年大家都很忙,但是私下里也有通信。 曾经出国的五十二人,如今分布在国家各个重要的单位。 有搞科研的,也有搞教育的,都在自己的岗位上发光发热,为国家培养人才。 但他们彼此之间的情谊是任何人都比不上的,哪怕是后面再出国的那几批,都没有他们这种友情了。 姜沅也时常寻求这些同学们的帮助,去年红星机械厂的钱主任还找她帮忙,问有没有机械方面的专家,说蔡老师那边也没办法。 她就去问了工业大学出身的徐思文,最后是这位小徐同志帮助解决的。 林青颖有时候还调侃她,说她们当初那批留学生互为人脉,都在重要领域工作,以后想找谁帮点忙轻轻松松。 “你也来了呀。”看到成玉,姜沅也笑意吟吟。 确实是很久没有见到她了。 此时,外国的科学家也纷纷入场,他们都是统一在巴黎集合转机过来的。 “姜。”查尔斯见面就送了她一个礼物,里面沉甸甸的。 “米诺和路易让我带给你孩子的礼物。” 姜沅笑着接过,还不忘道谢。 视线随意一瞥,在看到他身后湛蓝眸子的男人后,不免惊讶道:“卢卡斯?” 她知道查尔斯会来,作为理论物理研究所的接班人,他在理论推导和模型构建等方面十分出色,对于前沿理论的研究和运用也十分得心应手,不过还是缺乏一些高级实验的操作经验。 老埃弗也希望他能过来锻炼一下。 除了这个原因,最主要的还是这个科研基地以年轻人为主,而姜沅正好是国内科研年轻一辈的领头人。 同为伯纳赫一脉的人,查尔斯必须要过来替她站台。 这样一来,某些原本处于观望状态的科学家,也会因此下定决心来到华国。 伯纳赫在科研界的号召力是极为强大的。 可卢卡斯会过来,姜沅却是真的没想到。 国际科研基地目前还并不成熟,卢卡斯在奥莱斯的物理实验室可以跟随导师霍夫曼一起进行高级实验,甚至可以进高能物理实验室。 他完全没必要来国内。 看到卢卡斯,梁慧琳和于洋以及周诚也有些发怵。 这个物理天才向来不爱搭理人,除了姜沅,所有人在他眼里都一样,而且有些瞧不起人。 所以三人都不敢主动和他打招呼,对上他看过来的视线,也不自觉目光闪躲。 淡淡瞥了眼几人,卢卡斯朝姜沅颔首。 “我们会是最合拍的搭档,姜。”他 语气平静,像是陈述,对于梁慧琳三人也有些漠视。 姜沅离开奥莱斯之后,他确实有看在她的面子上,问过梁慧琳几人要不要加入他的团队,但这三人拒绝了,他也没有再提。 甚至还有些如释重负。 他从来没有觉得,梁慧琳几人和他在一个层次。 得知自己有机会再次和姜沅搭档后,和导师说了一下,他就和物理实验室申请,要了一个名额。 弗兰克目前手里有个非常重要的研究项目,所以他只能放弃了。 查尔斯对于卢卡斯的自大不置可否,眼底也没有丝毫波澜。 他们不是竞争对手,多余的话没必要说。 姜沅听完他的话,眨了眨眼睛,旋即笑出声来。 “好呀。”她说,“我想我们会合作愉快的。” 十二月中旬,所有人员到位,国际科研基地开始了长达半年之久的封闭期。 在这期间,所有人联系不到科研基地里的人,也不清楚他们目前有什么专业领域方面的进展,甚至国外有报社开始嘲讽—— 【神秘的东方实验基地?我想应该称为国际笑话才对,所谓的国际天才们在这半年内毫无产出,请问这些科学家们是天天在里面度假吗?哦,也许还是带薪休假呢。】 【不要再让这场闹剧继续下去了,纯粹是浪费资源而已。华国还想靠这个科研基地拉拢人才超越我们?真是天方夜谭!】 国际上各种声音频出,嘘声一片,就连国内的老百姓们也有些坐不住了。 “那些科学家不会真的天天在浪费时间吧?为什么一直没动静?” “半年的时间太短了,大家不用这么急躁嘛。” “我早就说了这个想法不可靠!外国佬终究是外国佬,哪里会尽心尽力帮我们搞科研哦~” “……” 各种声音层出不穷,社会各界对科研基地都颇为关注,不因为别的,大家都捐了钱,所以期待值高。 哪怕他们也知道,半年内很难有什么成果。 可这些人不都是天才吗? 五十个天才聚在一起,就这样? 太让人失望了! 而国内各种报纸电台却对这件事同时处于静默状态,不只是他们,就连中央科委会也对这件事闭口不谈。 直到六月中旬,尘封已久的科研基地大门终于打开。 与此同时,基地公布了多项研究成果和论文—— 《论常温常压下关于可控核聚变模拟理论与关键技术的初步进展》 《基于量子隧穿效应的超微型传感器》 《关于非平衡态统计物理的复杂系统动力学研究》 《新型拓扑绝缘体的发现与特性研究》 《一种基于核反应的新型暗物质探测技术以及初步结果》 《基于半导体量子点的高稳定性量子逻辑门阵列的构建与性能研究》 国际科研基地直接创办了自己的期刊,这些论文以中英德意法五种语言同时发布,在研究基地开放当天,同步售卖。 当天中午,科研基地的研究成果和论文就出现在国际新闻上,人民日报等权威媒体纷纷发布相关新闻报刊,占据整个版面。 一连串的研究成果让国际上那些质疑他们的人纷纷失声,哑口无言。 某些国外报刊一改之前嘲讽奚落的嘴脸,转而恭喜这支国际科研团队。 而国内同胞也被巨大的惊喜震惊到了,听到新闻和收音机里的内容后,家家户户爆发出强烈的欢呼声。 他们并不知道这些科研成果在国际上代表了什么,也不清楚科研基地创办自己的期刊会给以后中国在国际社会上的科研地位带来怎样的飞跃,他们只知道,这个科研基地对得起人民捐的钱! 同样高兴的还有海外的同胞,一开始他们确实因为国外的媒体报道有些失落,可突如其来的转变让他们猝不及防。 梁母喜上眉梢,大手一挥,梁慧琳家的中餐馆直接放假三天,与国内一同欢庆。 中央科委会没想到科研基地在短时间内能交出这么完美的答卷,真是让中国在国际上狠狠扬眉吐气了一把。 说我们不行? 那就让你们看看,到底行不行! 老一辈的科学家甚至老泪纵横起来,科技兴国有望,他们老怀大慰啊! 科研基地的期刊一经发售,瞬间被抢空,其中有一部分是这些国外科学家们接到跨国电话,让他们寄去国外的。 原本姜沅在建议开创科研基地自己的期刊时,有考虑过要不要只以中文发表论文,但是不管是从语言影响力还是基地成员来自各个国家这几点,都让她打消了这个念头。 既然是国际科研基地,就不能只用中文发表,而且功劳也不属于某个人的,而是来自不同国家的科学家们共同努力的结果。 她没资格这样做。 所以经过慎重决定,最终还是以多语言方式发表,同时也是为了打开国际科研基地论文期刊在国外的市场以及影响力。 她相信,终有一天,国际科研基地推行的期刊将不会逊色国外的主流科学期刊。 奥莱斯大学的物理实验室向来是第一时间收集世界各地各个研究所和实验基地的期刊,在看到这些研究成果后,所有人都沉默了。 这些都是全世界最年轻的新鲜血液,也是专业领域内的天才后辈。 他们有理想抱负也有对科研事业的一腔热忱,他们敬畏科学,但同时也具有创新精神。 未来,他们也将成为科研领域的领航人。 看到论文署名最前面的名字,物理实验室的老莱德苦笑道:“我有些后悔让姜回国了。” 霍夫曼对此不置一词,只有发自内心的骄傲以及对姜沅还有卢卡斯这两位得意门生的喜爱。 姜沅留在美国与否,霍夫曼教授都不在意。 只是庆幸自己当初放下了傲慢与偏见,衷心接纳了这位顶级天才。 七月初,就是奥莱斯大学新的毕业季。 在这次校会上,老校长提起姜沅的名字,鼓励在座的学生—— “不久前,我站在这里,亲自为一位来自古老东方大国的学生拨穗,并且恳切希望她架起东西方文化学术友好沟通的桥梁,推动世界各国在科研领域携手共进,为人类科技进步贡献更大力量。” “她已经做到了。” “这位物理学院的姜,没有辜负母校对她的期望,成为了我们奥莱斯大学的骄傲。” “她是我们奥莱斯大学史上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非本国籍杰出校友。” 看着台下比以前更多的华人面孔,金发碧眼的老校长露出微笑:“希望你们能像姜一样,在 专业领域大放光彩,将学术旗帜插在世界科研的每一处高地。” 台下掌声如同雷鸣,不少华人学生就是因为姜沅才报考奥莱斯大学的。 因为他们知道,姜沅早已用她的实力,打破了学校以及实验室长久以来的偏见,在这里替他们闯出了一条路。 而在国内的姜沅,不仅得到了国外好友的祝贺,还有伯纳赫给她写的信。 里面是对她和国际团队科研成果的肯定,也有对她个人的夸赞以及殷切期盼。 姜沅看着这封信,嘴角却不自觉弯了起来。 不用她多说什么,从猎隼-200的出现,伯纳赫博士就已经猜到了燕珩还活着。 哪里会有老师认不出来,自己亲手教导出来的学生的手笔。 姜沅从信件里伯纳赫博士欢快的语气中也能看出来,这位科研界的巨擘在猜到自己的学生尚在科研界活跃时,由衷的高兴与欣喜。 想了一下,姜沅决定将这封信交给叶教授,由上面审查过后,再递到老师面前。 她由衷的敬仰自己的老师,她想老师应该也是如此。 这段时间报名参加国际科研团队的人越来越多,各国科学家纷纷涌来,他们自由组队在科研基地开展实验研究,也会在饭堂里和所有科研人员一起讨论自己手里的研究课题。 而同时,各地高校选拔出来的首批暑假实习学生也到了研究基地,比起课堂上的授课,这里更加直观生动,并且时刻要面临着各国人才的顶级科研思维冲击。 每天晚上,科学家们会在大会堂开讲座,总结自己最近的课题研究经验,不只是实习学生们,就连同事们都受益匪浅。 两年的时光转瞬而逝,这种良性循环一直持续了下去。 当年国际科研基地只有五十个科学家,而现在已经有了三千余人,其中也包括不少国外高校过来交流学习的同学。 在此期间,科研基地不断攻坚克难,发表了众多期刊论文,取得的科研成果更是不胜枚举。 一九九二年,距离科研实验基地正式开启已经过去了八年。 随着一项项震惊世界的科研成果面世,这个国际科研基地也成为了国际研究所的标杆,不少国家开始组建联合实验室,人类文明也因此迈入了全新的纪元。 面对着接踵而来的荣誉,姜沅以及国际科研团队并没有因此就骄傲自满。 他们深知自己不过是科研领域的微小尘埃,在浩瀚的科研宇宙中,还有无数未知等着他们去研究探索。 可如今,不同国籍不同背景的科学家,都因为同样的热忱而站在这里,这让所有人内心都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与信心。 “姜,休息一下吧。”作为科研工作狂的卢卡斯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会对别人说出这句话。 在这个国际团队中,姜沅无疑是最强大脑。 她有最敏捷的科研思维,最果敢的创新魄力以及最强大的实操能力。 她能精准根据每个人的长处分配任务,对实验的把控程度细致入微,敏锐察觉潜在问题,就像是在大海上航行时的舵手。 同时,她也具有最坚韧不拔的钻研精神,而这一点,正是做科研最需要的。 越和姜沅接触,卢卡斯越能感受到,她那颗藏在温和面容下,为科学而狂热的心脏。 接过咖啡,姜沅放下验算纸和笔,笑着看向他:“谢谢你,卢卡斯。” 卢卡斯随手拿过草稿纸,快速扫过上面的实验数据。 “新型拓扑绝缘材料?”他声线平静道,“这是我们新的研究项目吗。” 卢卡斯看向姜沅,等待她的回应。 现在科研基地人数众多,大家都会自己组建科研团队,而姜沅则是和卢卡斯查尔斯以及梁慧琳于洋周诚一起。 偶尔跨学科交流研究时,成玉也会参与进来。 姜沅喝着咖啡,一个新的研究计划迅速在脑海里成型,她笑眯眯道:“好呀。” 前方还有太多未知,但是既然已经站在时代的浪潮上,自然要在这一方科研的无垠领域里继续扬帆起航。 她知道,自己并不是一个人在作战。 改革开放后,国家迅速发展,为国际科研基地注入了雄厚的资金。 姜沅曾经研究出来的新型超导材料也应用在能源、医疗、交通、电子等重要领域。 上面对科研基地的研发能力也大力认可。 如今,国内经济一片欣欣向荣,各个领域百花开放,蓬勃发展,不少留学生出国深造后毅然决然回来报效祖国。 每当这个时候,都会有报刊发文感慨是第一批留学生带了个好头。 姜沅却知道,这是因为祖国和她的人民有着最天然的羁绊。 喝完咖啡,姜沅起身,对卢卡斯说:“有一批新的研究员要来科研基地,我们去迎接一下吧。” “好。”卢卡斯颔首,不紧不慢跟在她身后。 姜沅如今不仅是高级研究员,还是实验室的负责人,实验室的研究方向、资源调配以及团队管理对外合作都是由她负责。 保卫科的同志看到他们来了立正敬礼,随后打开大门。 “姜老师!”门外,曾经的华大甲班同学站成一排,笑嘻嘻地望向她,“我们都从研究所报名来科研基地了哦。” “以后还请继续指教呀~” 看着这一张张记忆中的容颜,姜沅笑容清浅,目光温和。 “好。”她嗓音轻缓道。 传承有序,薪火不熄。 这也正是科研的意义-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