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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20

作者:乔熙然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16章


    孟翰泽刷了指纹开门,玄关的感应灯亮起,他扶着门侧身,等着她入内。


    梁奚禾看了他一眼,磨磨蹭蹭地跟进去,客厅还未开灯,270度观景落地窗此时像8k超高清巨屏将灯火璀璨的城市夜景投射到眼前。


    她尚在打量,突然听到他讲电话:“陶医生,麻烦过来一趟,87楼。是皮外伤。”


    她马上回头:“不用了,小伤。”


    脸颊仍旧在疼,她不知道伤口有多大多深,但下意识地不想被别人窥视今晚发生的事。把老妈惹毛到这种程度,而抗争的结果依然是被迫缴械投降,期待已久的度假计划宣告破产,她简直是彻头彻尾的loser。


    孟翰泽将总控开关打开,瞬间顶灯壁灯还有落地灯都被智能开启。


    他看清了那道血痕,凝眉:“伤口没处理好会发炎。”


    没有人会希望看到洁白莹润的肌肤上被撕开这样一道口子,她现在懒得处理,将来就会炸毛。


    他提醒,“还会留疤。”


    留疤破相几乎是所有女生的死穴,梁奚禾果然没再拒绝,手插在浴袍的口袋里,垂目“嗯”了一声。


    “随意坐。”


    孟翰泽招呼了她一句就往岛台走去。


    梁奚禾往里走,错落有致的灯光里,她看清屋子里是跟玄关一以贯之的装饰风格,大量采用了天然石材和珍贵木材,沉稳中带着低调的奢华与贵气,就如他本人。


    岛台处,他取了玻璃杯在直饮水龙头上接水,手边是下午她收到的那束百合花,已经被妥帖地插到玻璃瓶中,姿态舒展地散发着浓郁香气,给线条利落的空间添了些许柔和。


    虽然惊讶于他会将它带回来,梁奚禾没多问原因,许是爱花之人呢。


    孟翰泽将这杯温水递给她,问道:“还想喝点什么吗?果汁或者牛奶?”


    咖啡和茶家里也有,但这会儿时间太晚了,喝了容易失眠,他就没提。


    梁奚禾收回打量的视线,摇头。她其实想问有酒吗,但碍于眼前的人并不是可以深夜对酌的关系,只道:“谢谢,温水就好了。”


    “想吃什么水果?”


    “也不用,谢谢。”


    她坐去沙发上。全黑色的意式极简大黑牛沙发,真皮材质触手温凉,坐着比她家里那套法式洛可可风舒服很多。


    寻了个合适的坐姿,她低头整理浴袍的下摆将腿盖住。


    孟翰泽看着她。见面的这几次,她无不是昂扬恣意的模样,今晚却垂头丧气,刚在门口看到他假装无事发生调侃的那一句,也笑得有气无力。


    他在一侧的单人沙发上坐下,手肘搁在膝盖上作聆听状,认真问起:“发生什么事了?”


    他的声音温和,带着循循善诱的意味,梁奚禾动作一顿。


    挣脱束缚时的委屈与愤怒,最后被迫屈服时的不甘跟无力,以及看到妈妈气急时的心软和懊悔,她的心绪其实一直在这几种状态中跳跃,还没有很好消化。


    他这一问令她很想倾诉,但还是不欲交浅言深。


    她喝了一口水掩埋情绪,转而玩笑道:“怎么说今天也是我们结婚的第一天,晚上就见血请医生,孟总不怕被传成家暴吗?”


    这种无稽之谈他当然不怕,反而问她:“担心这个?”


    她耸肩,就是随便扯了一句转移话题。


    没想到他神色认真地回答,“陶医生做孟家的家庭医生很多年了,说话做事很有分寸,放心。”似乎想到了什么又说了句“稍等”,起身往楼上去了。


    梁奚禾没在意,环顾四周找可以看时间的装置,没了手机她对时间完全没概念,心里盘算待上半小时老妈也应该走了,正好利用这段时间跟他串个口供。


    孟翰泽很快回来,梁奚禾看到一个蓝色盒子托在他的掌心。


    “这是什么?”


    他修长的手指覆上盒子,珠宝盒如同跑车的鸥翼门一般展开在她眼前。


    梁奚禾的视线凝在他的手上两秒后移开,看到一枚冠冕形状的戒指嵌在黑色丝绒里,中间一刻3克拉的水滴形大钻石流光溢彩。


    尚美巴黎的Joséphine加冕爱系列,梁奚禾已经入了爱翼、繁花和朝露,这枚鹭羽当然也在tobuylist里,此刻难免惊喜了一下,又马上恢复淡定。


    下午指围刚刚发他,戒指这么快就买好了?


    她是有话直接问的脾气,挑眉说道:“孟总,这戒指是给我的吗?我一向宁缺毋滥,就算是道具也不接受二手的。”


    “……”


    对上那双半调侃半警告的葡萄眼,孟翰泽终于明白过来,她下午在车里拒绝盖上羊绒毯的原因。


    大概因为毯子是临时借来用用的东西,她拒绝就是拒绝,没有多解释原因,但戒指不一样,以后经常要戴,所以她说得这么清楚。


    小刺豚终于稍稍恢复振作,展露那份跟姚以涵完全不一样的脾性,喜怒分明,好恶也直接,不委屈自己,也不用他猜测。


    孟翰泽觉得这样的相处很轻松,他眼里露出笑意,配合着表态。


    “除非是祖传或者古董,不然不会送你二手的珠宝,其他东西也是。


    “这是让店里送过来的,我要得急,今晚几家店的现货里面只有这款指围合适。”


    简腾转发图片过来时,他觉得款式也很合适,梁家的小公主就应该配冠冕。


    “希望你喜欢。”


    这时,门铃响了,他起身去开门。


    本来还想说,如果她不喜欢也没事,明天开始可以慢慢物色各个品牌的高珠,甚至可以定制。这一枚时间紧仓促物色的戒指就先备着,需要应付一些场合时随便戴戴。


    他和陶医生一块回到客厅,梁奚禾已经将戒指戴到左手的无名指上,她撩了撩头发,看着年过半百的老者说道:“陶医生您好,我不小心让戒指划到了脸,好像有点严重。”


    孟翰泽眉梢微动。他把戒指拿出来也是这个意思,还没说她就get了。


    陶医生的注意力完全不在伤口是如何造成的,他关注的是这是第一次在87楼见到姚以涵以外的女孩子。


    很是惊喜,又不知该怎么称呼她,他只能把药箱放到地毯上,言简意赅地说:“让我看看。”


    伤口不深,怕碘伏有色素沉着,他用了生理盐水清洗。梁奚禾闭着眼睛,感觉到刺痛,忍着没说话。


    孟翰泽注意到她睫毛轻颤,握着杯子的指尖泛白,在一旁不自觉蹙眉:“很疼吗?”


    有人关心,三分疼痛顿时放大作七分,梁奚禾瓮声瓮气地“嗯”了一声。


    陶医生默默地领悟了两人的关系。


    清理完伤口后,他道:“不用包扎。”


    随后从药箱里拿了一盒抗生素软膏,一盒促进伤口愈合的凝胶,还有一袋医用棉签交到孟翰泽手里,将用法用量一一交代。


    “孟总放心,没大事儿,好好上药,不会留疤。”


    他是医者也是父母心,看着孟翰泽长大的,终于等这孩子到了而立之年开了窍,他肯定得识相,上药这点小事就留待他们自己做。


    一个喊疼疼,一个给呼呼,谁说不是情调呢。


    陶医生背着药箱,深藏功与名地走了。


    孟翰泽拧开药膏,挤到棉签上,靠近。


    梁奚禾半仰着头,葡萄眼因为疼痛沁出湿意,难得的,看起来楚楚可怜。


    对着这样的眼神,孟翰泽实在没办法靠得更近,他捏着棉签,暗吐了一口气:“闭上眼睛,我会轻一点。”


    梁奚禾听话地合上眼眸,眼前全是他那双好看的手,想起了他握笔写字的样子,笔笔雄健,字字苍劲。


    重手重脚的,一点都不像是会温柔的。


    感觉到陌生的强烈的气息趋近,直至被完全笼罩,她猛地睁开眼睛。


    孟翰泽屏息凝神,棉签即将触及伤口,不期然对上了潮露露的眼睛,他一滞。


    两人距离很近,他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薰衣草香气,独特又怡人的味道。


    手指同时传来细腻的凉意,是梁奚禾捏住了那根棉签,连带触碰到他的指尖。


    “还是我自己来。”


    这种近距离对视已经突破了她预设的社交距离,梁奚禾飞快地抽出棉签,整个人向后靠去。


    她不要他帮忙,问道,“有小镜子吗?”


    男人哪有这种东西。孟翰泽看了她一眼,收回了手捞起手机,切成前置摄像头递给她,自己拿过她的半杯水去岛台,边走边单手解着扣子。


    回来后,他尚未来得及脱掉西装外套,在暖气里楼上楼下跑了一趟,身上热度攀升,碰到这点微凉,他刚刚竟像焦渴之人被凉风拂过生出一丝贪恋,又在交错之后愈发觉得周身酷热难耐。


    梁奚禾这才看到自己的伤口,清洗了血迹后,能看清破皮的程度,问题确实不大。


    她举着棉签慢悠悠地靠近伤口,尚未触碰,就忍不住龇牙咧嘴。


    孟翰泽接满杯回来,将西装脱下抛到沙发靠背上,重新坐了下来。


    梁奚禾上了药,正对着镜头检视伤口,这时屏幕上挂下来一条横幅,她下意识地看了眼,就看到备注是梁董的人发了信息:【翰泽明天什么时候有空,到我办公室聊聊?】


    “……”


    不知道是不是自家的梁董,她慌乱两秒,将手机还给孟翰泽,“你有新消息。”


    孟翰泽回复信息。


    梁奚禾没忍住问:“我爸?”


    “嗯。”


    约好时间,他将手机锁屏,“跟梁董约好明天上午见面。”


    “聊工作?”


    约到办公室应该是聊合作的事,但以往都是通过助理敲定会面,梁董从来没有这样私聊过他,加上今天两人私自领了证,孟翰泽也不太确定。


    他重新问起:“你跟家里怎么说的?需要我怎么配合?”


    “我跟我妈说,我们谈了很多年了,不是随随便便找个人领证。”


    随随便便。


    孟翰泽听着有些不适,又问:“受伤跟领证有关?”


    早就猜测她可能是先斩后奏,没料到会闹到动手这么严重。


    梁奚禾本不想多透露今晚跟奚云岚的冲突,但如今他跟她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他对形势了解得越清楚,配合得越好,才能事半功倍。


    她靠到沙发靠背上,拿了抱枕抱在怀里,尽量轻描淡写:“本来我想找个合适的时机公布的,可刚刚我妈要缴我的护照,我一急就直接把结婚证也给她了,她没心理准备,差点气死。”


    孟翰泽蹙眉:“奚总是对我不满意?”


    她撩了撩头发:“那倒没有,她都没注意到新郎是你。不过就算知道是你,反应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说到底就是为她瞒着父母闪婚气疯了。


    “她觉得我为了跟他们作对,故意拿婚姻开玩笑。事实上我不是,你知道我的打算的。所以为了让他们放心,尽快接受你,我说我们谈了很久。”


    恐怕不会尽快接受他。孟翰泽想,他如今在梁总奚总眼里,肯定是不问自取了他们掌上明珠的盗贼。


    这种觉悟来得晚了点,他早该预见的,跳过了正常的见家长和下聘订婚,没有哪家岳父岳母会觉得开心。


    凭他一贯以来谋定而后动的作风,不该出现这种可能合作不成反惹梁董忌惮的情况。可当时他莫名有种错过了就再也不会有机会重来的紧迫感,没考虑周全就冲动行事了。


    那现在要为不周全买单也理所应当。


    他说:“明天见了梁董,我会解释是我着急领证。”先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尽快平息二老对她的怒气。


    “不用,我想好了说辞。”


    梁奚禾端水喝,水温触手比刚刚烫些,不宜入口,她就握着捂手,将构思的网恋桥段教给他。


    多年前,情窦初开的少女在某个社交场合对成熟稳重的大哥哥一见钟情,通过锲而不舍地短信轰炸,终于成功将高岭之花拽下红尘,两人异国苦恋多年,好不容易回国团聚,一时情难自禁扯了证……


    孟翰泽越听,眉头皱得越紧:“不应该是我追你吗?”


    “我当时还在上学,你追我,在我爸妈眼里搞不好是老男人哄骗无知少女。我主动,他们才没话说。再说了,按照你跟我的个性来看,我追你可信度最高。”


    看他一眼,她说,“你不像是会追人的。”


    孟翰泽:“……”


    老男人。


    不像是会追人的。


    他想起了司峻被倪二嫌弃的原因:年纪大、古板无趣、冷冰冰。


    说到这里,梁奚禾想起梁董刚刚那条信息,称谓是“翰泽”,听上去语气还挺温和,甚至于亲切。


    已经这么久了,这种爆炸性的新闻奚总肯定不会不转达,爸爸知道后,好像不太生气?


    葡萄眼一亮,看到了僵局的突破口,她直起身问道:“手机方便借我吗?我想给我爸爸发个信息。”


    孟翰泽没问发什么,解了锁给她。


    梁奚禾找到对话框,清了清嗓子,点开语音。


    “爸爸,今天是我的新婚夜,您大半夜找我老公是不是不太好呀?如果是公事,请工作时间聊,如果是私事……不然哪天我带他回家吃晚饭,你们再聊?


    “还有哦,已经很晚了,您该睡了,风华正茂的中年人也要注意身体呀。”


    该哄哄,该骗骗,暗搓搓佐证两人相爱,还伸出了试探的触角。


    梁奚禾满意地发送。


    一旁的孟翰泽头皮一麻,她特意夹起的声音软糯娇嗲,还有那句“我老公”,听得人全身的骨头似乎都发酥。


    他攥了攥手指,不自然地侧过头。


    原来她撒起娇来是这样的。


    第17章


    孟翰泽为数不多的跟女生相处的经验来自于妹妹,不过姚以涵不会这样跟他讲话。


    说起来,他也曾在应酬场合听过别人带来的女伴捏着嗓子哼哼唧唧地发出鼻音,矫揉造作得令人不适。


    但此刻不同,梁奚禾一改往日高冷得不好接近的样子。听她特意软绵绵、甜滋滋地吐字,火力全开地释放着温柔、甜腻与娇憨,他第一次觉得嗲声嗲气并不讨厌。


    声音如细细密密的雨丝拂过,令耳尖泛起痒意后钻入耳蜗,直抵心脏,化作一根羽毛轻轻划过心头。


    再对上那双纯真无邪的葡萄眼,简直会让人油然而生一股冲动,恨不得把全世界都捧到她面前,只要她想要。


    他暗自呼出一口气,心想如果将来有女儿,他肯定是不可能招架得住女儿这样的攻势的。


    但是。


    梁董好像招架住了。


    过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回复。


    吃不准他是事先不知道,被她充满信息量的语音惊到了,还是也正在生很大的气,选择性忽视她、不理她。


    梁奚禾看着对话框琢磨不定,无意识地咬起指甲。


    看到酒红色的指甲伸进唇齿之间,孟翰泽皱起眉头,忍不住抬手将她的胳膊往下轻轻一按。


    “油漆有毒。”


    梁奚禾看看他,又看看指甲,听劝地放下手:“完蛋,梁董好像也被我惹毛了。”


    她将手机锁屏还给他,“抱歉啦孟总,恐怕你明天看不到好脸色了。”


    孟翰泽将手机收起,举重若轻地说:“不用担心,我会解决。”


    这事本来就是他做得不够周到,罔顾梁董夫妇的心情在前,看脸色也是应该。明天若是梁董大发雷霆,他会认真听着,诚恳道歉,然后郑重表态。


    梁奚禾看向他,其实她一直不太喜欢如他这般城府太深的人,本能觉得危险,可几次相处下来,他总是神色沉静,言行举止毫不轻浮,果真如外界称道的那般端方持重,让她真切地感受到了一种不轻易许诺、有诺必践的力量。


    这会儿听他这么说,她心里便莫名安定了,相信他会圆满解决。这种或许就是所谓的人格魅力,难怪她家梁董会有意向跟他合作。


    事已至此,那就先睡觉吧。


    梁奚禾敛了思绪起身告辞,临走不忘道谢:“孟总,跟你合作比我想象中更愉快,但对你来说,我好像是一个比较冒失的合作伙伴,有劳你费神处理各种状况了。”


    她扬了扬蓝色珠宝盒,那枚鹭羽已经被收到里面,眉眼一弯,“如果我的卡没被冻结的话,回去就转账给你,如果冻结了,明天就只能先打个欠条了。”


    孟翰泽也站起来,她穿着平底拖鞋还不到他的下巴,因为身形清瘦显得格外娇小,被完全笼罩在他的身影里。


    他说:“不用转账,也不用客气。以后有事打我电话,或者直接进来等。明天我让简腾去找你录入指纹。”


    梁奚禾愣住,一时间有种在被关照的感觉,而且这种关照不带客套或者讨好,仿佛他的能力与涵养让他理应如此,就像白天在民政局前他那么自然而然地帮她拎包。


    英国最不缺所谓绅士,她也遇到过大献殷勤的男生,可没有哪个会让她有这种……怪怪的感觉。


    孟翰泽俯身将茶几上的药膏拢在一处递过来,她接过握在手心,挠了挠额角拉回神游的思绪,往后退了一步,离他远一点方便交谈。


    “其实刚刚我没想来找你,只是出来后不知道去哪儿,顺着连廊就逛到了这里。录入指纹就不必了,毕竟这是你家。”


    孟翰泽垂眸注视着她,限量放送的娇柔一面已经被收回,如同昙花一现,她又恢复了公事公办的样子,爽利地与他划清界限。


    当然,泾渭分明是好事,他就不必担心哪天她会像倪二一样情绪上来就要悔婚。


    防止误会,他解释自己的用意:“你是我的合作伙伴,你说没地方去,我不可能袖手旁观。以后西楼你可以随时过来,对外这是你作为新婚妻子该有的权利,对内也是我的诚意。”


    作为恩爱的夫妇,妻子不会进不了丈夫的家门。


    他言之有理,梁奚禾接受,但直言:“我不会提供同等的权利给你。”


    独居的公寓她当作是自己的私人领地,最好父母也不要涉足,更不会让外男入内。当初公寓与连廊交界处作了两道门禁,家里聘请的工人包括四位大厨都是女性,这些都是为了免去不必要的麻烦和隐患。


    她不会因为他打破这个原则。


    孟翰泽颔首:“理解。以后我们见面就在西楼。”


    “好。”


    一事议定,梁奚禾转身往外走,抬步又突然顿住,灵魂发问:“但是,恩爱的夫妇会分居吗?”


    孟翰泽:“……”


    问当然是不会。分居是没有感情,或者感情破裂时才会发生的事,恩爱的夫妇只会如胶似漆到连身体都不想分开。


    不过他们的恩爱是人前演戏,人后她不断强调想跟他保持距离,就算他愿意,她也没可能真的跟他演到同居的地步。


    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他说:“楼上所有的工作人员都由简腾精挑细选,除了过硬的职业素养,还签过保密协议,不论在这里看到、听到什么,都不会乱传。”


    就算他这边的人信得过,梁奚禾小脸一垮。


    “问题是我身边有我妈妈的眼线。”


    雷迪会把她的日常事无巨细地汇报给奚云岚,从前是她个人的一举一动,以后就会是他们夫妻的一言一行。她相信只要她现在回去,半个小时后奚云岚就会收到消息,说她的新婚之夜是独自度过的。那么之后无论她编再多再唯美的恋爱剧情,他们也不会相信了。


    撒了一个谎就要用无数个谎去圆,梁奚禾深刻体会到了这句话,她着恼地抓了把头发:“恐怕我不能回去。”


    孟翰泽略一思索就明白了她的处境。


    小刺豚的刺尖而利,遇到正面的攻击时可以保护自己,但对鱼网却没有什么好办法。被捕获时,即使它竭尽全力张开满身的刺,也不过是在网中作困兽之斗。


    每个人都有想要挣脱的枷锁,他能体察这种心情。


    “那就不要回去了。”


    他没让她的话落地,“楼上客房还没有接待过客人,不介意的话屈就一晚。”


    梁奚禾向来不纠结不内耗,鲜少会因为什么事觉得尴尬,今晚却频频觉得不好意思,大概是因为自己对他说的话有太多的自相矛盾之处了。


    她明明是个状况百出需要他不断帮忙善后的合作伙伴,却不停地自以为是地对他输出“独立宣言”。


    但对上他的眼睛,梁奚禾没看到不满或者挑剔,一如既往地镇定平静,好像对她的一切问题都能照单全收。


    她那种怪怪的感觉又浮上来,只说:“好。多谢。”


    得到确认,孟翰泽长腿一迈,一步两个台阶地上了楼,她呼了一口气跟上。


    客房也是套间,她倚在门口,看他在空荡的衣帽间里找到四件套。


    “这是新的。”


    他刚才特意说明房间从来没有其他人使用过,现在又强调床品都是新的,梁奚禾突然觉得有些好笑,认真地“哦”了一声。


    孟翰泽便将四件套递过来。


    梁奚禾没有伸手接,靠着门框眉梢轻轻一抬,表示疑惑。


    四目相对,安静了几秒后,孟翰泽若有似无地勾起唇角:“我去铺床。”


    他解了袖扣放到床头柜上,将白衬衫的袖口卷起。


    梁奚禾:?


    她不想动手,不是让他亲自帮她铺床的意思,明明可以喊阿姨上来。


    眼前的画面给她带来了强烈的冲击感,因为他身上的一切,譬如俊美的外形、精英的装束、矜贵的气质,不论哪一样都无法和家务挂钩,反差太大。


    在她的印象里,即使是一向以爱妻顾家著称的梁董,也从未沾手过这种琐事。


    她的视线扫过他露出的精瘦有力的小臂看向别处,随着俯身、抖开一系列动作,他上臂与肩背处的衬衫时而紧贴身躯,时而松弛出褶皱,令强劲坚实的肌肉线条随之若隐若现。


    就这么看着,梁奚禾突然明白过来为什么她受他关照会觉得怪怪的。


    因为他从来没有对她流露过会让人觉得被冒犯的凝视,就像她现在正在对他做的,那种从异性角度的凝视。


    她不否认她是双标,只允许自己把男人从五官身材线条到言谈举止审视一遍,却厌恶那些露出志在必得丑样的苍蝇,和打着绅士的幌子蓄意接近的伪君子。


    孟翰泽显然不同,他的温和有礼之中有书香门第温养出的清贵之气,他对她的照拂是出自豁达圆融的涵养。


    她想到他有一个亲妹妹,那么这份照拂里也可能带着为人兄长久了的惯性。


    总之,和其他男人的殷勤完全不同,让她不排斥。


    孟翰泽动作不甚娴熟却利落,将套好枕套的枕头放回床头,转身问道:“还有什么需要吗?”


    想通此中关节的梁奚禾不再担心他越界而刻意强调保持距离,噙着笑意,大肆提需求。


    “有睡眠喷雾吗?我要薰衣草香味的。”


    “……没有。”


    “那眼罩呢?我要真丝的。”


    “……也没有。”


    梁奚禾“哦”了一声:“那没什么需要了。谢谢孟总。”直起身走进房间。


    孟翰泽颔首:“不客气,休息吧。”


    带上门离开,没过一会儿他又敲门。


    梁奚禾已经脱了长浴袍,穿着长袖深V的真丝睡裙去开门:“怎么了?”


    意识到她的着装变化,他马上背过身,递来一个黑色的保温杯:“温水。新杯子。”匆匆离开。


    梁奚禾握着杯子顿在原地,不由发笑。


    每次都要强调“新的”,他还真是古板……


    次日清晨,简腾如常准点上楼。


    孟翰泽有早锻炼的习惯,气温适宜时会沿江晨跑,入冬后就在跑步机上慢跑。


    他会陪着一起,孟总日理万机没有太多时间过问家事,他就趁着早上这点时间向Boss作个集中汇报。


    电梯抵达87楼,门一开,正碰上穿着冲锋衣的孟总。


    孟翰泽进了电梯:“今天我去江边。”


    家里的健身房在88楼,与客房一墙之隔。这会儿太早了,梁奚禾应该还在熟睡,他不想吵到她。


    江边太冷,简腾的运动装厚度不适合,打算回去换。


    孟翰泽:“不急,我有事交代你。”


    简腾掏出小本本准备记录。


    “把85楼以上的工作人员全部换成女性,年龄在40到50岁之间,其余条件不变。”


    昨天她穿着浴袍跑出来,虽然不知道是事出突然还是习惯如此,他还是尽量创造令她舒适安心的环境。


    简腾心里咯噔了一下:“……也,也包括我吗?”


    孟翰泽觑他一眼:“暂时不包括你。”


    暂时。


    悬起的心落回去半截,简腾将松未松的那口气不上不下地堵在了那里。


    孟翰泽又说:“从今天开始,你的活动范围仅在公共区域,没有我们的允许不要进家门。”


    “明白。”


    其实不用吩咐,简腾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有了太太以后,他会自觉地注意男女大防,不会让太太觉得不便。


    “太太搬过来住吗?”他问。


    电梯到达一楼,听到这问题,孟翰泽迈出的腿顿住片刻,才含糊答:“偶尔过来。”


    简腾眼睛微微睁大,有点惊讶孟总婚后的家庭地位会这么低,竟然只能等着太太偶尔过来临幸。


    他紧抿唇角,做着表情管理。


    孟翰泽想到新的事情交代:“问一下东楼管家,她平时习惯用什么牌子的睡眠喷雾、真丝眼罩……”


    还有睡衣等,但他马上意识到这种私密物品显然不适合由简腾去准备,话锋一转,“请东楼管家把她的日常用品再置办一份送过来,费用我来。”


    简腾:“收到。”


    孟翰泽的手机响起,他接起电话步出电梯前:“你上去吧。”


    电话是孟淑慧打来的:“你现在来一趟。”


    母亲从没有在工作日提过这种要求,孟翰泽蹙眉:“妈,您没事吧?”


    孟淑慧声音沉沉,不答只道:“马上过来。”


    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孟翰泽折返楼上取了迈巴赫的钥匙,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匆匆赶往雪霁山。


    雪霁山上几百年的高大乔木枝繁叶茂,苍翠葱茏,将清晨的阳光遮挡得严严实实,山道被笼罩得时晦时明。


    迈巴赫避让着晨练的路人,以最快的速度盘旋上山,抵达御景湾。


    门卫远远见到车辆就将道闸升起,鞠躬致意。迈巴赫畅通无阻地驶向满觉院。


    停了车,孟翰泽大步走进院子,章姨没有像往常那样知道他要来就等候在玄关,他的步履不由有些着急。


    “妈?”


    进门后他扬声找人,破了一室寂静,章姨这才匆匆迎出来,后面跟着他的司机凌叔。


    夫妻俩面色惊惶,仿佛预见了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


    孟翰泽沉声问:“怎么回事?”


    凌叔不敢与之对视,章姨嗫嚅着:“太太,太太在佛堂……”


    她正犹豫多说点什么,孟翰泽已经毫不犹豫地转身走了。


    他扣了两下将门推开,淡淡的檀香味迎面而来,佛堂里烟气丝缕交织,孟淑慧正笔直地跪在蒲团上盘串念经。


    听到动静,她睁开眼睛,行了拜礼后起身,孟翰泽上前去扶却被她拂开了手。


    孟淑慧紧紧地盯着儿子,眼里似有两团压抑着的怒火在熊熊燃烧,气得上下唇颤动,声音沙哑而干涩。


    “跪下!”


    第18章


    孟翰泽在蒲团上跪下,肃容看向佛龛。


    小叶紫檀榫卯攒镶的门楼式佛龛,正面设栏杆两幅,嵌装莲花纹绦环板,上方挂檐透雕着万字纹图案。


    供奉着明代木胎髹漆金的释迦牟尼成道像,佛陀结跏趺坐于莲花宝座上,螺形发髻,大耳落肩,双目低垂,宝相庄严。


    这是他的祖父孟老先生的珍藏,也是一生的信仰。


    孟淑慧明知故问:“昨天你做了什么?”


    孟翰泽没想瞒着:“领证。”


    “和谁领证?”


    “梁奚禾。”


    “她是谁?”


    “梁茂林的女儿。”


    孟淑慧趋近一步,居高临下锁视着他:“你对她的介绍,就只有梁茂林的女儿?”


    又继续拷问,“为什么和她领证?”


    他刚想回答,她又出声警告:“佛祖面前不打诳语。”


    孟翰泽垂眸抿唇。


    “你不说,那我来猜猜。”


    从他身上移开视线,孟淑慧走向他身后的斗柜,“你一直想开发特种合金材料生产线,但孟氏董事会不支持,所以你想和梁茂林合作。”


    她没有用疑问句,孟翰泽没有反驳。


    孟淑慧又问:“那梁茂林的女儿能做什么?她是能帮你影响梁茂林的决策,还是……你想通过她,把梁氏握在手里?”


    后面这句话,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口。孟翰泽瞳孔一缩,他没想到母亲会往这个方向想。


    “我绝无此意。”他断然否认。


    孟淑慧猛然回身:“那你是什么意思?”


    孟翰泽抬首挺胸看向佛像:“我选择这段婚姻的确目的不纯,但绝不是觊觎梁氏。今天我在佛祖面前发誓,只要我还是梁家的女婿,将来无论梁氏发生什么事,我一定会竭尽所能护梁氏周全。”


    “好,你记住今天说的话。”孟淑慧走回他面前,厉声,“记住,你姓孟,不姓姚。我孟家,绝对不养背信弃义之辈。”


    孟翰泽侧目,才看到她手里握着戒尺。


    他自小由祖父亲自教养,幼时调皮,祖父就是用这把戒尺打在他的腿肚上训诫。十五年前,祖父猝然长逝,他一夜之间从桀骜少年变成必须能扛事的孟家继承人,没再需要谁管教。


    这把戒尺作为祖父遗物,被孟淑慧带进满觉院,至今已有十五年,如今又将落到他的身上。


    他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沉默地聆听她训话。


    “发了誓也不代表这件事你做对了,我还是要动用家法。”


    孟淑慧抬手,用足了力气往他的上臂抽了一道,“这第一下,是告诉你。想在孟氏董事会站稳脚跟,你必须脚踏实地,我宁愿你慢一点,哪怕晚个十年,也不要走旁门左道。”


    第二下。


    “婚姻乃人生大事,你如此草率,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也让我十分痛心。不好的婚姻会毁掉一个人甚至一个家庭,还需要我讲给你听吗?”


    孟淑慧眼眶泛红,深吸了一口气后,第三下。


    “你跟梁茂林合作的事我不懂,不多干涉,但他的女儿以后是你的妻子,我的儿媳,我绝对不允许你欺辱她,做任何伤害她的事。”


    这几下她几乎用足了全身的力气。


    孟淑慧将戒尺抛到茶几上,扶着搭手在太师椅上坐下平复情绪。


    胳膊痛感明显,但孟翰泽依旧跪得板正。


    “妈,您放心,我一定跟她好好相处。”


    “不够。”


    孟淑慧点他,“你要尊重,爱护,善待她。将来等你们有了孩子,还要给孩子一个有爱的家庭环境。”


    孟翰泽垂眸,没有应声。尊重和善待,他有能力做到,但是,“爱”,对于他和梁奚禾来说并不适用。现在的人不羞于表达爱,也没有那么看重爱了。


    孟淑慧起身:“你草率领证已经是不尊重人家了。不管她是梁茂林的女儿还是王茂林的女儿,我都不可能让我儿媳妇不声不响地进门,以后让外面的人看低了去。”


    她扬声喊道:“章歆。”


    章姨和凌叔就在佛堂门外候着,听到声音马上推门进来:“太太。”


    孟淑慧吩咐:“拿着我的名帖去梁家,就说问问梁董和夫人何时方便,我要上门拜访。”


    孟翰泽:“梁董约了我见面,待会儿9点。”


    孟淑慧望向斗柜上的铜胎珐琅彩座钟,现在是7点,还有两个小时。


    略一思索,她道:“我跟你一块儿去见梁董。章歆,帮我更衣。凌志,通知高胜,让他马上把松鹤园打扫出来,准备开门迎客。”


    章姨怕自己幻听,右手使劲掐了左手一把,感受到疼痛她才确定这不是臆想。


    十五年,整整十五年了!太太终于愿意踏出雪霁山了!


    “好!我马上去拿新做的旗袍。”


    她几乎喜极而泣,挽着孟淑慧回房。


    两人走后,孟翰泽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胳膊。


    凌叔垂着头,嗫嚅着上前:“孟总……”


    昨晚他没忍住跟老伴说了领证的事,夫妻俩披衣靠在床头商量了大半夜,还是决定告诉太太。就怕哪天姚德容先知道了闹上来,把太太气出个好歹。


    但早上等孟翰泽上山的时候,他越想越不对,自己应该先跟孟总商量。


    孟翰泽果然面色沉冷:“从今天开始,你不再是我的司机了。”


    凌叔一直担心自己好心办坏事,但现在的场面还算祥和,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还会丢了工作,急了:“孟总……”


    “我的身边不留自作主张的人。”


    对上凌叔惊惶的目光,孟翰泽的语气不容置疑。他走出佛堂,准备去隔壁自己的院子换衣服。


    凌叔亦步亦趋地跟着求情:“孟总,您就看在我在孟家几十年的份上……”


    闻言,孟翰泽停步,没有回身,“我结婚还有很多事打理,你以后就留在满觉院听我母亲差遣吧。”


    “谢谢,谢谢孟总!”


    凌叔望着他的背影抹了把眼角。主仆情深,他们夫妻俩也是关心则乱才会越俎代庖。


    幸好,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等母子俩都整装完毕,凌叔开着幻影载着他们去往梁氏大楼。


    梁茂林和奚云岚这一宿也都没睡好,半夜奚云岚甚至还起来倒了杯红酒,和他来来回回地说着和孟家联姻这事儿。


    要说宁市这帮太子爷里,孟翰泽确实最为出挑,梁茂林看着,这孩子无论从外形到能力都足以与他的宝贝女儿相配。


    可外貌、能力的出众,对于作为一个丈夫来讲,却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忠诚、爱妻、顾家,这几样,端看孟翰泽那个整天带着情人当太太招摇过市不嫌丢脸的父亲,是一样也没有。


    家世美貌一等一的孟淑慧,温婉贤淑,气质绝佳。这样万里挑一的女子姚德平都能辜负,难说这姚家的基因里有什么劣根性。


    奚云岚也从来没想过跟孟家联姻,她的禾苗被她全方位保护着长大,就连学校里女生小团体之间的龃龉都没有经历过,她怎么舍得让女儿嫁去那样复杂的人家,被卷入勾心斗角?


    夫妻俩对坐大半夜,最后发觉现在说这些都是徒劳。都已经领了证,他们还真能押着女儿去离婚不成?


    梁茂林捧着梁氏、孟氏合作成立特材公司的材料,一个字也没看进去,想着待会儿见了新女婿,该怎么敲打。


    八点五十,助理来敲门:“梁董,姚太太来了。”


    梁茂林眉头一皱:“她来干什么?”


    助理:“是跟孟总一起来的。”


    梁茂林眼神一利。


    孟淑慧十五年没下山,外界都传姚德平的大房二房之间不睦。但在他看来,什么姚太太,什么二房都是扯淡,不过是个上不了台面的情妇。


    “让他们进来。”


    他不悦地将文件往桌面上一扔,倒想看看他这新女婿怎么会跟那种货色一起来见他。


    红橡木双开门被完全打开,一袭藏蓝色祥云纹丝绒旗袍的妇人走在前面,头发梳成整齐光洁的发髻盘于脑后,未施脂粉,眼角有明显的纹路,却温柔婉约,难掩周身气度。


    认出来人,梁茂林惊诧起身,迎了上去。他绝对没想到,隐居十五年的孟淑慧会亲自出山。


    他们小时候,梁孟两家也算常来常往,他对这位孟家的姐姐一向敬重。


    梁茂林郑重地与她握手:“孟女士,别来无恙。”


    孟淑慧唇角含笑:“梁董,好久不见。”


    她开门见山道,“今日我冒昧前来一是为了赔礼,翰泽不知礼数,胆大妄为,是我教子无方。二是诚邀亲家正式一叙。”


    没睡好的还有梁奚禾。


    枕头上没有熟悉的味道,也没有眼罩,还没有加湿器,房间里很干,她翻来覆去睡不着,将保温杯里的水陆续喝了干净,后来就又要小解。


    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入睡,不到八点又醒了。


    她决定还是回自己家去睡回笼觉,呵着哈欠下了楼。房子里很安静,她不确定孟翰泽是还在睡,还是已经出门。


    岛台上有他的留言条:【醒了call简腾,电话是xxx,早饭会有阿姨送上来。】


    字体龙飞凤舞、赏心悦目,梁奚禾马上想到他握着藏蓝色钢笔写字的那双手。


    她将留言条放回去,没叫早饭,回了东楼,一进门就看到雷迪撑着额角坐在沙发上睡着了,身上还是昨晚那套套装。


    梁奚禾心情复杂,站在门口轻咳了一声。


    雷迪惊醒,抬眸看到她瞬间清醒,站起身:“Thea!”


    “等了我一晚上?”


    雷迪走上前:“昨晚送走奚总后,我出去找你,听简管家说你去了西楼。”


    她不确定梁奚禾和西楼那位孟总是什么情况,也等着跟梁奚禾解释昨晚的事,所以干脆等在这里。


    “嗯,去睡吧。”


    梁奚禾看她一眼就往房间走去,面色声线都不热络,显然还在生气。


    雷迪跟上去:“Thea,去澳洲度假的事,我绝对没有跟奚总通风报信。”


    “已经去不成了,是不是你通风报信都不重要了。”


    “但我不想你误会……”


    梁奚禾脚步一停,雷迪反应不及,差点撞上去。


    她转身,突然问道:“雷迪,你不厌倦吗?”


    雷迪一愣。


    梁奚禾:“作为我的助理,我想问你,这份工作你做得开心吗?处理我的各种琐事,还要夹在我们母女之间受气。如果我是一个未来可期的继承人,那你确实有可能跟着水涨船高。可我不是。你真的打算把你的时间全都浪费在做一个……nanny吗?”


    雷迪眼睫轻颤。


    梁奚禾又道:“作为我亲近的姐姐,我还想问你,你这么多年不间断地刻苦学习,是有梦想的吧?当年没有深造是因为手头拮据,那现在呢?据我所知奚总开的工资不低,你已经有条件了,为什么不去继续追求梦想呢?”


    雷迪的手指不自觉地捏起,内心正在剧烈震动。


    梁奚禾看着她,一贯端庄的人一夜没睡,此时眼下青黑,鬓角散落了几根发丝。


    她觉得自己刚刚有点咄咄逼人,就放缓了语气:“我跟你说这些,站在我的立场,是因为不想再被父母监视。但请不要怀疑我的好意。因为我是一个不知道自己要什么的人,所以看到你有梦想觉得特别珍贵,希望你能认真考虑一下自己的人生选择。”


    她转身离开,留雷迪顿在原地默然许久。


    连廊顶端的泳池,白天的时候,简腾会让人把顶棚打开透气。


    今天的天气特别好。


    雷迪坐在泳池边的躺椅上,仰头看着晴空如洗,风稍稍有点凉,但不影响,她正好需要凉风让自己冷静地思考。


    “雷助理,原来你在这里啊!”


    简腾抱着笔记本,从西楼那边跑过来。


    雷迪用纸巾在眼角按了按,打起精神应酬:“简管家,找我有事吗?”


    简腾在旁边的躺椅上坐下:“是这样的,孟总吩咐我请你帮忙备一套太太的日用品送到西楼。”


    说起“太太”,雷迪想起前两天两人各说各的。原来他只是早就知道领证的事,对之前心里蛐蛐他癫,她感到抱歉。


    “好。”她爽快答应。


    “另外呢,孟总要求工作人员都换成女性,我已经发布招聘信息了,我想请你一起过几天跟我一起面试,因为你最了解太太的需求嘛。”


    “好。”


    简腾喜气洋洋地朝她伸出手:“那我们以后就精诚合作了,雷助理。”


    雷迪看着他的手,没有握上去,突然问道:“你觉得做管家开心开心吗?”


    简腾一愣:“……开心啊。”


    高薪体面,老板事少脾气好,不要太开心了,最近老板想换掉男员工,他还正在患得患失。


    见她情绪有点低落,他弱弱反问,“你不开心吗?”


    雷迪此时此刻大概太需要倾诉了,她垂着头,第一次对人交浅言深:“开心的。Thea是一个很好的姑娘,我们相处得很好,她也很为我考虑。只是……我想她说得对,我应该重新回去念书。”


    简腾眼睛一亮,他其实很担心孟总会因为职能相同而将他裁掉,把东西楼一应事情交给雷迪。没想到她会有辞职的想法。


    他马上说道:“读书好啊,你思维敏捷,逻辑清晰,肯定会在你的专业里有一番建树的。雷助理,你放心把太太交给我吧。”


    他掏出笔记本,“太太有什么喜好,或者忌讳,你都告诉我。”


    其实不需要别人鼓励,她上来的时候就已经下了决心。雷迪吐了一口气,看到简腾积极的样子觉得好笑。


    “手机可以借我吗?我有些话,想直接发给孟总。”


    第19章


    “孟总您好,我是梁奚禾小姐的生活助理雷迪。我在梁小姐身边五年,说句僭越的话,已经把她当成了妹妹,所以在离职前有些关于她的事情,我想跟您交代一下。当然,要先祝二位新婚快乐。”


    “首先,也是最重要的一点,Thea的胃很敏感。如果吃多了,积食就一定会发烧,饿久了也会胃疼,所以家里和包里请帮她常备胃药。她不能吃辣,更不能喝酒,但是这家伙偶尔会犯馋,麻烦您多看着她。”


    “她最喜欢做的事情其实是画漫画。不过这点她从来没有说过,是我观察的。在英国开心或不开心时,只要开始画漫画,她就会沉浸其中自得其乐,但是回家后她就很少会画了,因为奚总不允许她把时间浪费在这上面。如果以后您看到她画画,请给她空间,也请帮忙保密。”


    “另外,这两年她开始做很多尝试,别人可能会说玩物丧志,但绝对不是。她只是迷茫,不知道该做什么,所以在努力探索感兴趣的事,想锻炼胆量突破自我。如果可以,请孟总多多支持,给她一点时间寻找未来的方向。”


    四条长语音发出,雷迪捏着手机呼了一口气,有点如释重负,更有些怅然若失。


    互相陪伴的五年,与其说是她照顾了梁奚禾,不如说是梁奚禾带她看到了更大更广阔的世界。


    但她们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往后的日子里,她会退回普通人的生活,与梁家这样的豪门再无交集。


    简腾都听在耳朵里,有感而发:“雷助理,你跟太太的感情真好。”


    这种感情已经远超雇佣关系,像他就不知道孟总心里在想什么,会不会开掉自己。


    雷迪笑笑:“是啊。”


    把手机还给他,“简管家,我跟你详细说说太太的喜好吧。”。


    梁茂林拿出珍藏的1952年红印青饼普洱熟茶招待贵客,他亲自泡茶。


    正巧孟淑慧也好茶道,两人便从“茶”开始聊起,聊到孟老先生。


    梁茂林对这位全国著名的实业家满是崇敬。孟老先生热心公益,尤其关注孩子的抚养与教育。他一生资助与建立了数以百计的育婴堂和学校,庇护了不少孤儿和家境贫困的孩子。这其中已有不少孩子长大成人后,在社会各界发光发热,功成名就。


    又从长辈,聊到他们自己年轻时,最后说起各自的孩子。只字未提商业合作事宜,就仿佛这是一桩普通的水到渠成的婚姻。


    杯中茶尽,孟淑慧起身告辞。


    “亲家,那我们就说好了,周六欢迎阖家来松鹤园一叙。”


    梁茂林笑道:“一定。”


    孟淑慧看向孟翰泽:“那我就不耽误你们聊公事,先回去了。”


    孟翰泽颔首,梁茂林拍拍他的胳膊:“先送你母亲回去吧,晚上到家里吃饭,咱们边吃边聊。”


    被拍到的胳膊隐隐作疼,但孟翰泽暗自松了一口气。


    虽然昨晚在她面前打了包票,但他也认为梁董夫妇未必会对此事轻拿轻放,不仅做好了承接梁董滔天怒火的准备,也做好了持久战的心理准备。


    没想到母亲一出马,他风平浪静地成了能被邀请去梁家吃饭的女婿。


    坐到车上,孟淑慧嘱咐:“晚上去你老丈人家吃饭,绝对不能空手去。我会准备好礼物,下午让人直接给你送公司去,一定记得带上。”


    “好。”


    孟淑慧继续说:“你问问禾苗什么时候有空?家长见面归家长见面,我也想你们回家吃顿便饭。”那样才像自家人。


    “好,我问问她。”


    刚刚梁董一直称呼宝贝女儿为“禾苗”,母子俩已经耳熟于心。


    孟翰泽觉得这个昵称特别贴切。


    昨晚电梯门一开,闯入他视线里的人垂着头蔫蔫的,像独自舔舐伤口的小兽,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能听到她的呜咽声。


    可其余时间的她更像一只气血旺盛的小刺豚,棱角分明,喜怒直接,绝不逆来顺受。


    确实是一棵柔弱又充满生命力的禾苗。


    也不知道起床了没有。


    孟淑慧看着窗外,母子俩没再说话,孟翰泽握着手机,想给她发个消息,一时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开场白。


    【起来了吗?】


    ——好像他们还没这么熟。


    【晚上我去你家吃】


    ——没打完就删掉,“你家”不太礼貌。


    【晚上我去家里吃饭。】


    ——没头没脑的一句,挺奇怪的。


    正犹豫不定,他突然想到她是没带手机跑出来的,于是作罢。


    刚锁屏,手机就接连震动,简腾连发了几条长语音。知道有急事对方会打电话,他没耐心细听人长篇大论汇报琐事,打了句:【说重点。】


    回到满觉院,简腾才回过来:【孟总,我已经跟雷助理对接过了,以后东楼的事务我也会全权负责,保证让您跟太太满意^v^】


    对喜欢发表情包的男人,孟翰泽一视同仁地充满嫌弃,扫了一眼这番突如其来表忠心的话,没回……


    梁奚禾饱食一顿早午饭后就一直在睡,直到雷迪来唤醒。


    在熟悉的音乐里醒来,她看着天花板上的水晶灯发了一会儿呆。


    孟翰泽家的沙发很舒适,但客房的床还是不如她自己的。除了睡眠喷雾与眼罩,她还需要宽屏床带来的包围感。


    不知道为了演戏还得过去睡几次?她琢磨着,不然自己买张床过去换了?


    洗漱时,雷迪拿了一件迪奥的黑色丝绒连衣裙过来,泡泡袖掐腰设计,领口还有一圈白色蕾丝。


    “这是做什么?”


    不用跟奚总出席同一个场合,梁奚禾是绝对不会穿这样的款的,何况她待会儿还要去夏末店里取车。


    雷迪:“刚刚奚总打电话来说,孟总晚上会到家里吃饭,让我们也一起回去。”


    梁奚禾:?


    孟翰泽?到家里吃饭?


    她极力克制才没笑出声来,哦莫,这男人也太厉害了吧,就这么云淡风轻地把她老爸老妈搞定了?!


    “嘶。”


    脸颊突然刺痛,是她一时忘形把洗脸巾抹到了伤口上。


    梁奚禾飞快俯身凑近镜子查看情况,还好没再出血。看着看着又郁闷起来,早知道如此,她昨晚应该忍耐一下的,父母留给他去搞定就好了,现在白受一茬罪。


    还有,待会儿要见奚云岚女士了,也不知道还有什么犀利言语等着自己。


    梁奚禾做了个深呼吸。不管老妈说什么,忍字诀,护照被缴了,卡不能停。


    和雷迪回到梁家,梁奚禾在小客厅坐下,拎起一个车厘子慢慢吃。搬去双子大厦后,回到这里,她把自己当成客人。


    几个阿姨进进出出地忙活。打扫的,布置花束的,洗水果的,备小食的……好不热闹。


    奚云岚讲究生活品质,梁家的家居布置一贯优雅奢华有腔调。只不过今天格外隆重,管家阿姨让人把日常摆放的银制摆件都换成了奚云岚珍藏的路易十五风格的鎏金青铜小雕塑,还有茶具也拿出了整套19世纪出产的塞弗尔浮雕瓷器。


    梁奚禾一边看她们忙碌,一边腹诽。老妈应该去法国买个庄园住个古堡,那么收藏这种隔着文化差异的摆件饰品才足够对味。


    “回来了?”


    奚云岚从电梯里走出。


    梁奚禾没想到她在家,记忆里这位事业型女性工作日绝对不会在七点之前到家。


    她抽了张擦了擦手,起身:“妈妈。”


    奚云岚今天没去公司,上午补了觉,听丈夫说邀请了孟翰泽来家里吃晚饭,下午她就没出去,让人整理家里,自己化了个精致的妆容,让气色看起来好了很多。


    怎么说都是新女婿第一次上门,她再不高兴也得给面子,给足对方面子,也是帮女儿经营婚姻。


    “回来得正好,孟翰泽喜欢吃什么?”


    “……”


    梁奚禾哪知道,又不能表现得不熟,随口胡诌,“冬笋炒肉,油焖笋,腌笃鲜……”全是她自己这两天惦记吃的。


    管家阿姨听了,马上去吩咐厨房准备。


    奚云岚坐到沙发上,目光落到女儿的脸颊上,眉头微不可察地皱起。昨晚她气糊涂了,手上没有轻重,也不知会不会留疤。


    “伤口自己处理的?我让苏医生过来再看看。”


    “不用,孟翰泽已经让医生看过了。”


    为了赚印象分,梁奚禾抓住机会表现一下,奚云岚果然没再说话,看神色对这个答案应该还算满意。


    管家阿姨泡了两杯红茶端着托盘送过来,雷迪赶紧帮忙布茶。


    奚云岚看着她:“雷迪,昨晚我话说重了,你别往心里去。”


    雷迪惶恐地摇头。


    来的路上,梁奚禾已经知道雷迪的决定,趁机说道:“怎么可能不往心里去?奚总的强势与霸道都要把我的雷迪姐姐吓跑了,她正准备辞职。”


    雷迪给梁奚禾端茶的手一抖,差点洒出来,拼命朝她使眼色。


    奚云岚有点尴尬,抿了一口茶对雷迪说道:“抱歉,不是针对你。我是气急了,那种情况下,我想换作任何一位母亲都没办法冷静。”


    抬眸看向梁奚禾,她眼神平静无波地阐述自己的失望和遗憾,“梁奚禾,在我原来对你的人生规划里,结婚生子是排在最后面的选项。你既然知道爸爸妈妈已经替你挣了丰厚的家底,为什么不愿意学着打理这份家业呢?


    “常言道,手里有钱,心中不慌。如果你有能力握住这份家业,世界就是你的游乐场。将来遇到喜欢的人就结婚,没遇到,不结婚又有什么重要的。”


    老生常谈的话题。


    梁奚禾靠向沙发,下巴埋进毛衣领子里。如今她已经结婚,有了同盟军就像有了倚仗,说起这个话题就没那么容易炸毛。


    她懒洋洋地说:“我看你们被绑在公司朝七晚七,世界就是巨大的会议室,哪里算游乐场了。妈妈,我已经遇到喜欢的人结婚了,请你不要动摇一个有夫之妇的军心。”


    她身上的宽松白色绞花毛衣来自Celine,牛仔裤是LV的也是宽松款。这是奚云岚给她挑的为数不多的裤装,但只是备着而已,没想让她穿,还这样把宽松跟宽松搭在一起,显得邋里邋遢。


    挑剔的话将要出口,看到那道伤痕又忍住,奚云岚喝了口茶把话一起咽了下去。


    梁奚禾说回雷迪:“妈妈,雷迪辞职不是开玩笑的。我知道你当初聘请她就是因为欣赏她的认真努力,她确实没辜负你的期望,她要重新回学校念书了。”


    雷迪从惊吓转为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尽管已经做了决定,怎么跟奚总开口是个问题。


    奚云岚很是意外:“念书?”


    没来得及细聊,管家阿姨来汇报:“奚总,梁董和孟总回来了。”


    两人起身出去。


    梁奚禾惦记着对口供,步子迈得极大,惹得奚云岚侧目。


    到了玄关,她越过梁茂林,直接挽上了孟翰泽的胳膊,语气娇柔地说:“你来啦。”


    前面以为女儿要扑自己的梁茂林笑容僵在了脸上。


    看着这一幕的奚云岚则是唇角含笑眼神带冷,真没想到自己会生出这样一个恋爱脑。


    在社交场合应对任何暗潮汹涌都游刃有余的孟大总裁,此刻留意不到岳父岳母的微表情,他思维凝滞,大脑空白了两秒。


    明明第一次见面时,她连跟他握手都能免则免,现在却愿意主动挽他,不是礼仪性地虚挽着,而是用力地,像期待了见面许久地那样挽着。


    梁茂林清咳了一声。


    孟翰泽回神,看了看梁奚禾,朝奚云岚颔首致意:“奚总,叨扰了。”


    奚云岚情商高:“你这孩子,还客气什么,快进来。”


    梁奚夫妇进了屋内,管家阿姨接过孟翰泽手里的几色礼物,他下意识地想跟上,胳膊被人用力一拽。


    梁奚禾微微踮脚,尽量凑近他耳边用气声说道:“我妈问我你喜欢吃什么,我说了……”


    他身体一僵,耳边是她呼出的气体,宛如极寒之地忽被热带岛屿的海风拂过,寒潮暖流初遇,激起一阵颤栗,完全听不清她说的话。


    “不要露馅哦,走吧。”


    统一好口径,梁奚禾马上放开他朝里走,孟翰泽仿佛这才适应屋内的温度,恢复了正常的呼吸换鞋。


    人到齐开饭,梁茂林开了茅台,笑道:“这是你上次送的那瓶,没想到咱们爷俩会一起喝。”


    孟翰泽举杯,正色道:“梁总,奚总,领证的事是我太冲动了,没跟家里商量,我正式向二位道歉。”


    梁奚禾瞄他一眼,还真的把事情全揽在他身上了。


    不过她也不是没义气的人,当即陪上橙汁:“年轻人血气方刚,爸爸妈妈能理解的吧?”


    梁茂林和奚云岚与两人碰杯,不赞同与就此揭过都尽在不言中。


    梁奚禾放下杯子,故作亲昵地给孟翰泽夹菜。


    孟翰泽看着碗里逐渐垒高的油焖的清煮的爆炒的冬笋顿了顿,他吃笋过敏,所以从来不吃。


    梁奚禾笑眯眯地说:“知道你爱吃,妈妈特地让厨房准备的。”


    孟翰泽:“……谢谢奚总。”


    他面色淡定地将碗里的冬笋吃了个干净,很快嗓子泛起痒意,就像咽炎犯了,忍不住咳嗽。手边没有水,没好意思叫人倒水,酒就多喝了点。


    等饭后随着梁茂林上楼去书房时,电梯上行他似乎都感觉到一点晕。


    他们一走,奚云岚忍不住开口批评:“梁奚禾,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恋爱脑……”


    梁奚禾不想听,弹跳起来抢过阿姨端的果盘:“我去给他们送水果。”遁了。


    书房的门敞开着,她一走近就听到老爸说:“禾苗跟我们沟通不畅,你说的话她应该会听。人不能没正经事做,让她到公司上班吧。”


    孟翰泽:“好,我会劝她。”


    “那就交给你了。”


    “好。”


    梁奚禾眉头一跳。


    什么?他该劝的人是她吗?


    亏她把他当成同盟军,登堂入室以后他就把协议忘了吗?


    他怎么这么两面三刀,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想把两边的好处都占尽吗?


    她顿感愤怒,走进去把果盘砰地一声放到茶几上,两人错愕地抬头看她。


    梁奚禾怒目而视,几乎要叉腰骂他:“孟翰泽,你这个骗子!叛徒!你要是忘记了答应过我什么,那我们还是离婚吧!”


    梁茂林凝眉:“梁奚禾!”


    梁奚禾怎么也没想到给敌方阵营招揽了一员大将,气得热血沸腾,也不想听他们说教,“哼”了一声扭头就走。


    第20章


    夸父重机俱乐部。


    杜师傅洗好锅碗,清扫了厨房,擦着手出来:“那我先回去了?”


    “行,您回吧。”


    夏末正跟姚博远翻着扑克玩干瞪眼,抬头回杜师傅的时候顺便瞄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七点三刻了,梁奚禾说今天要来取车,他们等到这个点。


    姚博远看他一眼:“你也回去吧。”


    “那不行,绝对不能让金主姐姐跑空。”


    六点的时候,他发过一条信息:【禾姐,过来吃晚饭不?】


    当时他们已经等了一个白天,他借邀请之名探她的口风,但她没回。他也不敢再问,免得暴露催促之意。


    姚博远:“我等着。”


    夏末甩出一张牌:“我怀疑你在跟我争宠,先声明,我是绝对不会把金主姐姐让给你一个人的。”


    姚博远掀起眼皮,像看弱智一样地看了他一眼。


    夏末突然想到:“你爸妈不是今天回来吗?你才该回去了吧。”


    “我今晚住这边。”


    姚博远本就冷淡的面色降至冰点,夏末只当他不欲父母知道自己这周没去学校,嘻嘻哈哈地调侃了他两句。


    八仙桌上手机亮起,来电显示“禾姐”,夏末像看到曙光一般激动地将扑克牌扔了接起来。


    “禾姐?”


    “我到了,开门。”


    “来了来了。”


    他匆忙跑出去,卷闸门其实没关,被杜师傅拉到了膝盖高度。当然,千金大小姐是不会纡尊降贵亲自把门拉起来的,他懂他懂。


    夏末麻利地将门拉起,讨好的笑意尚未完全绽开,就对上来人幽冷的眸子,他心下一凛,感觉到了一股杀气腾腾。


    梁奚禾往里走:“车呢?”


    他被气场震慑到,打了磕巴:“在,在后院。”


    “材料呢?”


    “已,已经放进边箱了。”


    “嗯。”


    梁奚禾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姚博远略抬头就看到她神色冷凝地路过餐厅,大步走向后院,而夏末像条小狗一般摇着尾巴尾随其后。


    他起身跟过去。


    牌是他上的,号码是他选的,这位大小姐有什么不满意的,就冲他来。


    梁奚禾没注意牌照,拎起头盔就戴,跨坐到了车上。


    夏末杵在车跟前邀功:“禾姐,宁ALXH01,博远选的这号怎么样,‘梁奚禾宁市No.1’的意思!”


    梁奚禾不知道男的对这种01、001的车牌号码到底有什么执念,反正她是没有的,只觉得幼稚到不行。


    她冷漠地开口:“让开!”


    马屁拍到了马脚上,夏末一愣,姚博远双手插袋站在一边,见状长臂一伸,扯着他衣服上的帽子将人拉了过来。


    梁奚禾合上头盔的挡风板,启动了车辆开出院子很快汇入到市政道路,他们听到了杜卡迪拉足马力轰鸣着远去。


    领子抠到了脖子,夏末一边调整,一边回头问:“你觉不觉得她心情不好?”


    姚博远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还用问么,这姐一副恨不得创死所有人的样子。


    “走的时候把门锁好。”


    他不咸不淡地交代,准备去洗澡,今晚就在办公室的行军床上将就一晚,明天直接回学校。


    忽然,被人扯住了胳膊。


    夏末面带忧色:“你刚刚有没有看到她脸上受伤了?”


    “没有。”姚博远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戴上了头盔,他没注意。


    夏末很确信,点点自己颧骨的位置:“这里,很明显的一道。你说她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就算她真遇到什么事,也跟他们没关系,姚博远没说话。


    夏末想到她之前没回信息,瞬间脑补了被抢劫威胁勒索等等桥段,他一激灵:“不行,咱们跟着去看看。这么晚了,女孩子一个人在外面乱跑,太危险了。”


    他转身就去开车,姚博远被他扯了一把带到了车前,无奈地跟上……


    二环外属于城乡交界处,本就路宽车少,这个点路边店铺陆续打烊,路上更是空旷。


    一路绿灯,杜卡迪疾驰着从支路开出,到了与主干路相交的交叉口才吃到了红灯。梁奚禾单脚着地放开了把手,从匍匐的姿势起身。


    机车飞速前进带起的夜风钻进毛衣,但她没感到凉意,只是浑身沸腾的怒气与躁意稍稍得到平复。


    速度以及随时留意路况时的精神高度集中,会刺激人体的交感神经,促使肾上腺素飙升,让人心跳加快、血压升高,感到兴奋。


    这种兴奋没办法解决她面临的实际问题,但是能帮她从负面情绪里脱离。


    从夏末店里出来时,梁奚禾预备在大路右拐回双子大厦,看到红灯却改了主意,等箭头灯一绿,她便左拐去往郊区,准备多跑两圈。


    主干道上车多又都顶着限速开,她对自己的驾驶技术心里有数,没敢太贪快,规矩地沿着路牙子前行,时刻注意前方和后视镜里的情况。


    过了一会儿,她发现后面有两辆机车不远不近地跟着她,她快他们也快,她慢他们也慢,像是怕跟丢了她又怕被她发现。


    梁奚禾猜到是谁,下一个红灯,她停下来,直到绿灯也没走。


    停在200米开外的夏末见状赶紧追上来,头盔都没摘就匆匆下车:“禾姐怎么了,是车坏了吗?”


    “没有。”梁奚禾将挡风板往上一拨,“你们跟着我干嘛?”


    “当保镖啊。大晚上你一个人兜圈不害怕呀?”他笑道,“放心,我俩远远地跟着,绝对不打扰你。”


    梁奚禾的情绪已经稳定不少,对上他关切的眼神,心里不能说毫无触动。


    她软了语气,解释:“我心情不好,兜一圈就回去。”


    不期然看到这位姐脆弱的一面,夏末既意外又莫名赧然,下意识地想挠头却触碰到头盔,讪讪地放下手。


    “姐,我知道附近有个好地方,我每次心情不好去那儿待会儿比兜圈管用,要不要一起去?”


    梁奚禾不想拂了他的好意:“走吧。”


    这里就在雪霁山山脚下,夏末熟门熟路地带他们绕到后山的山道入口处,三辆机车呼啸着往山上冲锋。


    这条山道不是上山的主要道路,两侧没有布设路灯,茂盛的树冠将月色遮挡得严严实实,也将外面世界的噪声屏蔽得滴水不漏。


    眼前只有他们的尾灯和她自己车前灯的光照,引着她往前方不知道有什么的巨大的深色夜幕深处闯去,车灯一闪而过,被撕开的黑暗很快又在她的身后围合。


    梁奚禾觉得身上发凉,耳边比发动机的声音更清晰的是自己的呼吸声,她捏着油门的手不自觉地时松时紧,杜卡迪也就忽快忽慢。


    这时,原本跟在夏末身后的哈雷往外偏了一个车身后,减速。


    梁奚禾自顾不暇,顾不上他什么情况,夏末没停,她就只管跟着前行。


    等她超车后,哈雷又加速跟上来,不远不近地缀在她身后,将她夹在两辆车中间。


    身后有人,意识到这一点,梁奚禾的紧张和恐惧马上得到了缓解。


    到了山顶,她看向姚博远,他摘了头盔,没看她,依旧是那副淡漠到厌世的神色,就好像刚刚交换车位只是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又好像一切都是她想多了。


    “你们俩过来啊!精华在这儿呢!”


    夏末在栏杆边挥手,两人一前一后地朝他走过去。


    雪霁山半山半海,来观景的游人最喜欢观的是海景,听着碧海潮生和云开寺的晨钟暮鼓,如临海上仙山。夏末找的这处观景平台则人迹罕至,因它直面的是在现代社会最不缺的城市景观。


    夏末却很喜欢遥看城市。


    灯光错落有致,描摹出整座城市的轮廓,在如墨的夜幕里,像是一团璀璨的星河,而这其中,光芒最为绚丽的当属拔地而起的双子大厦,像星系中的恒星。


    梁奚禾也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宁市,身处其中时不觉得,跳脱出来看时,才恍然发觉宁市如今已经这么繁华。


    夏末献宝似的:“怎么样,万家灯火,好看吧?”


    两人不语,他清了清嗓子开始观点输入,“我每次被我爸训,被我姐揍,就来这里看看。这凡尘之中,谁家没烦恼啊是不是?每盏灯下都有一本难念的经,这么想想,我就能原谅他们了,毕竟能给我留盏灯的也就他们了。”


    看到小朋友故作深沉努力开解她的样子,梁奚禾轻笑出声:“说得对。”


    夏末嘿嘿一笑,趁机说道:“笑了就好,禾姐你都不知道,你板着脸的样子比我姐恐怖多了。”


    “怎么会?”梁奚禾自嘲,“你姐一怒是真有实力让人流血千里,我只是纸老虎空架子,跟你一样逃不出如来佛祖的五指山。”


    夏末听出一点口风:“嗐,代沟嘛,很正常的。”


    梁奚禾“嗯”了一声,姚博远沉默地望着双子大厦,夏末捅他一胳膊,“你也别想了,跟父母怎么相处这种课题谁都研究不透。”


    许是夜深人静,人的盔甲也到了最薄弱的时刻,姚博远罕见地开口:“没想研究。”


    顿了顿又道,“如果可以,我希望自己从来没出生过。”


    夏末暗自叹了口气,沉默不语。


    梁奚禾对这男生有这么重的心结感到意外,原来他散发出来的那股子厌世并非她的错觉。


    她不想多管闲事,但念着他刚刚交换车位的好意,想了想说道:“存在即合理,不管因为什么都不要否定自己的生命。人生是自己的,觉得来处没有意义,就多想想去处吧。”


    她为自己这样形而上的输出而汗颜,没察觉到姚博远偏过头看了看她,借着夜色掩护,放任眼里翻涌着不知名的情绪。


    话题厚重起来,夏末赶紧打断:“咱们去吃夜宵吧,附近有个吃烤串的地方绝了!”


    梁奚禾也需要从赧然中抽离,搭腔:“刚刚路过那里有农家乐?”


    “啥农家乐?”


    “有个门楼那里。”


    上山途中,她就看到那一条岔路。


    夏末回忆一下:“哦那里啊,那不是农家乐,是福寿园。”


    梁奚禾:?!


    她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月色躲入漂移的云层中,夜风路过带起树叶发出沙沙声,一想到附近有片公墓,她就背心发凉,浑身激起鸡皮疙瘩。


    梁奚禾猛地转身走向杜卡迪。


    “我要回家了!”。


    杜卡迪驶入地库,梁奚禾才被一股暖意笼罩全身。


    但不够。


    空旷的地库里,一点点动静,比如她自己的脚步声,都被放大到能听到回声,让人无端地紧张。


    对面的车位上三辆黑色轿车旁边,多了一部亮黄色的跑车,她瞥了一眼无暇多看,匆匆跑向东楼的电梯间。


    电梯上行,密闭空间里,她对着镜面中的自己也无所适从,从随身小包里掏出手机,手上有东西转移注意力就好了很多。


    解锁后,她看到4通来自同一个号码的未接来电,微信里也有红点,来自同一个人。


    19:10【禾苗,接电话。】


    19:31【去哪儿了?我去找你?】


    19:56【禾苗,跟我聊聊。】


    20:23【我在东楼等你。】


    刚看完信息,电梯门打开,她就看到了本尊。


    他的西装已经脱了正挂在胳膊上,领带松开了稍许,人紧贴着墙壁而站。大概是喝酒了的缘故,整个人看起来不像之前那么端方板正。


    完美的表象终于松动露出一丝裂隙。梁奚禾又生起气来,心想,什么君子,果然是不打算装了吗?


    孟翰泽朝她走过来,他喝酒上脸,就连眼白都泛着红意,脚下却依然沉稳。被他高大的身影笼罩住时,梁奚禾闻到一股酒气。


    “禾苗,我们聊聊吧。”他说。


    梁奚禾抬起下巴:“聊离婚吗?”


    孟翰泽对她的挑衅照单全收,并不生气:“除了离婚,什么都可以聊。”


    “除了离婚,我跟你没什么好聊的。”


    瞪了他一眼,她绕过他就走,孟翰泽抬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知道她清瘦,他没想到手腕会这样纤细,真正的不盈一握。他的手指放心地收紧几分,不会捏痛她,但能防止她挣脱。


    “禾苗,答应你的事我肯定会做到。”他的目光落到她脸颊上的伤口,“但我不想你再跟父母起冲突。跟我聊聊吧,告诉我你的真实想法。”


    在跟父母斗智斗勇的这段时间里,梁奚禾见识过他们的恩威并用,对孟翰泽此时的柔声细语已经免疫,在她看来,无非是赌她吃软不吃硬,来帮父母做说客。


    可惜她现在软硬不吃,反问道:“你不是说,我跟梁董之间能否达成共识,你不参与吗?”


    孟翰泽眼神认真:“我从不会让我的合作伙伴独自解决问题。”


    梁奚禾与他对视,泛红的眼睛不再像神秘的千尺深潭,她很直白地从中接收到了类似于关切的讯息。不只眼神,他的语气也是,让人相信这是君子一诺。


    手腕处传来热度,看着他手背上因为用力而隆起的青筋,她终于松口:“好,我再信你一次。先放开我,我们去酒吧聊。”


    孟翰泽放开手,跟在她身后,两人沉默地穿过连廊往西楼走,到了酒吧,梁奚禾找了一处沙发坐下,按铃叫了服务生。


    “给我一杯椰林飘香。”


    服务生又问孟翰泽喝什么,他要了一杯蜂蜜水。


    灯光昏暗,他坐在对面与她隔着茶几,看不太清表情。服务生在远处晃动摇酒器,冰块碰撞发出声响,梁奚禾双手撑在沙发上,第一次尝试跟人说起那件事。


    “孟翰泽,你还记得十五年前,梁氏把电缆公司卖给了美国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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